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北斗缓缓走进小木屋。
一灯如豆,南极坐在天窗下仰望黎明中深幽的星光。
“你又一夜未睡吗?”北斗轻声问。
“星在与我说话。”
“它说什么?”
南极微笑地转头看她,“它说,天亮,—切都会不同。”
不同?北斗愕然,有什么不同?
“你看到了什么?”
“黎明的北斗星是最明亮的,直欲与日月争辉。”
“那岂不是不自量力?”
“不。太阳升起,它仍不会消沉。暗淡只因阳光使它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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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在家里遇见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宣赫。她从门外进来,而宣赫则笑眯眯地由门内出去。
“哎呀,云妹妹,一回到京城,你变得更漂亮了。”一见她,他便又惊又喜地直嚷嚷。
“你来干什么?”她沉着脸冷冷地问。
“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么思念你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算我们自护城河一别,到今已有九秋啦!唉,叫我怎么撑得住相思?所以今日特地到府上求亲来啦!”
求亲?她皱眉,厌恶地叱道:“做梦!你死了这份心吧!我绝不可能嫁你的!”
宣赫搔搔头,无奈地笑道:“是啊,我也知道你是真的嫁不成我了,你被你爹许给司徒镜空那小子了嘛!所以我来是特地向你姐姐提亲。娶不到云小妹妹娶到云大妹妹也聊胜于无。既是姐妹,总会有几分相似,看着她一样可解相思。而且,嘻嘻,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亲戚……咦,跑这快干吗?”转头大惑不解地看她疾冲进屋,仿若身后有厉鬼在追。
一进门,迎面撞见母亲,她立即捉住她大声问:“娘,你们竟然答应让南极嫁给宣赫那个草包?”
“是啊,”云夫人点头,“宣赫虽然草包,但也毕竟是个贝勒,南极能攀上这样的亲事已经很不错啦!”
“我不允许!娘,您赶快去把这门亲事给退了吧!您自己也清楚宣赫是个什么样的人。南极虽不是您亲生的女儿,但毕竟是您看着长大的,娘怎么忍心让她嫁过去受苦?”
云夫人不悦地沉下脸,“你以为娘是没心没肺的人吗?虽然南极不是我亲生的,我却也把她视同己出,何曾亏待过她?她要把自己关到木屋里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我又从没逼过她!何况,像她这样的人嫁给宣赫岂不是正好?一个天天在外面寻花问柳,一个日日在家中不问世事,倒还正是天生的一对呢!”
北斗不再多言,转头去书房找父亲。
“退亲?”云覆雨怒道,“你以为亲事是儿戏吗,说结就结说退就退?别说我已允了他,就算没有,也不可能因你一句活就推掉这门难得的好亲事!”
“难道您也同娘一样,认为南极嫁给宣赫是高攀了?”她失望地问。
“难得有人向她提亲,若不抓住这机会嫁了,难道要留在家养一辈子吗?”
她握紧双拳,忍不住全身颤抖。她就知道,这个世上,除了她,再没有人在乎南极。
“既然如此,谁高攀都是一样,那就由我去嫁他吧!”
“你疯了?”云覆雨大惊。
“我没疯。”北斗坚定异常,“倒是如果让我眼睁睁看着南极嫁给那个混账然后受苦一辈子,我才真的会疯!”
“绝不可能!你可知司徒镜空是爹爹挑了多久才为你挑中的最佳女婿?”
“爹爹的心意女儿明白,那司徒镜空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让南极嫁过去,他仍然是您的女婿!”
“荒唐荒唐!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允许的!”云覆雨沉着脸拂袖而去。
北斗“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沉声道:“女儿心意已决,请爹爹成全!”
三天。北斗依靠坚韧的耐力不吃不喝跪了三天,最后饿得晕了过去。无可奈何的云覆雨夫妇只得答应了她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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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京城里最销魂的去处便是八大胡同,却不知还有第九条胡同才真正令人心神往之。
鲍主岭,便是这第九条胡同。一幢一幢普通的民房,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上则写着屋主人的名字。你若备有足够的银子,就可摘下灯笼去敲门,自然会有花容月貌领你进去领略什么叫做人间仙境。
此时正是子夜,公主岭一片幽暗寂静,只有屈指可数的几盏灯笼仍是亮的。其中有一盏上书“画眉居”三个大字。
突然,得得马蹄声打破了这一片寂静。一乘马停在画眉居门外,马上的人一跃而下,摘下灯笼就去敲门。屋内亮起微灯,随即一男子出来开门。灯笼照见他的脸,赫然竟是云怀恩。
“爹。”怀恩轻声唤,引他进屋。原来来人是云覆雨。再过一盏茶功夫,外边又有人敲门。这回引进的是两名男子,穿着黑斗篷,一前一后,一昂首挺胸,一躬背哈腰。
云氏父子忽地踏上一步,跪下低呼:“微臣叩见万岁!”
