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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 第六章

假若韩致尧现下在场,她能肯定,他绝对会抱来他宅里的那具老式留声机,应在场臂众要求来上一首安魂曲。

愁云盘据在千夏的柳眉梢,俨然已有变天下雨之势,坐在她面前试吃她辛苦一早成果的三位手足,脸上痛苦一致、灌水动作也一致,在场除去她这个掌厨者不消说,任何明眼人看了也知,圆桌边试吃三人行此刻的心境,远比她的还要来得惨烈一点。

但她……真的尽力了。

低首环视桌上一道道自己也不敢恭维的成品,除了那道练习得最久的辣子难了做得色香味俱全外,其余作品……套句韩致尧常蹲在地上跟哈利讲的老话,“大家各安天命,菩萨有拜有保佑。”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一句搬不上台面不能吃。

然而,这就是她学艺一个月后的成果。

在三位兄弟的求饶声中,千夏简直羞愧得想掘个土坑将自己埋进去,此后再不敢踏进家门和韩致尧的大门一步,以免有负期望和有辱师表的罪恶感会让她想去跳金门大桥。但……但……她真的也很想告诉他们,她作菜的水平会低得远不如他们所期望,这也要归咎到天资的这部分。连文蔚也说过了,某些事,真的是要看资质的。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眼眶里的那份欲哭感,打起精神面对该来到的现实。

不用等到大哥来向她开口,她也知道今日验收的成果。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待会她就回寓所去收拾收拾行李搬回家住,以后文蔚她们就不必再强忍她那令人食不下咽的成品,也不需再看哈利唾弃她的朝天鼻,更不必忍受那只变色生物不讲理的坏脾气……说到那位芳邻……海蓝色的眼眸像尾优游的鱼儿,轻巧地滑越过她的脑海,令她芳心微微紧缩了一下。

就这么一声不响的搬回来,会不会显得太失礼太没人情味了?她都还没登门向他感谢一个月来的指导也还没跟他和好呢。不知道他的气消了没有?要是他知道她没合格,他的心情会不又会又莫名其妙的变天?

“这位客人,对不起,本店今天不营业。”跑堂的小柳,忽然出声打破一室沉闷的气氛。

“我知道,我识字。”带点外来腔调,也有点耳熟的男音跟着出现在大门边。

如遭落雷击中般,千夏蓦地抬起螓首,冲至内厅的门边往做生意的大厅看去,店内那具眼熟的伟岸身影,令她的一双杏眸结结实实瞠成龙眼状。

思人人到,变色洋老外,又不按牌理出牌了。他没事来这做什么?

“请问你有什么事?”小柳在他东张西望地朝里头探首时,两手环着胸看着不肯走人的他。

韩致尧忙碌地挥挥手,“我来找人。”

“找谁?”

“她。”修长的食指直指躲在角落门边的雌性生物。

“你是……”在杜家三兄弟和众伙计的严格把关下,头一回有男性友人胆敢上门拜访杜家的掌中珍珠,小柳顿时将两眼瞇成一条细缝。

“她的老师。”奇了,见到他来救火她不但不来迎接,还畏畏缩缩的躲在角落做什么?

“什么老师?”负责把关的小柳显然并不接受这等理由,扬手拦住他欲入内寻人的脚步。

他愈来愈不耐烦,“教她厨艺的。”敢情来这找个人还得先被盘查祖宗八代不成?

“慢着。”小柳老练地掐紧关卡上限,“先报上姓名年龄职业学历关系还有目的再说。”

“我是——”耐心渐失的韩致尧才正开口,背后一大群慌急杂杳的脚步声随即将他的话语淹没。

在脚步声愈来愈大也愈来愈逼近他的身后时,他狐疑地缓缓回过头来,嘴角马上呈四十五度垮下,不顾小柳的拦阻,一溜烟的先行闪进厅内避难。

小柳纳闷地回首,对眼前怪异的景象愣了愣。一堆戴着白色高帽的本土或外籍厨师疾速朝此奔来,他数了数,对方莫约五十来人,在他们动作一致地挤进店面里时,从没见过这等阵仗的他倒吸口凉气。

喝!来踢馆的?西瓜刀和家伙呢?怎都没带?他再扭头看向韩致尧,这个半洋人看来斯斯文文的,岂料竟是有备而来具有恶势力在后头撑腰?

