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啧,加上后头的,究竟总共有几个?
春寒料峭,天色方蒙蒙亮,客栈都还没开门做生意,东翁即领着一堆子男人来到天字三号房敲大门,简短地介绍完来客后,即晾在一旁,心情很好地看着出来应门的余美人,与那票贵客们皆一语不发地瞪来瞪去。
半晌过后,余美人朝东翁勾勾指,在东翁摆明了不愿掺和此事时,一把揪着东翁的衣领将他给扯过来,压低了音量问。
“君楠到底有几个师兄?”眼前的男人多得跟一班小兵似的,不想亲自算清人数的余美人,愈算愈火地问。
“二十个,全都到齐了。”已经替他点过名的东翁,挂在他的手上没好气地应着。
“他们来这做啥?”他是知道君楠与他一般,都有着一票师兄弟,但他的那票师兄们,可不曾来这采过他半回,而她家的……倒是挺殷勤的嘛。
“探亲兼作客。”东翁自怀中亮出一张拜帖,改塞进他怀中,“他们想与君楠聚聚。”
“什么聚聚?”余美人更是用力揪紧了他,“你难道看不出他们存的是什么心吗?”色色色!除了对君楠的色字之外,在那票男人眼底,还有爱慕和专程来找他麻烦的警告!
东翁不客气地拍开他,“我又不是那个看相的,我哪会知道?”谁教这票家伙找上门时,姿态强硬得什么僧面佛面都不看?加上这票男人又都摆明了说要叙旧,他也只能顺应民意把他们给请进来。
在那票所谓的师兄们,个个对君楠所居的那栋楼看得目不转睛之时,余美人只差没叫人拿几十条帕子让他们擦擦快流出来的口水。
“他们不知她已为人妇了吗?”他是被严格限制不许外出打野食,可是呢,君楠却与他相反,就算足不出户,永远都有一堆男人在打她的主意。
东翁无奈地两手一摊,“他们认为这不影响他们师兄妹之间的感情。”
“慢着。”余美人的神情更是挣狞,“你为何没把他们给轰出去,反倒把他们给请进来?”这根本就是把一堆野男人给放进他家来抢人,这位客栈的老板,就不能让他安安宁宁过个几日吗?
“谁教你曾对我不仁?我当然也要对你不义一回!”逮着机会报仇的东翁冷冷一笑,“喏,人就交给你了,你慢慢享受吧。”上回他被留下与开国大将军和两家的家长,足足周旋了一晚,而那一晚,他则是里里外外两面都不是人,在他不得不派人请来步青云之前,他只差没代这对夫妻被那些尊长给拆了。
率众前来的师兄弟们,在东翁远离火线之后,首先推派出师门里的大师兄上前要人。
“君楠呢?”
“她还在睡。”将他上上下下打量过一遍,并习惯性地在他面上找着了类似嫉妒的目光后,余美人登时木着一张脸。
“不邀我们进屋去坐坐?”让客人集体站在院子里挨冷,这算哪门子的待客之道?
他很懒得拐弯抹角,“是不怎么想。”
说时迟,那时快,本就打算找他算算拐跑小师妹这帐的众人,团团围住了余美人。早就有被集体围剿心理准备的余美人,只是扳扳颈间,打算在最短时间内打发这票居心不良的师兄弟后,再去服侍君楠吃早膳。
“师兄?”
双方一触即发的战火,在一声轻唤自远处传来时,立即掩兵息鼓,包括余美人在内,大伙全二话不说地收拳收刀收剑,一同合作地完成掩饰动作。
被全师门上下捧在掌心里的君楠,身上披着件外袍,睡眼惺忪地站在院子远处,一脸意外地看着那票跑来拜访她的师兄们。
“师妹!”喜出望外的众人,皆刻意省略过她胸部以下大月复便便的模样,目光只定在她那张可人的面容上。
“全都……给我站住。”在他们想冲上前包围她时,余美人站在原地压低嗓冷声向他们警告。
众人回头威胁性地瞪他一眼,余美人完全无视于他们的目光,推开他们笔直走向君楠,先是替她将外袍给拢紧点,再占有性地一手揽着她的腰。
“你那么早起做什么?”真不会挑时候,她就不能等他把他们都给收拾完再来闹场吗?
