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丫头啊,你要的针线全在这里了。”
远远的就看到那娇小的身影缓缓走近,隔壁大娘大声吆暍着,顺便把早已准备好的物品用布包包好,等她过来取。
说来也真不容易,这么年轻的汉族姑娘,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来到这么遥远的异地。她们刚开始还真的是一无所有,暂居在破旧废弃的帐篷里,四处收些破衣服回来缝补,以换取日常所需的肉女乃,而她们母女为人和气,勤劳又好相处,才来到这儿一个多月,已经和大家打成一片。
满满在大娘的帐篷外停了下来,接过布包。“麻烦你了,大娘。”
“满丫头,你不要每次都这么客气,我会不习惯。”
“我们汉人说礼多人不怪。”她笑意盈盈。
“哈哈……”大娘露出热情的笑容。“你来得正好,我的炉子上正在煮女乃酪茶呢,进来喝一碗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又不是特地为你煮的,其它人也在等吃的呢,进来吧。”
盛情难却,满满只好随大娘进去,四下望了眼,先和大娘的家人打过招呼,然后问道:“我娘不在这儿?”
“依娜刚出生的小女乃娃不肯喝女乃,你娘去帮忙了。”
“哦,她倒比我还忙。”
“可不是,大家都很喜欢你娘,到处帮着说,很快就有新活儿可以做了。”她很喜欢这对母女,一听说她们在找工作就忙着介绍。
“谢谢你。”她诚恳地道了谢。
“欸,谢什么,来,先喝碗热茶。”
满满接过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饮着。“我如果早一点回来就好了,还可以陪我娘一起去。”
“你啊,幸好没去,依娜那两个哥哥成天都在打听你许了人家没,你要是去了,别说正事忙不完,光应付那两个男人就有得受了。”
听大娘这么说,满满的神情更不自在了,低着头专心喝她的茶。
“满丫头,你真的没有许人家吗?要不要大娘帮你留意?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瞧我三个女儿,不都十七,八岁就出嫁了,现在日子也过得挺好的。”隔壁大娘热心的问道,把满满弄得更不好意思了。
一旁的媳妇瑞娃看不下去了。“娘,你就别说了,女儿家的心事哪这么容易就说得出来?”
“耶?我不也养大三个女儿,甚至连媳妇都有了,跟我说这些,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娘,你没发现人家小泵娘不好意思了?”
“小是小到哪里?满丫头还比你大上三个月呢。”
“真的吗?”看她娇小的身材,还真看不出来哩。
满满听着她们婆媳俩的对话,满脑子想着元袁。
虽然才一个多月,但满满觉得离开元袁已经好久好久,思念的心情激荡着,更有许多连自己都不太清楚的期待。
她没有离开大牙,而是来到一处距离城墙边上很近的部落待下,私心里还是希望他会来寻她吧!
但她没想过,万一两人再也没有机会碰面,她该怎么办?其实,她在离开那晚所想到的,就只是单纯的想逃避两国开战时心中的煎熬,可离开之后,她才发现这和她思念元袁的心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她,真的后侮了。发了狂似的想回到他身边。
“满丫头,你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吧!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大娘很热心的提供一个识路的人。“瑞娃明天正好要进城,要是你没别的事就一起去走走。”
“娘,我进城是去工作,又不是去玩,带着人怎么做生意?”瑞娃在一旁表示意见。
“带个人也能当你的帮手,何况满丫头会看会说,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大娘不觉得不妥。
瑞娃立即嚷道:“明天可不同于其它日子,据说大可汗会在广场上宣布下任可汗的人选,附近几个城镇部落都会派人来庆贺,城里明天肯定热闹极了,我会很忙的,还是不要跟着我啦!喏,小弟明天不也要进城,叫他带满丫头去就好啦!”
