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他手中所射出的那一箭,彻底改变了他与霓裳的人生。
多少次在午夜醒来时,他会抱著后悔的心情独坐在黑暗里想著,当年,他若是别那么逞强,那么急著想与天涯一较高下,好向天垒城证明他的存在就好了,当年,他若是只甘为一名家奴就好了……
天涯继任城主满三年,依天宫的传统,在那年的深秋,天垒城举行为期三日的秋狩,全城上下男女、不分身分皆可参与,猎获最丰的神射手,无论先前是何等身分,都将破籍安排进天垒城内,依资历和年纪担任天垒城城主身后的要员。
就算只是个城卫也好,那都强过家奴的身分。
海角就是抱著这种心态参赛的。
但在那一年,方习会射箭的霓裳也参赛了,深秋山林里野兽多,担心她安危的天涯,不顾他的反对,将自七岁起就爱黏著他的霓裳与他安排在同一组,令原本想藉此次机会大显身手的他,身边硬是多了个碍手碍脚的小苞班。
有霓裳在,在林里猎物时,他不时得分心看顾著她,有时都已找到藏在林子里的秋鹿了,但年仅十岁,不善隐匿行踪的霓裳,却总会在他出手前吓跑了即将手到擒来的猎物,她不明白秋狩对他的重要性,只当他是带她出城游玩。连连三日下来,山头的另一边不时响起猎得猎物的庆贺号角声,每听一回,他的心就更沈一些,而配戴在他身后的号角,在夕日已悬在山头上时,却仍是一回也未响志过。
在远方的天垒城敲起巨大的铜锣,向各山的人们表示秋狩已告个段落时,聆听著锣声的海角,心有不甘地想著,那份可让他月兑离奴籍的机会,已一去不复返,至于往后是否还能再有这机会?
他不知道。
失落地站在林里的他,正消沉得不想回城时,一连串踩在秋叶上的脚步声忽地在他前头响起,他定眼一看,是一大群被他处猎人吓得往山上跑的秋鹿,他数了数,只要猎得了这些为数众多且肥美的鹿群,就可抵上这三日来的战绩了,当下他毫不多想地架箭上弦,将箭尖瞄准鹿群中殿后的最后一只秋鹿上。
可在他出手前,四周同时弥漫著另一种异状,领在前头的公鹿,惊吓的站在原地不动,后头的鹿群,一下子在林子里不辨方向地溃逃四逃,大抵知道发生何事的海角,屏住了气息,动作缓慢地转过身,透过艳艳的夕照,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不知发生何事呆站在他身后约五、六步远的霓裳,而就在霓裳的后头不过两步之处,有只为了过冬,同样也在山上四处搜寻猎物的母熊。
“小姐……不要动。”他边低声对她说著,边把手中的箭扬起瞄准,“千万不要动。”
一无所知的霓裳,在他举箭瞄准著她的后头,而他脸上又布满严厉的神色时,她满脸害怕地拉紧了自己手中的弓,半晌,抵不过好奇心的她,没听他的警告缓慢地回首看向身后。
嘶吼一声过后,突地改变动作猛然高高立起的巨熊,令海角所发的第一箭只射中巨熊的胸口,他连忙再派第二箭,一箭射中熊眼,因见著猎物而涎著口沬的熊,顿时疼痛不堪地两爪乱挥,被吓白了一张脸的霓裳见状,忙不迭地转身想逃。
“小姐!”忙著再派箭的海角在霓裳往旁跑时,不住地发箭射往她身后追著她不放的巨熊,听了他的叫声后,霓裳马上转向,像要寻求他庇护地改往他这边跑来,此时已将箭尖瞄准巨熊两眼之间的海角,毫不犹豫地射出手中之箭,原本朝他直线跑来的霓裳,却在那刻脚下的步子颠簸了一下,离开了原本的方向不说,还偏向了那柄箭所射的方向。
中箭的巨熊发出刺耳的咆哮声时,霓裳的惊叫声也同时响起,划过她左眼的飞箭,准确地射中了巨熊的两眉间,但在它倒地时,两手紧紧捂著左眼的霓裳亦蹲坐在地上,霎时脑海一片空白的海角,飞快地上前,扔开了手边的弓与箭,抽出腰际的软剑,一剑刺向还想朝霓裳挥出熊掌的巨熊,再赶紧将霓裳抱离原地。
鲜艳的血丝,和著她的泪水,缓缓溢出她的指尖,霓裳绷紧身子抵抗左眼传来的烧灼感,心乱如麻的海角看著她不敢哭出声的模样,他赶忙挪开她的手,将自己的巾帕按在她的左眼上,再将外衫撕成条状好将它绑住,而后抱起她,十万火急地往山下跑。
在他即将冲出林子前,因等候过久,而感到有些担心的天涯,正准备进林去找他俩,在这一进一出间,他们正巧撞上了彼此,海角脸上那从未有过的惶急神色,令天涯赶紧低头看著海角怀中还在哭泣的霓裳,在见著受伤的霓裳后,面色从不曾如此严厉的天涯,二话不说地先是为霓裳点了睡穴,再拉著海角往别业跑。
“如何?”亲自去找来大夫后,等得不耐烦的天涯,在他看过霓裳立即拉著他问。
“小姐的眼伤,虽未到瞎眼的程度,但这将会大大影响她的视力。”上了年纪的大夫,再次看了沉睡的霓裳一眼,摇首之余叹了口气,“若是情况一直未好转,或许再过路一年……”
