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腾远回到久违的家,他心底的火还没消,一进家门听见客厅传来电视声,入内一瞧,有个男人大刺剌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完全没有想到又有个“惊奇”等著他,而且就在自己家里!
这男人是谁?
他甩上门,砰地一响,那男人回过头来——是他的陈年老友黑浩然。
“季腾远!老天,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黑浩然惊讶地从沙发上起身,走过来握住他的双手。
季腾远心冷到零下的温度,难以相信地瞥著黑浩然,他的样子还真像是这屋子的男主人。
“你怎么来了?”季腾远不信黑浩然是专程来“迎接”他的,何况临时决定回台湾的事,只有他远在美国的秘书和重要干部知情。
“甜芸今天从巴西回来,我在等她。”黑浩然喜形於色地说。
“喔?!”季腾远有些惊诧地问:心底感到疑惑。
“过来坐坐,告诉我你在哪儿高就,怎么一去了无音讯?”黑浩然热络得很,将他带往沙发。
季腾远觉得自己活像个客人正被热情的主人招待,更绝的是黑浩然往后方的下人房喊了一声——
“管家婆婆,季腾远回来了,快倒杯茶给他。”
老天!这是什么世界?他才离开五年,他的老友就鸠占鹊巢,反客为主;他的“女仆”招蜂引蝶,水性杨花,坦白说他心底很难受。
避家婆婆和老佣人们跑了出来,见到他像见到ET似的大叫:“少爷,真是你,你回来了,哇——”还集体哭了起来。
这太夸张了!季腾远啼笑皆非。
“你回来得正好,我们很可能要亲上加亲了。”黑浩然脸上有说不出的欣喜。
“什么叫亲上加亲?”季腾远真是心寒到骨子里了。
“我妈很喜欢甜芸,我在大学当教授收入很稳定,甜芸对我也很有意思……”黑浩然拉里拉维的说了一堆,结论是:“你回来正好当我和甜芸的媒人。”
什么?原来黑浩然和他的“女仆”还有这一段,他完全不知情,不过黑浩然也实在想得太美了!
“我恐怕无法胜任。”季腾远不苟言笑,话说得很酸,但这已算是很客气的说词了;若他不念在和黑浩然有旧情,他会说——“敢碰她,我会要了你的命!”
“为什么?”黑浩然问,管家婆婆听了也过来问:“少爷,你为什么要反对?小姐年纪不小了,成天世界各地飞来飞去的,我们都希望她安定下来,有个好归宿呢!”
“对咩对咩!我看小姐自己一定也很想嫁人了,她每次出动离开家前,都会在院子的老树上刻上好多痕,我想她一定是在算自己的年纪。”打扫院子的阿叔含泪说道。
季腾远被所有人给打败了,看来他不只有许多对手,还有许多反对者;而甜芸呢?她真的“呷意”黑浩然吗?他会亲自问她个清楚!
“我上楼去了。”季腾远没有给任何人答案,提起行李便往楼上走,只留下更多的疑问给众人。
“你先休息一下,甜芸回来我再叫你,我们一起出去吃宵夜。”黑浩然了解季腾远天生孤僻的性格,不把他那副酷样当一回事,还很有兴致地提议。
季腾远没有回头,许多感触同时撞击著他的心,有酸有苦,滋味极差。
他上了三楼,发现房门并没有关,眉头微蹙,心想里头会不会有另一个惊奇迎接他;入内,里头的陈设倒是完全不变,床铺上的床套还是乾乾净净的,和离开时一模一样。
季腾远闷闷地关上房门,躺到自己久违的床上。
隐约的他嗅到淡淡的香甜味自枕头飘来,怎会有这样的气味?
起身纳闷地检视枕头,未发现任何异样;他抛下枕头,又躺了回去,心煎熬著。
再见到甜芸,他整颗心完全被她揪住,满脑子都是她优雅的身影,甜美的笑脸,但那已不是他所独有的了。
他无法忍受她对每个人友善,时时笑脸迎人,那会惹得他抓狂。
记忆里他也曾为她抓狂,就在他要离开台湾的那晚,她要求他带她去“大人去的地方”……他忘了那晚自己说过什么话,或和谁跳过舞,却一直清楚的记得,有个陌生男子抱著她,他怒火攻心,急著想拉走她!