“老板!”或中或法的叫嚷声顿时塞满了每个人的耳朵。

“跟屁虫……”躲不掉的韩致尧烦躁地搔着乱发,旋身朝他们拉大了嗓门,“中央伍朝对我对准,三秒钟内队伍朝中央伍看齐,立……定!”

千夏张大了樱桃小嘴,不敢相信眼前居然有这么多哈利的化身,她连忙看看四下还有没有其它被他训练有素躲在暗处的哈利。

“稍息。在这等着,在我解决完私人问题前,谁敢出声我就开除他!”解决完了扰人的内患后,韩致尧转回小柳的面前拍拍两掌,“好了,我的问题解决了,她的呢?”

“啊,她的?”小柳还在魂游天外天。

“就是她的验收成果。”拇指一歪,正正地指向他会光临此地的问题核心。

“不及格。”杜万春不愧是大当家,一出声随即压下场面,与局面主导权握有一半的韩致尧抗衡着。

韩致尧毫不意外地颔首赞同,“那是当然。”

“你……”千夏鼓涨着粉颊,气呼呼地跳至在她家人面前削她脸面的变色生物面前,频向他眨眼暗示别再多言,速速离开此地为上。

蓝眸一瞇,巨灵掌轻松捞来佳人纤腰,他俯弯下已达篮球国手的身长,食指频频在她的俏鼻上点探,喷吐的热气直扑上她的玉容,对她异样的态度十分感冒。

“我怎么样?”畏缩别扭个什么?瞧她那模样,活像他是见不得光的丑媳妇似的。他是哪一点不能见人?

“没有、没有……”她赶紧挥手否认,免得接下来会罗唆个没完没了的他,会在她家人的面前把他的性格底牌全都掀光。

掌心底下传来腰肢不自在的扭动,十指龙爪不耐地将她固定好,不顾众人的目光和她的反对抬起佳人下颔。

泛着薄薄嫣色的俏鼻,像是哭过的杏眸,直投映至他的视网膜表面。

惨了,他心中那只名叫冲动的野兽又想跑出栅栏了。

韩致尧猛地深吸口气,理智理智……藏在记忆深处的粉漾笑脸,却在此刻跳进他的脑海里定格放大。

理智旷工去了,目前只剩本能和情绪在当家。

“万春兄是吧?”下一刻,韩致尧将千夏推至自己身后,不理会理智的呼唤,再度做出违反意志的事来。

“在下正是杜万春。”杜万春不动声色地在心中掂量着他保护性的举措。

他振振有词地开炮,“兄弟,你开的条件未免也太不合理了,像她这只只会在地上爬的菜鸟,你在短时间内就要她飞上天,这岂不是故意强人所难?没诚意就说一声嘛,干啥丢个不可能的任务刁难她?”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炮灰的杜万春,依据他的长相和方才所说的内容,肠子在拐了两圈后,终于在心底对这半洋人的来历有些谱,也明白了这个半洋人今天会来这里,纯粹只是想来拆台。

“我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他一脸无辜。

韩致尧冷冷地撇着嘴角,“你骗小孩啊!一个月能学什么?水果雕花吗?”

“你特地来为舍妹出头的?”杜万春撂下一抹怪异的笑容。

“差不多就是那样。”他也不掩来意,不经求他人同意径自说了就算,“哪,在你不合理的大前提下,千夏今天的验收成果完全属于合理范围,只要再给她半年的时间,我保证半年后她会办一桌四川料理全席给你。”

杜万春睨他一眼,“你凭什么保证?”

“要不要露两手当抵押?”懒得拖泥带水,想速战速决的韩致尧当下挽起两袖。

“请。”候教的大掌朝厨房方向一摊。

千夏犹豫地扯住他的衣角,“你真的要……”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他这个川菜半调子真的行吗?

