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著满腔的怒火,伊东一路上狂飙著敞篷跑车。车速至少八十公里以上。但被风扑拍著脸庞的快感及痛楚,未能使他忘却方才在幼稚园里看见城:书棠落寞的愁容。
懊死!他狠狠的咒骂自己。
他是在耍什么流氓脾气呀!好端端的干啥对她撂下“不再往来”的白痴蠢话?这不是自打巴掌,断绝后路!
可恶!他忍一忍就是了嘛!现在可好了,她一定是乐得终于赶跑他这只害虫,得回最初的宁静。虽然,自己也在她脸上见到一丝“不舍”的端倪。也许,他已成功的进驻她心房……
都怪他大意失荆州,这下子要再收复,恐怕是难上加难。
飞车疾走在马路上,他的思绪随著警车鸣笛声,而逐渐澄明起来。停下车,掏出驾、行照,丝毫不在意被开了张红单,他只想到何必真的遵照自己在盛怒中口不择言的话?!
本来嘛,人在生气中所说的,有哪样能当真呢!对,就是这样,明天他再亲自挑束花去向地赔罪,一切就会这么的雨过天晴。
才一回到家门,他便被一个扑上来的小小身影给撞疼了肚子,他连忙抱住这个宝贝。
“老爸,你骗人。”伊道纬小脸上哭得是满脸泪痕。
“我是骗了你什么?”他不明所以地问。
“大妈你看啦!老爸自己答应人家的事都忘了。”伊道纬跑去和他们一起居住的保姆陈水哭诉。
陈水当初是在一个台风夜里来敲门应征保姆这个职位的。当伊东正在思考著要不要录用这么一个看起来湿淋淋,又像是个被男人打得满街跑的逃妻时,屋里的三个小表却兴奋的冲了出来,嚷著肚子饿,要她做饭给他们吃,那时,伊道纬还哭了、好像是尿布湿了,哄也哄不住。
于是伊东只好先让她去洗个热水澡,再替他们一屋子男人煮东西吃。明彦一见到她就热情的拉著她去客房,并为她放了洗澡水,而立武及允童则一人提著行李袋的一边,跟在后头。
稍后,等所有孩子吃饱喝足之后,他方口气缓和的问她,“你怎么会在台风天出门应征工作?”
陈水沉默了会,才叹气说道:“我的丈夫是独子,婆婆希望我丈夫能在与我结婚后。快快替他们李家生下孙子。只怪我肚皮不争气,这十年来没能为丈夫生下一儿半女,再加上婆婆年事已高,盼望能在临终前抱一抱孙子,所以硬是逼我和丈夫离婚。”说到伤心处,她的眼泪不断的直掉。
懂事的允童立刻走上前去,以小手替她拭去心酸的眼泪,更要她别伤心。“别怕.东哥会保护你的。”
看著屋里大大小小的四个小孩,更令大妈难过。“谢谢你。”
如果、如果这四个孩子是她的,那该多好。
伊东示意她再继续说下去。
“我没有娘家可以回,兄弟姐妹中,也没有人愿意收留我,所以我说什么也不肯离婚。直到--”她咬著下唇,所有事情尽在不言中,她相信他一定可以由她的伤痕,看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了解了。”他朝她点点头。“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即使我答应你当我小孩的保姆,那你晚上要去住哪?”一个女人在外,是件很危险的事,他不能放心。
她仅是面无表情的摇著无力的头。对于未来,她只感到无所适从的茫然。
“我看,你就住下来好了。你的工作就只要带最小的小纬、帮我们料理三餐及生活上的所需,薪水方面绝不亏待你,还包括食宿,可以吗?”他当下开出这样优厚的条件来,她当然欣然答应,并要他们从此叫她“大妈”。
如果不是徐佳云那个女人将小纬丢给完全不会带小孩的自己,他们也就不会遇上大妈,然后一起生活。
怀里拥著正抽泣不停的伊道纬,大妈跟他同一个鼻孔出气的指责伊东道:“你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竟向孩子说谎?难道你不明白身教重于言教的道理吗?”大妈虽是上了年纪,但她骂起人来可是声如洪钟,一点也不输年轻人的气势。
伊东实在是被骂得莫名其妙。“小纬。”他由大妈怀中抱走正在闹脾气的儿子,不耐地哄道:“到底是什么事,说给老爸找回印象好不好?”
“你自己说要带人家去游乐园玩的,结果又没带人家去。”伊道纬不高兴地嘟起小嘴。
伊东这时才突然想起,自己今早在儿子出门前对他的承诺。“老爸想起来了,可是,老爸那时好像也说必须是沈老师答应要跟我们一起去才行的,对不对?”是有条件交换的嘛!
