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上路快两个小时了,保罗颇为担心地偷眼瞧了瞧他闷声不响的乘客。她坐得笔直,一动不动,神情镇定而矜持,但是每过一英里,他都几乎可以感到她的忧惧在加深,她的紧张在加剧,他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她是被他强迫着去做这些事的。
为了避免给她任何会让她打退堂鼓的信息,他自从总统日以来只和她通过一次电话。那次通话,她试着问他关于她父亲和姐姐的一些问题,但是他坚持要她把这些问题留到开车前往棕榈海滩的路上。他现在预备回答她的问题了,急切地想让此行更轻松,并且能让她坚定决心,但是她看来不愿意开口,甚至不愿在他说话的时候直视他的眼睛。
他搜肠刮肚地想从这件事里找出一些令她振奋的事。如果她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子,即将同她的父亲和姐姐初次会面,她一定会对未来的亲密关系怀有希望,因此而让她对前路充满信心。但是思珑不是为了感情的缘故才去和他们见面的,她是忍气吞声,忠于职守,去那儿监视他们的。
最终的结局对她来说可能是欢喜的,但是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保罗幻想了一个,一半是为了让他良心好过,一半是为了给她打打气。在他童话故事的剧情里,卡特·雷诺兹与任何犯罪活动无关,他对思珑产生了强烈的父爱,他们两人最后都意识到对方对自己的重要。
暂且不去理会这与事实相差十万八千里,保罗开口说道:“思珑,现在在你看来可能不是那么回事,但是这次旅行可能给你的全家带来非常积极的结果。”她不再盯着窗外,转而凝神看着他。看来这是她所能给予他的唯一的鼓励,保罗不得不继续。“现在,你的父亲只是一个我们正在调查的嫌疑人。你在帮助我们离他和事实更近。等我们完成了任务,我们也许会发现他完全是无辜的,和任何犯罪事实都扯不上关系。”
“你觉得这机会有多大?”
保罗迟疑了。他不愿意辱没她的智商,也不想用全盘误导来报答她的信任。“很小,”他诚实地回答,“但是有这个可能性。现在,让我们在一个更个人的层面来想想目前这个情况。作为一个父亲,毫无疑问,他是令人难以宽恕的,不过很明显他觉得后悔,要不然他就不会和你联系。我们没人真正知道是什么结束了你父母的婚姻,但是从你告诉我的事来看,是他的母亲唆使他离婚,并且安排监护事宜的。是她在他父亲中风后,来到佛罗里达把他带回了旧金山,对吗?”
“是的,但是他继续顺从了她的计划。”
“没错,但是那时候他只有二十来岁。他跟她走也许是因为软弱,或者不成熟,抑或是怯懦,或许是因为她让他相信那是他神圣的家族使命,谁知道?那些很大程度上都是性格犯下的错误,但是不一定是不可饶恕的或者永远的。我们确确实实都知道的是,她三个月以前过世了,几乎是紧随其后,你的父亲提出同你和解。”
思珑意识到保罗真心想对她有所帮助,但此刻她已经快被其他一些她无法承受的情感窒息了,他同时多少也让她感到不安和疑虑。她想让他别再继续说了,但是她与生俱来的正义感,或者只是单纯的好奇心促使她追踪他更进一步的推理。
“那我姐姐呢?她可能有什么充分理由来解释她从来没有试过联系我母亲?”
保罗从眼角瞥了她一眼。“也许她在奇怪为什么她自己的母亲从来都没来找过她。”
“根据那份他们强迫我母亲签署的协议条款,她不被准予和她联系。”
“也许湃瑞斯并不知道这个。”
思珑直直地瞪着他,努力想打消一个愚蠢的、几十年来第一次闪过脑海的念头一一个破镜重圆的可能性。“你说过你在旧金山的家里有个线人。你确实知道你刚才所说的是事实吗?”
“不。我们从没对湃瑞斯感过兴趣。关于她,我只知道这些。有些人认为她很冷淡很难近,而另一些人觉得她很安静、矜持和优雅。每个人都同意她很漂亮。她是一个有国家排名的网球好手,五项障碍高尔夫球手,而且精通桥牌。她参加锦标赛的时候,通常都是和你父亲搭档,你父亲也是一个有国家级排名的网球手,一个出色的桥牌玩家,一个零起点的高尔夫球手。”
她显然对这些肤浅的成就不屑一顾,她眼睛转了转,抬起肩来了个法式的耸肩——这个动作有点一本正经,又出人意料地可爱,看得保罗不由自主地要笑出声来。“还有艾迪斯,”
他说,提到了这个家族现存的最后一名成员。“她也会在棕榈海滩。”
“艾迪斯?”思珑重复道。
“你的曾祖母,”保罗解释道,不客气地接着说,“她是条九十五岁的老龙,情绪暴躁,任何碍她事的人都会被她吓倒。但她也是个臭名昭著的吝啬鬼。她有大约五千万美元的身家,但是她一次次地因为房间里开着一盏灯而冲人发火。”
“她听上去挺可爱。”思珑平淡地说道,随即她便不得不按捺住因为意识到自己的节俭而感到的一阵不安——萨拉上星期刚管她叫过小气鬼,而她自己的母亲也哀叹思珑把钱看得太牢。但是,萨拉和金波利都是无可救药的花钱狂,思珑鼓励地提醒自己。她,从另一方面而言,平时生活开销很节俭,因为小时候她就知道了这是需要,而且因为她作为一个警队探员的薪水无法提供多少钱供她花销。如果她有很多钱,她当然会花。唔,一部分。
保罗对于用最好的“剧情”减轻了她的一些不安感到满意,之后他让她几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但是当他们即将到达高速路上棕榈海滩的出口处时,他知道他必须把她带回到现实中。在试着让她的亲戚看上去有些人情味、似乎还挺讨人喜欢之后,他现在必须提醒她,她的父亲是个犯罪嫌疑人,而她的角色是去刺探他。“你父亲的房子离这儿只有大约十分钟的程,”他说,“先前,我给了你我的『最佳剧情』。我恐怕我们现在不得不为一个最糟剧情作准备了。让我们把我们的故事再温习一遍,这样我们就可以开始我们的工作了。”
她在位子上转过身,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好吧,说吧。”
“我们会告诉他们,我们五个月前在浪德戴尔堡认识,当时我在那儿参加一个保险研讨会。”他详细地说道,提醒她该知道的关于他的一些个人细节。“我父亲的名字是克里福德,我母亲的名字叫琼。她几年前去世了。我是独子,在芝加哥长大,毕业于罗优大学。我现在还住在芝加哥,为全球保险公司工作。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因为我们离得太远,所以能在一起过两星期对我们非常重要。”他打起了转弯灯,换了车道,准备从棕榈海滩人口下去
“到目前为止,清楚吗?”
