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能相信卡特·雷诺兹是你的父亲!”市政厅厚重的大门在她们的身后刚砰地合上,萨拉就兴奋地嚷了起来。“我没法相信。”她又说了一遍,心里想着她曾经在《贝尔港星期日报》的“棕榈海滩社交版”上读到的关于他的文章。
“我自己也没办法相信。”思珑有些厌恶地说道,“事实上,我没有任何理由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她又补充道。两人边说边穿过停车场,走向了她的汽车。
萨拉几乎没听说过这事;她的思绪在另一条轨道上飞速奔驰着。“小时候,你告诉我你的父母在你还是婴儿的时候就离婚了,但是你没说你的父亲是……是……卡特,雷诺兹!”她说着,向空中举起了她的手臂,掌心向上,好像在对天说话,“我的上帝,光他的名字就让我想到了游艇、豪华汽车,还有银行,和……钱。堆成几座山的钱!这么多年,你怎么能对我守住这么个秘密?”
思珑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静静地想过他的电话,但是萨拉一惊一乍的高兴劲只是更坚定了她的决心——对于卡特.雷诺兹的病情,对于他迟到的要了解她的企图,尤其是对于他的钱,她都要表现得无动于衷。“他不是我的父亲,除了从生理意义而言。这么多年来,我连一张生日卡或者圣诞卡都没有收到过,甚至他的一个电话。”
“但是今天他打电话给你了,不是吗?他想怎么样?”
“他希望我去棕榈海滩看看,这样大家可以互相了解。我告诉他说不。绝对不。”思珑说道,希望能够结束这场同萨拉的争论。“现在才想起做父亲的角色,太晚了。”她边说边把车钥匙塞进了车门上的锁孔。
萨拉对思珑忠心耿耿,在通常情况下她会设身处地为思珑着想,并同意她的决定——拒绝一个自打婴儿时期就拒绝她的父亲。但是,就萨拉看来,这次并不“普通”,思珑的父亲能把她变成一个女继承人。“我觉得你不该这么草率,”她说道,搜肠刮肚地想找一个理由来赢得这场无理之争。很快她月兑口而出第一个闪进她脑中的理由,虽然那理由站不住脚。
“我不觉得男人得像女人那样和他们的孩子们亲近。”萨拉说着自己的理由。“他们好像少了某种做家长的染色体,或者其他什么。”
“对不起,”思珑轻声说,“但是你不能把他对我的漠不关心归结于欠缺的基因。就我读到的每篇文章来看,他对我的姐姐可是宠爱有加。他们一起打网球,一起滑雪,一起打高尔夫球。他们是一个队伍,一个胜利的队伍。我已经数不清多少次看到他们一起举着奖杯了。”
“你姐姐!对啊!我的天,你还有个姐姐!”萨拉叫道,听上去惊讶万分。“我真不能信……你和我一起玩泥巴,我们一起做功课,我们甚至一起出水痘,而现在我发现你不仅有一个有钱的名人当父亲,还有一个从没告诉过我的姐姐。”
“我把从报上看来的几乎每件关于她的事都告诉你了。除此之外,我所知道的只是她的名字叫湃瑞斯,比我大一岁。我也从没有和她有过任何联系。”
“但是怎么会变成这个局面?”
思珑看了一眼她的手表。“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吃饭和换衣服,然后我得当班到九点。如果你真想和我谈这件事,去我家怎么样?”
萨拉一心想探个究竟,时间安排上倒也灵活。“我真的想和你谈谈这事,”她说着,已经向两步开外她的丰田车走去,
“我在你家和你碰头。”
思珑几年前买的石灰房子就在海滩正对面的街角上。只有两个小卧室的房子位于小区一块狭窄的地皮上。整个小区共有十个街区,都是些有四十年历史的小巧的房子。这个有些年头的街区靠近大海,加上房子面积不大,对于一些年轻人来说特别理想。他们有精力,有决心,用很少的钱就能按自己的想法把这房子摆弄一番。由于这些初为屋主的人的想象力和大力投入,整个街区换上了一种古怪而随性的面貌,前卫的木板结构的房子,旁边是不高的灰石平房,两者竟也能和谐配搭。
思珑把她所有的积蓄和业余时间都用在了她的房子上。她把这栋石灰的小房子变得异常亮。白色的窗台花箱,闪着亮光的白色窗框,为灰色的外墙增色不少。她当初买房的时候,屋对面的一片海滩几乎只属于思珑所在的这个静谧的街区,除了这儿的居民,人迹罕至。那时候,大街上很安静,居民们在静谧中酣眠,而这静谧并非一成不变,它会随着每一朵新的浪花撞上海滩而高低起伏,然后隐入海中。
这一切随着贝尔港的人口爆炸而终结。带着小孩子的家.长们四处寻找没有嘈杂、也没有大学生标新立异集会的海滩,然后他们发现了思珑的这片海滩。现在,周日下午四点,当思珑拐上了她那条狭窄的小马路,马路两边已经停满了车辆,每辆车的保险杠都紧挨着。一些车索性就直接停在不准停车的牌子前面,而另一些车则把住户的车道都占了一半。尽避她知道这会儿还是在不断地潮起潮落,但是除了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和家长们的手提收音机外,她什么都听不到。
萨拉瞅准了唯一的一个空当,强行要求一部深蓝色福特车的车主往后靠,好让她占了这块地方。萨拉气势汹汹的样子竟把那人唬住了。思珑看着忍不住想笑。
“对这些车,你真得采取些什么措施,”萨拉一边用命令的口气说,一边紧走了几步来到思珑身边,又顺手拍掉了沾在裤腿上的泥巴。“他们把车停得这么近,我只能从我的车和前面那辆车中间挤过来,腿上还沾了泥。”
“他们没有堵住我的车道,我算运气了。”思珑开了个玩笑,一边开了前门的锁。房子的里边十分明快敞亮,摆放着休闲的藤制家具,配以白底印有棕榈叶和黄色木槿花图案的靠枕“如果你告诉我关于卡特·雷诺兹的事,我也算运气了。他怎么知道今天该打电话到哪儿找你?”