他瞠睨着不看好他的芳邻,“我警告你,现在你要是敢投诚到你大哥那边去,我保证回头哈利绝对会去你家找你培养感情。”

不理会千夏的反对,走绕进杜家中式大型厨房,众目睽睽下,韩致尧打量完毕地理环境后,随手将一头乱发绑在脑后,再捞来一件围裙,就在台面上翻翻找找,利用现有的资源挖来一堆所需的材料,开始动作快速地洗洗切切,并顺手起了两个油锅。

“你跟着进来做什么?”不期然地,一抹粉淡的纤影占据住他的眼角余光。

“我想当助手。”担心得心房狂跳的千夏,一步也不敢离开他的站在他的身旁。

韩致尧快手快脚地将她拉离油锅前,“教过你几百次了?起油锅的时候不要站那么近,你的耳朵都长哪去了,要是被热油烫成大花脸怎么——你的手!我不是教你要戴手套?你是嫌你太健康怕伤口不会被感染——看看你的头发!一天不帮你扎你就忘了把它盘起来,怕它不够长不会被你顺道煮下锅啊?去拿根哎,用筷子就行了,别动,在我把它扎好前不要动……”

呆愣愣听着他一串串摆明了在叨念,但暗里又曲曲折折绕着弯在关心的话语,千夏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皱成一串麻花状的朗眉,感觉着穿梭在她发丝里力道相同的温柔手劲,接着,她的眼眶开始红起来。

不温柔又不会用正确词汇表明心情的笨男人,和那些始终用不予置评的冷眼观看她作菜的兄弟相比,呱嗓又坏脾气的他,此时却像股寒月里的暖流,自他身上散放出来的源源不断暖意,一路淌呀淌地,直淌至她的心田,温暖了她全身。

“好了,别杵站在这,替你的手上药去。”将她打理好后,他边擦着她半干的小手边发号施令。

她的声音不禁有些紧缩,“你不是不要我了,为什么又跑来帮我?”那日狠心把她关在大门前的恶脸还存印在她的心头,闪亮亮的泪花也在她的眼眶裹打转,还不小心溢出些许。

“谁说我不要你?我只说我昨天不想教而已!”他重重哼口气,只手抬起她的下颔,懊恼又粗鲁地以袖拭净她的小脸。

“不、要、她?”数阵阴风却直朝韩致尧的背后袭来。

蓦然警觉的韩致尧,微偏过头看向背后阴风吹拂的来源,并在他们一致质疑的目光下,赶紧拉过陷她于不义的女人咬耳朵。

他压低了音量,“喂,你会不会看时机捡字眼讲话?”在这个地头说他不要她,这罪名很重耶!嫌他命太长巴不得他等一下走不出去啊?

千夏吸吸俏鼻,“我说的是实话啊。”怎么现在换他别扭了?

“嗯——哼?”数记冷枪再度戳向他发凉的背脊。

“陷害我?当心你会有报应的。”他皱眉地咕哝抱怨,指尖推顶上她的前额,“站到角落边去,别干扰我做事。”

被人赶出厨房的千夏,在两脚一踏出厨房后,立刻被保护欲过于旺盛的两个弟弟给带去外头坐着,因此也错过了他大展身手的精彩实况。但后来令她好奇的,并不是他在里头做了什么,而是半个钟头过后当他再度踏出厨房时,她大哥脸上的阴沉相。

在小柳把里头的菜全端出来放上桌时,在总算有些明白大哥会有那种表情的由来后,庞大的错愕和讶然,开始在她的心底发酵,同时,一道疑问也进驻她的心田。

她真的认识这个男人吗?

自认识韩致尧以来,她好象都没有好好问过关于他的私事。他是做什么的、每天都在忙些什么、为什么总是睡不饱这些等等,她一概不了解,也从不曾有过怀疑。可是现在她却很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我可以带人走了吧?”韩至尧等得不耐烦的声音,缓缓传至瞪着一桌菜色过于出神的杜万春耳底。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看过他的作法和试吃过后的社万春,却不能不说,他的手艺实在是很……不赖。

川菜常用的烹饪法,大抵有三十种,当中既有一些属通用的,但也有一些是四川独创的,就如他所做的这四道小炒、干煸、干烧和家常烧。以职业的眼光来审视他做小炒的过程,他的做法完全符合古法,不过油、不换锅,临时兑汁急为短炒,就这么一锅成菜,在菜肴起锅时装盘,顿时香味四溢,当场贝走了在场所有闻香起舞的人的鼻子,还有他用干煸所做的……唏哩呼噜的声响中断了杜万春的思绪一下,回过神来时,却赫然发觉一室子已被招降的自家人,已被香味引诱得受不了,都已就定位坐下自行开动了。

“你师承四川哪一派?”不甘之余,杜万春直锁着眉心,怎么也想不起在川菜这行里有他这号人物。

只是曾在学生时代从室友那边偷学过几手而已,哪有什么哪一派?