“我听到声音,所以……”她伸长了颈子,想采首看向那些久违的同门师兄们。
“我自会招待他们,你就别累了,进去歇着。”余美人马上遮住她的视线,并转过她的身子,将她往后头他们所居住的那栋楼推去。
“你又不认识他们。”她走了几步,皱眉地想止住脚步。
“放心。”余美人说得相当斩钉截铁,“我很快就会全都认识了。”那票早晚都要收拾掉的后患们,敢自动送上门来?哼,算他们倒楣!
“噢……”君楠瞄了瞄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和他额上又冒出来的青筋,大抵知道他在火些什么后,她很识趣地乖乖走出院中避风暴。
“慢着,小师妹!”
“她嫁人了。”余美人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挡住想要将她追回来的众人,“请改叫余夫人。”
“我们来探的是她又不是你!”身长高度高了余美人些许的大师兄,在上前缠住余美人时,一手搁在背后暗示其他的师弟们。
余美人摆出一脸跩态,“不、欢、迎。”
“我们要在这住上一段时日。”大师兄再走上前一步,似要噬人的两眼直瞪着他。
他往东厢房一指,“客房在那个方向。”待会儿他就吩咐那些已经算是长住在他这儿的将官们,好好伺候这票打算赖着不走的贵客。
两两互瞪、一触即发的目光,在僵持了一阵子时,君楠的声音忽然自后头的楼院里传来。
“师兄,放手……”
余美人一怔,才想要转身赶至后院时,一道拳风已自后头扫过他的脑际,没空耽搁的他,扬拳揍了那个居然敢偷袭他的仁兄之后,顺道再踹了跟过来的几个各一脚。
“我叫你放手你听见了没有?”远处佳人的音调已变得愈来愈不悦。
“君楠!”不敢再留在原地搅和的余美人,十万火急地往后院冲去,但冲到一半,就见一个男人已遭人一脚给踹飞过院。
“你……”在那个不知排行第几的师兄落地,认出他脸上的鞋印后,余美人眨了眨眼,拉长了音调问向那个对自家师兄下毒手的君楠。
她冷冷轻哼,“只是闲着没事做,所以动动脚而已。”也不看看她有孕在身,还敢吃她豆腐?以为她的肚子大了一圈就好欺负呀,她就照踹不误给那些被她踹了好些年的师兄们看。
“没动了胎气吧?”深怕她又动了胎气,余美人忙蹲子抚着她的肚皮。
她扳扳两掌,“胎气是没动,不过怒气倒是有一箩筐。”她不该忘了,当年她的武艺会快速精进和提早离开师门的原因,就是因为这票食色性也的师兄们。
将她检查完毕的余美人,听完了她的话,顿时也有志一同地转过身子并撩好两袖。
岂有此理……让君楠怀有身孕,且变得艳光四射无限动人的人是他,他这个当丈夫的,眼下都没法沾上一口,别的男人还想来这分一杯羹?他们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头!
他深吸了口气,再朝远处大喝,“东厢房里头的,现下全都给我滚出来!”
一堆人数不下于这票师兄弟的军官们,不一会就整整齐齐地站在房外,跟随他多年,已经很会看他脸色的副官,转了转眼珠子问。
“不知将军有何指示?”才一大早,又有谁惹他生气啦?
“今日不处理军务,改为操练!”余美人直接朝他的副官下达指令,“你们的对手就是眼前的这些。”
“得令。”向来只管照办,不问原由的副官,随即转过身去整备队形。
“你来真的?”站在他身旁的君楠,一脸无所谓地问。
“难道你方才踹假的?”他挑挑眉,完全不介意眼前这两堆人马再拆东翁几栋楼。
她耸着肩,“好吧,你尽兴就好,其他的,就让东翁去哭吧。”也是该有人给她家那票永远都不懂得死心的师兄们一个教训了。
余美人朝前站了一步,赶在两方开打之前把话说清楚。
“别说我不给你们机会,哪个不甘心的就尽避站出来!”
二十个男人,在他的话声一落,动作整齐地集体往前跨了一大步。
居然全都给他站出来……
余美人不禁一手抚着额,直在心底想着,他是有必要找个时间跟君楠抗议一下,她以往太过招蜂引蝶才是。
“若是胜不过我,那往后就不许再来找她!”他抹抹脸,一手指着那个带头的大师兄大喝。
“没问题!”
