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灯火通明,在漫着龙涎香的大殿之上,身着一身后服的无邪高坐在后位,俯视着一殿逼她不得不速返回墓底的众臣。
一片寂静中,无邪柔软的嗓音在殿上响起。
“天孙、海皇?”
所有混血的朝臣们,整齐地抬首看向已经沉默了好一阵子的她。
“百年前的手下败将。”她一手撑着芳颊,不以为然地问:“你们居然还看好他们?”
“请娘娘切勿忘了娘娘您也是神子一族。”一臣步出列位,两手朝她深深一拱。
她已经听到腻了,“我身子里的另一半血统可不是这么说的。”
般了半天,令她十万火急赶回来的,又是血统这老问题。
听嬷嬷说,这些有着神子血统的老臣,与一些本就崇敬神祇的臣子,在风闻三道已团结后,本就有些动摇,而在她还没返回墓底时,他们又接获仙山再次因神恩而飞上天际时,众臣就大致上已作出了决定,准备投效拥有天孙的天宫,或有着神法无边的海皇。
百年过去了,战场的血印,经水一冲,印子就淡得看不见了,就如同神恩也是一样,只是这些人只记得当年神子的风光岁月,却忆不起人子遭奴役的那无数年头,人就是这样,为了能让自己好过些,记忆里留着的,永远不会是最不堪的。
她早该知道的,无论是不是神子、是不是人子,人皆没有分别的,某些东西,不管是否经过了百年,不会变的仍旧不会变。其实她也不怪他们,他们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而已,见山山高,就往高处爬,保己之心人皆有之,他们会想选边站,她可以理解。
只是,除了想确保身家性命永远安泰外,他们居然还想在神泽之下,再次做回原来神子?那么这百年来他们在帝国为臣,是为了什么?只是一时的委身?那么以往帝国所给他们的,他们又置于何地?
水眸四处流转了半晌,说话本就很爱拐弯抹角的无邪,也不直接表现出来,她只是轻声道。
“我本就无意当皇后,是你们逼我代姊姊嫁的。”
底下的众臣,人人错愕地看着她,没人听得懂她这天外飞来一笔指的是什么。
“你们要我辅政,我便辅政,你们要我握紧足以动摇帝国的中土财富,我也做了,你们要我牵制浩瀚,我也由着你们的心意多年,如今你们还要我如何?”她先是好声好气地问,而后美目一瞠,扬高了音量,“你们听清楚,我只是个皇后,我可不是皇帝,我更不是你们的人偶。”
“但娘娘——”
她扬手打断他的话,不给余地的说出她的决定,“今日你们就都听好了,我要把我手中所有先祖的财富全都归于帝国,今后我不再辅政,亦不再牵制浩瀚。”
“娘娘!”原以为她的心态与他们相同的众人,没想到在三道与帝国之间她竞选择了帝国,这让慌了手脚的众人忙不迭地想令她回心转意。
“你们还是不愿心甘情愿的当个人?”她像根刺般地刺进他们的心底,“还是说,非要加上个神字,或是与神沾上点边,这才能显得出你们的与众不同?”
“臣等——”
不给他们有反驳的余地,气势压过众人的无邪再度像面照妖镜般地,逼着他们看清楚现实。
“你们要我继续成为混血神子的领袖,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今中土是浩瀚的,你们该效忠的是浩瀚而不是我,若你们不把他视为主上,你们视他为何物?我知道你们有人有心想投效三道,可我要告诉你们,你们别太天真了,三道的心态与你们恰恰一般相同,同样也是自视高人一等,也同样重视血统,你们凭什么以为你们这些与人子混血过的人,三道的神子会接受你们?”
偌大的地底,幽风轻抚而过,两旁的宫灯灯焰不安地摇曳了一会,又再继续沉默地燃烧。
无人开口的这当头,无邪将身子往后座一靠,半瞇着眼打量着底下的众臣。
“今日,我给你们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效忠帝国。”她把玩着放在一旁的小巧烛台,修长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拈过舌忝着烛油的焰火。
“难道没第二个选择吗?”找她回来,压根就不想得到这结果的众臣,对于她的我行我素,有些愤然。
她轻声低笑,玉手稍扬,一掌将烛台整齐地劈成两半。
“没有,因你们若是不同意我的选择,我不会让你们有机会走出这里。你们也知道,这里本就是座葬人的墓,我要谁留下,就无人可离开。”
底下的众臣忍不住倒抽口气,此时高坐在上方的她,因烛焰已熄的缘故,面容看来有些森冷。
“北斗、南斗,这里就交给你们,天黑前,我要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不接受第二种答案的无邪,起身理了理衣裳,回头朝已赶回墓底的左右手吩咐。
“臣遵旨。”
无视于一殿的众臣,无邪优雅地转身离开,才步至殿后,嬷嬷便立即迎上前。
“娘娘,孔雀闯进来了。”
“他怎有法子进来这?”她有些讶异。
“应该是北斗或南斗露了口风。”也不知道那两人是怎么想的,他们是想坏娘娘的好事吗?