“法国派。”韩致尧翻翻白眼,一手大剌剌地搭上千夏的香肩,“走人了。”

杜万春不疾不徐地提出条件,“等等。半年后我要是看不到她能办出一桌来,她就得回家。”

“行,就半年!”朗眉一挑、嘴角一翘,韩致尧大方接下战帖,腋下挟带着美眷开始撤离敌区,在经过大厅时不忘朝跟班们施令,“收队!”

“那个嚣张的老外是谁?”从头到尾都处于看戏状态的杜拾冬,不解地看着那名将亲姊挟持离开家门,却连个名字也没留下的陌生客。

“听文蔚说,他是千夏的邻居。”手中握有线人的杜万春,虽然是知道有他这个人的存在,可却从不曾有机会见上一面。

“长得还真像……”杜百秋手中握着小柳拿来的时人杂志,不停地比对著书中人与那位正率领一票厨师离开的男人。

杜拾冬好奇地采过头去,“你说什么长得像什么?”

“这个和那个。”他指指书中的照片,再抬指点向离去的陌生客。

杜万春在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后,随即抢过杂志瞪大了双眼。

“难怪他会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杜拾冬吶吶地。

杜万春冷静地吩咐,“拾冬,等一下打电话给文蔚,叫文蔚去把那个老外的家世、已婚未婚、交友情况,还有祖宗十八代全都套出来。”

“噢。”他有点不解,但还是点点头。

“还有,顺便叫千夏勤快一点,没事有空就多去敦亲睦邻。”

“你确定?”杜百秋在听明了他的话意后,眼瞳里写满了问号。

回想起刚才在厨房里,粗手粗脚的照顾他妹妹的不速之客,杜万春笑得很笃定。

“确定。”这种邻居,不好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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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韩致尧自家中拖出来后,藏在千夏胸臆里的疑问,随着挟持她的韩致尧每到一处,就如沙漏金字塔里的沙,愈累积愈多。

踏出家门不久,他们即被那票顶着高帽的厨师们押上车,驱车直奔某间饭店。坐在他身边听完一场中法交加她完全听不懂的会议后,会议厅里来了个长得斯斯文文叫尹书亚的男人,让她比较跌破眼镜的是,韩致尧竟在他面前收敛了一身的坏脾气,惧他三分似地乖乖听完训示,接着就在尹书亚的安排下,他又带着她赶赴尹书亚为他排定好的约会。

这一天下来,脑子里被灌满了雾水的千夏,马不停蹄的赶场让她无法静下心来好好思考,街日然更找不到时间来问问她身边的这个大忙人,他究竟是在忙些什么。直至月上柳梢头,拖着两条酸麻双腿的她,总算是被韩致尧塞进他的房车里,结束了一天忙碌的行程。

“你是什么人?”望着大街上来往闪烁的琉璃灯火,千夏终于打破他们两人进车厢后就一直维持着的沉默。

“男人。”平稳操控着车辆的韩致尧,漫不经心地应着。

“我问的是你的背景。”这个才是重点。

他爱笑不笑的,“你终于想起你对我少了份好奇心了?”他还真以为这迟钝的芳邻完全对他没兴趣呢。

柳眉不悦地扬起,“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她很讨厌这种后知后觉的感觉,她还是在外人面前才发觉她的邻居……好象并不太普通。

“笼统的讲,算是厨师。”说得很像是敷衍了事。

“正规的讲呢?”

