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天生少奶奶 第一章

今天是步温柔活了二十五个年头以来,最最重要的一天。

为了享受成功的喜悦,她在一个星期前便布署好了一切——

包括事前的准备工作、到处打听消息、重金买通关系等等,甚至不惜斥资改变自己的服装仪容,所有的努力只为今晚与尚万庆的第一次完美会面。

可是,在这万事皆备的时刻,她却气得半死,因为独缺的那阵东风,极有可能将她的心血化为泡影。

而这不识相的东风,就是她的小绵羊机车!

原本她正欣喜欲狂地骑着它,朝目的地——晶致酒店前进时,引擎却突然熄了火,车子像是没了气的老牛,伏在路边吐着白烟。

且最最教她扼腕的是,她竟因过度兴奋,而忘了将钱包和行动电话带出门!

老天爷想打击她的满心自信也不用这样子吧?这会儿没钱坐计程车、没电话搬救兵,她的处境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缺了交通工具将她及时送至会场,或许就要错过用尽心计得来的大好机会了!

“死车、烂车,你最好给我搞清楚状况喔,误了我的钓凯子良机,你信不信我把你碎尸万段,秤斤论两卖给捡破烂的阿婆?”

停在车水马龙的路边,身穿白衬衫、黑色短窄裙,一身标准服务生装扮的温柔,气急败坏地抬脚用力踢着车月复,嘴巴里的咒骂威胁不断。

“跟着我的这几年,我委屈过你吗?我都用比较贵的九五无铅汽油喂你耶,你也不想想自己的年龄,和你同年出产的那些机车家族朋友们全吃九二耶!”怒火久久不灭,抡起拳头再往椅座捶下一记。

只差临门一脚便可上天堂了,说什么她都不放弃,没有形象的粗鲁动作纷纷出笼,丝毫不顾自己身处公共场所,自己此番举动可能落入他人的眼底。

“模着良心想想好不好,我待你真的不薄,你需要这样扯我后腿吗?看我每天为了嫁个有钱郎,到处辛苦奔波,你就比较快乐吗?”

劈里啪啦叨念了一长串,然后眼睛瞪着机车,心怀一丝期待,“我现在要发动了喔,你应该知道怎样配合,我才会高兴吧?”

清清喉咙,小心翼翼地试着重新发动——

只闻机车像是呼吸系统有毛病的老头般咳个两声,接着又是一片静悄悄。

温柔满心的期待破灭,太阳穴旁的青筋一抽一放,满腔怒火已在爆发边缘。

深呼吸、深呼吸,温柔赶忙劝诫自己别与这下等机器一般见识,偏偏又气得鼻孔不停地喷出热息。

“好,小不忍则乱大谋。”再来一个深呼吸压制飙高的火气之后,她对着机车露出讨好的笑脸。

“小绵羊,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

硬的不行来软的,温和柔情的眼神心疼万分地看向车子,模模油箱再拍拍椅座。

“对不起,人家刚才不是故意对你动粗,可是你好歹也同情同情主人我吧,起码我也是个娇弱的姑娘家,每天骑着机车风吹日晒,现在的空气污染那么严重,皮肤很容易老化的……”

话锋一转,急转直下,“今天对我而言很重要,我必须靠你把我送到尚万庆为归国独生子举办的洗尘酒会上,这是我和他认识的最佳机会,分秒必争,你应该会诚心祝福我,早日完成嫁入豪门当少女乃女乃的美梦吧?”

温柔地再拍拍陪伴多年的爱车,假装感慨的说:“虽然嫁入豪门之后,我是不可能再骑机车了,可是我发誓,一定帮你找到一个像我一样爱护你的新主人,好不好?”

尽避心里恨不得将这辆碍眼误事、又爱耍脾气的机车大卸八块,但温柔仍是低声下气,不敢再有得罪的言行,语调甜得腻人——

“你就行行好,帮帮我吧?”

对着罢工的机车动之以情后,温柔试着再次发动,机车辛苦地喘了两声,引擎居然真的开始卖力运转。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放心的笑了。

“呵呵,老天爷最后还是被我从一而终的志愿给折服了!”