“她会瞎?”已事先猜想过最坏结果的天涯,满脸愠色地替他说完他不愿说得太白的话。
不想正面回答的大夫,只是低首伪装忙碌地开药方。
“你可以退下了。”天涯边说边两眼直瞪著站在大夫身后的海角。
“是。”也知道这两人之间气氛极度不对的大夫,留下药方后,三两下就收拾好药箱,赶忙离开此地。
门扇一关,天涯即一拳重重揍在海角身旁的墙上。
“你是怎么看著她的?”在海角动也不动时,天涯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大吼。
两眼只是定止在霓裳身上的海角,没有开口反驳或推托些什么,恼得本想再揍他一拳的天涯,一骨碌地扬起拳心,正欲落下时,却见著了海角那张懊恼自责的脸庞,他登时气息一窒,手边的拳头又放不下,只好出气似地在墙面再落下一拳。
“这事,别张扬。”好一阵子过去,气息较为平稳,思绪也较清楚后,天涯扳过海角的肩对他叮咛。
宛如噩梦初醒的海角,不解地眨著眼。
天涯一把抹著脸,“你若为她著想,就别告诉任何人,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她日后还要不要嫁人?”
“是。”还没想到那么远的海角,眼下的心情全都在霓裳的身上打转。
“明日你就把她送至我的另一座别业,在她的眼伤痊愈前,别让她回城。”觉得这座别业离城不够远,无法让霓裳安静无扰,也不被城民发觉,天涯看了看霓裳的情况后,三两下就作好决定。
“夫人那边呢?”与霓裳相依为命的朝露夫人若是问起,那该怎么办?
天涯挥挥手,“朝露夫人和我娘去织女城作客了,我会叫风破晓将她们再多留一阵。”
“有必要连夫人都瞒吗?”他不懂这事为何连最亲近的人都得瞒,按理说,就是因为事况严重,更应该由最亲近的人一块掩饰才对。
天涯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她藏不住话。”那些女人要是能够守著秘密不说的话,那她们也不必三不五时的到处去串门子了。
“我明白了。”总算恢复理智的海角,也觉得他考量得有道理。
“我这就先去安排。”忙著先回城以免他人起疑心的天涯,在走向门边时不忘向他警告,“看著她,她要再有任何闪失,下回,你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遭天涯甩上的门板,余音阵阵震击在他的心版上,他自责地垂下头,脚步重若千斤地来到床边,却发现被那阵关门声吵醒的霓裳,正用一只眼看著他,还扬扬手示意他坐下。
照她的意思坐下后,她伸手模他的脸,神智还不是很清醒的她,皱眉地看著他脸上,在抱她下山时不经意沾染到的血迹。
她担心地问:“海角,你受伤了吗?”
“没有……”他深吸了口气,摇首轻声说著,“我没事。”
少了一只眼,总觉得看不清的霓裳,在左眼的刺痛隐隐传来时,伸手轻触著包裹著她眼睛的纱布。
他忙拉开她的手,“小姐别碰。”
像是海水缓缓倒灌般,回忆一点一滴涌进脑海的霓裳,在他那双自责的目光下,想起了在山上发生的一切,她茫然地看著大夫放在小桌边的药单,不知此刻自己对这件事该有什么感觉。
“我会瞎吗?”过了很久,她终于想出一句似乎该问的话。
不知该怎么告诉她实情的海角,尚在心底斟酌著,该怎么同她说她才能接受这事实,可已经将他的反应观察完毕的霓裳,却歪著头问。
“这个意思是会?”
“大夫说,日后恐怕……”他出声说了几句,就因后头的字眼再也说不下去。
听完他所说的后,霓裳若无其事地应了应。
“噢。”好吧,好歹有个答案。
海角结实地呆愣了一会,完全无法理解她过于冷静的反应。
“小姐不怪我?”一只眼日后可能会瞎,她不生气哭闹,也不找他算帐或要他负责?
“一定要吗?”霓裳想了很久,最后为难地对他皱著眉。
他忙不迭地提醒,“是我失手——”
“你才没失手,因为我没有被熊吃掉啊。”她大大地摇著头,一脸天真和庆幸地打断他接下来的自责。
海角呆然地看著年纪小小,性格已远比天涯还要乐观的她。
她搔搔发,一脸迷思,“是你救了我,我不懂这要怪你什么。”差点就被熊吃掉耶,而且还是只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熊,只是伤了一只眼而已,她觉得自己已经够走运了。
天涯骇人的厉色犹存在他的眼底,但眼前开朗不在乎,想让他安心的童颜也映在他的眼底,一瞬间觉得自己在跌至谷底后,又再因她而爬起的海角,为了她的看得开,不禁觉得自己自私得好丑陋。
就像天涯所说,他是怎么看著她的?