“嗯……”他皱皱鼻尖。

就在千夏以为他又企图蒙混过去时,他手中的方向盘却往右一偏,将车在路边停妥后,将身子倾靠在方向盘上面。

他叨叨算起,“我有几个正业,包括几间法式餐厅的老板、饭店聘驻的总厨,业余作者……就是偶尔会在杂志发表一两道新菜,或是有空写写食谱的那种。哦,对了,我的副业是美食评论家。”

真人不露相……还以为他只是个很会作菜的老外呢。

千夏静望着他在路灯下看来有些不清楚的脸庞,今日一整天所见的情景迅速在她的脑海里倒带,同时也让满脸惊讶的她,逐渐垂下眉头。

“你这表情……”韩致尧微偏过头睨着她,“代表什么意思?”

“我有点沮丧。”和他相比,她简直就是个一无可取的平凡老百姓。

“因为我?”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大约也知道她方才在想什么。

“有一半。”不想说谎的千夏吐实,“另一半是因为我自己。”

在她的身边,本就有个厨艺高明得吓人的掌家大哥,有两个在学业上她有所不及的弟弟,艳丽媚人的叶豆蔻,精明老练的文蔚,现在还多加上了他一个……而她,学历不高、辞了职、验收也不合格,她实在是很难教自已不要想太多,不要放纵由自己的那颗心去此较。

“我只能说,上帝总是为不同的人开不同的窗。”韩致尧叹口气,“如果每个人、每件事都要斤斤计较,或是分别出高低差别,那很累的。”

她点点头,“有道理。”的确,每个人的领域生来本就不同。

这时候她又显得很看得开了?他倒没料到她这么容易就接受他的说法,没有继续钻牛角尖沮丧下去。

“所以你就省省自卑、羡慕或是妒忌那类的东西,不适用的。”低沉的笑意窜出他的唇角,他伸手揉揉她的发。

“喂。”千夏在他的掌心低下偷偷瞄眼看向他。

“嗯?”他好笑地瞅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

“昨天的事你气消了吗?”他们现在……算是恢复邦交了吗?

他翻翻白眼,“早忘了。”一整天忙碌的行程耗下来,他现在不但是没体力-连脾气也都被尹书亚所排的公事给磨得差不多了。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挨近他的身边,一双杏眸藏着清灵闪亮的光芒。

韩致尧不语地瞅着她泛满期待的小脸,终于又再次看到她的脸庞上出现雨过天青,他伸出手,以拇指摩搓着她的粉颊,想想自己辛苦了一天,可以让她从眉心深锁,转变成笑靥盈盈,他便觉得今日的辛苦很划得来。

“你确定半年内能把我训练得达到我大哥的标准?”千夏将他的沉默当作是默许,又更凑近了他,拉着他的手臂问。

“要看情形。”嗅着她发丝散放出来的清香,令他蓝眸的色泽变得深幽了些。

“看什么情形?”她仰起螓首,不解地看着他正色的表情。

“这种情形。”韩致尧迅雷不及掩耳地倾身攫住粉唇。

虽然已经很习惯他喜欢靠得很近说话,也已习惯在他欺近时所造成的呼吸不良,可是唇上温热的触感来得太意外,她倒抽口气,他温醇灼热的气息,在那一秒钟之内,被她深深吸进肺叶里头,带来另一种她没体会过的化学感应,令她不禁抖颤了一下,她的思绪,也被这吻触的滋味拐跑至另一个方向。

咦,没有柠檬的味道?

“为什么亲我?”千夏挪开一段距离,”边思忖着唇间残留的余味,一边严肃地看着他的眼睛。

“因为我很想这么做。”他满足的嘴角微扬着。

“这是不可以的,你不可以因为你想做什么就……”她才竖着眉想要向他解释国情不同时,不期然地,又被靠过来的他吓了一跳,“又、又怎么了?”

“你还是不知道?”他的问号裹挟杂着叹息。

“我该知道什么?”

“我的企图。”拜托,她的好奇心就不能再多一点吗?此如说,他会自告奋勇接下她家教的动机?

“你有什么企图?”总算是有点忧患意识的千夏,不着痕迹地悄悄往车门移动。

“想追你那类的企图。”他伸手一探,随即将想落跑的她按回原位。

“有吗?”怀疑的柳眉挑高成他很想扁人的弧度。

韩致尧挫败地拨拨发,“我都表示得那么明显了,怎么会没有?”她当他是在做慈善事业吗?若不是别有用心,他怎会去接近她?

