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闻天字五号房房客将会在今日返栈,这一日大清早,就已先行进栈抢位子的街坊邻居们,与千里迢迢慕名而来想一赌武林盟主风采的江湖中人们,未到正午时分,早已将营业用的客栈大厅给挤得水泄不通、一位难求。
身为天字一号房房客的上官如意,亦属于朝拜团新进一员的她,此刻正窝在柜台内边帮忙翻天的东翁记帐,边不时地仰首看向栈外,就盼能早点见着那个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牌邻居。
听东翁说,他们家名扬天下的盟主大人,一年到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头比武或是应邀主持各式武术大会,以及忙着主持武林正义,四处行善救人。与同是住在这客栈里恶名昭彰的众房客相比,最是格格不入的一尊房客,非盟主莫属,因他不仅在江湖上有着崇高的名望,私底下亦受百姓热烈爱戴,放眼各届武林盟主,还真找不着半个人能与他德高望重的声誉相提并论。
忙到无暇的东翁,在见着外头又来了一批想挤进栈内朝拜武林盟主的贵客时,终于忍不住朝挡在外头斓人无力的鞑靼大吼。
“鞑靼,我警告你,别再放人进来了!”到底是哪个内贼把盟主大人的回家时间泄漏出去的?害得他没来得及调足人手帮忙的下场,就是里头的人多得快将房顶给挤掀掉。
“多赚点钱不好吗?”上官如意瞥了瞥外头的人山人海,总觉得天字五号房这一号住户,光只是放个风声说要回家,马上就能为这问客栈带来无限商机。
东翁没好气地指着一屋子的人,“就连站的地方都快没了,妳是要外头的人进来站在桌上,还是排排蹲在屋檐上?”
“咱们的盟主大人每次回家都是这种盛况?”看样子今儿个赚完这一单,东翁就可以歇业三日不必上工了。
“今儿个的还算少了。”东翁朝天翻了个白眼,下一刻又扭过头去,拉大了嗓门强力指挥起栈内的交通,“那些靠窗边的,再往里头挤一挤,别尽站在道上人挡人!”
随着远处街上阵阵鼎沸的人声愈来愈近,外头的人群也开始鼓噪起来,已对这情况驾轻就熟的东翁,放下手中的算盘,以指点点上官如意的肩头,要她往外头瞧。她会意的转首看去,但就在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见着了那一道徐徐分开人潮、大步朝栈内这方向走来的人影时,她忍不住揉了揉双眼。
客栈内,原本等待许久,期待的心情已凝聚到最高点的众人,皆哑口无言地张大了嘴,愣看着他们心目中的盟主大人,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踏进栈内,不搭理任何人也不停下脚步,笔直地往本馆的方向大步走去。就在他一走过后,阵阵令人作嗯的恶臭,马上令全客栈的人们动作一致地捂住口鼻。
差点被重一昏过去的上官如意,满心诧异地瞪着斩擎天肩上那个脏得根本就认不出原样的物体。
“东翁,那个挂在盟主大人肩上的东西是什么?”
“……人吧?”许多年没被这么吓过的东翁,愣愣地瞪着斩擎天的侧脸,一时片刻间还没回过魂来。
太不可思议了……
平常只要衣裳上头有了一点点脏污,随即就洗衣晒衣;只要住在家中,就天天洗刷打扫天字五号房;只要乱了根头发,立即就去找来妆镜打整自个儿的门面;甚至为了不让脚下的鞋沾染太多的尘土,不惜狂练出草上飞功夫的某人,跟眼前这一尊愿意直接以手触碰那团颇像是掉到泥沟里的垃圾,还将它扛在肩上的人,真是他所认识的同一位房客吗?
那家伙是对脏乱的忍耐度增强了,或是开窍了不成?
上官如意直皱着眉,“你不是说过,咱们的盟主大人生洁?”全栈里的客人只差没死的死、逃的逃,那位老兄他是怎么有法子隐忍着把那个东西带回来的?
“岂只是爱洁?他的洁癖简直就是种连蔺言也治不好的病。”猛然清醒的东翁用力哼了哼,“我想他肩上的那个,八成又是他一路行善行到后来被迫带回来的。”
“我不懂。”她愈想愈不明白,“既是如此,为何我听其它房客说,天字五号房向来杂草丛生,也从没见丹、心命人去整理过?”