只听皇帝道:“云中堂,你星夜引朕来此风月之地,究竟是何用意?”
“请皇上恕罪,只因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不便在朝堂公开,微臣只有出此下策。”
“哦?这么说来那件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
“正是。此案实为皇上身边两位极重要的人物所为。他们早已斥巨资暗中招兵买马,准备时机一成熟就起兵造反。这次的官银数目巨大,因此便被他们看中劫去做了军饷。”说着,云覆雨呈上一个锦囊。正是北斗从扬州带回的那个染血的锦囊,“请皇上过目。”
乾隆看完信,龙颜大怒,“好一个八弟,好一个永璜!好!好!”
“圣上息怒。或许八王爷与大阿哥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拿笔墨来!”皇帝道。立即一美丽女子从内室里拿了文房四宝来摆在桌上。乾隆盛怒之余还不忘风流本色,细细地瞧了美女一眼,“此女是……”
“小女子画眉,参见万岁爷!”
“免礼。”乾隆亲手扶起她,这才由袖中拿出块黄绢,提笔写了几行字,交给云怀恩道:“云怀恩,你破案有功,朕现封你为御前侍卫长一职,着令你持朕手渝即刻进宫,交予禁卫军统领,天明前务必将逆臣贼子一网打尽!”
待怀恩欢天喜地地离去,云覆雨又凑到乾隆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乾隆“哦”了一声道:“想不到这武钰还是有功之臣!好,朕会好好奖赏他。”回头吩咐:“启驾回宫!”云覆雨与画眉随即跪地相送。
乾隆走到门口,又回头打量了画眉一眼,这才匆匆离开。
云覆雨喜形于色地站起,“恭喜,皇上看上你了!”
“画眉明白,定当不负中堂所托。”
“好,总算老夫没有白花功夫栽培你。”云覆雨沉吟一会儿,又道:“宣赫自带你回京后,便从未来过你这里吗?”
“是。”
“既然如此,那小子又为何重金赎出你?老夫想要做的事竟被他抢先做了,难道他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画眉以为此事不过凑巧而已。回京途中我们遇袭,宣贝勒只知逃命。后又被野狗所困,狼狈不堪。若是高手,应不至如此。”
“扮猪吃老虎也未必没有可能。就连此番向云家求亲,他原看中的是北斗,后因没有指望便转而求其次,向南极提亲。谁知北斗竟因此而非与姐姐换嫁不可,到最后仍是如了那小子的愿。他事事看似无意,却招招占尽先机,若说是巧合的话,那这巧合也未免太多了吧?”
“大人以为?”
“若是有用,自然要收为己用!说不定老夫将北斗嫁与他,倒真是无心插柳!”
屋顶,一暗伏多寸的蒙面人抬起头来,一双眼明亮深幽,闪着不可捉模的神秘光芒。随即双足一跃,便轻悄悄足不沾尘地飞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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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轰动朝野的巨案就此应落下帷幕,但却只落下一半,因八王爷与大阿哥一见事迹败露便即服毒自尽,所以那一千万两官银仍是不知去处。乾隆一夜之间痛失两位亲人,心中郁闷,此事便不了了之。
只有云府倒是意气风发得很,一举破了奇案,得到皇上嘉奖,明日又将同时嫁出两位千金,正可谓三喜临门,好不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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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后花园。北斗怔怔地站在园中发呆。
明天,她就要出嫁了,嫁给那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草包。难道她真要陪着那公子度此一生?她仰头看月。月亮躲入云层后不理她。咦,月也认为她太傻吗?她面上浮起一丝淡淡嘲笑。但她却非嫁不可。
那个卑鄙的混账!他明知她厌恶他定不会答应他的求亲,于是便绕着弯向姐姐提亲,知道爱姐心切的她必舍不得姐姐嫁去受苦而情愿代嫁。这是一个瓮,往她面前一放,她便乖乖地跳进去了,连吭一声都没有!