温柔庆幸得意的同时,没注意身后停车格的轿车里,那双看向她的饶富兴味的眼神。

“少爷,老爷已经来过三次电话催人了,还是让我下车去和那位小姐沟通吧!”

司机顺伯因为身负重任而心急,眼见时间一分一秒的逼近,挡在轿车前方的小妞却一直没有离开的迹象,而少爷更是兴致盎然地不许他下车赶人,教他更是方寸大乱、慌然无措。

看那个白痴女孩演的独脚戏真的那么有趣吗?

“顺伯,你在车上等,我自己下车和她谈。”出乎意料,坐在后座的男子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开了车门,朝挡路者一步步靠近。

“少爷……”顺伯来不及阻止,极度纳闷他的意图。

“这位小姐……”不大不小的音量,正好盖过老旧机车轰隆隆的引擎声。

隐约听见身后传来男人带有磁性的嗓音,温柔好奇的回头——

这一看,不得了,她发现自己的心正剧烈跳动。

“小姐,怒我冒昧,但你真的很可爱。”尚霈知道自己的行径过分唐突,若在古代,绝对被视为登徒子,然而他就是抗拒不了与她相识的冲动。

没看过这么活泼的女孩,浑身散发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自然气息,举措间不见矫揉造作,更显纯真。

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二十五年来,她首次明白心动原来就是这样奇妙的感觉……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个头好高,五官和脸部的线条完美得无可挑剔。

温柔看痴了,因为他一句赞美,对他的好感更是瞬间飙升。

“我先自我介绍,我叫尚霈,方便请问小姐芳名吗?”态度保持热络,原本闷郁的心情因为她的出现而骤转。

这几天他一直窝在饭店里,任凭父亲派公司哪位高阶主管前来劝说都没用,不愿成为傀儡的他,相当排斥行程表上那一连串的公关活动,虽然他的体内流有尚家人的血液,但对于热衷交际应酬的这点,他丝毫没有遗传到半分。

不过父亲倒也厉害,掌握到他心肠太软的弱点,改派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司机顺伯前来拜托恳求。

不希望老人家遭受办事不力的责备,他只好答应回家。

但灰色的心情就在坐入车内后登时出现一线曙光,挡在他们座车前的女孩,一段精采自言自语的演出,挑起了他的高度注意。

“尚霈……”温柔在口中咀嚼他的名字。果然,人长得帅,名字也好听极了!

“是的,我是尚霈,你呢?”引擎还在运转,刺耳的声波干扰,他无法听清楚她的声音,于是他微倾身子,“它好吵,先熄火好吗?”

“好啊……”仿佛被他温暖如朝阳的眸光催眠了,温柔无意识的点头,压根忘了自己的机车很有可能再度罢工。

视线打量着他,他的肩膀宽阔、手指修长,穿着直挺的西装长裤和烫平亮洁的白衬衫,当他弯下腰时,会优雅地将手按在胸口前的领带上,不像她老哥,领带是用来擦嘴的,因此从来不会有这样迷人性感的姿势。

爱慕的眼神直往他飞去,那停驻她身上的注视仍未转移,炽热得教她觉得全身像被射了几千枝、几万枝的箭,全身的毛细孔和神经,没有一处幸免。

老天,她拜倒在这陌生男子的西装裤下了……

霍地,脑海仅存的一丝理智将她拉回现实——

不行,这是不对的!

她必须全力执行嫁入豪门当贵妇的计画,绝对不能朝秦暮楚!

迸有明训,大多数的男人都是中看不中用,长得好看的男人,太懂得包装,口袋里通常也没多少油水可捞,她得将现实问题纳入考量。

所以结论是,这个好看的男人不会是她的白马王子,那个有钱的尚万庆才是最理想的梦中情人。

“先生,你知道我这年纪的女人,听到人家称赞可爱,实在很难开心起来。”

难得听到帅哥的赞美,温柔乐得简直就要飞上天,但静心一想,可爱这个词通常用来形容小女生;而陪伴在富豪身边的女人,十成十美丽曼妙,没人会说她们可爱。

自行延伸了想像,温柔骤地变了脸色,不甚满意地皱起小巧的俏鼻,开始挑剔他的缺点,努力让自己对他的好感降至最低。

“可是你刚刚明明笑了。”

“你眼花了!我才没笑,我怎么可能会笑?”步温柔双手叉腰,瞪他。

尚霈见她一副准备打架的态势,忍俊不住又笑了,“或许我的赞美你难以苟同,但我真的发自内心觉得你很可爱。”

他的眼神很诚恳,语调也不似调侃,温柔干瞪着他,心底那股莫名的闷气怎么也无法发作。

“你有男朋友吗?”尚霈不假思索,依心而为地问道。

“男朋友?”温柔狐疑地瞅着他,眼神带着防备,“问这干嘛?”