他凉凉地道:“那是因为某位盟主曾说过,除了他本人外,任谁都没法把五号房给打扫干净,因此他家所有家务他从不假手他人。”从没看过哪个男人爱洁到像他那种程度的,就连所有大小家事他也都要跟丹心抢。
“可他成年都在外头不回家,他家要怎么办?”
早就死心的东翁两手一摊,“盟主大人有交代,不许任何人趁他出门时动他家一草一木,否则他回来定找我算帐。因此,任凭荒废。”
“了解。”
全然不知身后留下了多少耳语,一径朝着天字五号房前进的斩擎天,在回到自个儿已多月未归的家中后,首先所做之事,即是一骨碌地将肩上之物往客房的床上扔,而后打开房一昙的所有窗扇通风透气。
就在这时,接获东翁通知,自家走失房客已回栈,特地来此打声招呼的丹心,一脚方踏进客房内,即被眼前不可能出现的异象给怔住,备受惊吓地退至墙边以背紧抵着窗扇。
“盟主大人?”
“妳来得正好,命人准备一大桶热水,就摆在客房里,快!”已经被臭得嗅觉有些失常的斩擎天,决定在拯救这名饿昏者的胃袋之前,先拯救一下自家环境的空气。
丹心怔愕地瞧着那名破天荒地出现在这向来一尘不染,洁净到有若仙境的盟主家中,打破所有盟主立下规矩的陌生客,就在斩擎天剥葱头似地开始剥下陌生客的外衣时,一股臭得让人刻骨铭心的恶臭,即浓浓地充斥在整间房一昙,逼得她不得不赶紧屏住呼吸。
“丹心?”斩擎天扬高了手中的脏衣递往身后,想直接交给丹心去处理;但在他手中的衣物迟迟没人前来接下时,他不解地回过头。
“盟主大人,你不会是打算……”被臭得脸都快绿掉的丹心,颤抖地伸手指向床上脏得看不出原样的陌生人,满心害怕地问。
斩擎天把心一横,“在喂饱他的肚皮前,我要先把这家伙洗干净。”反正好人他都已经做一半了,干脆就送佛送上天来个整套的。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在把热水送来后,我绝不插手帮忙!”嗅着阵阵刺鼻无比,类似猪圈味也像馊水的异味,丹心边说边自保地躲得远远的,一点也不想热情地参与他伟大的清洗工程。
“知道了,快去快去。”他摆摆手,继续与打成死结拆解不开的脏衣奋战。
深怕一大桶热水恐会洗不净天字五号房中的客人,丹心一口气命人抬来了三只大浴桶,注满了热水后整齐地摆放在客房内。在奉命抬来木桶的佣人们都因臭味而逃出门外时,丹心一手掩着口鼻,努力地克制住肮里阵阵翻绞欲呕的冲动。
“盟主大人,我就在外头候着……水若不够的话再叫我!”飞快地将话说完,丹心即一溜烟地跟着冲出门外避难。
忙得一头大汗的斩擎天,在手中的衣裳怎么也解不开没法顺利月兑下后,被重一臭得脑际有些恍惚的他,索性月兑去了自个儿的外衫并挽起两袖,一骨碌地抱起带回家的客人,直接置进了第一桶热水里,打算连人带衣一块洗以节省时间。
结结实实地饿昏过去好长一阵子,正在梦中做着满桌山珍海味美食大梦的开阳,冷不防地遭水给呛进了口鼻后,随即速速被周公给踢下餐桌。犹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的她,甫睁开两眼,就见一整桶热呼呼的黝黑污水正环绕在她的四周,而一双由上朝她探下来的大掌,则是在她还来不及看清来者是谁前,使劲地搓洗起她一头纠结的脏发。
“……哈?”一兀神还未完全归位,她皱眉地仰起了脸庞,想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岂料那一双大掌的主人,却在这时一鼓作气地将她的脑袋给压入水中。
差点被一桶污水给淹死或是臭死的她,虽是奋力地在水下挣扎,却怎么也敌不过清洗者的力道。不小心喝了两口水的她,在以为自个儿就将莫名其妙地死在一桶污水里时,原本强压着她的两手,忽地探进了水底,一鼓作气地将她整个人给捞出水面,趁着她呛咳得昏天暗地之时,再接再厉地将她往旁边第二个浴桶里扔。