“他说他打过电话给我妈了。”
“这就是说,他们过去这些年里一直保持着联系?”
“不。”
“喔,”萨拉吐了一口气,“我想不出她知道了他突然对你感兴趣会怎么想。”
思珑对于她母亲可能的反应十拿九稳,但是她不急于回答,侧头看了一眼答录机。红色的信息灯在拼命地闪着,来电记录器上显示有三条留言。她的嘴角不禁牵动了一下,她走了过去,按下了留言回放键。她母亲的声音一下冲了出来,欢快的语调同思珑想象的一模一样。“思珑,亲爱的,是妈妈。你今天将得到一个特大惊喜,但是这会儿我不想搅了你的好事,因为我想让你和我一样惊喜。不过这儿可以稍稍透露一下:今天的某个时候,你将会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他对你非常重要。今天下午在你当晚班之前,记得往家里给我打电话。”
第二个留言是在第一个挂断两分钟后录下的,也是金波利·雷诺兹打来的:“亲爱的,刚才给你留言的时候我实在太兴奋了,所以没想清楚。今晚九点之前,我都不在家,因为爱丝卡达牌子的衣服有个特卖,店里会非常忙,所以我对莉迪亚说,我会留下来帮忙直到关门。你别打电话到店里来,因为莉迪亚会为员工用店里的电话生气的。你知道她的溃疡病有多严重。我不想让她再受打击了。你别吊我的胃口,所以在我的答录机上留言吧。别忘了……”
萨拉吃惊不小,不过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他的电话把她整个给吓懵了。”
“当然,”思珑边说边摇了摇头,对她母亲如此天真的乐观态度,觉得荒诞得不可思议。根据思珑的出生证明,金波利·杨森是她的母亲,然而事实上,是思珑养大了金波利,而不是倒过来。“你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敝的?”
“我不知道。我想我是以为金波利多少会心存抱怨。”听了这话,思珑的眼珠不禁转了转。“我们是在说我的母亲吗?——那个可爱的小熬人?她从不会拒绝任何人任何事,因为她担心她看上去会显得粗暴,或者会伤害他们的感情?或者我们说的是那个受制于莉迪亚的女人?刚刚又被迫要多工作六个小时,但是不敢使用她的电话,因为她害怕如果她这么做,那个令人难以忍受的巫婆会溃疡病发作?或者我们是在说那个报酬少得可怜,但是十五年来为莉迪亚的商店加班加点,带来的客人比其他所有的员工加起来都要多的女人吗?”
萨拉几乎和思珑一样爱金波利,听了她的这一番调侃,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不相信你真的认为,我们所说的这个一手将你拉扯大的女人会对卡特·雷诺兹心存怨恨,至少不会仅仅因为他在三十年之前离开了她,让她心碎,而且从此没有回心转意或者再和她联系。”
萨拉咧了咧嘴,举起手说道:“你完全正确。我一定是一时糊涂才会这么想。”
对于这句话,思珑很满意,她又按下了回放键。第三条留言还是金波利的,而且是在思珑和萨拉进屋前十五分钟刚刚录下的。“亲爱的,是妈妈。我这会儿休息,在一个杂货铺给你打付费电话。我给警队打过电话了,杰斯告诉我,你已经接到了,你父亲打来的长途电话,所以我给你留这个言不会搅了你的惊喜。我一直在想你都该带些什么东西去棕榈海滩。我知道你把你能花的每一分钱都用在了你的房子上了,但是我们得开始为你置办满满一橱柜的新衣服。别担心,亲爱的,等你起程去棕榈海滩的时候,你会有成堆的漂亮衣服。”
萨拉忍不住要咯咯笑出声来,思珑则在一边把这些留言一股脑地都删除掉,并重新设置了答录机。
思珑拿起电话,拨了她母亲的电话号码,照金波利说的,在答录机上给她留了个言。“你好,妈妈,我是思珑。我和卡特·雷诺兹谈了,但是我不会去棕榈海滩的。我一点也不想了解这个家的那一半,而且我也跟他说了。爱你。再见。”说完,思珑挂断了电话,把脸转向了萨拉。“我快饿死了,”她郑重其事地说道,好像关于卡特·雷诺兹的话题已经被掩埋、被遗忘了。“我想我得吃一个金枪鱼三明治。你要一个吗?”