“哪有?”只可惜,这件事她不是后知后觉,她是不知不觉。

“没有的话我干嘛跑去你家踢馆?”毛脾气又渐渐涌上来了。

千夏说得理直气壮,“我怎么知道?说不定你本来就很爱出风头啊!”

当下换韩致尧哑口无言。

她说……她怎么知道?那他这一个月来都在干嘛?做白工?还是不管他在做什么或是想做什么,他都得事前先跟迟钝的她告知报备一下,否则她会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更没有藏在背后的任何目的?

啧,辛苦忙了一个月,也睡眠不足了一个月,结果什么好处甜头都没捞到,对方不但一无所知,还认为他很爱出风头?

真是疲惫。

“好吧,我要追你。”韩致尧抹抹脸,重振士气后,省去那些罗罗唆唆的程序,直接将刚才的“想”改成“要”。

千夏反而很有意见了,“你说追就让你追?”太任性了,地球又不是只绕着他一个人转的,都不必问她的同意吗?

他险些气昏,“你敢顶嘴?”他都拉低身段了她还拿乔?

“现在又不是在你家厨房,我为什么不能为我自己争取一些权利?”在他家厨房,他是老大,他说什么她就听,但这不代表离开了他家后,她的感情世界也由他来掌控。

“一句话,给不给追?”真的火大了!拜她之赐,他都累得半死不活,她还这么难搞定?

她高高扬起下颔,“不给。”他的起床气实在是太令人不敢领教了。

他也不客气地对她挥挥手,“好啊,半年后你去哭给你老哥听吧,我绝对不会再去做一次火山孝子或是冤大头。”

猫咪顿时咬掉了她的舌头。

“韩先生?”下一刻,一改前态的千夏,笑意盈盈地搓着两手。

“哼。”换他抬高鼻孔朝天。

“韩大帅哥?”她再挪近娇躯,一双柔荑开始在他的臂上抓龙。

他扯扯嘴角,“哟,客气。”

“韩大师,求求你追我吧。”她叹口气,实在是无法在此时拒绝他这根浮木诱人的要求。

“别太勉强啊。”还叹气?

她干脆把他整个人拉过来,倚在他的臂上对他张大了杏眸,“不会、不会,这是我的荣幸,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再给次机会吧?”

“确定肯定?”蓝眸里还是闪烁着怀疑。

“再肯定不过。”千夏连忙点了好几个响头。

他倾身俯向她,将她压向椅背里与她眼对眼、鼻对鼻。

“说了就不能反悔。”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呃……”蓝眸里反射的意外柔光,令她登时犹豫了一下下,心房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又变色……要变脸也先打一下招呼嘛,害她又想起今天他在她家时,关心唠叨之余他脸上那份想要掩饰的懊恼,和他来救火时,一夫当关的英勇状。

“嗯?”他凑向前,鼻音性的质疑愈来愈靠近她的唇瓣。

千夏还未开口,在他的唇又覆上来时,呼吸不良的她,模模糊糊地嗅到了,柠檬青涩芳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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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夏。”文蔚边打呵欠边叫她。

“嗯?”她应了应,坐在餐桌旁认真地背着韩致尧写给她的食谱。

“那个。”文蔚两手捧住她的脸庞,并将它转向窗口。

千夏眨了眨眼,在适应了光线明亮度的不同后,发现房间恰巧在对窗的韩致尧,正朝她招着手。

饼来过来。韩致尧用口形对她说着。

她抬起腕上的女用石英表,晚间十一点半,接近午夜。

扣掉她每天早上必上的课,每天下午就得出门忙到半夜才回家的他,不是说这几天他的行程都只到晚上八点,所以他要把握时间好好补眠吗?他这个时间被压榨得连睡觉都是很奢侈的大忙人,放着他的黄金睡眠期不睡,召唤她过去做什么?

“我过去看一下。”被他带坏了,她的好奇心最近愈来愈重。

随手拉了件薄外套到玄关穿鞋时,文蔚跟在她身后的动作,让她不由得回过头来。

“你在等什么?”她干嘛拿钥匙?