再次落水的开阳,忙不迭地自水里探出头来,急着抹去满面的热水;然而在一桶水花激荡所制造出来的声响中,属于衣帛的撕裂声,在她耳里听来,令人觉得格外地突兀。
为此她大大地怔顿了一下,而后所有被饿昏而走失的心神,瞬间全都速速回笼,因在她眼前,本在用力搓洗着她长发和四肢的男子,正开始将她身上因湿透而紧贴着身子的衣物,以蛮力一件件撕碎扯掉。
“慢着——”接连被扯去了两件衣裳后,惊觉事态严重的开阳,死命地拉紧身上仅剩的一件内衫,“住手……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充耳不闻的斩擎天,在怎么也扯不下最后一件碍事的衣裳时,眼看浴桶里的水再次成了一桶泥水,他弯子,不理会对方强烈地在他怀中扭动挣扎着,一手环住对方的腰际拉起,不给任何抗议机会,继续将手中之人往隔壁的最后一桶水里送。
接连落水三回,愈洗愈干净的开阳,都还没喘过气来,一阵猛烈拉扯的力道又自她的胸口处传来,有些心慌的她,在对方锲而不舍地想月兑下她身上最后一道防线时,连忙扯开了嗓子大叫。
“别再扯了……不许月兑……”她边闪躲边拍打着他的手臂,“叫你别再月兑了你听见没有!”
自桶里飞出的破衣,携着成串闪亮的水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最后定落在桶外远处的地面上,退出一男一女在桶中搅和的阵容,而后,原本热络吵闹的天字五号房的客房里,蓦地沉默了下来。
悬在开阳尖尖下颔处的晶莹水珠,滴落在桶内已不再波动的水面,点出一朵朵小巧的涟漪。漂浮在水面上的黑发,在窗外射进房里的日光下看来,此刻已恢复了原本该有的光泽,可因长度不够长,因此无法提供遮掩的功能,只能静静地漂浮在她身后的水面上。
低首看着自己毫无遮蔽的身子,以及桶里算得上是清澈,可也因此而毫无遮掩能力的清清热水,无力阻止惨事发生的开阳,极为缓慢冷静地抬起头,无言以对地瞧着与她面色相去不远的斩擎天。
目光完全忘了该要闪避,被吓得脑袋一片空白的斩擎天,两眼直不隆咚地瞧着她白净且丰满的胸口,再三确定了她的性别之后,他缓缓迎上她责备的眼眸。
等在外头好一阵子,才在好奇里头怎么突然没了声响的丹心,正欲推门进去瞧瞧情况时,就见脸色惨白的斩擎天,一手掩着脸,摇头晃脑地推门而出,反手关上了门后,脚步不稳地直靠在门扇上大口喘气。
“这么快就洗妥了?还是热水仍是不够?”丹心走至他的身旁,本是想推开他进去里头看看清洗后的成果如何,他却一把按住门扇不让她进去。
“盟主大人?”尚不能自震惊中回神的斩擎天,脑际一片乱轰轰的,硬是沉着声许久不发一语。丹心无言地瞧着他那张像是天又塌下来的脸庞,和他满额一滴接一滴落下的冷汗,习以为常的她,根据以往的经验法则想了想后,直觉地问。
“你又有报应了?”不过是洗个澡,这能洗出个什么乱子?
“……绝对是。”
好不容易捱过了午间用膳的高峰期,与鞑靼连手送走大批人潮后,浑身乏力提不起劲的东翁,才想偷个小空,就趴在柜台里头小小的午睡一会儿;但他家那个出门就当丢了,回来就像是在过年似的天字五号房房客,却逃命似地自本馆内冲出来,直窜进柜台里,强拉着他一块蹲在地上开起善后检讨大会。
“怎么办?”在听完了来龙去脉后,东翁盯着一身犹湿洒洒的他,两指用力地弹向他的额际,“还能怎么办?娶了她呀。”
“非得这样不可?”斩擎天听了,原本已够乱的心房,更因此而再沉重地多添了几颗道德大石。
东翁大刺刺地拉大了嗓门,“谁教你事前没问过是男是女就强月兑她的衣裳,还逼她陪你一同共浴——”
“你不要愈描愈黑成不成?”额上青筋直冒的斩擎天,忙不迭地一手捂住他嚷嚷的大嘴阻止他歪曲事实。
“反正你横竖都得负起责任,别同我说你想赖。”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虽然是属意外状况,但他老兄也都一把年纪,他也就别太挑剔了。
他急切地证明他的人格,“我从没说我想赖!”