无邪摆摆手,“无妨,他来了也好,省得我还得再额外花一番力气。”
“娘娘?”
“嬷嬷,我知道妳最疼我了。”她将面色一换,笑靥如花地挽着嬷嬷的臂膀,还撒娇地往她身上磨蹭,“妳就委屈点,为我再扮一回坏人好不好?”
太过了解她性子的嬷嬷,苦笑地揉着她的发。
“老身很乐意。”
在南斗的好心指引下,孔雀照着南斗给的地图一路回到地底陵墓时,成排成列等着迎接他的,就是上回那票护着无邪的皇军,黑压压的人群塞满了原本凄清的地底,放眼看去,他也算不清这回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
完全不觉得这算是什么阻碍的他,一手拉开帝国第一铸将重新为他打造的百钢刀,扬起刀尖,左右摇着刀身向前头的皇军们示意。
“请让让。”要打要杀,他都可以奉陪,只不过,他实在是很不想降低自己的水准去与他们动手。
原本动也不动的皇军,在后头的嬷嬷示意下,只好在人群中清出勉强可供一人通过的空间。
孔雀挥挥手,“成了,这样就行,统统都站好别动,不然哪个要是伤了死了,我可不负责。”
众人不解地看他扬起百钢刀,本还看来满温善的笑脸,登时变得森冷无比,然后迅即一刀往前劈下,刹那间,刀尖前头的地面一路龟裂破碎。汹涌来袭的刀风,狂奔至远处的墙面这才消散。
“现下,你们确定还想拦我吗?”将百钢刀扛在肩上后,孔雀冷眸扫了扫众人,慢条斯理地问。
本来连退都不想退的皇军们,在瞧清脚边地面上这条被刀风撕扯过的痕迹,再瞧至后头那片布满裂痕的墙面后,皆都刷白了脸很快即改弦易辙,纷纷快步退向两旁的黑暗里。
“将军大人。”在场唯一一个没走的,就属那日曾与他交过手的老嬷嬷。
“原来妳在这儿呀……”孔雀的两眼显得比以往更灿亮,“八年来,妳不该躲在这让我没找着的,我差点就漏了妳一个。”
“有事?”嬷嬷有些不懂他在暗指什么。
“坦白说,我欣赏妳的身手。”他一刀指向她的胸口,回想起那日她的小露身手后,他就有掩不住的期待。
“将军大人很喜欢与人切磋武艺?”她直直看进那双充满兴奋的眼眸,大致上有了点谱。
他冷笑,“只是点小乐趣。”根据石中玉的说法,他不过是嫌日子过得太清淡,所以就吃太饱,撑着。
那颗笨石头怎能明了他这份郁闷到极点的心情?想当年。迷陀域里的门派,除了解神一门外,其他能踢的都被他踢遍了,因苦无对手,他只好上中土寻找些刺激,可这些年下来,他还是没得到多少乐子,尤其每每与那几个同僚打过一回,他就又少了份感觉一回。他也知道他的性子就是贪图个新鲜,偏偏他看中的马秋堂不但气候未成,又远在地藏……唉,除了那个永远也打不赢的夜色外,他已经很久都没遇到半个象样的对手了。
躲在柱后的无邪,愈看孔雀认真的神情就愈觉得麻烦大了,她忙着对前头的嬷嬷小声叮咛。
“嬷嬷,妳要当心点,他在武艺上有某种程度的狂热……”据她的了解,他似乎很讨厌有人能够胜过他,可他又很喜欢见到能够与他一较高下之人,他甚至还干脆培养出个敌人来与他较劲。
“知道了,请娘娘避开些。”临危不乱的嬷嬷,还是想亲自领教过后再说。
一刀突地破空而来的破空斩,算是孔雀的打声招呼,没料到他一开始就亮出绝学的嬷嬷,来不及闪开,只好用手中的龙头杖格挡住,当破空斩到来时,当下她握住龙头杖的两掌一麻,令她差点握不住,而当震麻的余劲还在掌心里时,站在原地动也未动的孔雀,又狠狠朝她挥了几刀。
被刀风困住,四处都成为死角动弹不得,嬷嬷这时才总算明白夜色为何能是第一武将的缘故,因他们这些四域将军,个个都不像人嘛!瞧瞧,都十来招了,他的力道居然不但不减弱,刀劲还一次比一次更重,是他换了把刀的缘故吗?怎么上回不见他有这等本事,才害得她大意轻敌。现下可好,不要说是想打退他,她就连全身而退都还是个问题。
无邪一手抚着胸坎,心惊胆跳地看着嬷嬷辛苦地闪挡着孔雀完全不停手的刀风,她抹了抹额际沁出的冷汗,再一次在心底暗问,远处那个男人宫垣究竟是如何培养出来的?哪有人像他这样愈打愈来劲,脸上还挂着副冷笑,而那笑意,让她光只是瞧上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为何只要与武艺扯上关系,他就变得异常执着?他没有必要这么走火入魔吧?