萨拉没有说话,转过身注视着思珑走进厨房,开始打开各个橱柜。现在那个突如其来的发现已不像刚开始时那么骇人听闻了,萨拉想到思珑和金波利一直把这么大个秘密瞒着她,不禁觉得困惑又有些窝火。她们就是她的家,比任何一个她认识的人家都更亲密。
萨拉自己的母亲是个酒鬼,她一点也不在乎或者根本没去注意,绝大多数时间她四岁的小女儿都是同金波利和思珑·雷诺兹呆在一起。那时候,厨房里有一张白色金属桌面的不锈钢餐桌,萨拉总是坐在思珑旁边,每回思珑都很乐意把自己的图画本借给萨拉,于是萨拉学会了用大蜡笔在上面画画,而金波利从来都对萨拉的努力大加赞赏。第二年,两个小女孩一起进了幼儿园,上学的第一天,她们手牵着手好给对方以鼓励,背上还背着金波利为她们买的一模一样的史奴比背包。
回到家,她们都得意洋洋地紧紧攥着给老师打了五角星的图画。金波利立刻就把思珑的画贴到了冰箱上。两个小泵娘又跑到隔壁让萨拉的妈妈看她的画,但是吉布太太却把它扔到了一张乱七八糟的桌上,还正巧落到了一滩圆形的水渍上,那是吉布太太的威士忌酒杯留下的。思珑想跟吉布太太讲讲五角星的事,吉布太太竟尖叫着要她闭嘴,这使得萨拉非常难堪,还吓得掉下了眼泪。但是思珑并没有哭,甚至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她捡起画,拉起萨拉的手,把她带回了自己家。“萨拉的妈咪找不到一个好地方来摆她的画。”思珑用细小的、胆怯而颤抖的声音对金波利说道,这声音让萨拉听来有些陌生。思珑拿出了胶带,把萨拉的画挂到了她的画的旁边。“妈咪,我们就把这两幅画摆在这儿吧,就这样吧。”她一边用手掌跟按着胶带,让它粘牢,一边这么说,口气不容置疑。
萨拉屏住了呼吸,她害怕雷诺兹太太也许不愿意将这么宝贵的展示空间浪费在她的画上,因为她自己的妈妈都不要这画。然而金波利搂住了两个小女孩,说那是个非常好的主意。这段记忆一直铭刻在萨拉的脑海中,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感到无依无靠、孤单一人了。虽然这之后萨拉的母亲仍时不时地给她造成痛苦,思珑也不止一次地在她同眼泪和怯懦做斗争时为她或者其他人求情;虽然这也并不是最后一次金波利太太拥抱她俩,给她们安慰,为她们买相同的昂贵得她负担不起的学习用品,但是这是最后一次萨拉感到自己是一个无助的局外人,感到在这个残酷而令人手足无措的世界里,除了她,人人都能找到依靠找到信任。
接下去的年头里,她们那些童稚的图画被成绩单、学校照片,还有在她们名下划了红线的新闻剪报所取代。图画本和散了一桌的蜡笔让位于代数书和考卷。聊天的话题也从苛刻的老师转到了厚脸皮的男生,以及永远也不够用的钱。等她们十几岁的时候,思珑和萨拉发现金波利根本不会管钱,于是思珑就开始管理家里的用度;而另外一些她们在家里担当的角色也作了掉换。但是有一件事始终如一,甚至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萨拉知道她是这个家受珍视的、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知道了这一切,就能理解当萨拉发现了这么一个一直背着她的重大家庭秘密时,为什么会有如此地动山摇的反应了。
萨拉一坐到了餐桌边,脑子里想着她同思珑和金波利有多少次坐在这儿。该有上千次了吧。
思珑远远地看了看她的朋友。“想要一个三明治吗?”她又问了一遍。
“我发现这并不关我的事。”萨拉说,觉得自己有些像局外人,这是自打她同思珑和金波利认识以来第一次这么觉得。“但是你能不能至少告诉我,为什么你把你父亲的事对我瞒得严严实实的?”
思珑转过身,萨拉有些受伤的语气让她吃了一惊。“但是这不是什么大秘密,一点都不是。你和我还都是孩子的时候,我们谈过各自的父亲,我告诉过你关于我爸爸的事。我母亲十八岁的时候,她赢得了地方上的一个选美比赛,第一名的奖励就是去浪德戴尔堡免费旅行,并且在最豪华的酒店住一星期。卡特·雷诺兹当时就住在那个酒店里。他比她年长七岁,长得相当帅气,而且比我母亲精明一百倍。我母亲相信那是一见钟情,而且他们会结婚并且过一辈子幸福的生活。事实是,他根本不打算结婚,甚至再跟她见面,直到他发现她怀孕了,而且他那可恶的家庭也没给他其他退路。接下来两年,他们住在盖尔博珊瑚岛附近,靠他的收入勉强度日,而我妈又有了一个孩子。
“我母亲一直认为他们生活得非常幸福快乐,直到有一天,他的母亲乘着一辆高级轿车来到了他们家,提出给他一个机会回到他们的大家族里,于是他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我母亲又震惊又难过,他们劝她说绑住一个渴望自由的男人是自私的,而一个孩子也不留给他也同样是自私的。他们说服她让他们把湃瑞斯带回旧金山,我妈还以为那只是去玩玩。然后他们设法让她签了文件,同意离婚。她根本不知道那些小字是要她放弃对湃瑞斯的任何权利。三个小时以后,他们乘着豪华轿;车走了。故事结束了。”
萨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对金波利的同情和不甘。“你的确在很久以前和我说过这个故事。”她说道,“但是我太小,不懂……他们做的这些残忍的事,还有他们所造成的痛苦。”
思珑立刻顺着萨拉的话,摆明了她的立场。“现在既然你已经明白,你还会想承认你和那个男人或是他的家族有任何关系吗?你难道不想忘了这事吗?”