“不准看。”两造即将动手之际,紧急想起一事的余美人,忙不迭地转过身要君楠回避。
“为何?”那么久没看热闹了,她为何不能参与?
他一脸凶样,“你少教坏我女儿,转过头去!”她想培养出一个脾气比他们更火爆的女儿不成?
君楠只是不语地扬扬眉,以为她又要抗议的余美人,立刻再补上一句。
“万一我儿子有样学样,在肚里踢他娘亲怎么办?”余美人干脆转过她的身子再将她往房里推,“待会儿我再同孩子沟通沟通,你现下就回去房里好好待着!”
儿子女儿都是他在说的……蔺言早早就同她说过了,她这回又不是一次怀两个。
遭人驱赶的君楠,微绯着脸缓缓踱向寝房时,月复里的孩子还真照余美人所说地踹了她一脚。
她好气又好笑地轻抚着肚子,“乖,别听你爹胡说。”
当天字三号房里的两派人马开始集体干起架时,两手端着早膳的丹心,无言以对地杵站在大门口,不知该如何穿过眼前那些打成一团的男人们,把手上的早膳送到君楠的房里。
两肩挑着扁担,今儿个打算去卖豆腐的封浩,在路经吵闹不已的三号房时,也跟着在大门处停下脚步。
“丹心,那是在做啥?”呃……这算不算是某种形式的家变?
她满面无奈,“没什么,只是余将军在处理家务事而已。”一栋、两栋……看样子,第三栋楼也快被他们给拆了……几个月前步青云所开的那个赌局,东翁应当是赢定了,不过,东翁也快亏大了。
“不会闹出人命吗?”封浩看了里头激烈的战况一会,不敢苟同地摇首。
“……应该会吧。”
“你说,拆了……几栋?”
没留下来观战,将贵客送到地头上就回客栈做生意的东翁,晌午一过,在丹心头疼地一手抚着额来到栈中向他报告后,他即很后悔先前他干啥要对那个姓余的有仇报仇。
亲自替东翁清算过损失的丹心,正打算派人去天字三号房收拾善后,顺道把那些贵客和伤兵全都扔出客栈外。
“三栋。”倘若不算上旁边的柴房的话。
东翁听了,打不起精神地趴着柜台上,默默在心底算着这回他同步青云打赌所赢的赌金有多少,但在算了一会,发现那些赌金根本就不够他拿来重建天字三号房后,他更是心痛得直捶心肝。
丹心拍拍他的肩头安慰,“往好处想,余将军已经处理完他的家务事了。”那票师兄们,别说是在这多留两日作客,往后应当是不会再找上门来了。
“哪有什么好处可以想啊?”东翁颓丧地两手伸进发里将发揉成一团,“只要那对夫妻一日不搬出栈,我就没一日好日子过……”
“节哀。”将话传完后,忙碌的丹心即撇下他,任他继续自暴自弃。
跋在正午进栈用膳的人潮涌进前,本在外头拉客的鞑靼,在东翁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拨着算盘数算着三号房又造成的损失之时,跑进客栈里头通报。
“东翁,方才余将军的岳父曾来过这。”
东翁提不起劲地问:“怎么,那个老家伙终于打算认女婿了?”那家伙不是撂过话,这辈子绝不承认有这件婚事吗?那个老顽固是回心转意了不成?
“看来不像……”鞑靼愈是回想方才乐云天面上凝重的神情,愈觉得里头似有别的内情。
“那他来这干啥?若是要见君楠的话,他怎不进来?”该不会是还拉不下老脸,所以想进来又不敢进来吧?
鞑靼摇了摇头,“他也没说要见乐将军,他只是问了我一些话。”
“问些什么?”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东翁,面色一沉,总觉得这不会是什么好兆头。
他皱眉地回想,“问余将军待乐将军好不好、月复里的女圭女圭如何,还有他们夫妻俩恩不恩爱那类的。”奇怪,那家伙先前不是还扬言要与君楠断绝父女关系吗?怎会突然关心起她和余美人了?