“我要睡了,等一下我要锁门。”叶豆蔻早就跑去睡美容觉了,而她明天早上还要开会,她可没空等门。

千夏蹙着眉,“那我怎么办?”要是大门从里头反锁了,她根本就进不来。

“你干脆就在他那里寄住一晚算了。”文蔚一把将她推出门外,随后俐落关门上锁,“晚安。”

“千夏!”当她还杵站在门口对着被关上的大门发呆时,就听见等得不耐烦的韩致尧再度下达催魂令。

他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啊?千夏紧张地东张西望,就怕他的嗓门会吵醒附近的邻居。在下一波呼唤抵达她的耳朵前,她连忙赶到隔邻去阻止他继续制造噪音。

“这个时间你怎么醒着?”逛他家就像逛厨房的千夏,没多久就出现在二楼他的房门口,朝正对她勾着手指的他前进。

“你会不会用计算机?”两眼泛满血丝的韩致尧略过她的问题,坐在床上指着屏幕问。

“会呀……”她点着头,紧接着在看清了床上的不明物体后,指着它放声尖叫,“你房子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太不可思议了!严格限制现代化产品出入境的韩宅,竟然有计算机这玩意?它是怎么通过安检的?哈利怎么没过来把它叼走?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你是见到异形了吗?”

“差不多。”她拍拍胸口,还没度过震撼期。

“这是我的经纪人送来惩罚我的。”打从这玩意被送进他的家门后,他就一直处于失眠噩梦期。

“惩罚?”千夏飞快地想了想,“因为你跷头的那件事?”说不定就是尹书亚在报复那天的事。

“唉……”他沉重地指着床面上四散的食谱草稿,迫不得已的向她求援,“你有没有办法把这些东西全部塞进计算机里?”

她很纳闷,“为什么你不自已做?”

“请恕我这个计算机白痴无能为力。”韩致尧投诚地举高双手,一点也不避讳把自己的弱点晾出来。

“这种小事学一学就会了嘛。”看着他紧皱成一团的浓眉,千夏好笑地掩住嘴。

“不,我命中注定与计算机相生相克,碰上我的计算机……”挂着一张苦瓜脸,韩致尧朝她摇首再摇首。

“怎么样?”她很有兴趣地等着他的下文。

“必当无疑。”他无限疲惫地抓着发,“那玩意跟我是天敌。”他会放弃家业不是没有原因的。

在他的身旁坐下,面对着他那张苦恼的脸庞,千夏必须努力压抑住肮中满满的笑意,才能让嘴角别不受控制的往上扬。

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今晚过来算是赚到了。素来在她面前总是高高在上的他,竟也会有有求于她的一天?这让她这阵子忧郁的心情忽地一扫而空,像是得到了平衡一般愉悦。而让她心情更好的是,她发觉他在褪去了光环后,他和她一样,都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上帝果然是会为每个人开不同的窗。

“人都是有弱点的,别太感慨。”她心情很好地拍拍他的肩以示同情。

韩致尧臭着一张脸,蓝眸死盯着她不小心露出来的笑意。

千夏出声咳了咳,“你先去睡吧,我会帮你把这些资料整理好的。”不能再笑他了,他要是翻脸,今晚她就得到马路上打地铺了。

“嗯。”他嘟哝的应着,让位给她后,委靡地拨开满床的文件爬至大床另一边。

清脆快速的敲击声,在午夜时分听来格外清晰。正要躺下的韩致尧回过头来,颇意外地坐在她的身后凑热闹。

“嘿,看不出你还挺行的嘛。”乖乖,手指头快得跟什么似的,照她的速度,那四、五十张的食谱应该很快就会被她消化掉。

“以前我在公司常做。”千夏分心地腾出一手,朝后拍拍他的头顶,“你先去睡啦。”她可是在帮他争取睡眠时间耶。

他没理会她的话,把下巴搁放在她的肩上看了一会后,忽然有感而发。

“辞职后,你难不难过?”从没听她说关于她以前的工作,她不说,他可是好奇极了,而他更好奇的是,她既然愿辞去工作准备接手川菜馆,但她为什么不肯回家去住。

千夏的两手顿了顿,但又很快的恢复正常,“难过是没有,不过有点小遗憾和舍不得。”