思珑点了点头。这些他们在总统日的时候已经都讨论过了,不过现在她的好奇心冒了上来,“有一部分是真的吗?”
“没有。”他毫无表情地说道,让人没法继续对他真实的私人生活一探究竟。“我的证明都一切到位,如果雷诺兹去调查,我将无懈可击,不过我想也许并不需要。一旦你的家人意识到我们认识并不久,而且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那么即使你并不知道关于我的每一件事,他们也不会起疑心的。不管怎么样,他们不会对我特别感兴趣,所以不会问得太多。只要我在,我会适时地回答任何问题。如果我不在你身边,说你想说的,不过记得之后和我通个气。现在,让我们来复述一下你的背景。你为自己决定了一个合适的职业了吗?”
“是的。”
他们一致认为,将思珑是一名探员的事实告诉雷诺兹很不明智。从保罗由在旧金山的线人那儿获取的消息来看,雷诺兹在打电话给金波利要思珑的电话号码时,并不知道关于思珑的任何事。而且也没有理由认为,他在打电话到思珑的办公室时,得知了其他的任何情况。保罗仍旧在兴奋地说着这事。
“那天他打电话给你母亲的时候,她没能有机会告诉他关于你的任何事,这点至今让我觉得很走运。”
“这和运气没有任何关系。我母亲急于想和他谈谈我,但是他没给她机会,因为他冷酷而又粗暴。他三十年来没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或是想法。当最后他给她打了电话,他告诉她他没空多谈,只够时间要一个我的电话号码。一等到她给了他我办公室的直线电话,他就告诉她,等到他不那么忙的时候会再给她打电话,于是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思珑不想给他泼冷水。“你的运气在这之后,在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她笑着说,“我暗暗试探了萨拉,她说她完全记得英格索上尉是怎么接我的电话,怎么跟卡特说的。英格索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让我的父亲有所警觉,他不会觉得他打电话到了警局,或者我是个警官。这可算是幸运了。”
“在这个案子里我总该可以走一回运了。”保罗苦笑着说。“现在告诉我,你为自己选择了什么行当。”
“在大学,我的专业是海洋生物,在我转行到执法部门以前,我还学过数学,但是你说过你希望我能选一个让雷诺兹看来肤浅而无害的职业。科学或是数学这两个行当不合适,而且对于其中的任何一个,我都没有足够的知识可以自圆其说。上星期我在等萨拉结束同她客户的谈话时,还在试着找出一个解决办法——忽然我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职业。”
“别吊我的胃口,是什么?”
“在接下来的两星期里,我是一个室内设计师。”
“对极了。”他大笑了起来。“那正是我想要的。你有足够多的知识可吗?”
“我知道的足够可以唬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听萨拉狂热地对一些家具和配件品头论足,思珑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已经吸收了足够多的行话和信息,可以让她在同卡特·雷诺兹的几次肤浅的谈话中蒙混过关,而卡特,雷诺兹无论如何都会觉得这个话题非常无聊。
“还有一件事我们必须讨论一下。”他用一种严肃而庄重的声音说道,“有一点我希望肯定,那就是对于你在棕榈海滩的职责,以及如果你偏离了你的职责,而牵涉到的法律问题,你必须完全明了。”
思珑完全知道他指什么,但是她很有兴趣听一听他的逻辑。
“从法律上来讲,你的父亲有权在自己的家里享有合理的个人空间。因为你按我的要求去那儿,所以从技术上讲你在为联邦调查局工作。既然联邦调查局没有搜查许可,那么你或者我发现的证据都会被扔出法庭,除非证据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或者是他允许我们去的地方。你可以把情报告诉我,但是你不能搜查。我说得够清楚了吗?我不想你做得太多,比方去打开一个抽屉,除非有人叫你去从里面拿什么东西出来。”
思珑强忍着笑,保罗竟然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个基本的法律常识。“事实上,关于这个,我在『法律和秩序』那一章里学过一些。”
他稍稍松了口气,但是仍旧一板一眼。“对于你也许碰巧听到的谈话,这些原则仍然适用。你得弄清楚哪些地方你被允许可以去,而且你有合法的理由在那儿。如果那时你正好让人看见,也会有所帮助。对于电话,你不能用分机偷听。我们得完全根据书上说的,来玩这个游戏。明白了吗?”
思珑点了点头。“明白了。问题是,不论我们如何小心谨慎,他的律师们都会用动议对法庭狂轰烂炸,把这件事压下去,就像查禁时事宣传册一样。”
“你的任务是,肯定你没有做任何会让法官觉得该倾向于他们的事。要记住的一点是,我们在这儿的主要原因不是找证据。我在这儿是监视他。每年他都在棕榈海滩待很长时间。我想知道他在这儿的时候都干些什么,去哪儿,还有和谁见面。你在这儿是因为这是我能来这儿的唯一方法,还因为你有可能给我带来你碰巧得到的有用的情报。但是你不是来这儿找这些情报的”。
“我明白。”
保罗对此感到满意,于是试着找一些更轻松的事来谈,很快,他又搬出了先前他们已经讨论过的话题。“我想,你当一个室内设计师糊弄过去是个高明的选择。雷诺兹不会感到任何威胁。太棒了。”
思珑点了点头,但是随着戴上面具时间的临近,装扮成其他行当的人,特别是萨拉的行当,对于思珑来说,感觉一点都不好。她在进入一个陌生的领地,在那儿她隐藏起她的真实身份。她得同那些傲慢的陌生人交谈,他们不仅使那些让她感觉安全的谈话荡然无存,甚至他们还抹去了她的生活。
“思珑?”保罗突然叫了她一声,这当口他正将车驶上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两边是富丽堂皇的海滩别墅。“你是不是又在想,作为一个室内装潢师是否能顺利过关?”
“室内设计师。”她叹了口气,更正了他的话。“不,我没问题。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个品味问题。也就是说,如果我犯了某种错误的话,他们只会以为我没有品味。”
“这对我来说很好。”他兴高采烈地说道,看上去他对于她真的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自取其辱感到高兴,这多少有点叫人恼火。“毕竟,”他解释说,“雷诺兹越低估你,就越有可能放松他的警惕。别在乎,让自己尽可能看上去无能,容易上当受}骗,甚至愚蠢。他会喜欢的。”
“是什么让你认为他会相信我就是那样?”
