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手上缝了几针,只在家里休息了一天,便在脖子上吊个绷带固定住手臂,又开始上班,任谁都劝不住。
这件事发生后,改变最大的是秦天阳,他像是变了个人,原来的他一向沉默,英挺的脸上也鲜少有笑容,永远都是一副自制而紧绷的严肃表情,而现在的他除了工作卖力依旧,居然还会主动跟同事打招呼问好,脸上更不时挂着一丝害羞腼腆的笑容。
而程步云则借此机会展开了更积极的攻势,除了鲜花水果,他还送了一大堆的鸡精、补品。她不过是缝了几针,流了一些血,而他送的东西足够给一个重病的大吃上大半个月,阿雪看他这样乱花钱简直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更别说是劝。他还是每天跑到渔市场来耗着,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阿雪是连赶都懒得赶了。
饼了几天,程步云发现了一件事,问题出在秦天阳那个家伙的身上,打从他每天踏进市场大门开始,他就一直在监视着自己。他死命地盯着他,一边工作还一边注意他的行动,尤其是当他和阿雪说话的时候。
程步云一看到秦天阳看阿雪的眼神,马上恍然大悟。原来秦天阳的不友善和强烈的敌意,是来自他对阿雪的追求。秦天阳对阿雪的倾心其实不难了解,当天发生的事件,程步云只是个局外人,他都可以感受到黄明雪的魅力,更何况秦天阳是那个实际被她所保护的人。
程步云看着他来势汹汹的眼神倒也不怕。从黄明雪的身上他学了个乖,不要从表面看到的东西来下评断,因此地又把秦天阳的底细查清楚。
一个星期之后,他拿到了秦天阳的资料,他仔细分析了两人的战力。在外表上,一向自负的程步云不得不承认秦天阳的条件一点也不比自己差。但程多云可不操心,因为从各种客观条件上看来,怎么说都是自己占上风;第一。秦天阳混进帮派又坐进军,第二。
他只不过混到个高中毕业,学历比黄明雪低,第三。他的年纪比黄明雪小二岁,又没什么家世背景。再说自己,这三样都完全没问题,他的家世身分无懈可击,他就不相信黄明雪会舍他而就秦天阳。
但问题是,已经好几个星期了,黄明雪对他依旧是不假辞色,他实在是不明白。在市场里能说的话有限,而阿雪受伤之后,也不再去钓鱼。于是程步云被迫改变了策略,从市场上众人口中听来的消息显示,黄明雪跟她的祖父最亲近,唯今之计他只有从黄明雪的祖父下手。
程步云在庙口站了二个多小时,才等到阿公的棋友离开上厕所的空档,得以上去补位。阿公下棋是几十年的经验,程步云根本不是对手,每盘皆输,但他却丝毫不气馁,照样每天都到庙口来报到。
就这样连续下了几天的棋,这一日的黄昏,程步云终于下到所有的棋友都回家吃饭去了,只剩下他和阿公两个人。终于让程步云给赢了一盘,他忍不住露出了真心得意的笑容。
就在程步云还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时,阿公冷不防地忽然开口。”你这个毅力,如果是用来成就事业,而不是追女孩子的话,早就成功了。”
程步云拿着棋子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没什么好惊奇的,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
“你知道还愿意跟我下棋?”
“地你买不走,下棋你也赢不了,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程步云讨了个没趣,这才知道在黄家祖孙的心目中,自已是个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人,他油油的,不知道阿公还要说什么来损他。
“不过,你也还算有心,肯陪我一个老头子下这么多天的棋,我也不让你说我不近人情,晚上我请你到家里吃饭吧!”
好不容易有几天程步云都没有到市场来,阿雪不禁松了口气。
少了他在一旁问东问西,阿雪一下子还有些不习惯,但这样也好,省得她一见他心就烦。这天傍晚阿雪她妈照例喊她下楼吃饭,阿雪一进饭厅脸色不禁一变,这人居然如此阴魂不散,登党入室来了。
“谁让你进来的?”阿雪毫不客气的质问他。
“是我。”程步云尚未答腔,阿雪她阿公就说话了。
“阿公你忘记他就是那个要来买地的建商,干嘛让他进来?”