在嬷嬷的两截衣袖,都已被孔雀以刀风扫断飘坠落地时,很怕嬷嬷会有个万一的无邪,赶紧走出柱后朝他大喊。
“住手!”
孔雀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也老早就知道她躲在那儿,他不理会她,再使上劲扬起一记破空斩,先是将嬷嬷的手杖劈成两半,并在下一刻立即抵达她的面前以刀格住她的颈项。
“认输?”他边说边将刀身用力抵按下去。
颈间被划出一道口子的嬷嬷,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地看着眼前朝她笑得很轻佻的男人。
“认。”什么……只是某种程度上的狂热?这种程度就已经太超过了好吗?这男人根本就有病!
“我要与她谈谈,成吗?”孔雀客客气气地再问。
她点头如捣蒜,“成成成……”怎会不成?再不成,就要闹出人命了。
说话算话的孔雀当下收刀回鞘,以眼示意嬷嬷最好快离开他的面前,而后他再朝无邪勾勾食指。
“责任?”在她缓缓朝他走来时,他偏着脸问:“妳倒是说说,什么责任?”
压根就不想对他解释的无邪,只是在心底暗忖着。
她能有什么责任?也不过就是替浩瀚做牛做马,或者替他扮黑脸,坏人由她演、好人由他做,好藉此成全他的仁慈,必要时还得去杀人放火、软硬兼施那类的责任而已。
“不想说的话,那妳就继续搁在心里吧,不过,这不会影响我的决定。”他也无意追问,反正那本就不是他开心的重点。
“什么决定?”他们先前有说定好什么吗?
“我要带妳走。”
她没好气地轻叹,“你又开始专制了……”早知道她就自己奉陪下水同他打一场了,他真以为她是好欺负的?要不是浩瀚不准她动手动脚的,当年她老早就去抢四域将军的位置了。
孔雀在她走得够近时,动作快速地将这个一度走出他生命里的女人捉进怀里,在她有意想挣开时,他一手轻抚着她的面颊。
“别守在这死人墓里了,同我一块上去,我可以为妳实现妳的心愿。”
她顿了顿,很想掩饰心中的感动,“这里是我的家。”
“妳可有另一个家。”
“……我留在这,是因为不但可陪姊姊,也可以避开许多麻烦事。我并不希望我在外头会成为任何人的负累,尤其是浩瀚的。有些事,并非是我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妳的责任,陛下不能为妳分担吗?”
“我只是想找点事做。”
他不耐地挥着手,“把那些烦人的事留给陛下做就够了,妳本就不适合那些。”
“那我适合做些什么?”她摊着两掌,状似沮丧地叹了口气,“我手不能提、又肩不能挑,不会做家务,不会女红,连劈柴火和挑水都不会……”
“妳不是想当个小画师?”那些有他做就行了,她会那些干嘛?金枝玉叶怎能做那种粗活,她实在是太不敬业了。
“帮你画图?”他该不会还在想着那回事吧?
孔雀挑衅地问:“妳没那功力画?”
“……”她绝对……绝对会被他给带坏,这男人实在是大大的有害!
“妳这表情是什么意思?亏大的是我好吗?”很不满她还一副可有可无的模样,孔雀真的很想将她捆好了后就直接打包带走,在事后再与她慢慢清这一笔帐。
她还好意思比他更委屈?被害惨的人是他好不好?自她将他给劫至这里后,风光多年的他,当场就从一个忠臣变成了一个偷妻贼,不但无法向要求保护她的陛下交代,他更是天天把自己从只鸟辈骂成个禽兽,这种天人交战的宝座是他的好吗?她抢个什么劲?