他没有,他没有看著她,他被名利、被欲月兑离奴籍的给冲昏了头,这三日来,身为霓裳的家奴,他本就该好好守著她的安危,可他不是,他处处嫌她累赘、日日都坏了他的好事,都因她的拖累,才使得他在秋狩中空手而回,他甚至在想,要是她不在的话,说不定今日起他就不必再当她家的奴了。
而她呢?她在想些什么?
就像七岁时她欲让他离开时一样,她只是专心的在看著他,看著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喜怒哀乐,七岁时为了成全他,她可以不顾自己的病情,而现下,明知道自己日后会瞎,她还是将那些日后她得独自承担的情绪都摆在一旁,静静地看著他,并适时地让他摆月兑他的罪疚。
刹那间,所有离开与不离开,自由与不自由,都在他的脑海里遭到放逐,什么前程与荣耀,或是他人如何看待为奴的他,这也不再重要了,此刻在他眼底心底存著的,仅仅只剩下一个人儿。
“小姐……”他小心翼翼地执起她的手,虔心地搁在胸前,“若是小姐不嫌弃,日后海角愿做小姐的眼。”
“做我的眼?”她有些听不懂,“怎么做?”
“海角愿此生永远追随小姐,伴在小姐左右,永不离弃。”在说这话时,他已将一生都交托到她的手中了。
定定看著他的霓裳没有笑,她沉默了一会,自床榻上爬起投入他的怀中,吃力地将他抱紧。
她边说边拍抚著他安慰,“只是一只眼而已,海角不要想太多。”
他不能认同地摇首,一只眼而已?她怎么能够看得那么开?
“不过,我很高兴听你说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稍稍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后,她偏首对他绽出婷婷的一笑。
沉醉在那抹笑意里的他,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在霓裳十岁之前,身为家奴的海角,对于自己的这个身分不但不甘,在府中做事也有著不情愿,但就在这日过后,海角像彻底变了个人似的,除了紧跟在霓裳的身后照顾她外,以往他不想去碰的府内大小事务,他也尽心尽力地学习,而后摇身一变,俨然一副专业家奴样。
即使后来霓裳不知对他说了多少次,要他别老把自己当个奴来看待,可是他就是以家奴这身分自居,并从此再也没去想过月兑离奴籍那回事。
就在霓裳十三岁那一年,朝露夫人失足坠马,霓裳成了孤儿,天涯成了她唯一的亲人,而海角,则成了她身后一道紧紧跟随的影子。
她并不喜欢这等改变。
夕照穿过城中一柱柱高大的回廊,拖曳在地的柱影,随著日影的偏移而挪动,与柱柱经过霓裳面上的光影,将她置于半明半暗间,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靠坐在柱旁的霓裳,直视著城里的婢女们,正群聚在海角的房外,或透过没掩紧的窗扇,或轻开了道门缝,好偷偷一望她们所想见的海角,在她们发现海角并未在里头后,她们又围在一块吱吱喳喳了一会,接著一哄而散,分别去其它地方等侯,就盼著能见上海角一面。
远远看著她们欢喜绯红的脸,霓裳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以往这些女人,她们不是只爱慕著天涯而已吗?无论天涯再浪荡、再如何不负责任,她们仍是对身为城主的天涯迷恋不已,但现下她们却将目标转向,将爱慕的目光自天涯的身上挪开,改而集中在海角的身上。
以往,天垒城里最招人注目,也最受女人青睐者,非天涯莫属,但打从比武招亲那日天涯海角一战后,因身分低下,素来不被重视的海角,自他俩交手过后,突自默默无闻的家奴,摇身一变成了天垒城里最多人打探的对象。正因天涯与海角之间,生来在许多方面,即有著极大的差距,因此这些年来人人只看得见身分高贵、风头尽出的天涯,从无人会看向她身后的海角,但那一日海角与天涯战得不分轩轾,城中的人们这才发觉,他们从不知在这座天垒城里,有著一名与天涯极度相似,也截然不同的海角。
相仿的年纪、相似的身形,他俩一性格火爆,一沉稳冷静,在外表上一个潇洒俊朗,一个清俊冷漠……自他俩合力毁了那座武台后,城中的人们即将他俩画上等号,也自那日起,在一传十、十传百,众口烁金下,海角渐渐变得声名大噪。
为了众人的现实,她很想替海角抱屈,在那些人注意到海角之前,她比谁都清楚,海角的武功和箭技,一点也不输给天涯,可却从没人把他当一回事,就只因为一场比武招亲,他们才后知后觉地真正看见了海角,那么先前呢?他们把海角置于何地?