阿雪完全当他不存在一样的直言。
“我没忘,难为他肯在庙口陪我下了好几天的棋,我好歹也该为了这几个下午的时间请他吃顿饭。”
阿雪像是瞪蟑螂似的瞪了他好一会儿,才用嘴型无声的说出“卑鄙”两个字,程步云只是假做不见。
坐定之后,阿雪左手才拿起筷子就和程步云的右手绊到了,阿雪借题发挥:“谁让你坐在我左边的,坐过去一点!”
“阿雪,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阿雪她妈立刻开骂。
阿雪一时也解释不了这么多,干脆闭嘴,倒是阿公在一旁颇有点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程步云则对阿雪的怒斥完全充耳不闻,只是好奇地看着她用左手夹菜吃饭。”你是左撇子?怎么在市场上我看你都是用右手?”
阿雪瞪了他一眼,根本不答腔,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阿雪是天生的左撇子。可是吃饭写字是两只手都会用。”阿雪她妈妈解释着。
“左撇子都比较聪明喔!”程步云讨好的说。
“废话!”阿雪小声的道。
“阿雪,你再这样对阿公的朋友没礼貌,我就罚你不准吃饭。”
阿雪她妈很讶异阿雪的反常,怎么今天说话都不留半点情面。
阿雪不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忍住,只是埋头吃饭。
她飞快扒完一碗饭,就带着满肚子的气告辞上楼去了。
阿雪听他们在楼下有说有笑了好半天,想不到程步云哄她妈这个中年妇女还真有一套。殊不知程步云的母亲喜欢方城之战,从小到大,她母亲只要一有空,就会找一些有钱太大的牌搭子,到家里打打小牌,程步云可说是在牌桌边长大的,由于和那些来打牌的太太们应酬惯了,使程步云对这个年纪的女人特别有办法应付。
又过了半晌,阿公喊她下楼,她一边下来,一边听到程步云对她母亲做的菜赞不绝口,尤其是她母亲自已腌制的小鱼干更是被他形容成人间极品……阿雪在一旁皱眉,她对自己母亲做的菜虽然是颇为得意,但又怎么会有程步云说的如此夸张,倒像是饿了好几顿没吃似的。看这个公子哥平日不可一世的样子,想不到也会说这些场面话,对他这种山珍海味惯了的富家子而言,这种家常小菜,他又怎么会喜欢?
她决定打断他这些肉麻兮兮的谄媚话。
“阿公,找我什么事?”
“你帮我送程先生出去。”
“啊?叫我送?”阿雪面露难色。
“啊什么啊,阿公要你送就送。”阿雪她妈正色道。
阿雪苦着个脸,二话不说的率先走了出去,程步云立刻向阿公和阿雪母亲告辞,快步跟了上去。她一路走着,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泄恨,闭着嘴巴,一声不吭。
倒是程步云按擦不住先开口:“我听阿财说,你明知道秦天阳有前科,却还是要用他?”
“不一定有前科坐过牢的就一定是坏人,尤其秦天阳其实是一个肯做事。又负责的人,只不过走错路罢了。”
程步云语气不禁有点酸:“你好象很欣赏秦天阳?”
阿雪哈哈笑了两声:“我跟秦天阳才认识不过一个多月,根本算不上了解。我最欣赏的是我阿公,是他能不我这个观念的,如果你能懂得人尽其用,善用一个人的特质来帮你做事,那就能成为你工作上的助力。”
“这么说你对他,只是老板和员工之间的关系罗?”程步云还是不放心决定问个清楚。
“不然还会有什么?”阿雪纳闷的说。
“我看他对你可不只是这样而已。”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雪一头雾水。
“我看他是爱上你了。”
“爱上我?”阿雪一脸啼笑皆非的表情,“感激也许有一点,爱就免了吧!”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程步云正色道。
“秦天阳足足小了我两岁多呢!”
“就算小你十岁那又怎样?他看你的眼神跟我可没什么两样?”
“你又在发神经了。”阿雪不耐烦的说,这小子又来了。
程步云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她。
“你干嘛?”阿雪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你总是不相信我,我可以证明给你着。”他抓住了阿雪的肩膀,出其不意的将脸俯向她,阿雪反射性的一个闪身躲过,他只轻轻擦到了她的脸顿。
阿雪一溜烟挣月兑他的掌握,喘着气红着脸混乱的说道:“你……你……送你到巷口了,不送了,再见!”
