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连夜的抢救,檀玲终于保住了一条命,所幸她天生心脏的位置就比正常人偏了一些,这才险险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刀。
詟麟坐在床沿,眉心蹙成一团,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阖眼了。
望着脸色惨白的她,詟麟百感交集,沉重的疲累感深深地袭向他,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感到这么疲惫,这么的无助……
来到这镇麟宫里,原本我就没打算能活着出去……
她在自裁前的字字句句不断地盘旋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反覆着,詟麟不禁烦躁地紧蹙起眉丘,任思绪杂乱地蔓延。
谢谢老天爷让我遇见了你,更谢谢你让我体会到了爱情,虽然……时间很短……但是足够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自问:他到底做了什么?这场游戏到头来,究竟是谁伤了谁?
上天注定我要输给你……是了,你要我的情、我的爱、我的心,那么我就在里将这一切了结……
是吗?
是她输给了他?还是两人都输了?
当檀玲因胸口的疼痛而稍微清醒时,朦胧间见到了他此时卸下一身冷佞气息的模样。
等到视焦定了,视线清楚了,檀玲打量着他,此时他的打扮与平时与她见面时不同,华丽富贵地有如孔雀一般,难怪他身上总是不经意地会流露出不凡的气质。
此时,詟麟头上打了个髻,紫金宝冠更是象征了他高高在上的地位,还有他眉心间那颗特殊的紫色砂痣,她心想,难怪她在他面前,总是不取下缎帽,这种种迹象,她早该发现他的真实身分的!
“南宫……呃……不……该喊你……镇麟王……”她困难地、沙哑地发出声音,尽避气虚体弱,但语气里仍是透着满满的揶揄。
她一直以为他是南宫家的一分子,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她要杀的对象,原来从头到尾,他根本不曾真心要教导她武功,只是在耍着她玩。
“你……醒了?”詟麟愣了一下,见她清醒了,他紧揪的心房登时松了一口气。
刹时间,詟麟却反而不知该如何面对清醒后的她。
檀玲试着半坐起,起身的动作扯动了伤口,她不禁吃痛地喊了一声。
时间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檀玲因头晕目眩而再次阖上眼,深吸几口气后才再次微微睁开眼。
“你……救了我。”她虚弱地道,语气里非但没有感谢之情,反而大有怪他多事之意。
詟麟当然感受到了,他没有答道,俊冷的眉宇间流露着微微愠色。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别说话了,好好休息。”詟麟不愿回答,他只想赶紧逃开她那双似能将他整个人网住的迷蒙双眼。
“你不该救我的……”她别过脸,冷淡的态度令他感到受伤。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费尽心思救活了她,而她却不知感恩,反而怪他多此一举?
一股高傲的自尊令他一颗心莫然揪紧,她的冷漠让他内心某处隐隐作痛,但生来就高高在上的他,又怎么可能会在她面前示弱?
“你这是怪我多事?”詟麟语带奚落,冷冷地道。
檀玲没有答话,只是将脸别向一旁,脸上除了冷淡,别无其他情绪。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不禁气闷道。
她在举刀刺向自己心窝前不是说了很多?让他的心也跟着她而拧疼了,现在他想尽办法救活了她,她反倒一句话也不说了?
“你要我说什么?”她疲惫地阖上眼,刻意以冷漠来筑起两人之间的那道无形的墙。
事到如今,他还要她怎么样?她已经完全对他弃械投降了,他却还不肯放过她,还执意救活她,他要她往后怎么过下去?
师恩与爱情之间,她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局面,甚至两边都已经失去,两边都无法圆满。
“你……”好不容易将她从鬼门关给救了回来,她却连一句道谢的话也不肯说,甚至还怪他多事?
她脸上刻意佯装的冷漠深深地刺痛了他,他胸口蕴涵着一股怒气坐上床沿,将她一把拉起。
因这突然的动作,檀玲胸口的伤口因而裂开,血花瞬间染红了包裹胸口的白布。
檀玲因痛而闷哼一声,眉头深蹙。
“看着我。”詟麟沉声命令道。
“你、你干什么?”她不懂,这男人究竟要她怎么样?
“告诉我,你先前说的都是真话?”
“什、什么话?”他的力量好大,她的手腕被他掐得好疼。
“关于你的心、你的情!”
“我……”她顿了一下,抿着唇,傲然地睨了他一眼。“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你!”
檀玲忍着痛,鼓起勇气截断他的话。“让我离开这里。”
“你想上哪里去?”
“不管上哪,我不属于这里……呃……”话还未说完,胸口上的伤口隐隐作疼,她紧蹙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你也骗了我?”詟麟为她此时与先前款款深情的告白截然不同的冷漠,兀自找了个解释。
是的,她一定是不甘他骗了她,索性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其实她根本没有爱上他,她先前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檀玲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不,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但当此刻一切真相都表露于外之时,她真的不知该拿什么样的面目来面对他。承认了爱他,也等于承认了自己是个傻瓜。
自始至终,他不过是在耍着她玩,而她呢?却傻傻地付出了真心!
