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颜见过皇上。”
“我今天是微服出巡,你不用行礼,也别称呼我皇上。”柳若颜要行跪拜之礼,却教皇帝先一步扶了起来。
他们此刻正在平时酒客不能进的后院亭阁中,旁人全被撤了去。向云攸跟在皇上身后,除了小翠留下服侍外,也没有旁人了。
皇帝赞叹的欣赏着柳若颜那若出水芙蓉的花容月貌。
好一位美婵娟,果然不负花国状元之名。如果褒姒能教周幽王为博红颜一笑,烽火台三戏诸侯以至亡国,其天姿也不过如此吧!
“那若颜要如何称呼皇上好呢?”她盈盈笑问眼前威仪天下的男子。
皇上并不如向云攸俊美,但天生的气度难掩其俊颜,尤其他那对深邃的眼,看似不羁、浅含笑意,却又令人不自觉地又敬又畏。那眸光一沉,恐怕要一干朝臣皆垂首,不敢亵渎圣颜吧!
“姑娘以为呢?”皇上一笑。他不难看得出来,这柳若颜对他是崇敬,却并不因为他的身分而有所畏怯,以寻常百姓来说,算得上是难得,难怪云攸愿与她结交。
不过从他们俩的眼神看来,说只是朋友实在是令人难以信服,若非郎有情、妹有意,就是他这皇帝识人的眼光突然变差了。哈!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柳若颜眸光流转,浅笑而答:“龙乃天子的象征,如果您同意,若颜便以龙公子称呼。”
在外称皇上是不妥!虽然治内清明,但万一遇上居心叵测的刺客,危及皇上安危,那罪可不是他们担待得起的。
“那名呢?总不能有姓无名吧!”皇帝兴味盎然地追问。这柳若颜不但有傲人的外貌,心思也敏捷,的确如传闻般所言是个奇女子。
“公子乃是万民景仰的天,百姓依天而行,自是天行!”她顺口而出。
“龙天行?”皇上挑起眉,当真对眼前的女子另眼相看。
不用说,他对这名字很喜欢,也觉得她取名的道理耐人寻味。
“若颜学识不足,名字取得浅薄,还望公子见谅。”她谦逊的垂下眼。玩笑取的名,她当然不认为该被采用,何况取名的还是她这歌楼艺妓。
“云攸!你觉得呢?”虽然在心底称赞,皇上却仍是不动声色,故意地朝向云攸问道。
“已经有所想法,何必要我多废唇舌?”向云攸淡然回道,他早已看出皇上眼神中显而易见的满意。
“好!那今后朕要是微服出巡,就以龙天行为名!”皇上朗声而笑。不愧是云攸,知道赞同就罢,不赞同就是违逆皇上的意愿,竟然干脆什么都不说。
柳若颜闻言苦笑,有幸能替皇帝老爷取名,是何等荣耀又是何等的怪事?她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皇上当真采用。
聊了一会儿,皇上突然问柳若颜:“姑娘觉得当皇帝如何,是否该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
和向云攸交换了一抹眼神,她才回答:“以世人看来,皇帝乃九五之尊,能呼风唤雨、随心所欲,后宫粉黛三千,锦衣玉食,没有不快乐的道理。”
她当然不明白皇上为何有此一问,只是云攸的眼神告诉她,只要随自己所想回答便行,说错皇帝也不会怪她,但她还是选择说较安全的实话。
“那是一般世人的看法,你呢?”皇上显然认为她该有其他的想法。
柳若颜淡淡一笑,皇上认为她不是一般世人吗?她不知该感到荣幸还是可笑。
“不在其中,不知其味;不掌其司,不解其难。若颜浅见,四不而已。”
就像她置身青楼的无奈,不是青楼人就不能解身在青楼之苦;皇帝该也有当皇帝的苦,那不足外人道的心事,也只有皇帝自己能明白。而这朗朗乾坤,又只有一个皇帝,那苦闷更是世人难以了解的了。
皇上闻言一笑。这柳若颜是奇特,没教他失望,今日一访果然值得。要不是君主不夺臣子所好,这柳若颜他必召进宫里封为嫔妃相陪,定当能解他烦闷。只可惜花国状元芳心有属,他这皇帝慢了一步!