她胡乱地和他挥手,不等他有任何反应,转身就跑。搞什么嘛?她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这小子居然想吻她,幸好躲得快,不然……阿雪忽然觉得非常糟糕,虽然说到底是那里糟糕她也说不上来,她一边跑着,一边庆幸自己向来手脚俐落,否则岂不是让他吻个正着。
自此后,程步云整整消失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晚上,阿雪刚吃过饭,就听到有人按门铃,她去开的门,赫然发现门外站着的是程步云平时的那个跟班。
“你找我有事吗?”阿雪十分惊讶。
“黄小姐,我们总经理生了重病,这两天一直躺在床上起不来……”人好好的怎么突然会生病了怎么会一下子这么严重?”
“大前天他一个晚上没回饭店,第二天一早我看他脸色苍白地回房间,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在海边坐了一夜,连件外套也没穿。”
大前天?那不就是他企图吻她的那个晚上,这个笨蛋就因为这样而在海边坐了一晚上?照他那种从小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富家子烂身体,会生病靶冒是必然的结果,阿雪一点也不觉得同情。
“他生病,你来找我干嘛?我又不是医生。”
“问题是我们总经理不肯看医生,他一直嚷着想见你……黄小姐你可不可以……”
“他这样爱逞强不看医生,看我难道就会好?”
而阿公在一旁却道:“阿雪,你就跟这位先生一起去探个病吧!
好歹你受伤的时候,人家去医院看你,又送了那么多东西。”
“可是……”
“黄小姐,拜托!”郭主任几乎是在哀求了。
“去吧,去吧,省得人家说我们黄家的人不懂人情世故,连探个病也不会。”
阿公知道只要抬出黄家这块招牌,阿雪就算再不情愿也是会去做的。果不其然,阿雪叹了口气:“好吧!”。
冰主任的车一路开到饭店,但他只带她到房间门口,替她开门后就走。好在程步云住的是套房,房间里还有一个不算小的客厅,昏黄的灯光中,只见程步云坐在一张大椅子上,他的模样是有几分憔悴,但并不像是生重病的样子,特别是他的手上还握着一个玻璃杯,尽避灯光很暗,阿雪也可以猜到那绝对不可能是药。
“你是真的生病了吗?”阿雪怀疑的问,却不走近他,她可不是傻瓜,这时的程步云看起来可不像乎时那样慵懒,反而有几分深沉和危险。
“没错,我是病了,我是为你而病的。”程步云说话有点含糊,阿雪可以断定他手上玻璃杯装的必定是酒。
他忽然站了起来,阿雪立刻又退了一步,他扒了扒落到前额的头发,走近阿雪。”你知道,这两个多月跟你相处下来,我真的深深被你吸引,我发觉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当然长得也不算差。”
阿雪先是有些吃惊,但随即明白他必定是喝醉了,没有人会这样没有技巧的夸奖人,她面无表情,不置可否的静静听他说下去。
“我想……你知道我来自一个什么样的家庭,我的婚姻对像一直是备受瞩目的,我在三个月前订过婚了……我有告诉过你吗?”
阿雪摇了摇头,她忍不住心想,这关我什么事。
“算了,这不重要……”他打了个酒嗝,“重要的是,她长得还蛮漂亮的,而且她家里有钱有地位,跟我们算是门当户对,不像你……你只是个卖鱼的。”他在空中漫天地挥着手解释,有些不知所云的茫然模样。
卖鱼的?他批评了她的职业,也等于批评了她的整个家,原来他就是这样看待自已的家庭背景,自己引以为做的事业,阿雪将双手交又在胸前,她已经开始恼火了,而程步云还是一无所觉、继续结结巴巴的说下去。
“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娶你的,但是……”他指着阿雪的鼻子,“我喜欢你,我非常……非常喜欢你,你跟我以前认识的女孩子都不一样,但是我不会娶你。”
阿雪那对黑亮的大眼睛愤怒的瞇了起来,这是她发火的一项前兆,在鱼市场如果一旦她出现了这号表情,大家是能躲的就躲,能逃的就逃,然而这个自大的混蛋显然不知道这一点,他还是滔滔不绝的继续着。
“……我想在这个海边盖一栋别墅,你可以去住在那儿,等到我星期六、星期天放假的时候,我可以来看看你,看你每个月需要多少零用钱,不要再卖什么鱼了。”
“等一下,等一下,什么别墅,什么零用钱,你到底在说什么?”阿雪挥手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很爱这个地方,你对这件土地有感情,你不想离开这里,对于这一点,我没什么意见,反正我可以把别墅盖在这儿,我也可以在周末的时候来渡个假。”
阿雪耐住性子,听了这大半天总算弄明白他的意图,她在气极了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你的意思是,你不可能娶我,但是要我当你的情妇,因为你还算蛮喜欢我的?”