“我想杀了那个狗娘养的。”萨拉说道,但是她笑了起来。
“一个正常的反应,也是对那个男人的真实描述。”思珑肯定了她的说法,一边把两块金枪鱼三明治放到了桌上。“因为我母亲不会选择杀了他,也因为我太小没法为她下手,”思珑轻快地继续说,“还因为谈论他或者我姐姐或者和那天有关的任何事,都会使她非常难过,所以我在七八岁的时候说服她,我们要假装他们都不存在。毕竟,我们拥有对方,而且我们还有你。我想我们有一个非常棒的家。”
“我们有,曾经是,现在也是。”萨拉动情地说道,但是她笑不出来了。“难道金波利真的没办法把湃瑞斯赢回来了吗?”
思珑摇了摇头。“我妈和地方上的律师谈过了,他说她需要雇一个和他们的大律师旗鼓相当的有权威的律师上庭,这得花很多很多的钱,而且即便请来了,他也不认为她有赢的可能。我母亲始终想让自己相信,湃瑞斯和雷诺兹一家在一起,生活过得很好,她得到了更多我母亲没法给她的好处和机会。”
尽避思珑是用一种客观的语气在说话,但是她感觉她被愤怒包围着。过去,她最激越的情绪只是站在她母亲的立场上对他父亲的愤慨和鄙视。而现在,当她重述整个故事的时候,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她的感受比愤慨更加猛烈;她好像自己亲历了整件事情,她对她母亲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同情和怜悯,以至于她的胸口都在隐隐作痛。对于他的父亲——那个无情无义、自私残忍的毁灭者,他一手摧毁了美好和梦想——她对他不仅仅是鄙视,更是厌恶,而且一想到先前他虚情假意的电话,这种厌恶感就在思珑的胸中膨胀。几十年不闻不问,他竟以为他的一个电话就足以让他被遗弃的妻子和从没见过面的女儿为了一个重聚的机会而欢呼雀跃。她后悔不该那么冷淡地就挂断了电话,她应该告诉他,她宁可在蛇窝里待一个星期,也不愿意和他在任何地方过一个礼拜。她应该告诉他,他是个狗娘养的。
谤据利维拉太太邻居的报告,火警大约在晚上九点半被发现,她看见有烟从前门冒出来,于是拨了911。六分钟内,消防队就赶到了,但是要想挽救这座破旧的小木屋已经为时太晚。
思珑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原打算回家换身衣服,然后穿过马路到海滩参加彼德正在那儿举行的单身汉晚会。这时她听到了无线电里的呼叫,于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帮一把。等她赶到的时候,街上已经被消防车、救护车,还有巡逻车挤得水泄不通。它们的紧急灯不停地闪动着,就像夜里冰冷的领航灯。老远就听到警报器在嗥叫,消防水管铺得整条街都是,蜿蜒在人们的庭间,就好像一条胖胖的白蛇。警察们立即就在这个地区拦起了警戒线,好阻止那些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群过于接近。
思珑刚刚完成几个邻居的问活记录,利维拉太太突然来到了现场。像橄榄球赛里一个发了疯的后卫要向前突破并触地得分一样,这个体态臃肿的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奋力地冲破警察和旁观者,却冷不防被一根消防水管绊一下跌进了思珑的怀中,她的冲力险些让她们两个都摔到了地上。“我的房子!”她大声叫道,努力想挣月兑被思珑紧紧抓着的手腕。
“你不能进去。”思珑对她说,“你会受伤的,而且你只会妨碍那些去救你房子的人。”
利维拉太太并没有被劝住,也没有被吓倒,她开始有些歇斯底里了。“我的狗——!”她尖叫着,拼命地要挣月兑出来。“我的戴西在那儿!”
思珑用自己的双臂环抱住那女人的肩膀,试图圈牢她同时也安慰她。“戴西是一只黄白色的小狈吗?”
“是的。她很小。黄白相间的。”
“我想我在几分钟之前看见她了,”思珑说,“我想她很安全。叫叫她的名字。我们一起来找她吧。”
“戴西!”利维拉太太呜咽着,绝望地在原地转了个圈。“戴西!戴西——你在那儿?”