无邪叹息地退让一步,“好吧,反正我也很久没见浩瀚了,我去与他叙叙旧也好。”总之,她得先保住他的命再说,不然未来任由他说得再美再好,也终究只是空想。
“妳说什么?”桃花眼登时瞇成一条直线。
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想被杀头的话,就由你去见浩瀚好了。”
“妳去找陛下做什么?”有趣一气结的他,满心不痛快地拉着她的手臂问。
“夫妻间的闲话家常。”她继续拔虎须。
脸色变得铁青的孔雀,握住她手臂的掌心微微使上力,习惯成自然地一把将她扯至胸前,再狠狠地瞪着她。
“你真打算横刀夺爱?”她拍开被他弄疼的掌指,一脸正色地向他请教。
他将手中的刀一横,“喏,我刀已经横着摆了,妳说呢?”他都已经撩落下去这么久了,她还问?她以为他在好不容易可以逃出这里后,又大老远地再跑回来是为了谁?
奖励他的香吻,在他脸色臭得二五八万时,柔柔地贴上他的唇瓣,不知足的他,马上把握机会与她热烈地唇舌交缠,还将一手伸进她的衫子里,甚想抚平这些日子来无法满足的。
“你的表情真的很难看,这事有这么让你痛苦吗?”她一手按住狼爪,并不喜欢他做是一回事,想又是另一回事的分心模样。
他用力的啾她一下,忍不住抱怨,“妳可轻松了,夺人妻的又不是妳,以下犯上的人又不是妳。”
“那你就别同他抢呀!”又没人逼他。
“这个不能让。”他摇首,说得很壮烈成仁。
无邪不以为然地瞪着自恋过头的他,“本来就不是你的,哪来的让?”
“妳一定要这么长他志气泼我冷水吗?”她好歹也看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留给他一点颜面行不?
“他本就是你的主子。”实话实说嘛,况且,实话本来就是不中听的。
他张牙舞爪地,“总有天我会掐死妳……”
“你真的打算把心一横,硬着头皮抢下去了?”她刻意拉开衣襟一些,对他笑得风情无限。
“我都杀到这来了,妳还问?”喉际猛然吞咽的他,飞快地拉紧她的衣襟掩住所有的春光,再小心地看向四下。
她却在此时垂下了小脸,“我怕你后悔,所以才要你再确定一下。省得你日后反悔,再把责任全都推到我头上来……”
“谁说我后悔了?”
“哪没有?”她可怜兮兮地指着他,“你一脸懊恼又嫌弃我的模样!”
“我哪有——”他正想反驳,却见她眼中蒙上了一层水气。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别人。”她委屈地强压住欲夺眶而出的泪,声音像是指控。
“无邪!”又来这招?她怎么总是能说哭就哭?
“反正我都身败名裂了……你还来做什么?”她索性掩着脸开始哭,哭声听来破破碎碎的,“你要找就去找你的心上人好了,我又不会拦着你……”
“是妳叫我去找夜色的,记得吗?我是为了公务。”他淡淡地驳回她的指控,再拉开她覆面的手,“不管妳是真的还是演的,总之都是我错,行吗?”
她还是把罪全都往他的身上推,“本来就都是你的错……谁教你没事勾引我?”
他勾引她?从头到尾负责勾引的人到底是谁?他很坚持被辣手摧花的是他才对。
“别哭了。”
仰天长叹的孔雀,干脆将她搂进怀里安抚,过了好一会儿,她止住了哭声,两手攀上他的腰际将他搂紧,这让冒着杀头风险来这的孔雀登时觉得再值得不过,这具软绵绵投进他怀里的身子,抱得他好心满意足。
“我还是要去见浩瀚。”她没抬起头,只是闷在他胸前说着。
“无邪……”全身倏然绷紧的他,差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就失控管不住自己的十指。
“我只是要去和浩瀚谈件事。”无邪将泪痕抹得一干二净后,抬起头,像个没事的人似的,以平平淡淡的语气对他说着。
“什么事?”
“既可以让你当忠臣又可以让你全身而退的好事。”做坏事的人又不只他一个,她哪可能像他一样没事先想好退路?
“当真?”孔雀还是很怀疑,“妳有几成把握?”