“可是沈老师说她不想去,我也没办法呀!”他已经尽力了呀!
他一副遗憾的样子说:“那我也没办法了。”双手一摊,他分明是找借口赖帐。
伊道纬一见父亲是怎么都不肯带自己去玩,索性大哭起来,吵得就连在二楼睡觉的明彦,也无法继续佯装听不到。
“喂!别哭啦!”伊东捂住耳朵,皱著眉要儿子闭嘴。
大妈瞪他一眼,怪他不该给了孩子希望,又残忍的将它收回。
他十分委屈的为自己辩驳,“你知道我一向对小孩没什么耐性的,要我独自带小纬出门,我是绝对没办法。”
“那你事先就应该想清楚后果,以免女朋友没约到。又对儿子失约。”她还是不满他不经三思而后行的鲁莽作法。
伊东挨了骂只是苦哈哈的垮著脸,不敢反驳大妈对他的训示。
所有人中,就数大妈有这个分量能“说说”他的不是,不然放眼黑白两道,哪个人见了他没有怀著三分敬意的喊他一声东哥,或是尊称一声伊先生?!
明彦揉著惺忪的睡眼走下楼梯,神智还是半迷糊的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放小纬一个人在那边哭?”他走过左抱起伊道纬,心疼的替他将沾满泪水的小脸擦干。
“问他喽!”大妈以眼神示意这全是伊东惹出来的祸。“竟然为了追一个女人,而利用孩子的天真去帮他达成目的,还真算得上是好父亲唷!”
明彦边安抚慢慢停下哭泣的伊道纬,一边摇头对伊东道:“东哥,我看你还是放弃好了,你都碰了那么多次人家给你的软钉子,可见那个女老师是真的对你没意思。”
唉!说明些,还不就是那种自诩为高水准的知识份子,瞧不起他们这种出身低下的流氓。可是明彦搞不懂的是,东哥为何光是偏偏死不了心,非得要那个女老师不可?
“是啦!那个女老师是真的长得挺漂亮没错,但是酒店里的那些女人也不差呀!说脸蛋是脸蛋,说身材是身材,而且床上功夫一流,对你的话更是唯命是从,不会像那个女老师一样,让你碰壁不说,甚至连个好看点的脸色也不给。”简直是狂上了天。
“我说阿东,连明彦也不赞成你和那女老师的事,你不如作罢算了,改天大妈再托人去帮你物色个适合你的女孩好不好?”
她苦口婆心的由衷希望能说动这个固执的家伙。
伊东不喜欢他们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否决掉沈书棠,更不悦他们这样公开批评他的感情生活。
“棠棠是哪得罪你们?为什么非得将她说得这么不堪?”他眼神冰冷的扫过两人,讨厌他们口口声声说他和沈书棠不配。
见他愠火微生,明彦连忙解释,“东哥,我和大妈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怕你受到伤害罢了。”
“棠棠和酒店的女人不同,她有一颗比任何人都洁净的心,是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伊东言简意赅的暗哑道。
就拿白兆依的事来说吧。书棠倾全力的帮她,那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更是让他对她倾心著迷。
陈水冷哼一声斥道:“一个会摆高姿态来显示自己比别人高一等的女人,我就不相信她会有多特别,值得你珍惜。”
她不喜欢沈书棠的事,家中老小是众所皆知,只是这次她是打定了主意,冒著和伊东撕破脸的危险,她还是要他放弃那个沈书棠。
“阿东,大妈不是说沈老师人品不好,或是她看高不看低的瞧不起你,而是以一般的世俗眼光来看,你们的确确是真的不适合。”她一改先前的强硬态度,转以婉言的柔性劝导,“就算你们现在当真在一起了,又怎样?难保日后一会因为生活上的认知差异,而走上分手一途,到时你不是会更痛苦?”
如果伊东的个性能像明彦这个滥情的小子一样就好了,老是三天两头的听见他和不同的女人交住,换女朋友的速度简直比换衣服还快,哪用得著别人替他?心会不会受到感情创伤或什么的,而是得反过来提醒他,凡事收敛些,免得玩火不成反被烧伤。
然伊东就不同了。
也许是他的外表,使他不像明彦及立武兄弟三人是处处吃香,他们甚至还有女人自动投怀送抱,所以相较之下,他的感情也显得内敛、稳重许多,一旦找到他心中认定的女人,怎么也不肯轻易放弃。
“大妈你不会明白的。”伊东蹙著眉道:“当我第一眼见到她时,她对我那种不卑不亢、不回避也不闪躲的专注眼神,完全让我感到身为一个“正常”男人喜悦。能被当个正常的男人看待,对我而言是件多么重要的事!”