好吧,她认了。既然命运要如此捉弄她,她除了认命嫁他还能怎样?她会让他明白,娶了她将是他这辈子多么巨大的福分!月儿从云后探出头,映着她面上冷若冰霜的微笑。
“南极。”她走进姐姐的小屋轻唤,“你睡了吗?”
“没有。”南极站在天窗下与星月交流。
“告诉我,我为你所作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南极回头,看到妹妹慢慢向她行来,暗夜中幽淡身影的背后晕着一层淡金色的辉。她知道那是被爱着的女人独有的幸福光芒。
“是对的。”她说,“再没有比这更对的了。”
“那就好。”北斗欣慰地微笑,“只要你能得到幸福,要我做什么都好!”她轻轻搂住姐姐瘦弱的肩,心中一阵酸楚,“嫁过去后若有什么不快,记得要来找我倾诉。不过那司徒镜空是个不错的人,我相信他会对你很好的。”
忽然耳尖的她听到屋顶传来一阵轻微的风声,心中一惊,忙放开姐姐,双足一点,飞身跃起由窗口穿出。
前方屋脊上掠过一条黑影,远远的,忽地停下回头向她招招手。
是夜神!她呼吸一窒,当下不假思索就直追了过去。
木屋内,南极闭上眼,微笑地叹道:“妹妹,只要你能幸福,要我怎样都好!”
夜神引北斗穿街过巷,到一片幽静的树林里停下,回头,定定地看住她,目光闪动。
北斗缓缓上前,轻声问:“你也来京城了吗?你为何会在今夜出现?你可知明日我就要嫁人了?”
他却仍是定定地瞧着她,动也不动。她鼻子微酸,心中百感交集。
“我五岁的时候,爹爹在保定做知县。有一次,我独自上街玩,被几个小孩欺负,头破血流地回家向爹爹哭诉。可是爹爹却并不如我所愿派人去把那些小孩抓回来惩罚,而是给我一根棍子,要我自己去把挨打的账讨回来。我好害怕,我是女孩,我才五岁。我更伤心,觉得爹爹已把我抛弃。于是我拖着棍子跑到街上,拼了命地跟那几个小孩干了一架。我赢了,赢得干净又漂亮。从那以后我就明白,命运要靠自己去争取。”
她顿了顿,忽地苦笑道:“可是,长大以后我才知道,事实全不是那么回事。一个女人,所能够争取的还有什么?所谓前途抱负,全部跟女人无关。而自由,更如天边的星辰一般遥不可及。就连嫁人,也要靠绝食这样可笑的方法来自我选择。而最最可笑的是,我的选择根本就是别无选择,而仅仅只是命运的捉弄!
“我想逃,逃离一切羁绊,逃到遥远的天边,自由自在地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像你一样。”她凝望着他,许久,轻叹道:“夜神,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从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如此不一样的人生!
“自由,是最美丽的梦,也许有朝一日,我会把它变成现实。但是现在,我只能走进命运带给我的牢笼里,不知怎样才能挣月兑。”
“牢笼?”夜神轻声问。
“嫁一个我所厌恶的人为妻,跟他共同生活,这难道不是一个最暗不见天日的牢笼吗?”她长叹一声,续道:“你告诉我,我想要的自由究竟在哪里?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你走上同样的路?”
“你又知我走的是一条什么路?”夜神问。
北斗淡淡一笑,仰头望月。明月穿出云层,流泻着冷冷的清辉。
“待到官清吏不横,便是村中歌舞时。”
夜神轻轻抽气,眼神惊愕却又泛着一丝动人的温柔“你怎知……”
她叹道:“你可知燕雀也有鸿鹄之志?我虽是笼中燕雀,又何尝不想翱翔天际?”闭上眼,一时间只觉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忽地转身一掌击在身旁的树杆上,嘶声道:“夜神,你为何偏要在今夜才来找我?为何引我出来却俯又只在此处停下?为何不带我到更远的地方,远到我再也回不来?”
夜神上前一步,抬起手想要抚她的肩,然而她却突地拔足狂奔而去。
他的手晾在半空中,良久,轻轻抚上那树杆,“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翱翔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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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阵阵唢呐声声。云中堂的两位千金同一天出阁。两边的迎亲队伍都是一样的声势浩大一样的热闹喧夫。两边的新郎官也是一样的英俊不凡一样的玉树临风。
两乘花轿载着两个新娘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家,各自走向未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