“我说过,我很胆小的,所以,我不敢做冒险的事。”一语双关的答案,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只是,她不保证他听不听得懂就是。
低首看着她如花灿烂的笑脸,孔雀隐隐觉得……他似乎又被坑了。
今儿个的日子不好,肯定是大凶日……一个头两个大的浩瀚打心底这么认为。
“表哥。”无邪笑得很甜。
甜得有点过剩的笑靥,或许对其他男人都很受用,但对浩瀚来说,这只代表别有目的。他不语地看着他这八百年没见她开心成这样,甚至可以说是春风满面的表妹。
打小认识她以来,他就知道,他这表妹特会用那张无辜的脸、无邪的笑靥来骗人,偏偏她又生了一张名副其实的脸……什么无邪?她是有毒有害!不要说是他,就连最亲近他的日月二相都不愿去招惹她。
可追根究柢,她今日会有人前人后两种不同的性子,也都该怪他。
小时候的无邪,真的是很甜美可人且对人毫无防备,只是她的聪慧和柔软的性子,也同时为她带来不少的麻烦。于是看不过眼的他,便向她建言,与其锋芒外露易让他人有戒心,还不如装弱扮小来得容易生存,没想到她竟真听进耳里,且多年来一直奉行不误,甚至……有时还太过头了些。
唉,造孽。
“为何朕总觉得妳这笑,很像黄鼠狼在给鸡拜年?”他一手抚着额,心底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
“你是该怀疑一下的。”她坐至他的身旁,令原本站在浩瀚两侧的日月二相,立即速速更换地点,站得离她更远些。
“妳又使坏了?”他想都不用想。
“不,我只是红杏出墙了。”她定气神闲地道。
“噗——”
躲至一旁喝着茶水镇定的日月二相,当下把嘴里的茶水全数喷至远处,面色青白的他俩,浑身紧张地看向浩瀚。
就知道她来这绝不会有好事……
浩瀚一手抚着开始作疼的两际,“无邪,妳要不要把话说清楚点?”
她不急着解释,只是将手中拎着的小木盒缓缓放上桌。
“这是你一直都很想得到的那玩意。”
“妳愿把它给朕?”向她讨了多年的浩瀚,可不相信平白会有这等好事。
“有条件。”
“说。”
“我要你以人换物。”她很干脆地说出来此的目的。
“妳想用谁来换?”浩瀚一时还想不出有哪个人能让她感兴趣到能让她拱手让出石片。
“孔雀。”她笑咪咪的回答。
意思就是他被戴了绿帽还得成全她?
“妳可真会给朕找麻烦……”就知道她是专程来让他不好过的浩瀚,觉得两际已经变得有些刺痛了。
“你若不要,我也可以把它交给三道。”她说着说着就要把木盒收回去。
浩瀚动作迅速地一手按住她的手。
“除了孔雀这借口外,告诉我,妳为何愿把它给朕?”都这么多年了,她的立场始终在三道与帝国这两者间摇摆不定,他不信只因一个孔雀就能让她交出石片。
“因为在三道与帝国之间,我决定冒个险。”她拉开他的手,轻轻特木盒推至他的面前。“虽然说,我压根就不认为帝国会是个好选择,或是有什么能胜过神人的胜算,而我向来也不是什么赌徒,但这一回,我却很想试试我的赌运如何。”反正就算是输了,赔上江山的人又不是她。
“多谢厚爱。”握着手中得来不易的木盒,浩瀚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摇摇指,“你也甭谢得太早,你还没把孔雀给我呢。”
登时觉得脑中有如金鼓齐鸣的浩瀚,大大地对她叹了口气。
“无邪……妳要朕废后吗?”除了这条路外,她是打算怎么让她跟孔雀双宿双飞?
“我想你不还至于会让你表妹顶个这么难听的名声。”无邪两手拢着胸,直接否决了他的提议。
“那妳究竟要朕怎么做?”他已经有点想把石片还给她算了。
她笑得很甜蜜,“聪明如你,我相信你定会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的。”东西她都给了,总要让向来都很如意的他也烦恼一下。
久久不见,一来见他就给他带来难题……且她何人不要,要的偏是他的手中大将,她是抢人的毛病又犯了吗?
“妳要朕把孔雀给卖了?”
她的表情有点不满,“你很划算了,他对你可是忠心得很,就算是你卖了他,他也还是会回到你身边。”
他丝毫不怀疑孔雀的忠诚,但……这完全是两码子事好吗?