她同时也被自己的私心困囿著。
海角能够在天垒城获得一种新的地位,或获得人们崇敬的眼光,这是她一直期盼的,但,多少年来,向来只属于她的海角,恐将不再会是她一人所有的,日后,也将不会只有她看得见海角,就像方才那些亟欲与海角有所接触的女人,她们愈是爱慕海角一分,也就将海角拉离她愈远一点。
夕阳垂陷于远方的山头,将霓裳笼在一片黑暗里,她站起身,一手抚著壁面小心地前进,来到海角的房里后,点燃了里头的烛火,才想再去多点燃几盏火烛时,看不见左方的她,方转身,即将搁在案上的一只茶碗碰落。
茶碗坠落碎裂的清脆声响,像柄偷袭的箭,直射向她的心房,她缓慢地抬起左掌,再闭起右眼,莫可奈何地在微弱的灯火下承认,她什么都看不见。
已经到了极限了吗?
或许再过不久,她便再也瞒不了海角,瞒不了众人,到时天垒城的人们就会发觉,他们的副城主,瞎了一眼,而另一眼,大概再过几年也将会步上后尘。
“小姐……”站在门边的海角,看了一地的碎瓷与她面上那份落寞的神情后,音调低哑地在她身后轻唤。
“我还看得见。”她随即收拾好心情,并撇开脸庞。
海角无言地步入房内并关上门扇,走至她的面前扶著她的手臂,带她绕过一地的碎瓷,一手按著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动,再转身去清理那些碎瓷。
“我说过,那不是你的错。”看著他蹲在地上的背影,为了不让他又因此而自责,霓裳不得不把话说在前头,“你不要老把它放在心上。”
为她点亮房内所有灯后,海角走至她的面前,仔细将她打量过一回,查看她有无受伤后,本是想送她回房,但坐在长长毛毯上的霓裳动也不动,只是仰首看著他。
像要将他深深刻划在心中般,霓裳瞬也不瞬地读著他的眼眸,在那里头,她看见了种种习以为常,却不是她所要的东西。
她喃声说著:“不要用这种关怀怜惜的眼神看著我,我已经不是那个七岁时被你背去找大夫的小女孩,不要只担心我生活上的琐事,更不要只走在我的背后看著我的背影,现在的我,要的不是这些。”
不是这些。
而是些温热的情,一点狂奔的心跳,或是一个令她沉迷的眼神,倘若,他的品行能够差一点,霸道不讲理点,放荡不羁些,或是能够抛开他死守的主仆观念,或许……她早就是他的人了。
“小姐?”在海角仍在想著她那些话时,她已开始在他房里四处东翻西找,在找不到时,索性打开门对外头的下人们吩咐。
当两坛酒被抱入他的房内时,他皱眉地看著又坐回毯上的她,兴高采烈地开坛的模样。
她拍拍身旁的位置,“来,陪我喝酒。”
“小姐为何要喝?”他如她所愿地坐在她身旁,看她替他俩各倒了一盅后,率先一口饮尽。
她边倒酒边答,“心情好。”
是心情不好吧?打小到大,她哪回不是因心情不好才藉酒浇愁?然后在第二日把先前烦恼的事都忘光,头疼得什么事都记不起,因此每回她对某些人与事,已到了无法解决的地步,她就藉酒来令自己忘记。
但这一回,他不想阻止她,因从她方才的话里,他听明了那些她一直都很想告诉他的心底话,而心跳有些失序的他,也因此极度需要喝上几盅。
去年秋酿的酒,饮入口中,味道并不醇美,反而还酸涩了点,可诱人的香气却在口齿间徘徊不散、扑鼻沁心,那浅浅惑人的味道,就像此时将软软的身子靠著他的霓裳,他漫不经心地尝著口中的酒,两眼停留在她被酒气熏红的面颊上,此时的她,颊红若潮,眼若秋波,他在想,若真是会醉,醉因定不是酒,而是为她。
为她,在很多年前,他的双眼就已经醉了,他也因此而感到痛苦,因随著她的成长,她一年比一年美,那种想要掬取却又无法跨越一步的感觉,让眼前的这份美丽,美到令他不禁觉得心痛。
一鼓作气灌完了第四盅后,没什么酒量的霓裳,已开始坐不稳,她自动自发地爬进他的怀中,边打著酒嗝边找好了最佳的姿势窝著。
她将脸蛋贴在他的胸口问:“小时候,你常这样抱著我对不对?”