“云攸!回去了。”想来出宫已有些时候,是该回去了。
“小女子送龙公子。”
皇上先行,向云攸随行在后,只是柳若颜突然拉住向云攸的衣袖,在他诧异回头时,在他耳边轻道:“云攸,今后别再来了。”
她说完话立于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去。
而向云攸是一脸的不解与愕然,但他要保护皇上的安全,却不得不走。
他回头看向柳若颜,望见的是她眸中决意不再相见的坚持。
距离走远了,他见不到的是她眼角滑下的泪水,是啊!她选择了短痛……
***
“小姐!有个姑娘找你。”小翠进房传来嬷嬷的话。
“我不是说了,这两天我不想见任何人吗?”柳若颜坐在床沿,轻抚着微微发疼的额际,是偷偷哭多了,头竟疼了起来,因此她更不想见任何人。
“可是那姑娘说她是向公子府上的丫鬟,有急事一定要见小姐。”这两天小姐连话都不爱说,小翠当然也明白她不想见任何人,只是那姑娘说是向府的丫鬟,该是向云攸派来的,所以她才告诉小姐。
言柳若颜疑惑的抬眼,云攸要丫鬟来找她吗?叫他不许来,总不会退而求其次要丫鬟来吧!
情本想拒绝,但她又怕是他出了什么意外。考虑了会儿,她问小翠:“人呢?”
小“在门外,我叫她进来。”她就知道小姐会见她。
说夏菊一进门,就直直地盯着柳若颜猛瞧,而那眼神——绝非善意。
独“你家少爷叫你来的吗?”见她像在看什么毒蛇猛兽似的,柳若颜哭笑不得地问。看来这丫鬟来得心不甘情不愿,她更明白向府上下的人会是怎么看她的了。
家“不是!是夫人。”夏菊不得不承认这柳若颜美的,更胜夫人三分,但也就对她更没好感,要不是如此,她怎么能迷得少爷团团转。
“夫人?”柳若颜微讶,想起那只见过一次的病美人,但旋即以冷淡的声音道:“如果你家夫人是要你来警告我别再见向公子,你回去转告要她放心,我已经请你家少爷别再上醉君楼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病恹恹的莫亦柔会派丫鬟上门警告自己。
夏菊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为之一愣,却马上摇头,“不是的!我家夫人只是想邀你过府一聚。”这柳若颜和自己原先所想像的似有些差距。
“我想没那必要,你只要把我的话转告她便行。”柳若颜淡淡地拒绝。
“我家夫人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能不见她,这是她最后的心愿呀!”夏菊急得就要哭出来了,要不是夫人求她,她怎么也不来这醉君楼的,既然来了,当然也不能无功而返哪!
白来是无妨,但她却不能教夫人失望,万一夫人说要亲自上醉君楼那还得了?恐怕这么一折腾,夫人有命来,没命回向府啊!
最后的心愿?柳若颜被这话震撼住了,那莫亦柔身体真已那么差了吗?
***
柳若颜终究还是来到向府——选了向云攸进宫的时候。
当她见到莫亦柔时,她不得不承认那丫鬟的话并不夸张,莫亦柔那失了血气的面容,教人看了便要心疼。第一次见她时,还算得上是气色好,但此刻……
“向夫人!你要我来,是有话对我说吗?”她站在门口,细声地问。
“你可不可以过来坐这儿?”莫亦柔虚弱地笑着拍了拍床沿。
柳若颜看了她好一会儿,便依言走到床边坐下,谁能拒绝这样一个病西施的要求呢?
“你是颜若吧!”看到柳若颜的那一刹那,莫亦柔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无误。
云攸那傻瓜啊!柳若颜和颜若不是神似,根本是同一人呵!她不懂云攸怎么会看不出来;既然如此,也难怪他会迷上男子的颜若了,不是吗?
柳若颜一叹,知道她不会告诉向云攸这件事,所以点头了。
莫亦柔满意她的回答,又问:“云攸说你不想再见他了,是真的吗?”