瑞娃是在城里摆玉石摊的小贩,平时生意普通,遇有特殊节庆人潮较多,生意也会比较好,而明天正是难得的好日子。
“让满丫头跟着阿勇?我不放心。”大娘不赞同。
“娘,这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我就是不放心,阿勇粗枝大叶的。”
“这个……”满满心急的打了岔。“瑞姊姊,你说明天是……是……”她一急,就忘了突厥语是怎么说来着。
“大可汗要宣布王位继承人。”瑞娃接了下去。
“可汗会亲自出来吗?”满满又问。
“是啊,而且会带领所有贵族向突厥人民致意,场面可盛大了。”明天的仪式隆重又盛大,城里已经热热闹闹的准备了很久,定会吸引许多人潮。
满满有些发怔。终于也到这一天了,只是没想到竟是这么快。
下任可汗确定之后,接着就要向大唐帝国宣战了吗?
“知道下任可汗是谁吗?”满满又问。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八成是从可汗那群子侄辈中挑选出来的吧!说到这个,我常听城里的人说这些年轻贵族有多优秀,结果几天前还真叫我亲眼瞧见,暍,个个都是高大英俊的美男子,难怪城里的年轻女子都在积极打扮,准备在求偶节向他们示爱哩!”要不是她已嫁作人妇,还真会心动呢!
“这样啊,难怪城里热闹着。”大娘了悟地道。
“就是啊……”
她们又说了些什么,但满满已经听不进去了,向她们告辞后,准备回自家的帐篷去。
“满丫头,你明天要进城吗?”大娘追了出来。
“不了。”她摇头,脸色有些发白。
元袁会是下任可汗吗?不无可能,虽然她私心里不希望是他,可即使不是他,他仍是突厥三王爷的独子,两军交战,他肯定会站在突厌这边:而她,却没有把握一定会支持突厌战胜,他们两个终究会走上对立这条路。
下一步,突厥就要南侵大唐领土了吧?到时他会更忙,忙得忘记她这个汉人女子。
满满仍陷在思绪中,连雨心卷帘走进。
“咦?你在家啊!怎么不点灯呢?”
她回过头来,脸色还是一样苍白。“我在想事情,没注意到天色已经黑了,我这就去煮点东西准备晚餐。”
“别忙了,伊娜给我一些大饼,趁热吃吧。”
她接过温热的饼,配着热茶,母女俩一边用餐一边聊着。
“伊娜的小孩好可爱,才这么大就已经会笑了。”说到出生不久的小小孩,连雨心就笑得合不拢嘴。
“是吗?”满满没有胃口,吃几口就把饼放下。
“还有啊,牧场那边有户人家男的要出外狩猎,女的就快要生第三胎了,想请我过去帮忙几天。满儿,你说我去好不好?”这里的生活十分简单,也恢复到最基本的需求,让她多了一份成就感。
满儿没听得很明白,不过看到娘亲这么兴奋,她也觉得高兴。
“好啊,那就去吧。”
她娘笑了笑,突然拉着她的手,瞧着她不快乐的脸。“满儿,你有心事?”
“这个……”
“你的眼睛骗不了人的,说吧,是关于他吗?”那个一直让女儿记挂着的突厥少主。
“娘。”她不想谈。
她娘挑挑眉。“好吧,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不过,我发现从汗王府出来后,你就一直不快乐,既然这样,咱们还不如回去。”
“回去?”她连连苦笑。“娘,我们不是汗王府的人,能让我们暂住,已经算待我们不薄了,现在哪里还回得去呢?”
“傻孩子,既然知道回不去,为什么不学着放下,让人生重头来过呢?”
放下?满满心里一恸,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连雨心叹了一口气。“感情的事,旁人很难帮得了你,你只能选择放弃,或者再去找他谈一谈?”
“娘,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许……我想去见他一面。”她得先知道他心里还有没有她,才能去想她究竟能怎么做。
这天,天末亮,广场上就陆陆续续聚集了一些人,有做生意的、看热闹的、好奇的,还有更多的是忠诚的突厥子民等着下任可汗人选出炉,好大肆庆祝一番。
满满整夜无法入睡,也是一大早就来到这地方,她想先远远的看他一眼,知道他好不好,然后再鼓起勇气找机会和他说话……不,她做不到,还是写信给他好了,匆忙间,她什么都没有带,要去哪儿找纸笔呢?
就在她慌乱的时候,高高架起的台子已经有了动作,先是一个高大男子上台,很兴奋的说了什么,接着一些人列队上台,最后才是盛装出现的当今可汗。
满满只觉脸一热,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只容得下一人的身影,
是他!