“因为,根据我们的情报,他对你母亲的记忆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保罗小心地挑着字眼。他不想告诉她,雷诺兹事实上把金波利称为“一个笨蛋”,“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标准的金发傻瓜”。
“我只知道我会恨那个男人。”思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对我母亲的看法和他认为我该是什么样有什么关系?”
保罗对她苦涩地一笑。“你看上去像她。”
“我不这样认为。”
“不,你是的,”他平淡地说道,“雷诺兹也会这样认为的,而且他会很自然地以为你”——他停顿了一下,想找出一个雷诺兹用来形容思珑母亲的最不会令人反感的词——“和她一样容易上当受骗。”
思珑警觉地感到对于这一点他已经打定注意了,但是他想让她对此感到释怀,因为她不会喜欢这一切。
“我发现你想要我加强他对于我母亲还有我智商的误解,是吗?”
“如果你能的话。”
“而且你知道我很可能会厌恶这个主意,所以你决定等到我们实际上已经来到他家车道上的时候才跟我说。”
“一点都不错。”他毫不羞愧地回答。
思珑把头靠到了座椅的头撑上,闭上眼睛,沉浸在她难得一遇的自怨自艾中。“哦,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听着,思珑,你来这儿是为了工作,不是为了让雷诺兹倾慕你的,对吗?”
思珑咽了一口气。“是的,”她长吁了一El,不过脑海里展现出来的接下来两星期的景象仍令她心里不免有一丝畏惧。
他打开了转弯灯,将车驶向了一座豪华的地中海式别墅。别墅的车道是用石板铺成的,高大的铁门在路当中挡住入口。
“在我们进去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我知道这会很难,但是你必须把你对雷诺兹的敌对情绪收起来。他不是傻瓜,而且他必须相信你想要和解。你能把你对他的感觉藏起来吗?”
思珑点了点头。“我一直在练习。”
“那种事你怎么练习?”他转了个弯,驶入车道,一边调侃地问道。
“我站在镜子前面,想象着他所做过的一些可怕的事情,然后我练习微笑,直到我看上去真的对此感到很快乐。”
保罗朗声大笑起来,信赖而充满鼓励地紧握了一下她的手。随后,他将车停到T门前。他摇下车窗,伸手去按车门边石基上铜盒子上的一个按钮。接着,他停了下来看着思珑。“对镜头笑一笑,”他意味深长地冲着一个小小的、罩着玻璃的小孔点了点头,小孔被嵌在一个安在基座上的铁盒上。
他按了一下盒子上的按钮。
“谁?”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思珑·雷诺兹和保罗·李察森。”他说道。
门从中间分开,向两边打开了。
每每思珑想象这一时刻,她总是会勾画这样的场景——她的父亲打开门,亲自招呼她,所以此刻她强迫自己表现得和蔼可亲,不预设任何立场。她的努力很成功,只是全部白费了,事实上开门的是一个高个子的金发管家,他看上去几乎像她一样和蔼可亲,甚至更没法看出任何立场。“下午好,雷诺兹小姐。下午好,李察森先生。”他拿腔作调地说,嗓音低沉,几乎听不出有丝毫诺地克口音。“全家人都在等你们。请跟我来。”
他带着他们走进一条宽阔的、铺着瓷砖的厅廊,厅廊两边有拱门,引向众多的宽敞的房间,房间里的家具都是欧洲的古董。大厅的尽头,门突然打开了,思珑见到她父亲的第一眼。正是他走上前来亲自欢迎他们的当口。因为他发过一次心脏病,又因为他如此急切地要找机会补偿,她很自然觉得他应该满怀歉疚,而且形容枯槁,但是那个大步走向她的男人矫健黝黑,而且非常英俊。“思珑!”他叫道,在她面前停住,伸出了他的手。思珑机械地伸出她的手,满以为是要握手,但是他用他的两手盖住了她的手,并且握住不放。“我的上帝,你和你母亲看上去太像了,真有点令人惊讶。”他笑容可拘地说道,接着又真诚而简短地加了一句,“谢谢你来。”
思珑的全身都因为紧张和不安在颤抖,但是她的声音听上去却平稳如往常。“这是我朋友,保罗·李察森。”
两个男人握了握手,接着卡特的眼光又转回了她的身上。因为某些原因,他歉意地坦白道,“我以为你带来的朋友是位女性。诺斯庄准备了两间客房,但是——”
“那很好。”思珑立即说道。
他的笑容更舒展了,思珑感觉她的父亲对于这点很满意——她没有厚着脸皮想要和她的“男朋友”在他家睡一间卧房。她不清楚他是如何把这点传达给她的,不过她不得不提醒自己,她不在乎他的任何想法。“诺斯庄会照管你们的行李,”他说道,“现在,跟我来吧。你姐姐和曾祖母在阳光室。”
正当他们向前迈步的时候,一个大约三十五岁的身材消瘦的男人从临近主楼梯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头发稀疏,戴着金丝边眼镜,拿着一叠报纸正在看。卡特叫住了他——盖利。迪士勒,把他介绍给思珑和保罗。“盖利是我的助手,”卡特解释道,“但凡你们在这儿需要任何帮助,如果我不在的话,找盖利就行了。”
带着满脸愉快的笑容,盖利和他们俩一一握手,举止如同他穿的敞领衬衫一样并不正式。“有事没事尽避来找我,”他说,“我大事小事都能帮得上。”
阳光室是位于房子后部的一个宽敞的八边形玻璃房间,里面尽是些成年的大树和热带植物,还有一座架在迷你小溪上的亚洲石桥。藤制的扶手椅被摆放成组,上头放着硕大的靠枕,四周是装着异国花草的花盆,顶上的格子架爬满了开着小花的藤蔓。在步行桥的一旁,被参天大树和白色兰花围绕着,两个女人注视着三个人慢慢地走近。思珑打起精神,准备应对这场如同整个环境一般奇特的会面。
湃瑞斯在报纸上的照片没有呈现出她美丽的一面,思珑一边走向她光彩照人的姐姐一边这样想着。湃瑞斯就是时尚典雅的楷模,她有着象牙白的皮肤,大大的棕色眼睛,深色而闪亮的齐肩头发;她身穿一件翡翠色的亚麻衣服,裙摆很窄,袖管宽松,而在手腕处缀着亮金色钮扣的袖口则扣得很紧。她正襟危坐,一言不发,手放松地蜷起在腿上一本看上去像速写本的东西上,她注视着思珑,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
思珑为自己的紧张情绪感到烦躁,她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一前一后迈出去的腿上。她不能让自己看上去像她的姐姐一样无动于衷,所以她转而把焦点集中到了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年老瘦弱的女人身上。保罗把艾迪斯·雷诺兹形容成一条龙,但是思珑觉得她看上去更像是一只衰弱的老鹰。身穿一件全黑的外套,颈部挂着一串饱满的珍珠项链,这个老女人有着一张瘦削的贵族模样的脸,皮肤和她的珍珠一样苍白,眉毛也是白的,白发梳向耳后攒成了一个一丝不乱的发髻。浅蓝色的眼睛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的亮色,但是它们就像两道激光一般锐利和专注,聚焦在思珑脸上的每一部分。