“嗯。”酒气加上她身上的香气,他有些心猿意马。
“为什么不常那么做了?”她微偏过头凝睇著他,却因角度太大差点往后栽倒,他连忙以一掌扶住她的脑后。
“男女有别,我得顾忌小姐的名声。”他小心挪过她,让她靠在他的臂上。
这似乎是全天底下男人都会用的共通借口,表哥说过,他也说过,她没好气地摇摇头,两手环上他的颈项,面对面地看著他。
“对海角来说,我很重要吧?”就算他不再抱著她,就算他早在他俩之间划出一道主仆的距离,但她知道,对他来说她是特别的,因为,只有她能听见他心跳的声音,表哥听不见,其它的女人也不会听见。
“是的。”在那双因灯火浅映,而显得剔透的眼眸下,他坦承地招认。
“真的很重要很重要是吧?”她像不放心般地再次确认。
“是的。”在回答她之时,他将手中已斟满的酒盅递给她,好让她再醉一些。
“那为什么你总是开口闭口都小姐小姐的?”喝完酒的霓裳一把将酒盅扔至他的身后,瞪著他对他大声抱怨,“我不愿当你的小姐啊!”
静静看著她娇嗔的模样,海角一手揽过她的腰,一手轻抚著她泛著红泽的脸颊,放肆地欣赏她的美丽,他知道,在明日过后她不会记得现下发生了何事,因此她不会记得他为她倾心迷醉的模样,不会记得此刻他眼底的这份悸动,和这颗狂跳得几乎要不受制控的心。
霓裳不满地拉拉他的衣袖,执著地要他一个回答,双眼在她面上迷途已久的海角,这才低声反问。
“那么,我该当什么呢?”
“海角,就当海角。”她双手拉紧他的衣袖,认真严肃地说明,“不要当霓裳身后的海角,也不要当认为自己是家奴的海角,更不许当别人的海角,倘若你不嫌弃我的话,就只当我的海角好吗?”
他挑高朗眉,“你的?”
“我的,只我一人的。”霓裳朝他大大点了个头,还因此而撞上他的胸膛。
“我不一直都是?”唇边带笑的海角,扶正她的脸庞问。
“不一样……”她顿了一会,可怜兮兮地摇首,“我要的,是可以牵著我的手与我一块走的海角。”
他沉默地凝视著她,指尖无意识地抚著她柔女敕的面颊,而后轻轻将它放开。
“哪小姐的心上人呢?难道他不能挽著小姐的手?”他语气有些僵硬地问。
眼中盛满失望与心灰的霓裳,看了他一会后,伤心地垂下脸庞。
“他从来都不肯,他只肯走在我的身后……”
下一刻,修长的指尖迅即抬起她的下颔,他将她压向自己,臂膀紧紧将她环紧,带著酒意的吻印上她的唇,她怔了怔,在他蛮横专制,不给半点自由的状况下,任身心激越的他放肆地索吻,急喘的气息交织在他俩之间,但他像是永远都不想停下来般,放开了被吻得红肿的唇办后,辗转地吻著她的颊、眼眉,在她因此而有所停顿时,他又绕回她的唇上,深深地辗吻著她。
口鼻间,皆是他炽热浓烈的气息,醉意朦胧的霓裳,晕眩地攀紧他的颈项,在虚软得坐不住时,任他将她放倒在毛毯上继续亲吻著她,感觉著两人的四唇,一次次不停歇地交叠在一块。
无声无息站在门外的天涯,透过门缝瞧著门里的一切,他看著醉倒后很快就入睡的霓裳,安心地躺在毯上睡著了,怕她受凉的海角月兑上的外衫盖在她身上,而后坐在她的身畔,恋恋不舍地伸手抚著她的脸庞,视线片刻也不肯离开她。
虽是对眼前此景感到讶异,但天涯并没有打扰里头那份属于海角,或是霓裳的小小幸福,他只是将门缝再掩紧一点,背过身,无声地离开。
“小姐总是说,就算日后瞎了一眼,也还有一眼可用。”
将醉睡的霓裳抱回她房里后,因她而难以平静的海角,带著酒意,在夜阑人静时分,找上了那个说是可以听他说心事的凤凰。
于是在这露重风寒的秋夜里,从被窝里遭人挖起的凤凰,就与他一同坐在城顶,边看著天上那轮光辉不明,与他很相似的弯月,边听著他口中充满自责与懊悔的话语。
“倘若……”海角将脸埋在掌心里,语气无限憾恨,“倘若那日能重来一回的话,我愿意做任何事交换……”