元袁站在王孙贵胄之间,俊美依旧,脸上依旧是那温和的笑容,站在台上,仍是让人迷失了心魂。
“各位,今天很荣幸的由我冠明祭司向各位宣布下一任可汗——元怀真王爷。”
不是他。
满满吁了口气,望着台上还在进行的仪式,她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台上的仪式持续进行着,可汗拉着下任可汗元怀真向所有观礼的民众挥手致意,接受众人的祝贺,其它王爷们就站在后头,和他们一起接受群众的喝采。
元袁无聊至极,目光往台下群众望去,他有预感满满今天应该会来。
她已经躲得够久了,他给她的时间也够多了,不想再等下去了。
至于她所挂念的,以后多的是时间让她明白。
深邃的褐色眼眸缓缓的在台下群众间梭巡着,找寻那抹熟悉的俏丽人影,突然间,他的眉一挑,一瞬也不瞬的盯住台下某一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还是来了!
癌低头,向身旁的父亲说道:“爹,孩儿有要事要办,请替我遮掩一下,我先走了。”
元深被他的任性妄为吓住。“你敢走,这是什么场合,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反正主角不是我,早走晚走还不是一样?”
“你……简直没规矩!别仗着你大伯宠你。”元深怒瞪儿子一眼。
“我哪有。”元袁喊冤。“何况你们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真的没我的事了嘛!”
“你还有脸说,要你到可汗府受菁英教育,你都用功到哪里去了?”写那份逐鹿中原之利弊比较,把所有人都吓了跳,还惹得可汗非常震怒,下令要重新检讨南侵政策。
不过,他那份万言书还真是有道理,只是他可不可以别不知会老子就自己蒙着头干,会吓坏好多人的。
“爹啊,要是不用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喏,我还是很听话的。”元袁往台下一瞄,这一看,再没闲情逸致跟父亲说笑了。“爹,我真的得走了,不然你就没孙子抱了。”
“咦?什么跟什么?你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心一急,声音就大了起来,惹来几个兄弟和子侄辈的注目。
“嘘,爹,别让其它叔伯们看笑话了。”元袁撂下这么一句,准备去追人了。“我走了,其它的就拜托爹啦。”
“喂……”
来不及了,元袁几个闪身就溜到台下去了。
元深只能站在那儿干瞪眼。
“谢谢你啊!”
接过一旁小贩好心借她的纸笔,满满就蹲在路旁,望着手上的纸头发呆。
懊写些什么好呢?她根本不知道见了他要说什么,现在不见他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满满,承认吧!你这个没用的女人,根本把所有的事都给搞砸了。
“你在做什么?”一个温和的嗓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哇!”满满吓了跳,抬起头见到发话的人,差点又吓掉她半条命·
“看到我有这么惊讶吗?”元袁勾起一抹笑,捞起来衣摆,也学她蹲在路边。
“你……你你……不是应该……”她指着广场上的高台。
他顺着她的手望过去。“那已经与我无关了,我的责任已了,该说的、该做的,我也全做了。”现在该是为自己而活的时候了。
满满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哦,那……”她想转移话题。
“满儿,这些日子为什么躲我?”他怱问,幽深的眸瞳锁住她的。
“这个……”说来话长,她也没有心理准备现在就说啊。
“这信是要写给我的吧?”他从紧握的小手中抢下快要被揉烂的纸条,低声笑问:“你打算写些什么呢?不想见我,为何又要来?”
啊?谁说她不想见他?
她很想很想,想得心都发疼了。
他的声音又起。“既然来了,又为什么要走?难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说,就要这样离开?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灰心到什么话都不想跟我说了?”
他也会受伤啊!知道她不告而别后,所有的担心和自责,全角成一股庞大的压力,他明白自己一定有什么地方做不好,才会让她不告而别。
“不是你说的那样。”满满小声的道,咬咬下唇,继续说下去。“我听说你们准备和中原开战,便一心只想逃避。我是汉人,没办法知道我的国家在打仗,却躲在敌人的阵营里苟活。”
元袁闭了闭眼。“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战事也许不会发生?”