“没错,但不只是蛮喜欢,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我本来只是假意要追你的,没想到……却弄假成真,我自己都没想到,总之,虽然我不会娶你,但是我可以给你最好的一切,最好的享受……”
阿雪深吸了一口气:“你说完了吗?”
程步云想了一下:“大致上就是这样了。”
“好,那该我说了。程少爷,你给我听清楚,对于你纡尊降贵的提议,我一点也不领情,我不会当你的情妇,我不要你的臭钱,我也不在乎你喜不喜欢我,但我告诉你,我黄明雪可是非常。非常的讨厌你,也非常、非常的瞧不起你。顺便告诉你,下次如果再搞这种装病的把戏,我就打得你真的生病。”阿雪咬着牙连珠泡似的一口气说完,转身就走。
她走了两步,实在愈想愈气,就又折回来,出其不意的狠狠给他那张骄傲自大的俊脸一记重重的左勾拳,早就半醉的程步云,当场被打昏在地,她揉着自己发红的指关节,愤怒的一甩门离开了程步云的房间。
阿雪到了鱼市场,照例展开一天的工作,奈何手上那片瘀血实在太大,太明显了,让每个看到的人都要问一遍,阿雪一律回答打球时撞到了。
直到十一点左右,阿雪和小敏在她办公室里对帐,忽然外面的吵杂声一下全静下来,像是突然被拔掉了电源似的,而这在市场来说真是太不寻常了,阿雪和小敏不禁面面相衬,不明所以,两人猛一抬头就看到了程步云,他仍是一身不合时宜的浅灰色西装,抬头挺胸地走进了阿雪的办公室。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眼是一片青紫。
“我可以跟你谈一下吗?”他敲了敲跟本没关上的门。
阿雪点点头,小敏机灵地把帐册一盖,若有所思地分别瞄了一眼阿雪的手和程步云的脸,这二个地方几乎是一样程度的青紫。小敏自己可以很容易猜出两者之间的相关性,根本不需要偷听,她一溜烟的关上门走了。
“我可以坐下吗?”他指了指小敏方才坐过的椅子,“我想我还有一点头痛。”
他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深深的叹了口气。
阿雪却在心里犯嘀咕,好歹他也戴副墨镜什么的遮掩一下,谁要他就这样一脸青紫的就到黄记来,这就够别人揣测一整天了。
“我今天是来向你道歉的,我昨天是喝醉了……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的。我一向都是这么……就像你说的,我是这么的自以为是,我根本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和想法,我真的希望你能够忘记我所说的话,并且愿意原谅我。”
阿雪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并不答话。
“唉,我本不该奢求你会原谅我,我那些话确实是太过份。”他伸手抚着额角,“我是罪有应得,你不原谅我,我也不意外,不管怎样,今天我是来跟你辞行的,我要回台北了。”
“那你是放弃这个度假中心的计划罗?”
“我早就放弃了,况且不放弃又能怎样?你的态度已经表示的够明白了。”程步云一语双关的说。
“嗯,你在这儿待的也够久了,我不送你了,我还有事要忙。”
程步云又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转身走出办公室。
“等一下!”
才走到门边的程步云立刻停了下来,喜出望外地回头看着阿雪。只见阿雪左手一扬,丢了一样东西过来。他反射性地伸手接进一看,原来是当时他想买地时的那份合约书。”把你的东西一起带走!”
程步云不禁苦笑,这就叫自做孽不可活吧。想当初他有着报复心态,想玩爱情游戏捉弄一下黄明雪,没想到黄明雪丝毫不为所动,而自己却已经完全的陷了下去。
他颓然的走出阿雪的办公室,就此离开了永远充满活力与嘈杂的鱼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