多少年来,他总在梦中梦见当时的情景,当时的他怎会大意失手伤了她的眼?他多么后悔自己为何箭技不再准确一点,为何不早一点或晚一些才松弦放箭?他根本就不该让她离开他身边的,不然也不会有这种憾事发生在她身上,若是没有那日,她将会和其它女孩一样,有个美好的人生或良缘,而不是在暗地里拚命隐藏她一眼看不见的事实,还要辛苦地挺直背脊,在人前掩饰她不愿让人知道的残缺。
他心怜独自勇敢的她,更对于她的倾心而感到失措。
原本,能够得到她的倾心,这对他来说,应当是他此生最大的期盼,也是一直存在他心底的美梦,他该是雀跃无比的,可那一地的碎瓷却又提醒著他,因他,她下半辈子可能将会在黑暗中度过。
“她的眼,没法治吗?”凤凰一手撑著下颔,两眉攒得紧紧的。
他闭上眼,“有,但她不愿治。”
“不愿治?”原本他还以为是无法可治,所以霓裳才任由著那只眼去,岂料却……
“她不愿。”无可奈何的海角再次重复。
霓裳十四岁那年,视力果真如那个大夫所言开始败坏,有一阵子,霓裳因无法适应左右视野的不同,不是频频撞伤就是遭从她左侧经过的人们给吓著,为免他人知道霓裳的眼出了事,天涯与他再次将她迁到别院暂居,好让她去适应她的眼,而在那时,他听人说,一名云游于三道的神医,近日来到了天宫外的迷陀域。
找来天涯看住霓裳后,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那名神医,可那位脾气古怪的老人,一开口就表明了已经退隐,此生将不再行医,无论他如何请求,老人就是不肯点头答应。
霓裳是在三日后找到他的,那时,他已在那名神医的门前整整跪了三日三夜,不寝不食、滴水未进。
“起来,不要求人!”不顾天涯阻拦冲下山的她,一见到他竟跪在他人门前时,眼底不禁怒火丛生。
海角回头看了她一眼,执著不改地继续跪在门前。
“只要我活著一日,我就不会让你为了我去求人。”不愿见他如此,她走上前想拉走他,“我不需要那无所谓的自尊,我也不在乎他人在发现了后会怎么看我,就算是瞎了一眼,日后我还是会抬头挺胸的活下去。”
不动如山的海角,任她如何拉扯,就是不肯离开,仍旧希望在这扇门后,会存著一丝属于她的希望。
“我叫你起来你听见了没有?”满头大汗的霓裳,在拉不动他时气急败坏地问。
他淡淡开口,“小姐会瞎的。”
她愤声大吼:“就算会瞎我也不要你的双膝为了我而跪下!”瞧瞧他,脸色跟个死人没两样,她要是不来这,他是不是会一直跪下去?而他的自尊呢?向来不愿向任何人低头的他,竟为了她来这跟个陌生人低头?
“他或许能治小姐的眼。”只要她的眼能好,他不计较也不在乎代价。
“用你的自尊来换我一只眼?这种眼我不要也罢!”气到极点,又无法更改他的心意,霓裳索性将手一抬,覆在左眼上作势就要挖出自己的眼。
“小姐!”被她举动骇住的海角,忙不迭地拉下她的手,在她仍不死心想用另一手时,他站起身再去扯住她的手,但已久跪了三日的他,此时双脚早就麻痹得无法站立,因此在捉住她两手后,他即重重跪坐在她的面前。
大汗一滴滴地自他的两际滑下,见他努力忍著双脚传来的疼痛,两掌却仍是紧握著她的掌腕不放的模样,当下不再挣动的霓裳,缓缓在他面前蹲下,心怜地抚去他的汗水后,她挣开他钳制的两掌,伸手环抱住他的颈项,并将脸埋进他的胸怀里。
“我不要治……”
一壁抵抗著疼痛有如万蚁钻动的双脚,海角没听清楚她在他怀里说了些什么,靠在他怀里的霓裳,侧首看著神医家门前的软土上,都已被他跪出两个跪印的小窟窿,更是难掩喉际间的哽咽,她强行地将他所造成的酸楚都咽下去,并把到了眼眶中的眼泪都狠狠压回眼中,再将他抱得更紧。
“我再也不要治眼了……”
若是往后,他又听到什么可治百疾的神医,他是不是又要不辞千里,不顾自尊的去求?倘若又有人像这个神医这样糟蹋他呢?若是又有人趾高气扬地将他给踩在脚底下怎么办?这个傻男人,他是不是又会为了她什么都愿豁出去?