思珑迅速地扫了一眼整条街,看看哪个角落可能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会选来避难的地方。突然一张黄白相间、满是烟灰的小脸在一辆未标明身份的警车下闪T——F,“她在那儿呢。”思珑说。
“戴西!”利维拉太太大声叫着,一边冲上前去,一把把那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搂进了怀里。
接下来,思珑除了站在这个失去了房子的女人身边,陪伴她给她些安慰之外,已经没有其他可做的了。她们看着熊熊的火舌吞没了房顶,舌忝噬着门前的石柱。“你的一个邻居告诉我,你有一个女儿住在附近。”思珑和蔼地说道。
利维拉太太点了点头,目光一动不动地盯在她已经倒塌了的房子上。
“我用无线电叫辆车把她接到你这儿来。”思珑提议道。
等思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没时间冲个澡、洗洗头、再去参加彼德的晚会了。她把她的车停在了车道上,一手抓过钱包,急匆匆地向街对面走去。街上停满了车,她不得不走小路,侧身从两辆车当中穿过去。就在她与汽车的保险杠擦身而过的时候,她觉得她看到有人坐在路之尽头的一辆汽车的驾驶座上;然后那有些模糊的人影消失了,好像那个人蜷缩到了座位上,或者斜靠到了哪儿,超出了她的视野范围。
思珑非常想上前看个究竟,但是她忍住了,飞快地穿过了小路。她赶时间。也许车里的那个人——如果那是一个人的话——把什么东西掉到了地板上,于是弯下腰去拣。也许他决定打个盹。更可能她刚才看到的只是一个影子,是街灯将摇摆的棕榈树叶的影子投射到了挡风玻璃上。
尽避这么想,她还是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又打量了一下这辆车——是一部福特,一边向着大路上一长排的小吃铺走去。正当她要拐过冰激凌店向北边走去的时候,她看见福特车里的灯亮了,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开始慢慢地向海滩走去,前进的方向是小吃铺的南边,紧邻着那些沙丘。
思珑再也按捺不住惴惴不安的怀疑,她站着没动,利用建筑物的一侧把自己隐蔽在了他的视线之外。在小吃铺的北边是一片三英里长的沙滩,沙滩上散布着一些圆形的小棚,那是来沙滩的人们用来烧烤或者举行室内野餐的。那一带海滩最适合晒日光浴,游泳,和开派对。彼德·贝辛格的派对就在那儿进行着。紧挨着小吃铺的南边,也就是这个陌生人去的地方,没有别的,只有沙丘。那些沙丘被厚实的植被覆盖着,在夜间,除了给约会情侣和偷偷模模的人提供一个私密空间,别无其他。
思珑知道自打下午接到了她父亲的电话后,她就有些急躁和失控,但是那个从车里出来的男人让她觉得格外不安,这是职业敏感。因为有一点,他似曾相识;另一点,他的穿着不像深夜要去海边散步的,而最重要的是,他的举动鬼鬼祟祟,不论是刚才在车里还是现在在车外。沙丘一带一直有抢劫和毒品交易发生,几年前甚至还有一桩谋杀案。
思珑慢慢地退回到冰激凌店的拐角,然后紧贴着小吃铺的后门开始往回走,她打算移动到这一溜建筑物的最南边。在那儿,她可以监视他或者跟踪他。
那男人等在沙堆旁,默默地诅咒着漫进他鞋子的那些沙子,静候着他的猎物出现在小吃铺前方的海滩上。她一直没有产生疑心,这么容易就被跟踪,行事从没有意外之举,以至于当她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出现在海滩上的时候,他并没有引起警惕。她跑得这么急匆匆,他猜测这会儿没出现在海滩上,准是忘了什么东西回家去拿了。
他不想因为再跟着她而弄进更多的沙子,于是倒退了几步,在两个沙堆间的凹处蹲了下来。沙子和一些植物正好把他隐蔽了起来,他伸手向口袋里掏薄荷糖,等待她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一边撕着薄荷糖的银色包装纸,他一边向前探了探身,瞄了几眼正在过马路向家里走去的思珑。月亮躲到了云层的后面,但是路灯离小吃铺很近,使他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她突然出现在这一溜房子背后的最南端,然后几乎是立即消失在连绵的沙丘边。
她出其不意的举动让他来了兴致,这多少给四天来无聊;透顶但又完全必要的日子添了些味道和刺激。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是私事。
他小心地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对每一个响动,每一个影子都全身心地捕捉着,但是她看上去像是失踪了一样。他沉重地呼吸着,开始冒汗了。他转过身,向他身后的一个小丘爬了上去。在更高处,他应该可以看见她。
“不许动——”
她的声音突然把他吓了一大跳,他一把没抓住海草的高枝茎叶,一下子滑到了地上。他失去了平衡,在松软的沙地上脚也站不稳,于是转过身,踉跄着向她冲了过去。他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脖子又从后面挨了一拳,脸朝下跌进了沙子里。
他拼命眨着眼睛把沙子弄出来,转过脸对着她。她站在他面前正好伸手不可及的地方,两腿微分,稳稳地站着,她的手臂向前伸,一把九毫米手枪紧握在两手间。
“把你的手放在背后我能看见的地方。''她命令道。
曾经有一刻,他想照着她的话做。但是显然她在他夹克衫敞开的时候发现了他携带的武器,便想要缴他的械,但是他不打算让她得逞。他故意慢吞吞地笑着,把手放到了他的身后。
“这把枪对你这么个小女孩来说太大了。”
“双手相扣,把身体转过来。”
他的笑容更夸张了,“为什么?没有手铐吗?”