“那就是你想推月兑解套,好抛下她弃她不顾?”小人性格的东翁邪邪睨他一眼,刻意说得挺瞧他不起似的。
“弃她不顾?”天大的冤枉啊!他什么都还没做好吗?
“名节都被你给毁了,你若不想娶她,不就是摆明了不管她的死活?”东翁唯恐天下不够乱地继续加重他的刑责,末了还夸张地大大叹了口气,“贞节可是女人的性命啊,别说她往后甭想嫁人了,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还真不知她日后该如何做人。”
那个方才在他房里,本是脏得他只想扔出家门,却在被他洗净后,虽是不像出水芙蓉,但仍是让他被一派艳色给震慑得忘了闭上眼的女人,她会……因他而落到那个下场?
生性多愁善感,情感丰沛纤细的斩擎天,就着方才东翁的话意,无法抑制地回想起,这些年来他在济贫行善之时,总是有机会遇着些命运乖舛、或是遇人不淑,孤苦无依亟待他人伸出援手的女人……
在他的印象里,一张张被岁月折磨了失去颜色的侧脸,倚在残破的纸窗边,静眺着满园不能解的孤寂,任由西方的残日将她们身后的影子拉长,无言地映衬着生命里早逝无踪的春天。
趁着他还在用力联想着日后开阳可能要面对的最坏下场时,蹲在他前头的东翁偷偷瞥他一眼,在见着了他神情愈来愈凝重、面色也愈来愈吓人时,向来就很清楚盟主大人心思是怎么转的他,不疾不徐地呷了口刚湖好的香茗,而后接续再战。
“你事前真不知她是个女的?”
满心沮丧的斩擎天,颇感挫败地抚着额。
“脏成那副德行,有谁瞧得出来?”千不该万不该,他就是不该走眼瞧不出来;可她生得高头大马,嗓音又低沉得跟个男人似的,加上身上还穿了四件厚重的衣物,这才害得他看也看不出来,模也……模不出来。
“也是。”东翁深表同意地颔首。“站在同是男人的立场上,你是值得同情一下。”的确,在那尊刚进门时,他也是被蒙骗的一员。
站在柜台外旁听的鞑靼,愈听愈好奇之下,忍不住也来凑上一脚。
“盟主大人,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呀?”
斩擎天抓抓发,“我只是连人带衣的帮她洗了个澡。”
“再顺手月兑了她的衣裳?”满肚子坏水的东翁听了,一逮着机会就再乘势追击。
哪壶不开提哪壶……在东翁暧昧的目光下,斩擎天不自在地偏过头去,目光也显得有些闪烁,因此刻还盘据在他脑海里的印象,依然深刻得就像近在眼前。
他很清楚的记得,那时的她,身子因浸浴饼热水,在洗净了之后,肌肤粉女敕女敕的色泽,就像是春日时分,初初自枝头落下的花瓣……想着想着便不断摇首否认的斩擎天,忙不迭地在心底说服自己:他的记性,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对,定是这样。
“月兑了她的衣裳后,再顺手模遍了她全身上下,接着又顺手将她给抱在怀里……”东翁一把勾过他的脖子,对他挤眉弄眼的暗示,“顺手的对她揉揉又捏捏?”
“什么、什么揉揉又捏捏……”难得红了脸庞的斩擎天,结结巴巴地想反驳时,不意回想起他当时对开阳所做的每一个举动,当下他的面色变得益加赤红。
“是男人的就老实招了吧。”东翁笑得一脸邪恶地刻意凑至他的身边,以肘撞着他的手臂,“哪,水底下女人忽隐忽现的同体,透过什么都遮不住的水光看过去,是不是肤白肉滑,又凹凸有致的?你说,那软女敕与弹性皆具的触感,在心狠手辣地模过一回后,现下手指头是不是相当的回味再三啊?”