云攸这两天又盯着柳若颜画的那幅画发呆,逼问出原因后,莫亦柔便有所决定,她想尽最后一份心,所以才要夏菊去醉君楼找柳若颜。
大夫告诉她有心愿最好是赶紧叫人完成,而她怎么会不明白那意思?
“是不应该再见面了。”柳若颜苦涩地回答。硬拖下去徒增痛苦,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吧!
“你在乎他,对吧?”莫亦柔不死心,含蓄地追问。她当然是拐弯抹角地在试探柳若颜的心意。
“本来不该在乎,他并不是我能在乎的人。”柳若颜转开被莫亦柔看得不自在的脸,站起身走到房内的茶桌旁。
“那就是在乎罗!”莫亦柔自己下了评断,她的身子愈来愈不舒服,没体力再多说,只好尽快的直捣重心;只是她也好笑的发现,为了这病,她什么都想快起来,就连和云攸说话也是,就怕说久了掩不住自己的不适。
柳若颜盯着桌上的茶杯,无语可对。她不想对莫亦柔说谎,却又不该承认啊!
莫亦柔吞口口水,语气短促地道:“我要你来,只是想求你一件事,你愿意答应我吗?”
“如果不需要我掏心挖肺,也不是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可以考虑。”柳若颜玩笑地道。
莫亦柔被她的话逗笑了,只是身体上的不舒服又让她脸色转白,她吃力地摇头。
“那倒不是,只不过这要求对你来说……或许有些过分。”
“什么事?”柳若颜收起笑意,正色地看着她。莫亦柔的神色骤变,她知道自己不能占住她休息的时间。
“替我照顾云攸好吗?”
“不!我做不到!”柳若颜蓦地站起身来。
“你觉得和我共同拥有一个丈夫,或是觉得做小很委屈吗?”
柳若颜摇头。“如果可以,那是我的荣幸,我从来就不在意什么身分。只是你根本不打算和我分享丈夫,所以委屈的人是你,但你大可放心,我从未痴想过拥有这份荣幸。”
其实莫亦柔嘴上虽这么说,双眸却透露了她真正的感觉,那是女人的直觉,柳若颜心知莫亦柔其实痛恨她的出现。
莫亦柔怔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没错!她不能否认自己痛恨柳若颜的出现,因为她夺走了最心爱的人,但她也希望云攸快乐呀!
泪水充斥她的眼眸,其实她最恨的是残酷的老天爷,祂给了她一个不能贪求的躯壳,而她的心思却教柳若颜给看穿了。
“不需要逼自己接受我,你没有那个义务。”柳若颜直视她的双眸,留下凄怆的笑容后便离去。
莫亦柔何苦逼自己当个完美的人?人有喜怒爱恶欲,随着自己的渴望,偶尔的任性又有何不可?只要不过分……
在柳若颜的眼中,莫亦柔有绝对的权利拥有完整的向云攸!
***
静静地走在醉君楼后院的花圃小径中,赏着花中粉蝶,柳若颜蹲抚过花瓣,一声幽然的叹息溢出唇瓣。
来世要是能选择的话,转生为花朵或是彩蝶比较好吧!这花儿虽然生长于青楼园中,却还是那般的清幽不染尘,绽放着自在的美丽,而那彩蝶翩翩然地游戏花间,自由无忧得令人羡慕哪!
麻雀落在她几尺的眼前,她羡慕的望着那小巧的身影,心想当鸟儿也好,多自在愉快啊!想去哪儿就飞去哪,无拘无束、少了羁绊。就像供养瓶中的花儿虽美,却哪有园中的花儿清香?
突然她嘴角牵动,似笑非笑地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她这是在欺骗自己吗?
鸟儿、蝶儿其实也有它们的悲哀,有它们想去也到不了的地方。隔着山、隔着海、还是撞上了这醉君楼高耸的围墙……它们哪儿也去不了,就和她一样呵!
莫亦柔说要将向云攸托给她,可莫亦柔怎能知道,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她的身分不配,一身的不堪也让她不敢冀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