他终於知道那晚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那是他对她有自私的占有欲!
而她呢?她是善用了她美丽的外表,急著向全世界的人展现她的魅力,还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吸引人?
老实说,他不想让她抛头露面,无论用什么方法,他要把她拴在身边……
枕上飘著奇异的香甜味使他放松,这才发现自己一身疲惫,随手熄了灯,他合上眼小憩。
甜芸回到家,把车停进车库,拉著行李小心地走回主屋,先探探客厅里季腾远是否回来,可是她只看见黑浩然一个人在看电视,他又来等她。
照常理而言,季腾远若回家,而黑浩然也在的话,他们应该会留在客厅里聊天什么的,而且管家婆婆他们也会盼著跟他说话,但是照客厅冷清的情形看来,季腾远根本没回来!
严重的失望打击著甜芸,她无心和黑浩然打交道,提起行李,不出任何声音,低著头绕到后院,从后院进入屋子,溜上楼。
心碎和疲惫使她快累瘫的身子很下舒服,而她明天一早还得出动飞往美国,不如快快洗完澡,睡她的大头觉,把遇见季腾远的事当成一场梦。
甜芸匆匆进房,锁上房门,解开盘在头顶的长发,卸去束缚的制服,直到进到浴室里,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才发现自己竟满脸是泪!
有什么好哭的,只是一场梦不是吗?她很渴望有人安慰,却知道自己始终孤独;放满浴白的水,她躲到里头一个人哭泣。
她想著季腾远,却只是得不到、看不到,他永远像天上遥远的云,她无法留住他,感到心力交瘁。
深夜,她换上睡衣,走上三楼,习惯在想他的夜偷偷地溜到他的房里,躺在他的大床上入眠,假装他并没有走,而且就在身边。
她没有开灯,泪眼蒙蒙地坐到床沿,扑在他的枕上,细碎地念著:“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来?”
季腾远早就清醒,双手枕在脑后瞪著她走进来,没想到她一进房就倒在他身畔,胡言乱语了起来,他猜想一定是黑浩然那家伙让她受了委屈。
“为什么你不曾想我?”甜芸蜷缩起自己,抚触已快失去他味道的枕头。
她是想来向他哭诉吗?那似乎是弄错了对象!季腾远的脸色更沈了。
“你到底在哪里?呜——”她像猫儿一样的呜咽。
“你究竟在唠叨什么?”季腾远捺不住性子地问她。
“啊!”甜芸一听到身旁传来的声音,吓了好大一跳,惊诧不已地起身,回眸。“你、你……”是悲还是喜,她分不清楚,可能被吓呆了的成分比较多。
“你……怎么……会在……家里?”甜芸舌头打结了,脸也红透了,不知他有没有听见她刚刚的“心声”,这下子她的秘密一定全被他知道了!
“这个问题太奇怪了。”季腾远挪出一只手打开电灯,昏黄的灯光下,看清她竟是穿著性感的睡衣,长发飘逸如梦,那双盈泪的眼眸惹人心疼;而从他仰躺的角度看去,她睡衣底下若隐若现的曲线,是那么要命的性感!
“你究竟是进来做什么?”季腾远问,炯然的双眼直盯著她颤动的眼睛。
“我……”甜芸说下出口,总下能说她总在想他的时候进来偷睡他的床吧!这一直是她的秘密,连佣人们都不知情。
“吞吞吐吐真不像你。”季腾远懒懒地起身,手刷过发际,懊恼地问她。
“我大概是走错房间了。”甜芸装儍,难为情地想起身离去,但他的臂膀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过来,箝住她的纤腰,将她掳向他。
她惊吓地瞥著他,心慌意乱。
“不可能。”季腾远反驳她的说词,直视她缀著泪光的双眼。
“为什么……不可能?”两人几乎快没有距离的触碰在一起,令她想起跳黏巴达的那一夜,那绝不是一场梦……
“你的房间在二楼,你不可能走错,除非……”季腾远紧瞅著她慌张的小脸,忽然欲言又止,捉弄地俯下唇,靠向她纤白的颈子。
她惊慌地向后退,颤抖地问:“除非什么?”