的确是满让人回味的……
不知不觉被引导上当的斩擎天,满脑子充满了东翁说活了的艳色绮想,顿时口干舌燥的他,隐隐地觉得,一股自他见着了开阳光溜溜的身子后,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热血,又再次往他的脑际冲了上来,使得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强行稳定下心神,再三地深吸了好几口气以求冷静。
“东翁,求求你别再说了……”边听边看着斩擎天面上千变万化的表情,跟着想象过多的鞑靼,忍不住捂着鼻子,急忙止住就快流出来的鼻血。
东翁若无其事地捧起茶碗,义正词严地奉上最后一击,“我这是在教育他,都有色胆对个姑娘家做出那种事来了,身为一名既爱里子更爱面子的堂堂武林盟主,怎能不负起她这个责任来?”
“我……”人烦心更乱的斩擎天,已经很后悔他在出了事后,为哈第一时间就跑来这求援了。
“嗯?”目光露骨得就像拿着两把刀架着他的某两人,更是刻意地扬高了质疑的音调。
不得不认命的斩擎天,重重地垂下头,“我回房去面对现实就是。”
“不送。”搞定,睡午觉去。
虽然说,客栈大厅的这头轻松搞定了,但在这时刻,客栈本馆里的那一头,却是迟迟无法成功结案。
“什么怎么办?”一脸无所谓的开阳,意兴阑珊地问。
丹心简直想跳脚,“他看了妳的身子,又轻薄了妳,他当然得负起责任把妳娶回家呀!”都对她说了半个时辰了,她怎还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德行?难道她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苦命的男人,真想为那个洗到她的人掬上一把同情泪……
打心底就不认为这件意外事故有什么打紧的开阳,在心底虽然认为女人生来的命运,是有许多是很可悲没错,但方才那个只是不小心看了几眼,就非得把她娶回家尽尽责任与道义的男人,也挺可怜的不是吗?
万一她是只猛兽而不是只依人的小鸟,个性不是温柔婉约,而是满心向往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那款呢?那个倒霉的男人,难不成就真的得咬牙照单全收?万一她是个麻婆或是疯妇那又怎么办?
“免。”开阳潇洒地摆摆手,再次向这个啰唆的小避家重申,“他不过是瞧了我几眼和模模抱抱了几下,我既没少层皮也没缺块肉的,那么大伙就当作没发生过这回事吧。”
“这怎么可以?”左右都无法攻克,丹心忍不住使劲地摇着她的肩膀,“妳忘了他毁了妳的清白吗?”
她嘴角微微抽描,“没……那么严重吧?”这位姑娘就这么唯恐天下不乱?
“是妳看得太开了!”换作他人的话,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哭诉半天后就去找人主持公道了。
“好好的,我没事干哈要看不开?”又没家破人亡不是吗?而说到清白这一点,她还得感谢那位老兄帮她从一团黑泥洗得如此白白净净呢。
“可他看了妳的身子。”紧咬着这一点的丹心,无法了解她为何从出了事后,一直是一派不动如山的镇定模样。
“都说了是我的外表太过脏乱,所以害得他性别不分的嘛,他真的不是有意的。”为什么她这名受害者,非得坐在这儿替那个无心的加害者说些正义之言?
丹心不忘指证,“他还模了妳、抱了妳、洗了妳的身子!”
开阳掏掏耳,“是,他是模遍了也瞧遍了,可事情犯不着闹得那么大不是吗?不如大家都高抬贵手,放彼此一马,他的人生还好好的没被我破坏,我也继续过我的日子,这不是很好吗?”何必害惨了那位仁兄也害苦了她呢?
丹心呆愣愣地张大了嘴,“什么?”
“曙。”开阳一把拉过她的手往自己的胸口贴平,“妳这不也模了我看了我,难道妳也要对我负责?”平常她也是跟朝雾三不五时拍过来打过去的,她这受害者都见怪不怪了,这位不知道在义愤填膺什么的姑娘,真有必要这么小题大作吗?
“这不同的,我是女人,而他是个男子汉,妳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
“饶了我吧……”别又再重新指导她的贞洁观一回了。
“开阳姑娘!”