“你若没有男友,希望我有这个荣幸可以追求你。”他语气坚定,不含玩笑意味,更不认为自己的决定过分轻率。

向来他就相信直觉,过去的人生他唯一遵循的原则也是直觉两字,出国念书、选择科系、订定人生的志向,他只信赖直觉的指引。

没有特定的一个理由,乍见她的第一眼,他立刻告诉自己,就是她了。

那种瞬间涌上心头的感觉,一如过去他不曾后悔的每个决定。

温柔恍神许久,他给的刺激超越内心情感负荷的警戒线,饱受震撼的她着实愣住了。

“你、你说什么?”为了确定方才那番言论不是自己想得太多,而衍生的幻听,她再确认一次。

“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女朋友。”他的意念不因她的惊愕而动摇。

“你……在开……玩笑吧?”温柔脑中一片混沌。

活了二十几个年头,她因为不温柔这个缺点,而没听过男人表白,这会儿听见如斯诚挚的告白,她差点喜极而泣。

“我的样子看起来不够认真吗?”尚霈好生苦恼。

斜睨着他,冷静下来的温柔开始忖量这段告白的真实度,然后,她有了答案。

“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每个国家都会留下情人,总之,我讨厌你们这种美形男不负责任的态度,当然更不会让自己变成那个替你暖床的女人,哼!”语末自鼻孔哼出一道热气,强调她的鄙夷与不屑。

她不是花痴,不至于想像力丰富到幻想他们之间的爱情可能性,这个男人俊美如阿波罗,她相信自己与他的距离绝对比地球到太阳还要遥远。

“小姐,你在开玩笑吧?”无端被冠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尚霈无辜喊冤,“我尚某人秉守宁缺勿滥的感情态度,我只交女朋友,不曾有过女伴。”

他和一般男人不同,爱情在他心中占有相当圣洁的地位,时下那些合则聚、不合则散的观念,他无法认同。

一段感情萌芽初期,一定是对方的某个特点吸引了你,当你有了追求的行动,肯定因为他的优点在你眼底、心里渐渐渲染开来,令你再也无法抗拒,如此前提之下开始发展的爱情,怎会有之后无法继续相处之说?

那些根本只是移情变节的借口罢了。

只要感觉对了,他不是对承诺两字过敏的男人。

“谁晓得你说真的还是假的!我又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说谎?”温柔卖力把持着摇摆不定的心,努力让语气满溢不可撼动的坚定。

太可恶了,如果他的辩白只是另一个谎言,那么他未免太会演戏了,那对眼睛投射出来的目光,教人找不到一丝虚假。

“我告诉你,你别想动摇我的意志,我对我男友可是非常忠贞的!”

“你有男朋友了?”尚霈内心百感交集。

聊了这么久,当他信心满满的准备出招时,她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浇了他一身凉水,热情霎时急速结冻成冰。

他的质疑无疑是在温柔头上砍下致命的一刀,提醒她多年来没人爱的悲哀。

“怎样,看起来不像吗?”她双手叉腰,怒火中烧。

“不,我只是很失望。”因为他从不横刀夺爱。她的答案是否意谓着壮志未酬的他该要鸣鼓收兵了?

温柔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净顾着炫耀男友“顶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的名讳。“你一定听过我男友的名字。”

“他很有名?”唉!这当口还得知道对手条件多么优秀,根本就是二度伤害。

“废话!台湾人至少百分之八十都听过!”她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呢?”

步温柔瞟他一眼,“你以为不会说话的婴儿,或是不懂事的小孩知道这些吗?”

尚霈一心哀悼自己来不及开始细心灌溉、照料的爱情,无力与她起争执,强占口舌上风。

“尚万庆是我男朋友!”她再宣布。

此话一落,尚霈诧异地看着她。

“尚万庆?”