“如何?”在他还在思考时,她没耐性地问。
“成交。”就让给她好了,反正只要孔雀仍是效忠于他就成。
“陛下?”日月二相齐声惊呼,不敢相信他就这样卖了自己的手下大将,而这个手下大将,还勾引了皇后。
并没有觉得很损失的浩瀚,此时只是在想,这桩买卖里,到底吃亏的是谁?思及此处,他不禁有点同情孔雀。
“对了,我帮你摆平那票混血臣子了。”无邪啜了口香茗,以聊天似的口吻对他说着。
“嗯,朕听说了。”他关心的不是那些想吃里扒外的臣子,他开心的是她日后的处境,“无邪,妳愿离开下头了吗?”
“下头待久了,换个环境也不错,我想姊姊也不希望我一辈子都待在那儿烦她。”去过外头一回后,她也不怎么想再把自己困在那儿了。“我先说好,往后,我不会再帮你那么多了,但我该尽的职责,我还是会尽。”要不是那群半神子半人子的老是不听他的命令,她才懒得管他会有多头痛。
“朕明白。”浩瀚的唇边隐隐含笑,“对了,妳打算怎么对孔雀说咱们的事?”她该还没有告诉孔雀他们的实际关系吧?
“等我想说时自然会说,眼下我打算再哄他一阵。”她不急。
浩瀚不禁叹息,“无邪,这招用在孔雀身上一两回还行,若是用久了……”她不会打算骗孔雀一辈子吧?
“表哥,你太多虑了。”她笑得好邪恶,“你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拐人去卖的,而有些人,天生就只有被卖的份。”
“……”
月渡者一手掩着脸,“我同情孔雀……”
“我先走了,我还得去告诉孔雀他不会被砍头了。”有些担心在离火宫的孔雀会因她而急疯的无邪,愉快地起身留下三个满面同情的人。
“无邪,妳究竟看上孔雀哪一点?”浩瀚最想知道的一事还没问。
“不是一点,是三点。”在门边停下的她想了一会,两颊微微泛红。
“哪三点?”不只浩瀚好奇得很,就连一旁的日月二相都纷纷拉长了耳。
“首先,当年我就说过他是个好男人,打那时起我就看中他了,因此我就决定,立志要趁早。”接着她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二是因为……我本就爱与你抢东西嘛,是你不该让我有机会把他给抢过来的。我先说好,他是我的,他是卖命不卖身的喔,所以你可别想我会把他让给任何人。”
“……”孔雀,是朕害了你。
“三呢?”月渡者已经有点听不下去。
“三是……”大量的红霞忽地泛上她的面容,小女儿家的娇态一览无遗,她不太自在地侧过脸,“秘密。”
始终眉心紧锁的浩瀚,终于露出了笑容。
“快去吧,孔雀还等着你呢。”她再脸红下去就要烧起来了。
望着她快快乐乐地拉着裙襬走开的背影,浩瀚转首看了看跟她一道前来的南斗、北斗。
南斗的脸庞显得有点悲戚,“孔雀大人从头至尾都不知道,我们只是依娘娘之令行事而已。”他们才对她不感兴趣,他们是不得不奉旨行事,既要配合着无邪吃她的豆腐,又要扮功夫不济……这困难度很高好吗?
北斗抚着还作疼的肚皮,“冤枉。”
浩瀚摇摇头,“你们居然帮着她诓孔雀……”她都已经装无辜骗人骗到一种境界了,再加上这两个忠仆,她根本就是如虎添翼。
“陛下,请恕臣后命难违。”眼角都泛着闪闪的泪光。
“都下去吧。”
“臣遵旨。”
“陛下……打算如何对太后解释皇后这事?”在他们走后,日行者烦恼到极点地问。
“好问题。”他也很想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
“陛下就这么任孔雀带走娘娘?”月渡者怎么想就怎么觉得不妥。
浩瀚苦笑地问:“不然呢?你们想阻止她吗?”他可不想阻止她。
“陛下不大动肝火?”他总该表现出自家妻子红杏出墙后的震怒吧?就算是演演也好。
他摇摇头,“朕看不出有这必要。”
日行者还是很担心,“这事若让全朝知情……”绝对会天下大乱。
“所以你俩的口风可要紧一点,若让无邪知道你们泄漏出去,她会让你们很后悔的。”浩瀚沉稳地笑了笑,“放心吧,朕迟早会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眼下,就先让她如愿吧。”他这表妹,向来就很少向他要求过什么,难得有人能让她钟情于此,他怎忍心不成全地?
总是防人防得紧的月渡者,却在这时提出了件浩瀚尚未知晓的事。
“陛下可知娘娘欲杀西凉王?”