“不是在这儿吗?”她叹了口气,满心尽是不能拒绝的无奈。
“总之,在我说服妳明白名节的重要性之前,妳绝不许离开这知道吗?”丹心一手用力的指着她的鼻尖,打算去搬东翁这尊救兵来导正她的观念。
“慢着。”开阳好奇地扬高了两眉,“这儿是哪?”
“有间客栈的天字五号房。”
“有间客栈?”登时自椅里跳起来的她,一把捉住丹心的两臂震愕地问。
“开阳姑娘知道这间客栈?”丹、心一头雾水地瞧着她颇为激动的反应。
她在嘴边小声地喃喃,“这间客栈里……住了尊千里侯大人,全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底下真有这么凑巧的事?
“这儿是五号房,侯爷他住在一号房。”
“这样啊……”开阳一手抚着下颔,在一时的兴奋过后,一抹忧虑,静静映在她的眼瞳里。
听朝雾说,千里侯向来独善其身,亦不把他人的命当命看,就她眼下的情况来看,就算是她想待在有千里侯光环加持的这间客栈,以躲避那些在大街上连追了她三日的追兵,只怕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能走的话,趁现下能走就得快走,因她一点也不想去挑战那个让千里侯声名大噪的克死人功力……
即使离开这儿是个上上策,但身无分文又快饿死的她,在踏出这间客栈后,她还能活着逃上几日?运气要是再差了些,若是身边没人保护她,说不定她一离开这儿没多久后……
慢。
她怎从没想过要为自个儿找个保护者?
“我听人说……能住进这间客栈的房客,来头不是很大就是很不寻常。”脑筋动得飞快的她,满怀期待地将两眼瞄向丹心,“请问,这号房的主人是哪位?”
“当今武林盟主,斩擎天。”
“那个打遍全武林无敌手,号称从未败北过,且还连任武林盟主十六年的斩擎天?”这么正中她的下怀?若是有了这等高手暂充保镖后,哪怕她身后有着什么仇家,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能动得了她?
丹心点点头,“就是他。”前阵子她才和东翁一块开了个赌盘,他们还相当看好盟主可能再继续连任个十六年呢。
天无绝人之路哪!
两眼为之一亮的开阳,一扫先前被唠叨得委靡无神样,当下振奋地张大了一双滴溜溜的眼眸。
爆内靠皇帝,宫外……靠盟主?难不成这就是老天刻意要她饿昏在大街上的原因?
以往待在宫里时,自认为上头还有个举世无人敢动的陛下为她撑着,她的性命虽有远忧,但从无近虑;可在出宫了后,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而眼下,无法回宫又失去蔽护者的她,倘若为了性命,非得找座靠山避避风头不可的话,试问,这世上,还有比武林盟主身旁来得更安全的地方吗?
她沉吟地问:“斩盟主他……成亲了吗?”虽说她是以自身的利益为出发点没错,但要是事前没打听清楚,不小心坏了人家的姻缘,那罪过可大了,她一点也不想造孽。
丹心感慨地摇首,“很可惜,目前还找不出半个有胆识敢嫁他的勇者。”
“那他可有心上人了?”就当她这人在感情这上头还有点道德感吧,她也不想做那等横刀夺爱,会遭天打雷劈之事。
“我想盟主大人是不可能有心思在那上头的。”一年到头忙着四处打工赚钱的斩家老兄,忙着不饿死就已够困难了,他哪会有那等闲工夫去风花雪月?
“他想独身一辈子吗?”事业做这么大?忙到这么无牵无挂?
丹心更是长叹不已,“据我观察,盟主大人还满向往一家和乐的。”
“那么,这世上……可有人打得过他?”认真思考此计似乎真的可行的她,为求安心,仍是想先确认一下她所找的这座罪山,是否真如江湖上的传闻那般无敌。
“别说是下红雨了,就算是老天爷改性格洒钱雨,我想也不可能有这种人才出现。”不然盟主大人的眉头也不会一皱就是十六年了。
天意啊……
开阳紧握着两拳,在心底热切地感激起那票将她给扔在路上的乞儿,若不是他们,她还真没法遇上这颗救星。而眼下,既然天意都如此了,她要是再不顺天应人的赖着那位盟主大人,那也着实太对不起众神与众人的热情了。
“好,我留下。”
丹心一头雾水,“妳终于想通了?”奇怪,她上头问的那些,与盟主大人娶不娶她有关吗?