他说话时眼里的光彩涌现,就如同当初第一回握住那张一千万的支票一样,喜悦到无法形容,胸中涨满泉涌的骄傲。
他是流氓,开地下钱庄,穿著打扮看来宛若凶神恶煞,可是,这样的他却是再真实不过,虽然书棠对他还免不了有些小挑剔,但至少她能接受一般人不敢随意靠近的自己,如此的她让他一见倾心后,心更是收不回来了。
这时陈水却吐出了一句话来,让他久久哑口无言。
“当初你和小纬他母亲,不也是因为这样而在一起的吗?难道你忘了姓徐的那女人,为你带来了什么万劫不复的心碎及痛苦!”
这些话虽然说得像风一样轻柔,却又是那么残酷的提醒他,自己以前曾凭著一股错误的直觉而重重的跌在感情路上。
好半响,伊东才缓缓道:“棠棠不一样,她绝对和徐佳云不同。”他相信她们是不同的。
方才明彦已将伊道纬给带上样,他们说的这些关于他母亲的话,他没有听见。
“不同?!哪儿不同?”陈水咄咄逼人的问。也许她是不太了解当年伊东和前妻之间的是是非非,但由那三个小表头嘴里所得的前因后果,她知道的就绰绰有余了。
“她--”伊东双手握紧拳头,额际青筋暴露,像是有万般无奈使他语塞,无法顺利宣泄。
“难道她就不是个漂亮的女人?”她又犀利的问。当初徐佳云就是利用她那令男人无法抗拒的美貌、身段来迷惑伊东。
“漂亮的女人不一定是祸水,但聪明的女人城府一定很深,这点相信不用我多说,你也会明白。”
他忍不住驳道:“她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
陈水举起右手制上他的话,“日久见人心,有天你就会明白,大妈说的没错。”就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
“救、救--我--”
伊东还记得沈书棠在话筒里是这么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向自己求助著。
在说完那些话后,话筒那方就失去了音讯,徒留下一长串嘟嘟的断讯音。当时一家人正等著他一同去为大妈与明彦的同日生日庆祝,可是他已完全有心情跟他们一起去,只想借来一双翅膀,疾速的飞至她身边,好一探究竟。
等到他终于赶至沈书棠的住处时,他差点没骇得心神俱裂,他一进门,只见她昏迷著面朝下,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他手忙脚乱的连忙将她送医急救,当医生告诉他,她因为额上被钝器所伤的伤口过大,导致失血过多,恐有丧命之虞时,他几近崩溃。
“拜托你一定得将她救活,拜托你!”他拉住准备动刀的医生,一脸痛苦地恳求著。
伊东此际双手上沾满沈书棠殷红的血液,再加上他一脸凶恶的长相,这副模样引起院内的医护人员的侧目,而问他伤者为何受伤时,他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于是为求慎重起见,连忙报警处理。
十分钟后,警方便衣人员找到等在第二急诊室外的伊东。
“咦!怎么是你?!”宋齐生一见是伊东,便打发了同事回去,说他处理就可以了。
伊东见是他,倒也不觉得诧异,因为这种事他遇多了,也习惯了。还记得之所以会和宋齐生认识,就是因为他被人捡举像是某个通缉中的杀人犯,那时宋齐生还以六人小组看著自己,将他给押回警局去。
之后,误会释清,两人也就这么阴错阳差的结成了莫送之交,三不五时便相偕去品茗、打球。
一脸凝重的伊东,再加上他沾了满身的鲜红,宋齐生不禁臆测著是否是伊道纬发生了意外,“怎么搞成这样?”
“一个朋友。”他满脸愁绪及担忧。
宋齐生只简单地问:“需要我帮忙吗?”他看得出来,里面那个有著生命危险的人,一定对伊东很重要。
他沉默了下,才徐徐低语道:“不,我会自己讨回这笔帐来。”他的神情看来是那么危险,仿佛心中已有了对付那个胆敢伤了沈书棠的家伙的法子,到时可别怪他下手不留余地。
眼前的伊东让宋齐生感觉很陌生,宛如空有他的躯体,却没有他昔日的豪爽气度,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阴沉的嗜血狂,好似随时要找人拼命般的散发出冷凛寒气来。
伊东双手交握的闭眼祈求上天,千万别这么残酷的在自己好不容易由茫茫人海中觅得契合的另一半时,将她给夺走连一点赢得佳人芳心的机会也不给!