海角不该是这样子的,她不要他为了她而委曲求全,她的海角,根本就不该受到此等际遇。
“小姐?”清清楚楚徘徊在他耳畔的低语,令海角在大惊之下忙拉开她,就盼性子顽固的她能回心转意。
她看著他心慌的眼眸,坚定地重复,“我不要。”
自那日起,海角就一直被矛盾的心情纠缠著。
她不再让他离开她的身边,他也发现,她真的用一眼努力生活表现给他看,而这看在他的眼里,是种椎心的疼,刻骨的痛,因此他也极尽所能地跟在她身后,为她掩饰,也让她依赖。
可有时候,他会有种自私的想法,他会希望她的眼就这样不会好,也不会再坏下去,如此一来,她能就这么一直地依赖著他,而他俩之间的关系就将永远都不会有所改变,可后来他才发觉,其实并不是她需要依赖,而是他需要被她依赖,他怕一旦她不再需要他了,她便会像只自由的鸟儿振翅远飞,再也不停留在他的身边。
走在她身后这么多年来,看著她的背影看久了,他甚至渴望能够真成为她身后的一道影子,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永远跟随著她的脚步,无论她上了何处皆与她同在。
他不想离开她的。
但有时候,他又会希望她的眼能够完整无瑕,因看她强装无事的模样,那实在是太过磨人也太令他心痛,偏偏,她从不肯让他去找人来治,即使是他去请天涯来劝她也不成。
自私与不自私的想法,就像一面矛与盾同时住在他的心房里,因此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愿与不愿之间摆荡,无一日平静,也无一日安宁。
若是命运都有个一定的轨迹,那么他定是为了她的出现而出现,并为了她而存在,她少了一只眼,他便更努力张大眼来代她去看,并守护她为她避过风险,她的人生若是因此而缺了一角,只要她开口,他便会尽全力来为她填补,在他已将自己的所有都投注在她身上后,他已不在乎他能得到多少,他只在乎她能否开慎。
可现下,他再也不能满足于现况了,他不能因他的自私而让她看不见她的未来,他要的是她真心的笑,而不是人后的愁。
“你可知黄泉国有个叫药王的人?”仰首看星看了许久的凤凰,突然在一片沉默中开口。
海角想了想,“他是黄泉国的宰相。”
“且他的医术相当精湛。”冷得有点受不了的凤凰拉他起身,微笑地鼓励著他,“若能请得动他的话,霓裳的眼或许还有得治。”
他垂下了眼,“我说过小姐不愿治眼。”她踢走大夫的功力,就跟她踢未婚夫的差不多,任他再怎么请来高明的大夫也是徒劳。
“再试试吧,总不能让她真瞎了是不?”凤凰用力地拍拍他的肩,“即使她再不愿,你还是该给她一次机会,也该再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当受不住冷的凤凰,把话说完就赶紧入屋去避风时,站在原地的海角,怔看著他离去的背影,久久,都没有移动。
往后她再也不喝酒了……
醉至次日正午才醒的霓裳,此刻正趴在桌案上,将脸埋在一堆公文里忏悔昨夜的愚行。
她记得昨晚她是在海角的房里喝的酒,但今早醒来她就回到她房里了,头疼得像脑袋要和身子分家外,向来在她睁开双眼,头一个所能见到的海角,今早也没在她的房里,派人去找,来人却说海角不在他的房里。
当天涯幸灾乐祸地踱进她房里时,正在想海角上哪去的她,听见脚步声马上抬起头,一见来者是他,她又委靡地继续趴回那堆文件里。
“还疼吗?”天涯挑高一眉,挨在她身旁看她受苦受难的模样。
他的声音一窜进耳底,脑中有若金鼓齐鸣的她,忙不迭地将他给推远一点,再捧著脑袋哀号。
“我决定要戒酒了……”为什么她永远都学不乖?明知道第二天会痛得要死,每次还是照喝不误。
“喏。”看她自找罪受的天涯,刻意将一大碗泛著怪味的醒酒汤推至她的面前,再拉了张椅子坐在她身畔。
扁是闻那味道,霓裳的眉头更是因此再打了两圈结。
“喝下去。”在她脸上摆出一副唾弃样时,辛苦端汤来的天涯不爽快地命令。
“不要。”她皱皱鼻尖,不给面子地撇过小脸。
天涯两手叉著腰,“这是海角命人特地弄给你醒酒的,你表哥我只是负责端来。”
霓裳慢吞吞地瞄了他一眼,虽然是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拿过碗,动作缓慢地一口一口喝下月复。
态度差真多……
亲表哥都放段拿来请她喝了,她不赏脸,但只要提到海角这两字,就比任何万灵丹都管用,他这个表妹的心会不会偏得太多了点?
“喂,你不好奇你的海角上哪去了?”在她真的乖乖喝完一碗汤时,他以指戳戳她。
她以绣帕拭净了嘴角的残汁,“等我的头不痛了我就去找他。”
“甭找了,他不在城内。”天涯笑了笑,心情大乐地往椅里一靠。
“他去哪了?”不在城内?怎么海角要出城也没跟她说一声?
“找人。”要是他从凤凰那边套来的口风没错的话,那个不死心的海角,应该是已经起程前往黄泉国了。
“找谁?”
“不……告诉你。”难得能在她面前占上风的天涯,趾高气扬地拖长了音调,还对她摆出一脸欠揍的贼笑。
霓裳在他愈笑愈乱肉麻一把又恶心兮兮时,忍不住哀著两臂以阻止鸡皮疙瘩全往上窜。
“你……”她怕怕地闪避他那活像逮著了什么把柄的眼神,“你干嘛这样看我?”
天涯咧笑著嘴,心情甚是愉悦地朝她伸出两根手指头。
“因我知道了两个秘密。”打昨晚知道这两件事后,他就一夜无眠到天明,今天要是不来找她麻烦,不让她今晚也同他一样失眠的话,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没空听你胡说八道。”她朝天翻了个白眼,觉得喝下月复的解酒药已经生效,而她也感觉好多了后,她准备去打听一下那个也不通知一声,就独自跑出城的海角究竟是上哪去。
天涯冷不防地在她身后问:“你的心上人,是不是只肯走在你身后,却从不敢牵著你的手与你走在一块?”