她没怪他,甚至选择以这种方式来解月兑,他还希望她怎么样?
他怎么可以这么霸道、这么残忍?
“什么都别再说了,让我走吧……”她痛心地哑道。
“你要离开?”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她要离开他?
“留着一个该杀你的女人,对你没有好处……”
“但是她下不了手杀我!”詟麟气恼地截断她的话,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清晰到令她的心再次疼痛不已。
他说的没错……她是下不了手杀他!
“听着,我绝不会让你离开!”他像誓般一字一字说道。
她当他是什么人?这座镇麟宫又是什么地方?可以让她来去自如?
“为什么?”她痛苦地望着他,一颗心饱受折磨。
“没为什么,因为我是魔头,忘了吗?而你天生的使命便是得『降妖除魔』,既然我是天生魔物,行事又何须理由?”他赌气地道,也不管这番话是说来伤她,还是来伤自己。
“呃?”檀玲僵着颈子望进他清灿的眼眸里。
“别这么吃惊地看着我,难道你不知道进了宫,你就属于我了!”詟麟嘴微扬,冷笑道。
“如果……我若执意离开?”檀玲顾不得胸上的刀伤,哑着声子问道。
“除非你死或我亡!”
“你!”
詟麟邪邪一笑。“除了死才能改变我的决定,但你别忘了,我可是众人眼中的魔头!”
这男人……这男人根本不留后路给她!
赌上一口气,檀玲闷着嗓音道:“你……你太自负……”
“是吗?”詟麟邪佞地挑高一道眉,势在必得般地自信满满。“那么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说完,詟麟便像一阵风般刮出门外,留下仍然怔然的檀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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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本王都知道了,下去吧。”黑夜报告完后,詟麟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王,属下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黑夜犹豫了下,最后仍决定将他这一段时间内观察降魔教,所得知的一项消息告诉主子。
“关于降魔教?”
“是。”
“那说吧。”
黑夜沉吟了下,沙哑地道:“实际上,这不只是关于降魔教,最主要是关于降魔教里的那位……檀姑娘。”
“檀玲?”
“正是那位檀姑娘。”
听到檀玲的名字,詟麟的身子怔了一下。
虽然他的脸上并未显露出过多的情绪,但这一点小小的变化,黑夜仍是察觉出了。
任瞎子也看得出来,主子是喜爱那名降魔教派来的姑娘的,他跟随在主子身边这许多年,怎么会看不出来?
以往,他是担心主子和她太过亲近而遭受危险,但依他近月来的观察,有些事,他猜想主子或许会有兴趣知道。
一向孤独的王,头一次打开了心胸,这便足以证明檀玲姑娘在主子心中的地位是特别的。
他希望主子能快乐,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究竟是什么事?”
“启禀王,那云飞天平时便待檀姑娘十分严苛,为了训练她入宫行刺,从小几乎每天都少不了一顿打。”
“什么?”
黑夜接着道:“云飞天并未真心将檀玲姑娘当成徒弟,实际上,他可以说是将她当成……工具!”
听到这里,詟麟讶异地回身瞪住黑夜。“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属下盯住降魔教也有一段时日……”
“但她……”詟麟忆起在小屋里,头一次见着她的身子,上头并未有任何伤痕。
黑夜深知主子心性想法,接着道:“云飞天心知日后留着檀玲姑娘有用,于是惯用针扎,以免留下伤口,此事降魔教里上上下下都知道。”
“什么?有这等事?”詟麟一双狭眸里,有丝复杂的火苗窜动,一听到檀玲曾受过的委屈,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云飞天。
黑夜顿了一下后道:“檀姑娘她……也受了许多苦。”
詟麟忽然斜眼瞅向黑夜,对于他此刻的“热心”感到有些不对劲。“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目的?”
詟麟相信,一向了解他心性的黑夜,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向他提起关于云飞天与檀玲的这些事。
“没什么,黑夜只是猜想王可能会想知道罢了。”
詟麟原本想对黑夜摆出冷面孔以怪他的多事,但最后却忍不住笑了。“黑夜,看来你又当起皮条客来了?”
“王说笑了,如果王没有其他的吩咐,黑夜退下了。”
“等等。”
“王,还有吩咐?”
“黑夜,你……为什么要告诉本王这些事?”
黑夜恭敬且谦卑地欠身。“属下只是尽本分为王效命,相信圣明的王对于这一切自有决定。”
待在镇麟王身边许多年了,身为镇麟王的贴身护卫,黑夜岂有读不出主子心事的道理?
最重要的是,他发现了一向冷峻的王,竟然因为那位檀姑娘而变得仁慈,这样的改变,对于南领的百姓们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从小就被丢到南领来的王,头一次如此亲近一个女人,这种孤独的滋味他黑夜尝得够多了,他希望主子能得到最好的,也能够拥有一切所想要的!