思珑的确没有手铐,她甚至连一根可以用来绑他手腕的鞋带也没有。此时此刻她身边只有一个在熙熙攘攘的海滩上携带武器的男人,他够镇静,或者说够奇怪,他向她挑衅,朝她笑,十足一个变态狂,对于他面临的困境毫无一般的正常反应。“照我说的做。”思珑厉声警告道,把她的枪抬了抬以示强调。“转过身,两手放在身下。”
他听着她的命令,脸上又浮起了一个古怪的笑。“这不是个好方案。你来拿我的枪,我只要稍稍抬起手,抓住你的手腕,然后就能用你的枪向你射击。你有没有见过一把九毫米手枪对人身体造成的创口?”
他听上去简直疯狂至极,极有可能要在海滩上把任何一个挡住他去路的人干掉,思珑绝不能让他有机可乘,她要亲自缴了他的枪。思珑很紧张,但是动作不急不缓,她调整了枪的高度,对准了他两眼当中。“别让我用这个。”她警告道。
他眯了一下眼睛,明白了她目的产生了微小变化,于是他慢慢地转过身,将两手压在身下。“我带了两万五千美元现钞在身上,”他说道,改变了他的策略。“你全拿走,我走人。没人会受伤,也没人会发现。”
思珑理都不理他。她退后几步,把枪举高朝着海面迅速地连发三枪,然后又把枪对准了他。枪声在黑夜里回响,就像发射了几枚加农炮,远处的海滩有人警觉地叫嚷起来。
“见鬼你这是做什么?”他高声问道。
“我刚刚要求了增援。”她回答道。“他们就在海滩上。马上就会来这儿。”
他的言行举止在她眼前全变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得不作一下说明了。”他厉声说道,态度变得尖锐而郑重。“我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保罗·李察森。雷诺兹探员,你就快把我的便衣身份捅破了。”如果不是因为他知道她的名字,而且他的性情突然间经;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思珑没有任何理由相信他有着和几分钟之前看上去截然不同的身份。但是……“让我看你的证件。”
“在我夹克衫的口袋里。”
“慢慢地坐起来。”她命令道,一边用她的枪跟着他的一举一动。“用你的左手把它拿出来,然后扔过来。”
一个扁平的皮套子掉到了她脚前的沙地上。她继续拿枪指着他,一边弯捡起了皮套子,并打开来。里面一边是他的照片,一边有他的身份证明。
“满意了?”他问道,人却早就一骨碌站了起来。
思珑并没有觉得满意,她火冒三丈。她的手臂垂到了两边,身体开始抖动,他刚才引发的这个异常惊心动魄的局面让她后怕。“你是这么找乐子的吗,或者对于把我吓得灵魂出窍。你有其他的解释?”她严厉地问道。
他耸了耸肩,一面把裤腿上粘的沙子掸了下来。“正巧有机会能看看你在紧急情况下的反应,我便利用了这个时机。''
思珑注视着他,突然她意识到了为什么他看上去这么眼熟,而且她也意识到了他没有对她说出全部的事实。“你昨天在公园,今天早上在市政厅的停车场。你监视我已经好多天了。”
他并不回答,拉起他棉质夹克衫的拉链,正好遮住他腋下的棕色皮枪套。最后他才把他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身上。
“你说对了。我监视你已经有几天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联邦调查局会对我的行动感兴趣?”
“我们对你并不感兴趣。我们对卡特·雷诺兹感兴趣。”
“你们什么?”她茫然地说道。
“我们对你的父亲感兴趣。”
思珑瞪着他,不明所以,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父亲I在很久以前对她而言已经不再存在了。卡特·雷诺兹只是属于l一个有名气的陌生人的名字,一个从没人向她提及的名字。可是,在过去的十二个小时里,那个男人,那个名字,突然从她过去的烟尘里冒了出来,像烟灰般粘住了她。“我不知道你们认为他都做了什么,但不论是什么,我没有参与其中。我这辈子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一切我们都知道。”他看了一眼海岸,那儿正有三个男人向他们的方向奔来,有一个还打了个手电,光束在沙地上跳ll跃、铺洒,就像灯塔的探照灯在杂乱无章地照射着。“看来你的增援力量在路上了。”李察森说道,抓住了她的手肘,将她向前推了一把。“让我们去会会他们吧。”
思珑机械地移动着,但是她觉得自己的腿像木头,而且脑I袋塞了一团乱麻。“自然点。”那个特工命令道。“介绍一下我。I如果有人间,就说两个月前我们在浪德戴尔堡认识的,那时你在那儿参加警官研讨会,于是你邀请我假期来贝尔港度周末。现在,笑一笑,冲他们挥挥吧。”
思珑点了点头,奉命行事,但是她的脑子里除了在想联邦调查局正在调查卡特·雷诺兹,其他什么也装不下……而且他们还一直在跟踪她……而且几分钟以前,这个联邦特工还曾试探她是否会接受贿赂!