“你不肯回家的原因,是因为你还想再出去工作是不是?”他懒洋洋地窝在她的肩头上。

“嗯。”她闷声地应着,不舒适地指着脑后的发髦转移话题,“今天早上你绑得太紧了,我的头皮很痛。”

遵照佳人指示拆散发髻后,韩致尧先前的睡意全部消失无踪,反而兴致不错地把玩起她一头的长发。

“喂,改天我们再试试大清格格装吧。”在帮她编起发辫时,受挫过的他不死心地提议。

千夏深吁口气,“你那么坚持格格装的原因是什么?”跟格格装此起来,她宁愿选择荡妇装,至少她不会有跌断脖子之虞。

“上次我去北京参加开幕时有看人这么穿过,那天以后我的手就一直很痒,很想也找人试试。”不过片刻,数条发辫已在她头上就定位,他爬至床边的抽屉找来几根夹子固定。

“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你会有装扮别人的嗜好?”少了长发,颈间凉飕扬的,他低沉的声音滑过她的贝耳,有些痒,她忍不住缩缩颈子。

“被我老爸传染的。”韩致尧让她的背部靠在他的胸膛上,两手环着她的腰肢,边看她工作边向她抱怨,“小时候我长得很像女生,我老爸三不五时就把我当模特儿乱作造型。”

原来是血统的问题。

“先说好,格格装可以,但我不要再穿那种会害我跌倒的鞋子喔。”敲击键盘的动作中断了一下,她回过头来向他郑重的声明。

“ok。”他咧笑着嘴,满足地聆听键盘此刻听来算是悦耳的音调。

“想睡就去睡,你要是睡在我肩上,我就叫哈利过来把你处理掉。”在肩头的重量愈来愈沉时,千夏一心二用地对身后人警告。

浓浓的笑意在韩致尧的嘴边漫了开来,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沐浴乳香味,对于他们两人现在的情况,他感到很满意,也很惬意。

他记得尹书亚好象曾跟他分析过,两个人的感情和交往模式,很像是某种不成文的定律。

从两方面的新鲜好奇,到被浓情蜜意蒙蔽,再到都已熟悉对方的心性底细,接着演变成平淡无味,最后感情周期完毕,两人因理性而分开。

不过这定律好象不怎么适用在他们两人身上。开始是他单方面的新鲜好奇,略过浓情蜜意直接跳到熟悉对方,每天在厨房见面,倒也没有变成平淡无味。可能是他一直都很忙、她很迟钝,所以彼此都没有对对方投注太多的热情,从那天算是开始交往起,日子也没有变得跟以往不同,每天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过,而他,很满足于这个状态。

靶觉着房里温馨的氛围,他发觉,他已经有好多年没像现在这么放松了。

在以往,人们加诸在他身上的期待总是让他喘不过气来,让他逃也似地离家为自己找个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但在事业版图愈来愈扩大后,他又有点后悔把自己弄成颗忙碌的陀螺。

可是在她面前,很轻松、很舒服,他不必端出在人前最完美的虚伪形象,不必逞强当超人、也不必打肿脸充胖子,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赖床想使坏也可以,就和平常一样,他只要做他自己就好,因为他给她看的,本来就是最糟也是最真的一面,他根本就没有给过她不切实际的幻想空间。

而她也很有趣,明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却也没吓跑她,还是跟以往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知道他的背景后,对他的态度也没什么改变,她……“哔!”千夏的右肩忽地一歪,计算机的错字警告也跟着响起。

她微微瞥过脸颊,就见韩致尧的一头乱发披垂至她的胸前。

“居然睡着了……”难怪她的肩膀重得像快了断似的。

掌心按着他的头颅往后轻轻一推,已经睡着的韩致尧立刻倒向绵软的大床。千夏揉揉肩膀,起身把他的双脚抬至另一边让他睡好,再把卷到床边的棉被拉来给他盖上。

望着他睡得呼噜呼噜的睡脸,她半趴在他的身旁,好笑地伸出食指顶高他的鼻尖。

“小猪猪。”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以前,也这么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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