她的声音也一点都不软弱无力,还没等卡特做介绍,她就堵住他,发话了。“对她而言,我们的身份肯定显而易见,卡特,”她冲口而出。她把她的逼视转向了思珑,好像不准她就此持反对意见似的,接着她粗声粗气地说,“我是你的曾祖母,这是你的姐姐,你是思珑吧。”
因为她的态度几近粗鲁,思珑决定只用一个无声的点头回复来表示赞同,这让那个老女人有点吃惊。她把她的注意力转向了保罗,向他发起了挑衅。“你是谁?”她盛气凌人地问道。
这次,常规礼仪让思珑非说话不可了。“这是我朋友保罗。李察森。”她语调平缓地说道,接着她瞧了一眼她的父亲,他看上去对那个老女人的奇怪态度完全不以为然。“我说了我会带一个朋友来。”她告诉那个白头发的女人。
“是的,不过我们很自然地以为你是说你要带一个女伴来。”艾迪斯·雷诺兹向她声明。“我希望你并不打算在这儿和他用一间卧房。”
思珑在这一秒突然而来的冲动是要么大笑要么离开,但是这两个反应都不符合保罗希望她所具有的个性,所以她装作完全漠视那个老女人的挑衅性的态度。“不,女士。我没这样打算。”
“别叫我女士。”她兜头就是一句。“你可以称呼我曾祖母,”片刻后她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她听上去就像一个统治者不情愿地将一项优待颁给一个地位低微且配不上这项殊荣的农奴,而思珑立刻决定永远不会那样称呼她。
她并不理会思珑心里念头的出轨,转而把她如刀子般锐利的目光投向了保罗。“你几岁了?”
“三十九。”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大到足够可以理解,在我的房子里,一些规矩礼仪必须被遵守,不论你的周围是否有人在注意着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能。是。”她怒目而视,而他则接着她的话说道。
“你可以称呼我雷诺兹太太。”
“谢谢,雷诺兹太太。”他彬彬有礼地答道,设法让自己上去完全就像一个被管教的学龄前孩子,而不是一个会给他们全家带来灭顶之灾的联邦调查局特工。
思珑的父亲终于插进话了。“湃瑞斯,,』他提醒他的女儿.“我知道你一直在期待这个时刻——”
湃瑞斯『雷诺兹领会了其中的提示,以一种优雅而流畅的姿势站起身,非常有礼貌的把目光固定在了思珑的身上。“是的,我一直期待着。”她用一种经过精密调试却又非常谨慎的
声音说道,并且伸出了一只修得异常完美的手。“你好吗?”
我好什么?思珑惊讶她会这么问,觉得很不屑(或者有些绝望)。“我也一直期待着和你见面。”思珑回答道,并同那个儒雅的、身为她姐姐的陌生人握了握手。
艾迪斯『雷诺兹已经厌倦了这种社交辞令。“我肯定思珑和李察森先生想要在晚饭前休息一下,提提精神。”她说。湃瑞斯会带你们俩去你们的房间。”她对思珑挑明。“我们七点吃晚饭。别迟到了。别穿裤装。”
思珑刚到的时候就一直害怕并且已经作好准备,会同她的父亲和姐姐有一个冗长的令人尴尬的会面,所以当那条老龙给了她两个小时的缓冲时,她很惊奇,不过又舒了一口气。
尽避直觉告诉她,如果艾迪斯·雷诺兹知道思珑想要一个缓冲的话,她很可能会把这场会面再拖下去。
“湃瑞斯会保证你们能舒服地安顿下来,卡特.雷诺兹插话道,先朝着思珑,然后是保罗温和而友善地微笑了一下。“我们晚饭时和你们俩再见。”
思珑跟在湃瑞斯的后面,保罗走在她旁边,他的手礼貌而熟稔地碰触着她的手肘,完全符合他作为她男朋友的角色需要。她被这些奇怪的家伙搞得恍恍惚惚的,所以当他们一路朝着门厅走去,爬上弧形的镶着锻铁和厚实的黄铜扶手的楼梯时,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经过的那些房间。到目前为止,三个人中最有人味的是卡特·雷诺兹,而他则是她以为最不招人喜欢的。
在楼梯的末端,湃瑞斯转向了左边,然后他们一直走到了将近大厅的尽头。“这是你的房间,李察森先生。”她边一字一句地说道,边打开了门。这是一间宽敞的翡翠绿的房间,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意大利家具。他的衣箱敞开在床上。“你如果有任何需要的话,只要按一下电话上的对讲钮。”她说道,用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貌的微笑结束了她同样毫无瑕疵的礼貌的说话,然后又顺着大厅朝前走去。
保罗说过,人们认为她冷漠且高高在上。实际上她比这更糟——她一点儿也没有生气,思珑失望地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而让她意外的是,这使她觉得有一丝刺痛。湃瑞斯走动起来甚至就像是在跳舞,走路的简单动作事实上是经过准确设计的一她的双脚在她鞋子的高跟上保持着平衡,臀部没有过多的移动,手臂毫不乱摆,肩部向后,而头部高昂。
“我们晚饭时候见,思珑。”保罗柔声地冲她说。
须臾间思珑忘了自己假扮的角色,为之一震,接着,她转过身,月兑口而出,“好好歇歇。”
“你也是。”
在大厅走廊的尽头,湃瑞斯停在了另一扇门前。她打开门,并且将对保罗说的话一模一样又说了一遍,而且以同样的声调和相得益彰的敷衍的微笑结束了她的讲话。不过这次她盘桓在门口,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她很可能在等着思珑就这样的安排作出某些反应,思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环顾了一下这个华丽的房间。房间装饰着深深浅浅的淡玫瑰色和乳白色的绸质织物,摆放着精美的镶着闪亮金叶T"的法国家具。在她的脚下,来自东方的地毯非常厚实,以至让人觉得是走在沙地上。“这里——很可爱。”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把脸转向了站在门廊下的她的姐姐。
湃瑞斯朝着两扇法式阳台门做了一个优雅的动作。“从阳台可以看到大海,夕阳西下的时候尤其美丽。”
“谢谢。”思珑说,心里觉得越来越尴尬。
“诺斯庄把你的箱子拿来了。”湃瑞斯朝着套房最尽头支着罩篷的大床方向很有皇室气派地点了点头。“需要我叫人来帮你打开行李吗?”