杰斯第一个来到了他们身边,他一点也没有因为快速奔跑而气喘嘘嘘。“我们觉得我们听到了从这边传来的枪声。”他说道,一边迅速地用眼光扫视着沙丘。“你们没听到吗?
思珑鼓足勇气,满脸堆笑地对赶来救她的忠实的朋友撤了个谎,“那些是爆竹,杰斯。两个小孩子在沙丘上把它们点着,于是就炸了。”
“听上去像枪声,”杰斯仍不死心,两手紧贴着,眼睛望向思珑的身后。泰德『本和李奥·瑞根在几分钟之后也跌跌撞撞地赶来了。“我们想我们听到了枪声。”泰德喘着粗气说,而李奥.瑞根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超重四十磅,而且身材完全都走了型,这会儿只能弯下腰,两手抓住膝盖,拼命地想喘过气来。
“两个小男孩在这儿放炮仗,”思珑只能继续说谎,但感觉更尴尬,更厌恶自己犯的每一个错误。
李奥和泰德比杰斯更倾向于接受这个答案,但是杰斯比他们更聪明,对街头发生的情况更具洞察力,毕竟他是从一个大城市屈尊来到一个不那么暴力的小城,而他的直觉依旧非常敏锐。又过了片刻,他终于放弃了凝神用目光在沙丘上巡视,而对她皱起了眉。“彼德的派对就快结束了。”他月兑而出。“我们正奇怪你怎么还没来。”
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思珑只有一个可能并且令人信服的理由,“我刚才正在去那儿的路上。”
他的手从上垂到了身体两边,采取了一种稍微缓和的姿态审视着她的同伴。“这位是?”
还好,那位联邦特工打算作自我介绍。“保罗.李察森他说道,一边伸手同杰斯握了握,然后又和泰德和李奥握了手。他接着又说:“我是思珑的朋友,从浪德戴尔堡来。他自信而坦然地流露出一种男性的真诚。
“如果你想在彼德的派对上吃点什么的话,你得去那儿。”李奥煞有介事地对那个特工说道,他的思路早就跑回到了那些吃的东西上。“小玉米薄饼早就没了,但是那些辣椒热狗还不错。”
“我这一天已经够长了。”李察森特工带着几分遗憾回答道。然后他望着思珑,平静地说:“思珑,你一个人去派对吧。”
思珑一时惊恐起来。他打算不回答任何其他问题就要消失!她为他遮遮掩掩,而他竟想在贝尔港销声匿迹,让她饱受猜疑的折磨,而没办法搞清为什么联邦调查局要监视她。她不顾一切地要阻止他离开,于是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臂。“哦,但是我想让你见见彼德。”她坚持着,“我们只呆几分钟。”
“今晚我真的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不,你不会的。”思珑轻快地说道。
他眯起了眼睛,威吓道:“我想我会的。”
“你不可能是个累赘。你是一个如此有意思的人。”
“你有些主观了。”
“不,我没有。”她寸步不让。情急中思珑转而要公开逼他就范,于是她对她的朋友们说道,“让我来说明一下他到底多有意思——”
“思珑,别用那些小事来烦他们了。”他急急地打断她,脸上带着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让我们去会会你的朋友彼德,顺便再吃点东西吧。”
一提到吃,李奥立刻满脸放光。“嘿,保罗,你喜欢吃凤尾鱼吗?”
“太喜欢了。”李察森兴高采烈地回答道,但是思珑觉得他把牙咬得紧紧的。“那你走运了,因为匹萨上有风尾鱼,还有很多。我还从没遇见过有其他人喜欢凤尾鱼,除了彼德,现在还有你。”
整个谈话过程中,杰斯都在很专注地研究着那个联邦特工.不久以后他看上去失去了兴趣和耐心。“如果我们再不回到派对上,派对就该来找我们了。”
“让我们走吧。”李察森特工欣然同意。让思珑大感意外的是,他竟然将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随意地显出一副亲热模样。但是他在她肩头警告性的一捏却毫无亲切可言。
杰斯,李奥还有泰德在他们身边也迈开了步,四个男人很快就谈到了运动。没过多久,寥落的沙丘被灯火通明的海滩扔到了后面,沙滩上手提收音机的音量和海浪的声音在互相争锋,零星散在沙地上的睡毯就好像彩色的绷带,几乎每张都被浓情蜜意的年轻恋人所占领。
彼德用来举行派对的小棚就在烧烤架的一旁,炭火的气味夹杂着烤过头的热狗的味道不由让思珑直反胃。彼德和他的未婚妻,还有晚会的其他宾客,都站在几码远处,听着吉姆。丰克用自己的吉他弹奏一首阿根廷舞曲。“他真该当个职业音乐人,而不是警察。”杰斯说道,一边上前加入了吉姆的听众群。
不过,李奥继续在后边转着,没有上前。“随便吃些什么吧。”他对李察森指手划脚,夸张地指着一张木桌,上面都是些打开的匹萨盒子,还有大个的碗碟,零星地残留着一些女乃酪汁、辣椒和土豆色拉,另外还有一大盘早已冷掉的热狗和小圆面包。“饮料在那边的冰柜里。”在跑去听吉姆弹吉他之前他又说道,“随便吃吧。”
“谢谢,我会的。”李察森特工应和着,手仍旧停留在思珑的肩膀上,他强制她呆在他的身边直到他们一起来到了桌边。思珑很清楚起初他非常生气,但是一路走来,他看上去已经完全放松,他和李奥拿喜欢做饭的男人开玩笑,甚至还笑话思珑说的一些话。因为思珑并没有真的暴露他的身份,所以她很自然地认为他会对她更缓和些。他甚至笑着递给她一只盘子,却厉色说道,“如果你今晚吐露一个字,让我处境凶险,我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告你个妨碍司法公正。”
他竟然余怒未消,这着实让思珑大吃一惊,她一边瞪着他,一边顺从地从他的手里接过了盘子。他仍带着笑,递了一张纸巾给她,自己也拿了一张,然后一下子撕成了两半。“听明白了吗?”