“然后呢?”东翁愈听,五指愈是直在柜上敲个不停。
“没有然后,他问完话就走了。”
他搓了搓下巴,“嗯……”可疑到明显的程度,这教他要不怀疑也很难。
“东翁,你想他来这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既不是来认亲的,那十之八九不会有好事。”他两掌重重按在柜上站起身,转首看了后头的本馆大门一眼,“那个万事通封浩在不在本馆内?”
“他一早就出门去了,他今儿个是卖……”鞑靼想了一会才记起那个一年换三百六十五个行业的房客今日是改做哪一行,“对了,卖豆腐。”
少了一个可以提供消息的封浩,东翁并不气馁,他想了想,打算改找另一个对朝政之事,消息更加灵通的房客。
“鞑靼,这由你看着,我去天字一号房一会。”
“你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在寝房内等了一个晌午的君楠,在余美人完整无缺地踏进房中前,她本还打算在他与那堆师兄打完一顿后,她得替那个为她出头的余美人疗疗伤,没想到,他全身上下半点损伤都没有,甚至就连顶上的头发也都没乱过。
“那当然。”她都可以长年踹着那票师兄玩了,就算他没亮刀亮枪,他也照样赶得跑那票统统都心怀不轨的家伙。
收拾妥备而用不上的药箱后,君楠纳闷地看着似是心有未甘的余美人,臭着张脸,直在房里走来走去,她想了想,探头看向窗外的院子。
“我家那票师兄呢?”
“全都识相的滚回去了。”他更是没好气,照样在房中踱步,且脚步一下踩得比一下重。
她一脸兴味地瞅着他的模样,“他们不是说要在这作客几日?”原来他嫉妒时的脸色是这个样呀,她真该找人将这情景画下来,以供她日后好好回味。
“我可不款待那种客。”那票师兄们在他忙着开揍的时候,还有空闲在他耳边说以往他们的小师妹,待他们是如何好、又是多么受他们的疼爱……让他光是想到当年她身处一票恶狼中的那等情景,他就很懊悔当年他干啥要听他家老爹的话,而不与她拜在同一个师门下。
君楠不语地坐在小桌旁,慢条斯理地喝完鸡汤后,见他仍是在气头上,还三不五时看向外头看还有没有人敢再上门,她忍不住漾出笑,一手撑着下颔瞄着眼前的妒夫。
“这位姓余的将军,您还要吃味多久才甘心?”都酸得可闻到酸味了。
“说!”他速速将火目一转,“你家那票师兄打你的主意有多久了?”他以往去风月之地都一五一十地向她报告,而她却隐瞒着这事从没对他说过,哼,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她轻耸香肩,一派习以为常,“大概自我拜入师门起吧。”
那不就十几年了?
“他们可曾吃过你的豆腐?”他两掌重重拍在桌上,兴师地将整张脸逼至她的面前,与她大眼瞪小眼。
“哪有可能?”她挑挑眉,啾的一声,飞快地在他唇上偷袭一记,以消消他的心火。
“他们可曾向你示爱?或是曾打算上你家提亲过?”虽然那记小吻安抚了他不少,但肝火仍旺得很的余美人,并不打算因她略施小惠就对她以往有多勾男人而不记仇。
“嗯……”她苦恼地皱着柳眉,“那我可能得算上好半天了。”除了她家二十个师兄外,她没记错的话,对山的另一座师门,里头扬言要娶她的似乎也不少。
在余美人又因她这句话而气得面色铁青时,瞧了他好一会的君楠,突然发觉他的性格其实相当可爱,虽是小气又爱记仇,可看他只为她妒为她忧的模样,就足以让她的好心情持续上一整日,也许,往后她该时常派人来这激励他一下,他就会知道对他来说,她有多重要了。
忙着一迳火大的余美人,在不意瞥见她笑靥如花的模样时,他顿了顿,愣愣地瞧着她那美丽的笑颜,并直在脑中回想着,他究竟已有几日没再亲吻她那双甜甜的唇了,而他以往又有多久,像个瞎子般,没将她的美给看进眼底?