“不,谢谢。”思珑等着她离开,也希望她离开,但是她徘徊在门口,手攥着门把。思珑这才意识到驾驭了她姐姐的思想、言谈和举止的社交礼仪现在一定要求思珑转换某个话题。她唯一想到能说的就是,“你是个画家吗?”
湃瑞斯看着她,仿佛她在说一种外国话。“不。为什么问这个?”
思珑冲着她手里的一大本拍纸簿晃了晃脑袋。“我以为那是速写本。”
“哦,我忘了我还拿着这个。是的,是速写本。但是我不是个画家。”
对于她并无帮助的回答,思珑有些沮丧,看着这个站在门口像时装模特儿一样摆着姿势的头发黝黑的女人,思珑突然l觉得湃瑞斯很有可能是害羞,而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论是哪种情况,同她说话就好像是要挠自己的后背一样困难,但是思珑又试了一次。“如果你不是个画家,你用速写本做什么?”
湃瑞斯犹豫了一下,接着她走上前,把速写本递给思珑,就好像是一位皇后伸手交出她的权杖。“我在设计我自己的系列女式外氅。”
衣服!思珑在心里申吟着。萨拉喜欢谈穿着,金波利喜欢谈穿着,而思珑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对流行敏感的细胞。思珑接过速写本,跟着湃瑞斯来到了床边,她坐了下来,打开了第一页。
尽避思珑不是专家,但是她一眼就能看出湃瑞斯并不是为普通女子在设计衣服。她在设计一流款式顶尖时尚的晚礼服和正式的裙袍,思珑本能地知道这会值一部非常棒的新款二手车。她搜肠刮肚地想找些合适的话说,默默地翻着书页,直到她看到一件紧身衣,猛地想起了萨拉曾经描述过的她自己的那件。“哦,我很喜欢这件!”她有些过于兴奋地月兑口而出,她自己也意识到了。“有些『挑逗』,但又不过于『招摇』!”
湃瑞斯瞥了一眼速写本,想知道是什么让她这么兴奋,接着她看上去有些失望。“我觉得挺普通的。”
思珑不确定这是不是对于她服装品味的故意污辱,但是她合上本子,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我真不是个好评委。”她解释道,“我母亲和我的朋友萨拉喜欢衣服,但我总是很忙,没时间逛街。每次买东西的时候,我总是打不定主意那些新东西是不是真的合适我,所以最后我总是买我已经有的样式。然后,我一直穿它们直到差不多快坏了,这样我就不用再去逛街买衣服了。萨拉说,她能看出我又买了新东西的唯一办法,就是她发现了一个不同的颜色。”
思珑知道她说的某些话事实上抓住了湃瑞斯的兴趣,但是她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直到她说完,湃瑞斯问,“她喜欢衣服吗?我是说,你的母亲?”
你的母亲。我们的母亲。
实在是奇特的讽刺,这个局面让思珑觉得被一股力量猛地击中了,她可以为湃瑞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但是现在这个想法却被一个事实抵消了——湃瑞斯有足够的钱可以买她喜欢的衣服,而“她们的”母亲得在一个服装店工作,把她喜欢的东西卖给别人。“是的。”思珑平淡地说道。“她喜欢。”她站了起来,绕过床边,走到她的箱子旁,仿佛她突然想打开行李了。
觉出了她的不快,湃瑞斯站起身。“七点钟我们在楼下见。”她用一种同样平淡的声音对她说。
如此突兀地切断了谈话,思珑觉得有些愚笨和内疚,她弯下腰拉开了萨拉折叠式的大箱子,一边注视着湃瑞斯离开房间并在身后关上了门。她打开箱子,把一件黑色晚礼服从衣架上取了下来,脑子里却思绪万千。她转过身想找一个衣橱,忽然她发现有些事不对劲……
她没有向萨拉借折叠式的大箱子,因为她并不需要。
而且她从来没见过这会儿她拿在手上的这件黑色串珠子的晚礼服,衣服的下半截是透明薄纱的短裙。.
她把身子转向床,瞪着那个打开的箱子。一条印着长春花的蓝色长裙挂在下一个衣架上。思珑也认不出那条裙子,还有它下边那件和它搭配的上衣,还有红色的太阳裙……
“哦,妈妈,不!”思珑一坐到了箱子边的床上,恨恨地低语着。不用看,她已经知道箱子里的其他每一件东西都是新的,而且她完全知道她的母亲是如何设法支付这一切的。在一双黄色的新凉鞋的系带下塞着一个自信封,她伸手去取那张便条,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一回家就把每一件东西都退掉。只要她不穿这些东西,商店会同意把钱退给她母亲的。思珑对这点很肯定——直到她读到母亲的便条。
“亲爱的——”她母亲用她可爱的圆体字写道,“我知道你看到这些衣服的时候会不安的,但是我没用我的赊账卡,那种卡不论你花多少钱,款项都会越来越大,但是我没有,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付大笔的利息款。我只是用了我存着准备乘船巡游的钱。”
思珑唏嘘着,再一次提醒自己这些衣服是可以被退回去的。
你希望我过一个梦想的假期,但是这一分钟你让我最大的梦想变成了现实。在这么多年之后,你的父亲终于会了解你,我希望你看上去能像你的内在一样美丽。亲爱的,这是我所剩的唯一的梦想。只要做你自己,你已经让我其他所有的梦想都成真了。现在,在棕榈海滩度过一段开心的时光吧!只想愉快的事,无忧无虑,穿我给你买的漂亮衣服。
我爱你。
妈妈
又:如果你只是打算穿几件这里的新东西,我想你应该注意到,我把吊牌都取下了,所以都不能退货。玩得开心!