“没错,就是他!”

“应该不是四海集团那个尚万庆吧?”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不可能那么凑巧吧?

“瞧,我就说你肯定知道他。”他的震惊让温柔的笑脸更加灿烂。

她的高标准眼光并非两三天就培养出来的,她相中的男人一定是人中之龙。

“是啊、是啊。”岂止认识,他和这个尚万庆可熟着了!只是不晓得那个花心老萝卜何时换了口味,改泡年轻小妞了。

他感兴趣的不是成熟冶艳的性感女人吗?眼前这个……

尚霈不禁再次打量温柔——

倘若她自那位花心大佬面前走过,或许他会认为她是未发育完全的国中小女生。

“我是他的女友!”下巴抬得高高的,宛如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看他的眼神充满轻蔑。

“不可能吧?”他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这是事实。

温柔愣了愣,接着便让窘迫的难堪强烈地攫住。

“为什么不可能?”她发誓,她要开始讨厌这个男人了。

方才那一刻,她的心脏猛地一阵痉挛,差点以为他就要拆穿她的谎言、看透她的一厢情愿了。

一厢情愿……即使她再不喜欢这个成语,但用它来形容她与尚万庆目前的关系,真的再贴切不过。

在她正式入主尚家,成为女主人之前,她的少女乃女乃之路依然崎岖坎坷,毕竟谁也无法预测未来。

虽然她是如此信誓旦旦、势在必得……可是,只要尚万庆不点头,她就永远没机会成为新版麻雀变凤凰的女主角。

尚万庆是整个计画的关键人物,但讽刺的是,她没见过他本人。

“以我对那位尚先生的了解,你不是他喜欢的那类型。”知道她口中的男友是何方神圣之后,尚霈信心重燃。

轻易被看穿的羞愧使温柔的俏脸青红交替,只恨身高与体格差他一大截,不然她一定一脚踩死他。

而他,在捕捉到她的表情后,回以促狭的微笑。

不管她是在怎样的心态下诌出这个谎言,他想追求她的意念绝不更改。

温柔不服输的吼叫:“你等着瞧吧!”压下怒气,朝他绽放一抹腻死人的微笑,“我现在正急着去会我的阿娜答,过几天你就会在报章媒体上见着我和他甜蜜相拥的照片了!”

岂能这样让人看不起,就算任务再艰难,她也要证明她的魅力一旦施展,凡人无法挡。

“所以——到此为止,再见!”赏他一个谈不上友善、甚至可说是恶狠的瞪视,“不,永不再见!”步温柔潇洒又俐落的旋身。

不过,当她开始发动机车,一切的完美在此画下句点。

机车没有生命,不懂主人此刻丢脸不得的心情,有气无力的引擎空转几下,仍无法发动。

不敢抬眼看他,更不想猜测他正以怎样的眼神瞅睇着自己,“死车、烂车,你又给我摆谱!”

温柔狼狈极了,倨傲的气势顿时削减了一半。

骂了几句后,发现心里仍是气不过,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抬起头瞪住他,细碎的怪罪怒责不绝于耳——

“都是你!你干嘛那么鸡婆帮我熄火,你可知道我刚才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发动的吗?”

“我知道,我有看到你好说歹说地和它沟通。”

闻言,温柔脸蛋再度爆红。

原来那些丢脸的举动他都看到了!她步温柔以后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啊?在她成了尚家少女乃女乃之后,会不会因他散布出去的流言,而遭众人指指点点?

吼!气死人了,她的百年大计难道就要毁于一旦了吗?

“帮我发动!”指着机车,她对他颐指气使。

“没问题。”他一口答应,没有推托。

“这是你欠我的。”不想被当成占便宜之人,她临时补充一句。

“我知道。”

尚霈很轻松地完成了任务,看在她眼里更是火大。

坐上机车,温柔胡乱扣上安全帽,“我决定牺牲爱车,用它的生命向老天爷祈求,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你!”

噗的一声,排气管喷出一道白烟,愤然离去。

“可爱的小姐,老天爷恐怕无法帮你实现心愿……因为,等会儿我们又将见面了。”尚霈对着已经加入车阵之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如斯说道。

今天的这场酒会,精采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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