两手轻捧起她的娇颜,低首柔柔地吻了她一番后,稍感餍足的余美人,弯低了身子搂着她,无言地靠在她的颈间与她耳鬓厮磨。
“你就别再气他们了。”君楠两手环上他的颈间,再亲了他一下后,拉着他走出房外,“难得放晴了,我想晒晒日。”
微寒的春风袭来,园中提早盛开的春风,姿态婷婷地在风中摇曳。君楠躺在小亭中的长椅上,枕着余美人的大腿,边享受着照在她面上融融的日光,边听着他以他那副在不吼也不吵时,格外悦耳动人的嗓音,念着他们摆放在亭里的兵书。
在听到快睡着前,感觉月复中的孩子又踢了她一下,她不禁睁开眼,拉拉他的衣袖。
“别念这个,会带坏孩子的。”他俩的性子已够糟了,她可不希望将来他们的孩子会更上一层楼。
余美人搁下手中的兵书,一手轻抚在她的月复上,一脸心满意足的他,低下头轻声地对她说。
“改日,咱们找那个算命的,替咱们的孩子取蚌大吉大利的好名字。”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姓轩辕的,不但会算命、看相、看风水,就连命名也很有一套。同是这间客栈的房客,不好好利用未免也太可惜了。
她心不在焉地应着,“嗯……”
“你想睡了?”
“我有个念头。”她摇摇头,拉来他的手,一根一根地扳昔他修长的指头把玩时,边说出那个随着孩子就快出生,在她心中也就愈加成形的心愿。
“什么念头?”
“关于我未来的前程。”她张开五指,与他的紧紧交握,“我想,在把孩子生下来后,就弃军从商,接下我娘亲她家的油行事业。”
以往没听她跟他商量过此事,也不知她是打哪来这种念头的,余美人难以理解地看着她那似是早已下定决心的表情。
“你在胡说些什么?”他忙以一手拍拍她的面颊,以为她是有孕胡涂了,“你辛苦了多少年才当上将军,你竟要放弃你的心血?”习武、读书十数载,再入营当兵操练多少年,她是如何一路走来的,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与她走着同样道路的他可再明白不过。
“我就快当娘了。”她淡淡地说着,没想到他的反应比她预期中的激烈。
余美人飞快地驳回,“我早对你说过那不会影响你的前程。”谁说女人在有了孩子后就不能再从军的?
“我只是不希望,往后我没能陪着孩子一块长大,或是因军务而少给孩子一分爱。”
或许她与余美人成亲,的确是因身不由己,可至少他们俩不像是她的双亲。她的那对双亲,成亲就只是为了政治与商业利益,不是因为孩子,也不是因为感情,就算是表面上貌合神离,也不多说一句。也因此,自小她所得到的关爱与照顾,大都只来自于她的女乃娘,而不是她那总是很忙碌的娘亲身上,而她爹,则只是一心希望她继承家业而已,除了她的军功之外,从没把她给放在心上。
就算,日后她可能因此而感到有些落寞,也不能再回到那片她所熟悉的天地里,她仍旧是不希望,她那未出世的孩子,日后也要走上她的路途,孤单的成长,独自一人没有她的陪伴而寂寞的长大。
长久以来总是踩着同样步伐同行的两人,如今有一人即将离开了?余美人一想到日后没有她在另一座军营的陪伴,顿时觉得心中那座平衡的天秤,因她的离开而少了另一半。
他沙哑地说着,“我从没要你放弃过什么……”
“我不是放弃。”她反而看得很开,“我只是认为我能有更好的出路,不去闯一闯,我怎知我是否还有别的能耐?况且,我娘与我都是独生女,我娘亲的家业,由我来继承,也是理所当然。”光靠他俩的军饷,是可养活孩子,但他们的忙碌及因军务不能常在家却是不争的事实,再加上她会从军是因她爹所逼,如今能够陪着孩子又能不再照着别人的命令走,这可是一石二鸟的好作法。
“那你爹呢?”余美人不忘提醒她,“他不是一直很希望你能当上大将军?”
她笑咪咪地拍拍他的肩,“那部分,往后可能得由身为半子的你去实现他的梦想了,至于他会怎么想,我可管不着。”
身上突然多了个重责大任的余美人,听了,只是不发一语,并突然对她张大了眼。
“怎了?”他不会是听呆了吧?
“动了!”他一手按着她的月复部,一脸激动又兴奋,“孩子又动了!”