思珑都快要笑出眼泪了,她望着信上略显模糊的字迹,接着又看了看箱子里最上层的衣服。她没法在棕榈海滩“无忧无虑”,也不能“只想愉快的事”,但是当她刺探她父亲的时候,她确实要“穿那些漂亮的衣服”。以典型的无私的慷慨和并非与生俱来的一丝狡猾,她母亲没有给她在这方面留下任何选择。
她拭去了眼泪,小心地把箱子里的漂亮新东西一一取出来。接着她注意到地上还有一只萨拉的大箱子,但不是她自己打包的。
她把它扔上床,打开锁,掀起了盖子。
她看见的第一件东西正是萨拉的红色紧身衫。第二件是又一个白色信封。信封里装着萨拉的一个简短的便条。
你总是照顾其他每一个人,但是这次妈妈和我想照顾你。所以当你发现我的衣服在这个箱子里的时候,别惊讶。而当你发现你的衣服也不在另一个箱子里的时候,也别惊讶。
爱你,萨拉。
又:我们把那些外套都拍了照,放在你的化妆箱里了。这样,你就不用费神考虑什么饰品配什么衣服了。
思珑怒气冲冲地盯着这张便条。她无法相信她们会这样对付她,对于她们的阴谋甚至没有透露一丝一毫!
她的怒目圆睁最终让位给了无助的微笑,接着她大笑起来。
一整理完行李,她就打开了那两扇法式的阳台门,走上了露台。她的房间坐落在房子东北部的尽头,俯瞰着一片宽阔的草地,草地一直铺到离房子三百码远的沙滩。高高的修剪过的树篱标明着房产的边界,几乎延伸到海边,并且将铁制的高栅栏掩藏了起来,让思珑没法看见。
一丛丛的棕榈树,打着褶皱的桃金娘花,还有大株的木槿零星地点缀在平地上,更远处的左边是一个网球场,旁边有一个奥林匹克标准的游泳池和冲凉房。在草地的正中,一面小旗在一根短杆上迎风招展,标志着高尔夫球洞的中心,周围短小而浓密的草皮看上去似乎每一片都被修指甲的剪刀给修剪过。
对于令这些超级富翁心醉的极度奢华,思珑报以一笑,她斜倚在阳台的栏杆上,又向房子的右边望去,心里在想是不是保罗的房间也有一个阳台,他会不会也在外面。她可以看见一些和她这会儿靠着的一样的铁栏杆,但是阳台全都是内嵌在整栋房子里边的,所以没法看见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外面。
她连和她的同谋挥一挥手的机会都没有,对此她有点失望,于是转回了身。除了一对有着厚坐垫的单手扶椅,她的阳台还有一张圆形的铁桌和两把椅子,但是天太闷热了,她不想呆在外面。
她急于想知道那个联邦调查局特工对她的家庭是不是怀有和她一样的感受,思珑回到房里,向床边走去。房间和宾馆的客房差不多大小,夜灯台上的电话有六根线路和其他十二个没有标明的按钮。即使她可以搞明白怎样用这个电话打到l他的房间去,她意识到他们也不可能畅所欲言,因为害怕这幢房子里的什么人会拿起电话听到他们的谈话。
思珑想去他的房间,但是她又不愿意冒被抓到的险。某个胆小怕事的仆人可能受命要将任何违反了规矩的举动,都报告给那个自认为该被思珑理所当然称呼为曾祖母的跋扈的老女人。
她不情愿地将和她的同谋交换意见的时间推迟到了今天的晚些时候,那会儿该有合适的时机和地点。
由于太激动而无法入睡,思珑决定读她的神秘小说,这本书在保罗·李察森来到贝尔港打断了她全部生活以前,她就开始看了。她把床罩向后掀了掀,支了几个枕头在床靠板上,从而让自己舒展了开来。想到艾迪斯·雷诺兹晚饭不许迟到的严正警告,她伸手将广播闹钟定在了晚上6点,以防她会睡着。电话上现在有一个灯在闪,说明六根线里的一根正在使用,思珑嘀咕着也许这个电话机就是这么简单,或者它是控制整栋房子的系统的一部分。
在贝尔港,当有钱的新居民建造新的大厦或者翻修一栋旧建筑的时候,他们总是安装现代化的多线路电话系统。这种系统使用的电话机不仅为所有的房间提供对讲服务,而且还可以让房主控制一切——从照明,安全系统,到冷暖系统——用一个电话。
只要房主记得使用编码,电话机就会照章办事,但是当房主犯错误的时候,结果就会混乱不堪。而由这些意外引发的故事,在贝尔港的消防队员和警察中传扬开来,通常都是非常搞笑的。
冷不防的令人愉快的乡愁,让思珑不禁想起了上个月凯伦·阿尔索普惹下的麻烦。她拿起她的电话,一不小心键人了5打了火警,而她原本是想键人6,打算打开她的凉台。当消防队破窗而人,穿过房子冲到后院,却发现那个身材曼妙的离了婚的女人正全果着和她的花匠在装满了热水的浴白里剧烈扭动着。
她浑身但怒火中烧,威胁要起诉那些可怜的消防队员破坏了她的财产,并且命令他们离开。
一星期后,她将6错输成了9,接通了无声警报。杰斯·杰斯普第一个到达那栋黑漆漆的房子,而他发现凯伦·阿尔索普斜倚在游泳池边,仰望着星星,全身赤果。
当杰斯宣告他的出现的时候,她惊得尖叫起来,随即又邀请这位英俊的警官月兑了衣服和她做伴。
播姆伯博士和太太在他们的新房子里也装了一个相似的系统,而这导致了他们的离婚。潘姆伯博士后来试图起诉生产商赔偿七百万美元——离婚的时候他不得不给了太太同样一笔钱,方才息事宁人。
思珑并不把这些当回事,她打开了她的书。《死神到此止步》是一本寒彻脊梁骨的畅销小说,很快她就全神贯注于其中了。
突然响起的闹铃让思珑蹦了起来。她打算看完这一章,于是看也不看地探手将广播闹钟给关了。几分钟后,她不情愿地把书面朝下放在了夜灯台上,然后起身了。
离七点还有几分钟,保罗敲响了她的门,思珑把他叫进房间。“我差不多准备好了。”她对他说道,人斜倚在更衣室的转角上。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细条纹西装,白衬衫,配一条红灰相间的领带。思珑觉得他看上去非常帅,但是她会不准在他们目前的情况下,评论他的穿着是否合适。“最好还是让门开着,这样就不会有人想歪了,并且向她老人家告发我们。”
思珑站在更衣室的全身镜前,打量着自己,一边对照着宝丽来快照。淡蓝紫色的真丝长裙笔直而熨帖,开衩一直到膝盖。相配的上衣有着很宽的袍领,根据快照,那应该是可以露出肩膀的。思珑对露肩膀有些不习惯,但是每次她想把领子拽起来,那柔软的丝绸都会滑下来掉在她的手臂上,于是她就索性顺其自然了。
她又看了一眼照片,把配套的腰带系在了腰间?接着,她踩上了照片中所拍的银色高跟凉鞋。她又戴上了该戴的银色耳环和手镯,然后又拣出了照片里的颈链,也戴了起来。她觉得她戴了太多的首饰,但是在赶时髦方面她是个新手,而萨拉lI租她母亲却是这个问题的专家,所以她决定还是听从照片上建议。
保罗对她装扮的反应近乎献媚,令思珑立刻觉得非常高兴,庆幸自己紧跟照片上的搭配。“都把我看呆了,”他带着一个纯粹的男性倾慕的笑容说道。“你管那颜色叫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了?”