季腾远仔细闻著她颈畔散发的淡雅香气,惊觉这就是枕上的气息,他很惊讶,却也有一丝得意。“该不会是惯性的偷睡我的床吧!”他很有把握地臆测。
“哪……有!”甜芸推开他,别开眼,当著他的面却完全没胆向他表白。
季腾远识破她的谎言,却也被她刻意的隐瞒震动了。他很想知道她睡他的床的原因,却没有问她,他更想知道的是——“黑浩然让你哭吗?”
“没有啊,他很会说笑话,总是让我笑个不停。”甜芸老实地说。
季腾远怀疑她在闪避他的问题。“他……不是在等你吗?”
“嗯,他是在楼下。”
她明显是答非所问!季腾远按捺下性子又问:“他不是要请你出去吃宵夜?”
“有吗?”甜芸不知有这回事。
“你为什么不跟他出去?”季腾远认为她言词闪烁,大有问题。
“我才奇怪,你怎么会在这里,没跟他在楼下小聚呢!”
“回答我所问的。”
“你那么在意黑大哥,怎么不自己去问他?我明天要飞美国,这么晚回来都快累惨了,而且他并没有看见我回来,我绕到后院避开他的视线,只想洗个澡就睡到饱。”甜芸噘著唇嚷嚷,觉得他莫名其妙,想挣开他的箝制,但季腾远可没放开她的打算,他总觉得她根本没回答他真正想要的答案。
也许他问得太“深奥”了,应该说得浅白些好让她听清楚。“我说的『等』,是指他有意娶你,是不是?”这么说够清楚了吧!
甜芸怔了一怔,她知道黑浩然有这意思,但她对他并没有“感觉”:可是她怎么能这么笨,一下子就说出真话,她要季腾远明白她的身价才行。“是啊!”
“你要嫁给他?”季腾远俊脸绷得死紧。
“我没空,我很忙,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他的紧紧追问压迫得甜芸快窒息,她不知道他问这些没营养的做什么,还问得很认真呢!
季腾远不满意,极度的不满!
甜芸见他面色深沈,又想月兑逃、挣开他,却又被他揪了回来。
“或者你对那天那个『爱人』比较有意思?他到底是谁?”季腾远逼近她问。
“谁是谁?”甜芸压根儿忘了李杰临时被她拿来当“爱人”的这回事。
“别装儍。”他警告。
“我没有。”甜芸为自己辩解,他咄咄逼人令她心跳急乱。
季腾远邪笑,她的健忘使他更确定那男子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只不过他一直弄不懂这小表为何要故弄玄虚来唬他。“很好,你辞了工作,立刻嫁给我。”
“啊!你……”甜芸大吃一惊,望著他口吃了起来。
“我不是开玩笑。”季腾远说得斩钉截铁。
甜芸当然看出这不是玩笑,可是这更像是——“你在命令我?”
“没错。”
“我不会考虑的。”她弄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慢著,我要知道为什么?”季腾远从未被她这么坚决地拒绝过,极为震惊、也沮丧,都说要娶她了,她难道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吗?
甜芸轻轻地对他摇头,推开他抓著她的大手;她是多么渴望他回来,却从没想过他会蛮横地下这一道命令;她只是一个平凡的、需要爱的女人,只想要一份温柔的爱情,和真心真意的追求。
他的命令只适用於一个没有自尊的女仆!
“没有为什么。”她执拗著,下了床离开他,永远不给他答案。
季腾远像一阵狂风追上她,阻挠了她的去路,并扫住她的手,将她扯近。
“你一点也不爱黑浩然,更没有所谓的爱人;你常常想念我,才跑到我房里睡,你的眼睛早已泄漏了一切,我相信我没看错——你爱著我!”