詟麟冷静地沉思了许久,想到黑夜方才提到关于她的一些不愉快的过去,他的心既不舍又不忍。
几经思量下,终于,詟麟作了一项决定……
詟麟下了一道黑夜等待已久的命令。“立刻领兵去平了降魔教!”
他心想,檀玲已经得知了他的真实身分,再加上黑夜方才向他报告的事,他认为已经没有再让降魔教存在的必要了。
“等等。”詟麟叫住了正要领命而去的黑夜,特别吩咐道:“记住!降魔教的教主云飞天,还有上回拦街刺杀本王的那名刺客曹緼,两人活捉,对于他们二人,本王另有打算。”
“属下知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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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过了几日,黑夜果然不负詟麟所望,由他带领的皇军很快地扫平了降魔教,在破教的当夜,所有降魔教教众全成鸟兽散,不费吹灰之力,黑夜便擒住了教主云飞天和曹緼。
此时,黑夜正向主子镇麟王报告此次围剿降魔教的捷报,詟麟只是背对着黑夜,静静地听着。
他在心里猜想着,檀玲在得知他灭了降魔教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好了,先下去吧,关于这次的捷报,本王会另外下诏宣赏。”
“谢主子。”
“去吧。”
“是。”黑夜旋即领命退下,正要离开的黑夜在门口与正要进门的菱儿差点撞了满怀。
“黑将军……”
“菱主子,您小心点。”黑夜恭敬地作了个揖后便离开了。
“王。”菱儿婀娜的身子软软地欠了身。
“菱儿,你来这做什么?”他不记得有传唤她。
詟麟脸上的冷漠深深地刺伤了菱儿,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幽幽地道:“王,菱儿来……是有件事想问问王。”
她早就接到消息,说是镇麟王亲自指定让一个刚进宫的秀女服侍他。
也不知怎么地,后来那名女子便受了刀伤,而那短刃便是镇麟王随身佩戴的名刀。
有人传说是那女子得罪了镇麟王,才会让喜怒无常的镇麟王给刺了一刀。
但菱儿不信,因为她知道镇麟王在那名女子的身边待了整整两日,生怕那名女子香消玉殒似的,她从门外偷偷地望着他,他脸上那抹担忧之色让她嫉妒不已。
还未来得及过招,但菱儿单看镇麟王瞧那名受伤女子的神情,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什么事?”詟麟满脑子想的都是方才檀玲那双倔强的眼眸,根本没注意到菱儿眼里的哀戚。
菱儿柳眉深锁。“王,您好久……没来陪菱儿。”
“我忙。”
菱儿再也忍耐不住他的漠视,冲动地上前挡住他的去路。“王,菱儿有话说,您别急着走。”
詟麟因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愣了一下。
“王,您的心里……究竟有没有菱儿?”菱儿困难地吐出这句话。
“菱儿?”
菱儿扯住詟麟的衣袖,神情痛苦。“菱儿好苦,求求您告诉菱儿,求求您……”
在这一刹那,詟麟仿佛在菱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影子,曾几何时,他也变得像菱儿一般,如此地在乎一个人?
而那种感觉竟让人如此难熬,难以排解!
他的侍妾哪一人不是像菱儿般如此在乎他?而檀玲那女人却敢玩弄他!
他几乎完全相信了她在举刀自尽前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费尽心思救活她,想她现在正享受着报复成功的快乐。
“菱儿,你真是关心我的?”他忽而问道。
菱儿怔了怔,想也不想地便回道:“当然,菱儿……”
“那么我再问你,爱一个人,那人在心中的地占,可能替代?”詟麟会如此问,全因为他待在檀玲身边的那两日,深深体会出了这滋味。
“我……”
詟麟推开了菱儿。“我告诉你,喜爱一个人的那种滋味,还有那人在自己心头上的地位,是绝对无法取代的。”
菱儿慌乱地摇摇头。“王,您、您在说什么……菱儿不了解……”
“我说好爱我爱的不够深,因为对于我,你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替身,那便是侍卫长林繇。”
菱儿脚步踉跄地跌了一跤,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人,她以为她行事够小心,没想到……
天!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对你没有爱,所以我不乎,但是相反地……”他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瞪视着她,气势不怒而威。“我在乎的人只有一人,而且那人绝对不是你!”
“王……饶命……”菱儿慌张地抱住詟麟一腿,满脸泪痕。“王……是菱儿一时糊涂,菱儿只是太寂寞……求您饶了菱儿呀……”
若是以往,事情一旦爆开,他绝无赐两人活命的机会,但现下,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善良因子在他体内作崇。不知怎么地,檀玲那张哀怨控诉的怨容浮上了他的心头,他下了一道平生最仁慈的惩罚命令……
“你走吧,限你一个时辰之内离开镇麟宫!”说完,他便旋身踏步而去,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