“月复里的女圭女圭总不会成天都在睡吧?”在他乐到不行时,她好笑地以指弹向他的鼻尖,“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因为这孩子知道爹娘在说话。”他连眼睛都笑眯了,标准的有子万事足的模样,“无论是男是女,这孩子认得我!”
“日日都把耳贴在我的肚皮上同孩子说话,还能不认得你?”严格来说,那应当算是骚扰。
兀自开心笑了一阵后,余美人勉强收回笑脸,瞧着在他腿上睡得舒舒服服的她。
“待孩子出世后,我俩,会如何?”虽然他们之所以会成亲,并有今日,皆因她月复中的孩子,可他并不想在日后因多了个孩子而有所改变。
“什么如何?”
“步青云曾问过,夫妻间的感情呢?”打从一开始,那个没良心也没人性的侯爷,就已很有远见地把他们的问题挑得很清楚了。
君楠想了想,决定把问题扔到他的身上。
她凝睇着他问:“你希望如何?”他要是敢答错一字,她保证,在她把孩子生下来后,这位仁兄他就死定了。
“你是我的妻,无论如何,就算你再不愿,我都会与你厮守到老。”他老早就在人生中挪了个位置给她霸占了,她以为他还能有第二个选择吗?
她撇撇嘴,对这答案似乎不是很满意,“到老是多老?”
“一辈子。”倘若他哪日没被心情不好的她给一刀砍死的话。
君楠先礼后兵地笑着警告他,“我先说,就算身为军人的我们是将命悬在刀口上,但,诺言就是诺言,少了一日,或是你在战场上不小心阵亡都不算数。倘若你敢反悔没做到,我不但会将你挫骨扬灰,我还会从这辈子恨你恨到下辈子。”
聆听着她那一点也不美好、更不柔情似水的但书,余美人虽是满心的感慨,却也知道不能指望她能像个小女人般,吐出什么肉麻兮兮的字句,或是什么深情款款的言语,好让他再次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我答应你。”他慎重地颔首,同时朝她伸出一掌,“但为求公平起见,你也得答应我同样的条件才成。”
君楠很爽快地握住他的掌心回应承诺。
“一言为定。”
就在那日过后,接连着几日来,余美人因突如其来的军务而在藏龙营忙得抽不出空,在家中独守空闺三日的君楠,却始终不知究竟是何军务,可令余美人连向她解释发生了何事的时间也没有,即紧张地速返藏龙营。
就在她愈想愈觉得不对劲,打算亲赴藏龙营一趟时,卧虎营里暂时替她当家的副官,却在这日十万火急地亲自找上门来。
“你说什么?”听完他的话后,君楠震惊地站起身,“叛朝?”
“十日前,邻国陵金国扬言再不臣于我朝,亦不再岁贡,并在九日前派兵袭向我国叹息山国界。”不得不火速找上她的副官,没料到这事余美人连提也没同她提过。
“叹息山……”那不就是她卧虎营支营驻扎且负责巩固的疆界?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决定另一事也得有人同她说说。
“将军,盘古营已在七日前得令前去迎敌。”
“为何是盘古营?”君楠怔了怔,一掌直拍在案上,“叹息山属西,乃卧虎营守卫的疆界,按理该出征的应当是我卧虎营才是!”
“因盘古营的车骑将军主动请缨代卧虎营迎战。”副官为难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地再道出她家老爹为她做了何事。
她愕然地张大眼,“我爹?”
怎么会……
这不可能,她家那个顽固的老父,怎会为她这么做?他不是对外扬言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吗?为什么连来这与她商量过都没有,就二话不说地自动请缨代替她出征?
“依属下看,乐老将军此回并不是为了什么军功,而是因您怀有身孕,故不要您去犯险,所以才会代您亲去……”其实知道这消息的人也都很清楚,那个快自盘古营除役的乐云天老将军,会极积争取回到沙场的目的,全是因一片爱女之心。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君楠不知此刻是该为她那老父难过心怜,或是大骂上几声愚蠢,她一手抚着额,试着在这一团混乱中厘清思绪。
“依你看,敌我两军胜算如何?”她甩甩头,换上了公事公办的面孔,很现实地问。
“前线探子今日回报,敌军军容远胜于盘古营。”他瞧了瞧她苍白的面容,不得不狠心要她面对事实,“若无他营兵援,盘古营……恐寡不敌众。”
明知没有胜算,却还是要代她这个女儿去送死?