他的自信和果断令甜芸整个人一震,同时也震碎了她的心。
他以此而自豪吗?那她只有坚强地包裹起自己的感情,再也不让他看见,可是她的眼睛却不争气地冒出泪来。
“是吗?”季腾远迫切地逼问,根本不知把天生的自负用在谈情说爱上,只会让她将脆弱的感情藏得更深。
“不是。”甜芸伤心地否认。
“我不信你的风凉话。”若她想在这节骨眼惹恼他,绝对是不智之举;他愤然地将她搂进怀中,本想狠狠地吻她那张爱胡说的小嘴,然而她眼中的惊恐,揪紧了他的心,顿时教他的吻变得温柔了。
甜芸心慌地紧闭双眼,双手发颤地揪住他的衣襟,深怕自己会当场昏过去;她万万没想过他会来这一招,这下子她可完全无法招架,因为她不会接吻,惊慌过度下也忘了要拒绝。
“我敢打包票,这是你的初吻。”季腾远性感地低语,搂紧她柔软的身子,将她深埋在自己怀里,舍不得放开。
甜芸默然不语,她的身心从来只为他守著,可是偏偏他一直不回来,一回来就“下令”她结婚,多伤感也杀风景啊!
“为什么不说话?”他低喃,却看见她的泪潸然落下,拾起手轻柔地拭去她的泪。“我真的被你弄糊涂了!唉……”
他的轻叹声敲击著她的心,心里想著她才被他弄糊涂了,一下子铁著脸命令,一下子又难得地对她温柔,这到底算不算是欺侮她?
他的唇又压了上来,她该推开他的,却只想放任自己在这一刻糊涂,悄悄地释放心中对他的思念及根深柢固的爱恋。
他的吻转而深沈,却仍旧温柔,他的舌老练地厮缠著她的,手也在她背上游栘;在巴西热情共舞的那一夜又从记忆里溜了出来,在她心底荡漾。他们的身体如此接近,莫名的燥热在身体问窜烧,她怯怯地回应他的吻,无言地诉说可怜的情意。
“呃……”一声低吟自他喉间发出,她的娇柔青涩惹他无限疼惜。多年前他不曾有这样的感受,也没想过她会蜕变为一个成熟迷人的女人,深深地吸引著他。“为什么不乾脆嫁给我?”
他低沈的问话听来多情,可是“乾脆”这字眼却敲疼她的耳朵,那感觉太草率了,好似跟爱情一点关联也没有!她反问他:“你又为什么忽然向我求婚?”
季腾远专注地凝视她,生平第一次想认真地诉说自己内心的情感。
忽然,黑浩然在外头敲著门,他一直等不到甜芸,上楼来辞行——
“季腾远,你还活著吗?甜芸没回来,我要走了……”
房内的两人有点怔住,一时无人作声,而房门被黑浩然打了开来:他看见他们相拥在一起,甜芸还身穿撩人的睡衣,当下心情凉飓飓。
“你们……”黑浩然瞠目相向,真难以相信,胸中积压著山一般高的疑问;但他问什么都是多余的,一切眼见为凭,他愤然地甩头离去。
“黑大哥!”甜芸推开季腾远,临时抓来他的外套穿上,追了出去!
季腾远愕然地看著她奔向黑浩然,心口竟不是愤怒,而是揪心般的疼痛!他这才知道,商场上呼风唤雨的他,行事一向冷傲自负,竟也有他所无法掌握的人事物!
他想命令甜芸回来,却只能留在原地,任熊熊护火将他焚烧。
“放开我!”
“对不起,黑大哥……”
“用不著对不起,算我看错你了,你不爱我就直说,不必躲避我,是我自己傻傻地一直等你。”
“对不起!”
“不必再说,我大可以把你让给季腾远,只是那小子真的太过分了,表面上看来对你极尽刻薄,骨子里想的还是那回事,哼!”
季腾远清楚地听到户外传来黑浩然嘲讽的吼声,和甜芸的道歉声,静夜中那声音听来颇为震撼,这一刻,被撕裂的可不只是友谊,还有他的自尊。
他很想知道甜芸怎么想,但却没听见她再开口。随即听见黑浩然砰地关上车门,疾驶离去,他已永远失去这个朋友,也没有得到甜芸。
她外表柔顺,其实倔得很,要追求她并没有他想像中容易,反而是困难重重。
虚浮的脚步声一步步拾级而上,季腾远聆听著,心跳狂烈,极为渴望甜芸会再上楼来,回到他身边,但他一点也没有把握。
但她终究还是上楼来了,出现在他门口,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我来还外套,晚安。”
只是这样?!
见她放下外套随即转身离去,他想留住她,想再次问她愿不愿嫁给他,但自尊却不容他开口,放任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