“因为她和你眼睛的颜色一样。”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管这颜色叫蓝色。”思珑对他说道,毫不造作地笑着。
在楼梯底下,一个穿着制服的女仆正等着带他们去客厅,在那儿已经摆上了鸡尾酒和开胃菜。早已聚集起来的是这个家里的三名成员和一个男人,他正在同湃瑞斯交谈,背对着门口。
他们一走进房间,她的父亲就抬眼看到了,于是把他的杯子放到了咖啡桌上。“正赶上时间,”他边说边面带笑容地起身迎接他们。
他介绍的那个陌生人是诺亚·梅特伦。思珑的第一个反应是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家庭场合下竟然还有一个客人,但是当诺亚·梅特伦转过身,看着她的时候,她就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一样晕眩了。
斑大,皮肤黝黑,一头黑发,他的微笑足可以温暖一个房间,而眼睛的颜色像冰铁一般,他还有受过良好熏陶的男中音,听上去如同悦耳的音乐。他穿着度身定做得天衣无缝的外套和戴着条纹领带,看上去是如此帅气,如此与众不同,对异性如此有吸引力,以至他要和她握手的时候,思珑都无法集中注意力了。“这个家里真是尽出漂亮女士了。”他说道,灰色的眼睛充满了欣赏的柔情,并且直直地望向她的眼睛。
“你好。”思珑终于定了神。“谢谢。”她极不自然地补充道,一边急急地抽回了她的手和注视着他的目光。他活生生就是萨拉的“完美先生”。
在前往就餐的路上,她的父亲平静地向她吐露说,“湃瑞斯和诺亚实际上是订婚了。”
“他们看上去非常登对,”思珑诚心诚意地说道,一边注视着她的姐姐走在诺亚身边步人了客厅。对于萨拉错过的机会,她感到有些可惜,但是晚饭一开始,保罗和她就立刻成为了谈话的焦点,这给她带来了更大的烦恼。
“对于我们全家,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她的父亲一字一句地说道,环视着餐桌旁的每一个人,还特地把诺亚·梅特伦包括在内,他就坐在思珑的正对面。“思珑,给我们讲讲你的情况吧。”
“没什么可说的,”思珑回答,试图不去注意诺亚·梅特伦此刻正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身上。“你想让我从哪儿开始?”
“先说你的职业吧。”卡特提议道。“你干什么工作?”
“我是个室内设计师。”
“我们家也尽出有艺术气息的女士。”他冲湃瑞斯笑着说道。
“我没什么艺术气息。”艾迪斯突然在她靠桌尾的位子上发了话。“你上过大学吗?”她要思珑回答。
“是。”
“你学什么?”
懊是时候把自己描绘成保罗·李察森需要的肤浅而不太聪明的女人了。“哦,我学了很多”思珑说,尽可能地想离事实近一些,这样日后就不太可能偶尔地自相矛盾。“我没法决定我这一生想做什么。我一直在换我的专业。”她停了停,喝了一勺放在她前面的汤。
她的曾祖母并没有觉得有进食的必要。“你的成绩怎么样?”
“一般。”
“你是个出色的室内装潢师吗?”
思珑更正了她,感到小小的一点满足。“室内设计师。”她说道。
于是,保罗.李察森接口了。他充满爱意地望着思珑,“我觉得她非常出色。”
艾迪斯.雷诺兹不想就这么被说服。“我听说的室内装潢师都是同性恋者,她郑重其事地说道,“在这个年头,和这个岁数,我希望像湃瑞斯还有你这样的年轻女子能够用你们的一生干些更有用的事。”
思珑偷眼瞧了瞧湃瑞斯,想看看她沉默寡言的姐姐对这个包括了她们两人的并不含蓄的批评有什么反应。不过即使湃瑞斯感到了些什么,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她穿着一条红色沙龙式镶着中式领子的裙子,黑发整齐地在头顶盘起。她看上去漂亮,充满异国情调而又矜持。“你会选什么职业?』思珑对那个白头发的女人发问道。
“我想我会做一个财税会计。”艾迪斯宣布道。“我知道我一定会比我的会计做得更出色,找出更多可以扣除的款项。”
“不幸的是,思珑对数字一窍不通。”保罗骄傲地说,一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运动怎么样?”卡特问她。“你打高尔夫吗?”
“不。”
“网球呢?”
思珑打网球,但是她知道没法和他们同日而语。“一点儿。不多。”
他把目光转向了保罗。“保罗,你打吗?”
“一点儿。”
“明早九点我们会合,湃瑞斯和我可以帮助你们提高技艺。你在这儿的时候也该上点高尔夫课。湃瑞斯是个出色的高尔夫球手。”他向湃瑞斯望去。“明天下午你能带思珑去俱乐部吗?给她准备好所有她需要的,也给她一些指导。”
“是的,当然。”湃瑞斯立刻答道,飞快地向思珑浅浅一笑。
“我真的不喜欢高尔夫。”思珑开口了。
“那是因为你不玩。”他争论道。“你的兴趣爱好是什么?你在空闲的时候都干些什么?”
思珑开始觉得有点闹心。“我……我看书。”
“什么书?”他问,听上去对她有些失望。
“杂志,”思珑对他说,故意要加重他的失望。“我非常爱看《房子和花园》。你呢,湃瑞斯?”
她的姐姐对把她也绕了进来,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思珑肯定当她回答说,“是的,非常”的时候在说谎。
“你的其他兴趣呢?”
思珑觉得这个盘问已经进行得太久了。她饿了,于是撕下了一片她的餐包。“你指什么?”