开阳满怀感激地与她握了握手,非常乐意地道。
“妳说的没错,他是该负起责任来。”她这条摇摇欲坠的小命,就全都拜托那位盟主大人了。
老实说,他从没见过女人如此壮烈的吃法。
一手杵着竹筷,端坐在饭桌前发呆的斩擎天,无言以对地瞧着宛如饿死鬼投胎的开阳,此时此刻正以秋风扫落叶的狂速,将桌面上她喜爱的菜色全都扫下肚。饿得紧的她,左右开弓两手并用,右手正捉着一只鸡腿用力大啃,另一手还不忘夹菜,逮着了空档就硬塞进嘴里,吃相之豪迈,就连身为男人的他也要自叹弗如。
眼前这位名唤开阳的姑娘家,吃相像个男人、动作像个男人、身高也像个男人,就连身上所穿的衣裳,也是男人的……与其说他先前眼花认不出她是男是女,不如说,她里里外外,根本就像个正牌男人。
简单介绍完他们两人之后,负责处理他们这两名饿徒的丹心,随即送上一整桌治疗他俩肠胃的解饥良药;可斩擎天饿归饿,却怎么也吃不下,只因为坐在他对面不像男也不似女的女人,已接连着在今日让他开了数次眼界。
“妳喜穿男装?”光看她的吃相就觉得饱的他,清了清嗓子,试着想与她攀谈。
“是热爱。”开阳边说边唏哩呼噜地喝完最后一碗肉汤。
他直皱着眉,“妳的举止……”
“天生就是这款改不了的男人样。”她回答得很干脆,并在吃饱后,心满意足地拍抚着肚皮。
“妳怎能臭到那种程度?”在她像个汉子般大剌刺地跷着脚,并伸了个懒腰时,斩擎天隐忍地请她继续解惑。
她再打了个饱-隔,“三日不洗不睡,全程混在行乞集团里,再到猪圈里滚个两圈就可大功告成。”欢迎踊跃尝试。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说到底,他的忍耐力也只有这么点而已。
打小家教良好,知书达礼更崇尚身体力行的斩擎天,蓦地站起身来,动作飞快地绕过花桌来到她的面前,扬起手就拆掉她那个绾在脑后松松垮垮,看似随时都可能会散掉的男人式发圣口,三两下就为她重新绾过一个新圣口,并在完成后,他一把转过她的身子,动手把她跷着的脚给压下贴平于地面,再一掌拍在她的身后,要坐没坐姿的她挺直背脊坐正坐好。
“这是?”她讷讷地看着他的举动。
“再不让我动手,我怕我会失手描死妳。”额际青筋直跳的他,边说边拉来她的两手安放在她的膝上,接着开始打理起她身上穿得歪七扭八的衣裳。
开阳忙点着头,恭请他继续,“是,您请便,千万别因我而坏了您在江湖上的好名声。”
穿梭在她胸前的掌指,细致又精确地对准了衣裳上头的缝线与每一道皱折,头回遭人这么打理外观的开阳,不语地低首看着他看似熟稔的动作。
她知道,她随兴惯了,因住在宫中,平时与她相处的,不是宫女即是太监,而多年来他们也都与她熟络惯了,所以除了工作时会力求她衣着端正之外,私底下的时问也都由着她去,而她本身也从不在乎什么门面功夫。可这位盟主则不然他,即使身在自家家中,也没半个外人在,他仍是全身上下打扮得一丝不苟,端正光鲜得活像个刚出炉的新郎倌似的。
不一会儿即将她给打点完毕,大功告成的斩擎天,走至房里取来一面铜镜,让她瞧瞧她此刻的模样。望着镜中的自己,开阳还是头一回见着自己这么端庄整齐。
“请问,我保住小命了吗?”她偏过首,小心地问向身后力求她服装仪容整齐的大师。
他显得很忍让,“我尽量克制。”照他看,只要他一不在她身旁,她八成马上又变回原样。
“谢大侠。”不得不注意言行的她,在他热切注视的目光下,中规中矩地拿起茶碗,姿势优雅地喝起他湖好的热茶。
“妳真要我负起责任?”事事习惯速战速决的斩擎天,在她一吃饱后,不啰唆也不拐弯抹角,想先解决一下横在他俩之间的严重问题。
开阳扬高了柳眉,“盟主大人不愿对民女的清白负责?”