“别担心,你朋友会没事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没有任何伤是医生治不好的。”宋齐生拍拍他下垂的肩膀,试图给他支持及希望。
不久,急诊室的红灯熄了,沈书棠也被医护人员推了出来。
“她会没事的,是不是?”伊东见医生随后跟来,连忙扑上前去,紧揪住他,“你也说呀!”他暴躁的大吼,一副想直接将答案由医生嘴里挖出来的样子。医生让他给吓得六神无主,真想喊救命、最后还是宋齐生看不过去,上前来拉开他。
“你先冷静点,医生被你吓得半死,你可别再给他压力,以免你什么话都问不出来。”宋齐生使出了全力,才成功的制止伊东欲再上前的企图,免得待会儿人家医生要告他伤害罪及恐吓罪,到时他可就真的得进警局一趟了。
稍稍恢复自制的伊东不敢再靠医生太近,可语气仍是十分焦急,“书棠的情况如何了?她还有生命危险吗?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医生咽了下口水道:“先生请放心.那位小姐没什么大碍,只是在醒来后身体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虚弱。”
他再细细交代了许多让伊东要注意的事,伊东仔细的听,生怕有个遗漏。
待医生说完后,他便匆匆忙忙赶往沈书棠已转至的普通病房。
一进病房内,他首先瞧见的便是她那张美丽依旧却失去红润的脸。她脸上的苍白,就像是北极里的细雪,是那么的优雅细致,却也是那么的不真实,宛若太阳一出现,她就会融化在空气里,如泡沫般永远消失。
宋齐生拍了拍他,将他出神的心绪唤了回来。
“抱歉,我没注意到你。”伊东抹了抹疲惫的脸,满是歉意的望著他。
“她很漂亮。”宋齐生盯著床上的睡美人真心道:“恭喜你找到了她。”
伊东无言的苦笑。
“怎么了吗?”宋齐生见状不解。
他喟然。叹道:“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她的心中根本没有我。”
“不会的,我相信有朝一日她一定会看见你的好,别放弃。”宋齐生脸上带笑的鼓励著。
唉!老天真是爱作弄人,让伊东的感情路走得如此不顺遂。
他的前妻徐佳云为了贪图伊东的钱才嫁给他,她根本不爱他,尤其她嫌弃伊东那不好看的长相,觉得和有著天仙之姿的她不相衬。于是,在她联合外人一起骗走伊东为数不少的钱后。便狠心的丢下尚未满月的小纬跟别的男人跑了
他还记得那时伊东相当委靡不振,甚至有厌世的念头,直到有次小纬发了四十度的高烧。才在伊东那空虚的躯体里,重新注入热情的灵魂,
所以他很清楚的知道,伊东有著一颗比火还热的心,一旦全心爱上一个女人后,他的眼里就再也装不进爱人的缺点,因为对他而言。爱情里是没有什么不能包容的、希望这回老天能别再对他开这种残酷的玩笑,给他一个永远不会爱上他的美丽坏女人。
伊东感激的看了看好友一眼,谢谢他全心的支持。
“那我先走了,有事需要人帮,一定要找我唷!”宋齐生点点头后就离去。
伊头转头回来,将所有注意力放在沈书棠上,突然,他意识到有件事不对劲。那就是她的好友白兆依人呢?难道是让她那个禽兽丈夫给抓回去?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书棠为什么会受伤的原因就十分明白了,肯定是那混帐下的手。
他越想越气,于是他走出病房,拿出手机拨给明彦一通电话,要他立刻去查出白兆依的丈夫的下落来,还有就是在将那家伙逮来见自己之前,先给那王八蛋一顿苦头吃。下手不用太轻,只要留他一条狗命即可,打成了残废也无妨。
“东哥,现在这里有些状况,你是不是先回来处理?是有关吴学斌他要还帐的方式。”呵!相当棘手。
“不了,你全权作主就行了。”他现在是绝不可能会离开书棠身边。
“可是--”明彦似乎不敢妄自下决定,还想再多说些什么。
“反正你自己看著办,还有无论如何得尽快完成我交代的事情,知道吗?”他匆匆收了线,不想让明彦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处处倚赖自己。
他回到床畔,看著沈书棠那有规律的呼吸,一次似乎比一次有力。他想,上天对他的祈求还是有听见的,否则不会赐给她这么一个安眠。
老天呀!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