她家的那个老爹是老胡涂了不成?还有,谁要他自以为是的以为她着想这个名义替她挺身而出的?
“将军?”副官在她面容变得铁青,且紧握着双拳隐隐发抖时,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盘古营大军现下位在何处?”许久不见的火爆脾气,又再次出现在她的身上,眼下的她,只想快快赶至盘古营的前头,先去拦下那个愈老愈不要命的亲爹再说。
“估计已至国境。”
她在心中盘算了一会,“若是藏龙营立即增援可否赶得上?”
“那也得拖上一段时日。因藏龙营支营驻守之域与卧虎营支营远远差了一大段距离,若要增援,本就布兵在陵金国界附近的卧虎营支营更为洽当。”他自袖中取出一道圣旨,与一只动兵铜鱼,“将军,兵部尚书今早已派人送来陛下亲赐的动兵铜鱼,命吞月城卧虎营前去国界与支营会合,再前去增援盘古营。”
看着他手中那已许久不见,命她再上沙场的铜鱼,与那道黄澄澄的圣旨,君楠原是想二话不说就马上接旨的,但就在这时,在她月复里的孩子,却不安分地轻踢着她的肚皮。
“将军,您是否要依旨接下此令?”不希望就快临盆的她冒险接旨,也不希望乐老将军成为孤军,不知该怎么选择的副官,望着远比他还要更为难的她。
君楠一手轻抚着月复部,掌心传来了阵阵孩子的动静,她不禁低首看着这个由她与余美人一手呵护至今的孩子,回想着他们是如何期待这个孩子来到这座人间,以及她在日前才与余美人约好了的种种誓言……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当余美人头一回感受到孩子在她月复中伸展拳脚时,他脸上那既满足又快乐的模样,还有他在暖暖的春阳下,与她十指紧紧交握,一块勾勒着未来的情景。
若是在从前,她定会不顾一切随即赶赴沙场救父,可现下,那些她曾经以为不可能会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羁绊,却早已盈满了她整个人生,让她失去了些许后,却,得到了更多。而这些深藏在她心底的感情,更像沉沉的铁块,绑缚住她的双脚,不肯任由她割舍下它们。
倘若……她有个万一,一去不回怎么办?
倘若一个不小心,她失去了月复中的孩子该怎么办?
若是余美人失去了她与孩子,那他往后的人生,该如何走下去?
曾经她认为,她不太认识、也不熟知他脸庞每一寸轮廓的余美人,此刻他的面容,就静静地浮映在她的脑海里,看来好清晰。他的每一个微笑、叹息、皱眉、吃味、为她发怒的模样,像滔滔不断的海浪似的,一波波地打在她的心坎上,似都在挽留她,央求她不要弃它们而去,不要让他在付出了那么多后,却可能会在未来变得一无所有……
到时,那个就连吃顿饭,也不想孤零零一个人的余美人,又怎么办?
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的对老父见死不救。
陵金边界,本就是她卧虎营支营所负责保卫的地域,她没有任何可以逃避的理由,只能当仁不让,更不能在那个与她一般,总是口是心非的老父亲自代她上阵后,为了她个人的一片私心,因而撇下他置之不理,而她,亦万万不能抗旨不从,因而落得了个死罪。
我想,在把孩子生下来后,就弃军从商……
前些天的话,犹言在耳,可如今,却像个遥不可及的美梦似的,她尚不能去实现它,它还得挂在遥远的未来继续等待着。而远方那一座等待着她加入的沙场,则是张开了血盆大口,正待她一脚踏入,并在她的耳边告诉她,或许,这将会是她最后一次的出征,同时也是她军旅生涯中的最后一击,挑衅地要她违背她对余美人的誓言,前去赴约一较高下。
“将军?”还在等着她答覆的副官,轻声地提醒她。
“领旨。”她伸手接下圣旨与铜鱼,并即刻颁布军令,“传我军令,你立即回营整备大军,备齐粮草兵器与战马,再另备几具战车来这。”
“但您的身子……”
由衷不希望她选这条路的副官,还想说些什么,她却扬手打断他,并果决地作出决定。
“待我乘车回到大营后,大军即刻奉旨出发开往国界!”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