浩瀚怔了怔,没想到她竟会畏惧丽泽至此。
“她只是想保护朕。”他徐徐解释,“很可惜丽泽并非她可暗算的,眼下的丽泽,一定早就离开京中了。”又或者该说,纵虎归山了?
“保护?”他俩一脸不解。
觉得也是该让他们知道的浩瀚,朝他俩招手示意他们过来,低声说了一句话后,立即就让他俩脸色大变。
“陛下……日前天宫派兵擅进北域……”口气有些不稳的日行者,在听完他的话后,这才联想起他忘了禀告这件事。
浩瀚两眼微瞇,“破浪出兵了吗?”
“已出兵。”
“你俩速赶至北域!”察觉到事情严重性的他飞快下旨,“破浪若是掉了根头发,你们就甭回来了!”
星斗满天的这夜里,已经沉寂很久的离火宫再次灯火通明。此刻宫里所有的宫人与宫卫们,全都挤在大殿的门口与窗外,哑然无言地瞧着里头那个一脸烦恼又焦躁,正来回在殿上踱步的主子。
孔雀再次侧首看向门外。
自无邪将他带出地底,她说,她要去找陛下谈谈,要原本想跟她一块请罪的他先去离火宫里等她的消息,可这一等,就等上了两个时辰,他还是等不到她来离火宫见他。
沉重的步伐顿住了一会,复又再次迈开,看得门外的人们一头雾水。
现下的他只怕,陛下在知道实情,恐会龙颜大怒,斩了他,那便罢了,他只怕陛下将无邪也一并算进里头,同罪地将她绑上断头台,若真是如此,他岂不是害了无邪?有错、有罪的,不是她,她只是被勾引而已,他希望向来明理的陛下能将这些听进耳里,可……在知道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后,陛下还能有什么伟大的胸怀?说到底,陛下也只是个男人而已。
忧心到极点的孔雀,此刻完全没有心情也没空去理会他人,来回走来走去的他,三不时五时地看向外头,就盼能快点看到无邪的身影,完全无视于一旁那个替他担心不已的同僚。
在知道他做了什么好事之后,石中玉差点亲自动手掐死他。
“你有没有搞错,居然拐跑了皇后?早知道就让你死了算了!”暴吼声再次在偌大的殿上响起,孔雀的反应只是掏掏耳,觉得他这回的音量只是较上回的大了些。
已在这陪着他俩一晚的阿尔泰,很疲惫地在石中玉又想冲上前来个同僚互相残杀前,再次伸出两臂架住那颗气得蹦蹦跳跳的石头。
“你疯啦?向天借胆呀?都不怕被杀头吗?”遭架住的石中玉气得七窍生烟。
他耸耸肩,“反正我都死过一回了。”
石中玉更是气急败坏地想上前再揍他一拳,弄得已经很不耐烦的阿尔泰只好在他耳边说。
“你忘了还有一大票人在等你吗?”大军都等了多久他知不知道?
硬是忍下满月复怒火的石中玉,只好忿忿地撇开现实的阿尔泰,边走边骂地到殿旁着装。
“你要上哪?”孔雀在他把战甲穿上身时,总算有了理会的心情。
“还能去哪?”石中玉用力瞪向他这个什么都还不知道的人,“海道那个海皇和天宫的天孙也不知是搞了什么鬼,居然让百年前掉下来的仙山又飞回天顶上,现下全三道的神子都以为神已回到神子的身边,且正准备复兴三道,我要是再不赶去海道宰了那个海皇,事情还得了?”
“海道要对中土出兵?”
“是全三道都准备对中土进军!”石中玉没好气地更正。
孔雀深思了一会,半晌,他转首看向阿尔泰。
“你要出兵西域?”
“探子来报,段重楼已动员了整个地藏,目前马秋堂正准备把地藏大军开至关外。”阿尔泰的确也跟石中玉一样忙碌。
治理西域多年,孔雀不是没有听过阿尔泰这号人物,他甚至还亲自灭了阿尔泰的九原国呢,只是阿尔泰在见着他时,脸上却无丝毫想报仇的表情,反而还有点高兴能在此见到他。
虽不明白他为何要投效帝国,且还让陛下封为西域将军,但自他抛弃九原国后,孔雀就已对他有点另眼相看了。他不在乎阿尔泰是什么样的人,投效陛下又是有何居心,他在意的是陛下,既然陛下那么信任且将责任交给了阿尔泰,而生在地藏的阿尔泰又比他更熟悉地藏,那么此战……
他不多啰唆,“西域将军的位置,暂时让你坐着。”
阿尔泰有点意外地挑高眉,没想到他还真大方,说放手就放手。
“你若摆不平地藏,我会杀了你再亲自出马。”他只是多撂了这句话而已。
“……谢了。”有点想给他翻白眼。
“石头,破浪眼下在北域?”孔雀揉了揉紧张到僵硬的颈子,在石中玉步出殿前叫住他。
“嗯,天宫已经出兵了。”他愈想愈觉得麻烦,“我听说,迷陀域真的神子以解神为首,似也有意出兵。”一个夜色就够可怕了,再来一个夜色的师父?这是要找谁去对上那个解神啊?他们京中哪还有这种人才?