两脚登时顿住的霓裳,表情甚是不可思议地缓缓回首。
“怪不得无论我为你找来多少未婚夫,你谁都不肯嫁。”也好啦,这个不嫁、那个也不嫁,就连天孙也看不上眼,有个海角愿意主动牺牲,他就该谢天谢地感谢祖宗有保佑了。
“你知道了什么?”带了点心虚的成分,霓裳问得很小心,并不希望任何人会发觉她的心事。
天涯不合作地摊摊两掌,“你不想让我知道的都知道了。”在终于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谁后,现下想想,那些被她踢走的未婚夫,被踢得还真冤,他们哪会知道她早就已经定好人选了?
“你……”她马上做出这种联想,“你赶走了海角?”海角不在,他又这么高兴,她当然头一个所想的就是他把海角给撵出天宫。
满心不是滋味的天涯,当下黑脸拉长了三倍不止。
“嘿,别急著乱扣冤帽,你家心上人是自个儿出门去的,你表哥才没去他面前嘴碎多说些什么,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看啦?”都已经巴不得能把她嫁出去了,他哪会还去做那种棒打鸯鸳的蠢事?
“那他……”霓裳百思不解地蹙紧眉心。
他耸耸肩,“别问我,昨儿个半夜他就走了,我也不知他上哪去了。”
为免天涯嘴大,多事的向海角或是他人说些什么,令海角在日后做些什么事,有先见之明的她,不安地向他叮咛。
“我与海角的事,别说出去。”既然海角希望能这样与她在一块,那么她最起码可以办到这点,继续以主仆的身分与海角共处。
天涯一手撑著下颔凉凉地问:“因为海角不是我会考虑的对象?”就算他肯点头,但海角是海道的奴这个身分,天宫的长老们就绝不可能会让他把她嫁给海角。
霓裳随即板起了脸庞,“我不在乎你或他人如何看他,你们当他是奴也好,是仆也罢,我不在乎。”
他坏心眼地转了转眼眸,“我若在乎呢?”刺探一下好了。
她冷冷轻哼,“我说表哥,你要还想逍遥的过你的日子,不想接手那些属于你的责任,我建议你最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垮著脸,不可思议地看著这个不惜为海角而大义灭亲的妹子。
“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威胁你表哥?”这算什么自家人?胳臂专门往外弯的吗?
霓裳没好气地撇过芳颊,“海角才不是什么外人。”与海角相比,他才是外人好吗?
“是是是,是爱人好吧?”他挥挥手,识相地顺著她的话锋应下去,并顺道挖了个坑让她跳。
不小心著了他的道,霓裳霎时红晕遍布了整张小脸,不习惯被他瞧见这样的她,难为情地一手掩著脸,两眼硬是不肯看向他。
“你想不想听另外一个秘密?”相当享受自家表妹这个模样的天涯,笑咪咪地朝她招著手。
她考虑了半晌,半带怀疑半带好奇地凑近他的身边。
“你的那个心上人,昨晚在你喝醉对他说了一箩筐的话后——”才摇头晃脑对她说了一半的天涯,下一刻马上被瞪大眼的她给揪紧了衣领。
“等等,我说醉话?”她怎么会做那种蠢事?她平常不是喝醉了就只有乖乖睡觉吗?
他用鼻音应著,“嗯哼。”
“说了些什么?”浑然不知昨夜把自己出卖了多少,霓裳一头冷汗地追问。
“这个嘛……”像是要吊她胃口般,天涯刻意为难地搔搔发,“太多了,我一下子记不清。”他要是记不清楚,昨晚他就不会烦恼得睡不著了。
她屏住了气息,紧张万分地再问:“我所说的内容,我现在听了会想挖个地洞钻吗?”
“应该会吧。”天涯皱皱眉,煞有介事地枢著下巴,“我就挖了好几个。”昨晚他算是开了眼界,没想到他这古古怪怪的表妹,在心上人的面前原来还有较为正常的一面,也难怪那个硬邦邦的海角会破功抵挡不住。
不知该脸红还是该流冷汗的霓裳,虽然不太想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哪些事,可还是得继续面对现实。
“然后呢?”她期期艾艾地看著目击证人,“海角有什么反应?”他不会又什么反应都没有吧?
“嗯……”天涯思索了一会。伸出一指朝她勾了勾,直接附耳在她的耳边,将昨晚看到的场面一字不漏地转告她,然后再兴高采烈地往后一坐,开始欣赏霓裳脸上千变万化的神色。
没想到海角会有那种反应,只差头顶没冒出烟的霓裳,两手掩著绯红的脸蛋,浑身僵直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还无法将他口中所说那个热情如火的海角,与那个冷漠待人的海角联想在一块。
“现下,就看海角怎么想了。”乐见其成的天涯站起身,一手拍拍她的头顶,“你就在这乖乖等他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