“时下的事情?”他毫不放松。思珑垂下眼帘好掩饰起她的笑意,一边给她的面包抹上牛油。“我非常喜欢时下的那些玩意。我一直看有线台的娱乐频道,可以知道谁和谁又闹绯闻了。哦,是不是该用『谁』?”(见注解1)她假装出一脸茫然的样子,抬眼正巧撞上了诺亚·梅特伦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鄙夷而含笑的眼光。他已经把她当成一个傻瓜看,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遗憾。
很显然,她的父亲不打算让她继续丢脸下去,或者让他的客人觉得无聊。“你觉得市场上会发生些什么新情况?”他看着诺亚问道。
萨拉每次提到“市场”的时候,指的都是在达拉斯和纽约的设计中心每半年一次的新品介绍。“在达拉斯的市场,今年玫瑰色和金色很人时,”思珑佯装兴奋地说,她很清楚卡特是想谈股市。“在纽约市场,我看到了一些真的漂亮极了的丛林印画。”
“你和湃瑞斯晚些时候可以好好谈谈了。”卡特·雷诺兹说道。
.思珑松了口气,觉得好笑可又觉得委屈了自己,她注意到他没说出口的要求是要她保持安静。她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演得过火了,不过当她偷眼瞧保罗的时候,他冲她咧嘴一笑,表示她做的比他希望的还要好。
对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得分,思珑感到很满意,她假装专注在她的八道大菜上,一边听着她父亲和诺亚·梅特伦生气勃勃地讨论着世界经济。两个男人在几个观点上大相径庭,但是他们都感觉到思珑听得入迷,还有些心生敬畏。
①原文用了一个英文中的语法错误。
除了在警局加入一个退休基金,思珑每个月都从工资里拿出一小部分钱存在自己的退休账号里,而且她坚持要她的母亲也这么做。等到甜品撤下的时候,诺亚·梅特伦的逻辑深深打动了她,她决定要彻底改变她的投资策略。
当最后一道甜点从铺着亚麻桌布的餐桌上撤掉的时候,艾迪斯·雷诺兹伸手取饼拐杖,费力地站起了身。“我该休息了。”她对众人说。
保罗和诺亚两人都站起来要帮她,但是她挥手让他们作罢。“我不想被当作是个没用的人。”她生硬地说,“我和你们俩一样健康!”
尽避她这么说,思珑看到她的动作僵硬而不自然,很大程度上靠着拐杖的支撑。思珑意识到这完全是意志的力量,而不是身体的力量,支持着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走向这间大房间的另一头。
在门口,她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围坐在名贵吊灯下的巨型巴罗克餐桌边的人们。思珑以为这个白发苍苍的一家之长会很正式地和大家道晚安。“别忘了关灯!”她竟然大声地说道,思珑急忙低下头看自己的大腿,偷笑了起来。
艾迪斯的离开似乎是立刻结束这顿晚餐的信号。“如果你们这些年轻人能允许我离开的话,”卡特对大家说道,一边站了起来。“我还有些工作要做。”
“我想走走。”保罗说,一边已经帮思珑挪开了沉重的椅子。“思珑,你呢?”
“我喜欢散步。”她回答,急不可待地想离开这间屋子。
保罗没法不邀请另外一对人和他们一起去,不过让思珑松了口气的是他们谢绝了。在外面,思珑一直没开口,直到他们差不多走到高尔夫轻击区,屋子里的人再也听不到他们谈话的时候。她转过身,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看着保罗。“我真不能相信我竟然和这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坦率地说道。
“我也不能。”他呵呵笑着,表示同意。
“我曾祖母一定是成吉思汗的嫡系传人。”思珑接着说。
“为了表演的需要,我必须拉着你的手或者拥着你,以防有人在看。你更喜欢哪一个?”
“没有更喜欢,任何一个都可以。”思珑说道,她如此专注于她的话题,以至他拉了她的手都没有留意到。“还有我的姐姐!她一点生命力都没有。难怪人们会认为她又冷酷又高傲。”
“你认为她是这样吗?”
“我还不知道。”
“你觉得你的父亲怎么样?”
“我有一种印象,但是还没有完全形成。至少我想我知道了我母亲眼中的他。那时她只有十八岁,而他魅力四射,精致儒雅,而且还非常英俊。我能想象她被那些迷得晕头转向。”
“你觉得梅特伦怎么样?”
这个问题让思珑吃了一惊,因为他既不是一名家庭成员,也不是他们两人在工作上需要感兴趣的对象。“很帅。”她不情愿地承认道。
“他一度一定认为你很有吸引力。刚开始他都没办法把眼睛从你身上移开。”
“你是说直到用晚餐,当他发现我实际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她不无遗憾地说道。
保罗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她的手,搂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你简直太棒了。”
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了诚意,思珑有些意外,她看着他被月光照亮的侧影。“谢谢。”她说。这是她第一次实在地感受到作为一个搭档,她给他带来了帮助。
“你没有把你的徽章或武器放在别人可能发现的地方吧。”
“没有,它们在我房间里藏得好好的。”
“今晚我们差不多也到这儿吧。我知道你急着要回去看你的书了。”
思珑转回身,面向着房子。等他看上去更放松的时候,思珑决定向他要求一点更多的信息。“我希望我能知道你想在这儿找些什么特别的?”她开口道。
“如果对此我有一个特别的回答的话。”他说,“我就能让法官签署一个搜查令,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不会需要你把我带到这儿了。”
他用一种更为轻松的语气说道,“不论发生了什么,我在这儿的时间都不会是完全浪费的。今晚在饭桌上,当梅特伦和你父亲谈论世界经济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什么?”
她脸上热切的表情让他笑了出来。“比如说,我需要改变我的股市投资策略。很有意思,不是吗,他们的观点如此不一致。你父亲控制了一家在全球都有分支的银行,而梅特伦在世界各地都有投资。他们俩有共同的利益和全球化的眼光。我想他们两人应该有着相似的理念。”
“我也这样想。”思珑说,“基本上,我觉得他们认为会发生的是同一些事情,但是在其影响和时间上却有分歧。我注意到他们好像在做很多离岸投资。”
他对她古怪地一笑。“我也注意到了。”
他陪着她一直走到卧室的门口,但是他并没有在大厅里对她说晚安,而是跟着她进了卧室,并且关上了门。然后,他等待着。
“你在做什么?”思珑问,她已经一边走到房间的当中,一边月兑下了耳环。
“和你吻别。”他开玩笑道。
等他走了,思珑决定趁今晚发生的事情还都历历在目时,给萨拉写封信。一台电视机掩藏在她床对面的大衣柜里,她调到了有线新闻频道,然后开始写她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