“那时候没想过,但后来就有这样想了。”而且她每天都向上天祈求,祈求战事不要发生。
“为什么不肯回到我身边?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他放柔了声音,拢拢她鬓问的发,亲昵的动作让她红了眼眶。
“你还在乎我?”声音有些不稳。
“那是当然。”他又不是三心二意的人。“除了你之外,我没打算再接纳另一个女人。”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又是汉族女子,配不上他的身分。
“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要是介意,也不会千方百计将你带回大牙了。”
“可是……”她咬着下唇,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在乎自己。“你不觉得娶一个突厥女子对你比较好吗?”
无论在思想上、习惯上,就算将来真的和大唐交战了,同族的人才能站在同一阵线,不是吗?
元袁长叹了一口气。“究竟是好或不好,我自己也不明白,但若感情的事勉强得来,就不算是感情了。”
“元袁,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很努力的告诉自己,不要去找你,不要去想你,或许就能恢复原来的生活……你真的不用顾虑我,真的!”这样,会害她有所期待的。
“满儿。”他低声叹息着,原来她和他一样会害怕啊。“听我说,我不会拿感情来开玩笑,从头到尾我都是认真的。”
从小,他的个性就是这样,不放在心上的,别人怎么逼他都没用,但若是他真正想要的,竭尽心力也一定要得到。
“满儿,我喜欢你。”他赤果果地道,不拐弯抹角。
她蕴藏在眼里的泪珠儿终于滑落,闪着泪光的眼几乎瞧不清楚他。
“你会害我有期待的。”
“那好,我等你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婿,汉人的、突厥的,温柔的、霸道的,还是富有的,我统统给你。”每说一句,便吻她一次。
“满儿,以后心里有疑问就直接问我,再也不许你不告而别了,如果你再这么做,我会先把你揪出来,再狠狠的揍你一顿。”
满满凝睇着他,无法动弹了,他的表情再认真不过,像是她的承诺与否,关系到他的一生似的。
“好,我答应你,下次要离开,我一定会先告诉你。”让他有个解释的机会。
元袁的俊脸闪过一阵愕然。“你还要离开?”
“当然。”他不会期待她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
他乐观的看待。“好吧,如果你想离开,我就跟着你,咱们两个再也不分开了。”
她笑了。“纠缠在一起吗?”
“是啊,这样没什么不好。”他就是打这个主意。
“我算是幸运的吧。”她轻声道,有他如此爱着。
“可不是吗?别忘了你在绿洲把我光溜溜的身子瞧了去,你得负责。”他笑答。
想起初见的那一幕,两人都笑开了脸,而后深深的凝视着彼此,缓缓的,四片唇办纠缠在一起,倾诉长久的相思。
两人沉浸在彼此的世界里,浑然不觉有越来越多的人在欣赏他们忘我的演出。
“嘿,这里有好戏可看了。”男子叫道。
男子的女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别吵,可汗正要为下任可汗授旗佩弓,你安静点。”
“那有什么好看的?快来看这边,这边比较精采。”啧,还真忘我,瞧那火辣劲儿。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女子回头,赫然瞧见。“啊,怎么……怎么……”
“我就说这比较精采吧。”男子得意的。
一旁的小贩闲闲的插话道:“他们已经闹很久啦,又是哭又是笑的,好不容易发展到这个地步。”
“老伯,你怎么知道?”男子讶异地问。
“因为他们手上的纸笔是我借给他们的,我从头到尾全看见啦!”小贩回答道。
“啊。”真是丢人哪,小奴简直想挖个洞钻进去。
男子奇道:“你是怎么了?看人家亲热不舒服吗?”
他们也可以这样,只是她太凶了,他没胆照做而已。
“不行,我一定要阻止他们。”别再继续丢脸。
“啊?”男子发怔。“也……不用这样吧?”
“一定要。”因为那是她的亲亲少主啊。
“耶?等等我啊……”男子在后头追着。
只见小奴来到这对年轻男女面前,很正经、很恭敬的笑道:“少主、满姑娘,能见到你们实在太好了,请问两位是要继续呢,还是回家再做?小奴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收拾啊!”
两人一惊,连忙放开彼此,脸儿都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