当下沉重的道德压力大石,直朝斩擎天重重压下,纵使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头一回做错事的他,仍是觉得这等的道德责任,对他来说实在是再沉重不过。
他大大吐了口气,努力地平定下心神,不意在瞥见了桌上碗盘里的剩菜时,丝丝的疑惑溜进了他的心坎里。
“我瞧妳对吃的东西挑剔得很,妳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吧?”一个饿昏在街头的乞丐,也会挑食?他还是头一回见过。
没料到他看得出来的开阳,本是打算编套谎言蒙混过去的,可身在宫中多年,她深知一旦说了一个谎言后,日后就得三不五时地一路圆谎下去。且听传闻说,现任的武林盟主,为人刚正不阿,如果说,光只是一个人的仪容端正与否,这位盟主大人都讲究到这种程度了,更何况是个谎言?与其在事后自找麻烦,她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说。
她轻啜了口热茶,“这些年来,我都住在宫中。”
“妳是个宫女?”斩擎天怀疑地拢紧了一双朗眉,怎么看她的言行举止就觉得不像。
“不,我是个闲官。”
她是个官?
在朝中,有女官?怎么他从未听步青云说过,无道王朝中有任何一个女人能破格晋官来着?
他愈想愈觉得可疑,“妳在宫里是做什么的?”
“陪大人物弈棋。”她坦坦直言,实话实说的眼眸里,并没有半分虚假。
“那妳怎么不回宫反而在街头遇难?”读不出她话里哪儿藏了谎言,稍微卸下心防的斩擎天,很是纳闷地请她给个今日他们两个都因此而麻烦大的原因。
她耸耸两肩,“因我在宫中得罪了人,现下若是回去了,只怕是死路一条。”就连躲在民问也被追得无路可逃了,她一点也不敢想象,在宫中又有着多少埋伏的刺客正等着她回去自投罗网。
听完她的话,斩擎天转眼想了想,模清她心底在打什么主意后,不拐弯抹角地直接问。
“所以妳打算赖着我这避风港?”怪不得听丹心说,她先前为了负责这二字本是抗拒得很,可后来不知为何速速见风转舵,搞半天,原来是救命为上?
她一脸理所当然,“当初我可是阻止过你剥光我衣裳了,盟主大人。”这能怨谁啊?
被堵得一句话都答不上来的斩擎天,状似狼狈地低垂着颈子,满心哀怨地在嘴边低声咕哝。
“我就知道我的命不好……”都已经几年了,没想到老天还是这么不放过他。
“非常遗憾你所洗中的,就是我这款的男人婆,节一呆啊。”相当同情他的开阳,可以体会他心境地拍拍他的肩膀。
掌指下的触感,是她从未触模过的结实,拍打着他肩后的开阳,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这才发现他有着一具远比他人还来得宽阔的背。她收回掌心,将目光转看向他那张她一直都没机会好好仔细看清的面容时,她这才发现,原来朝雾对她说的那些江湖传闻,可真一点也不假。
面貌端正飒朗,身形修长魁伟,乃江湖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美男盟主,此刻在初上的烛光下来看,一点也不愧于他所博得的美名……生得如此养眼,就算是只陪着她消磨一段逃命的期间,似乎也挺不赖的。
辗转思考过后,决心快刀斩乱麻的斩擎天,抬起头诚恳地注视着她的眼眸。
“妳确定妳希望我对妳负起责任,日后绝不反悔?”对她负责,身为男子汉,这事自是天经地义;可成亲,则是一辈子的人生大事,她真有考虑清楚了?
“嗯。”短期内。
既然她都这么义无反顾,也不嫌弃他的身分地位和经济状况敢嫁他了,打光棍多年的他,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可拒绝,或是不实现她心愿的理由。
他沉沉一叹,“我明白了。”
“那就感谢你的英勇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