“夜色已在迷陀域里准备好了。”一脸万事不慌的孔雀徐抚着下颔。
石中玉诧异地问:“你去见过头头?”没搞错?
“嗯。”他边摇头边叹息,“根据夜色那个向来总是做得很过火的性子,我想,一旦解神敢出兵……”
“头头就会亲自出马对付她师父?”石中玉抹了抹额上冒出来的冷汗……虽然早知道那个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这算是弒师吧?大逆不道,她不怕会被雷劈死吗?
孔雀无奈地摊着两掌,“除了她外,你认为还有什么人有资格与解神交手?”难不成要靠他家那个输解神输了一辈子的师父吗?
“那你呢?”阿尔泰看着啥事也没做的他。
他早想妥了,“我暂且留在京中保护陛下,若三道冲破防线,又突破守在迷陀域真的夜色,帝京不能无防。若有必要,我会随时去支援你们。”只要他没被砍头的话。
“也好。”他俩都同意。
有些担心的孔雀,在石中玉转头就要走时在他身后叮咛。
“石头,你可千万别死在那个海皇的手中。”与马秋堂或是解神相比,他要对付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神,这风险实在太大了,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一回事。
石中玉当下转身指着他的鼻子骂,“哼,谁像你那般不济?就连个马秋堂都对付不了!”
“我是因为有个雨师出手揽局。”他才不承认他会败给马秋堂。
外头的夜色里,隐约出现了一抹纤细的身影,目光越过石中玉的孔雀两眼登时一亮,当下抛下了还在对他碎碎念的石中玉,急忙排关外头的人群迎向她。
石中玉和阿尔泰只是互看了一眼,彼此都不知道浩瀚在想些什么。
一看到无邪面上没有笑容的孔雀,心头随即一紧。
“怎么了?陛下为难妳?”
她摇摇头,双目似含泪。
“那是陛下不同意咱们的事?”他紧张地握住她的双臂,为她此时的模样感到好心疼。
她也不开口,只是吸吸鼻尖后,默然地垂首。
“别怕,不会有事的。”孔雀用力吁口气,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一肩担待。”
“真的?”埋首在他怀中的无邪,悄悄抬首看他一眼。
“当然是真的,妳信不过我?”他说得很坚定,但其实他也没什么把握。
听到他这么承诺,无邪笑了,孔雀满足地看着她这副一如往常的模样,一想到她也累了大半天了,他打算先将她带回将军府再去考虑其他的事。
当孔雀小心翼翼地搂着她离开时,笑得很开心的无邪,完全不想掩饰她脸上那成分复杂到让孔雀有点搞不懂的笑意。
……算了,反正她也不急着对他解释,男人是很难哄的,尤其是在知道实情后。
某两人有点不是滋味地看着孔雀搂着她就这样大剌剌的离开,全忘了他的身后还有两名同僚。
“那就是皇后?”阿尔泰两手拢着胸问。
“我也是头一回见到。”石中玉撇撇嘴角。
“陛下真舍得将她让给孔雀?”虽不是美如天仙,但也够如花似玉了,且看来性子娇柔,是可以很容易就能打动男人的那款。
“啧,白白便宜了那只臭鸟。”气得半死的石中玉愈想愈不甘心。
只是也同样在不甘心之余,阿尔泰还是觉得对这件事他有着一头雾水。
他是知道浩瀚很大方,对于臣子的要求,浩瀚从没有拒绝过,但他想不通的是,浩瀚居然连妻也可以让?他的心胸会不会宽大过头了些?
就在这时,轰然两声巨响突地自夜空中响起,他俩同时抬首看向天际,夜空中进散出两团光芒万丈的强烈焰火,色泽正是一金一银。
“那是?”
“日月二相……”认出那是属于何者的标记后,石中玉愕然地愣着眼。
“二相?”
“他俩要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