既然他已经给予了她严正警告,他就开始用勺子从每个大碗里往自己的盘子上装食物,然后又拿了一个冷掉的热狗,但是思珑注意到他并没有碰那些匹萨——即使当吉他声停了,李奥和其他人都一齐回到了桌边。很显然,李察森特工虽然对工作和国家尽忠尽职但还不至于去吃凤尾鱼。
“我不会告诉他们任何关于你的事。,』她解释着,平静的说理似的语气是她一贯用来缓和激烈的情绪化场面的,“但是我有权得到一个解释,而且我不能让你不给我一个解释就从此消失。”
“你应该等到明天。”
思珑将一根软软的薯条蘸了蘸配酱,然后放到了她的盘子上,打定主意要像他一样漫不经心。“是吗?”她回击道,“我明天究竟该怎么才能找到你呢?”
“你不能。我会来找你。”
“用什么?”她变得有些尖刻,“望远镜吗?”
她的回应看上去好像把他逗乐了,但是那个男人就像一条人群里的变色龙,所以她并不能确定。“我明白你的想法了。”
“嘿,思珑,你去哪儿了?”彼德大声问道。他的手臂环绕在他未婚妻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杯啤酒,慢慢地踱了过来,杰斯也跟了过来。玛丽·贝斯是个害羞、优雅,有着一头金发的苗条漂亮的女孩,她不说一句话就能让人感觉出她和彼德一样的高兴。
“亲爱的,让他们看看我送给你的用来纪念结婚前一周的挂件。”思珑一介绍完她的“朋友”保罗·李察森,彼德就急不可待地向玛丽要求道。“实足14K金。”彼德得意地补充道。
玛丽·贝斯举起了她颈部那个沉沉的心型挂件,好让每个人都可以艳羡一番。
“真漂亮,”思珑含糊地说着,一边留神注意身边的每一件事,看看是否真有什么事会让李察森认为“威胁”到他的处境。
李察森特工凑上前去细细地打量着那个挂件,好像此刻除了和思珑的朋友们打成一片,其他什么事他都不放在心上。“真美。”他说。
“上个月,”玛丽向他倾吐道,她从没有和一个陌生人有过如此长的交谈,“彼德送了一个金表给我,作为我们结婚前一个月的纪念。”
“他一定对你着了魔。”李察森特工有感而发。
“他着了迷。”杰斯咧嘴一笑,纠正了他的用词,但是思珑根本没听见。她的注意力全部锁定在一件令人毫无准备、但随时会对李察森特工构成威胁的事上。萨拉正和她的约会对象从海滩边缓缓地径直向他们走来,重要的是,萨拉从不会遗忘任何一张有吸引力的男人的面孔。早些时候,萨拉说过她不打算在彼德的派对上呆很久,但是她现在过来了。李察森特工察觉到了思珑的走神,不由地跟着她的视线望去。“那是我的朋友萨拉,”思珑尽可能地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气向他发出警止。
“和她在一起的是她眼下的『每周一男』,”杰斯嘲讽地说道,一边又吞了一口啤酒。“这一个开一辆八万美元的宝马蓝色的。他叫乔纳森。”
思珑当下的问题比起她最要好的两个朋友间的无端争吵要来得重要。当这两个人来到这群人的旁边时,思珑抢先走上了一步。“萨拉,你好!”她急急地打着招呼,极力想用她的咋咋乎乎逃过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你好,乔纳森,,,她又说道,“我是思珑,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保罗·李察森,从浪德戴尔堡来。”就在两个男人握手的时候,萨拉还是没能如思珑的愿,她在一边仔细地研究起那个联邦特工来。“你们有没有听到刚才的爆竹声?每个人都觉得那是枪声。
“不。”萨拉说,一边端详着保罗·李察森的脸。然后她的表情一下由一头雾水转为一脸明朗。“我知道你是谁。昨天你在公园里!
“是的,我是在那里。”
“我看到你在那儿。事实上,我还把你指给思珑——”
听到这番前后矛盾的描述,杰斯·杰斯普放下了他手里的啤酒罐,神情专注地盯着李察森,于是思珑立刻加入了谈话,试图自圆其说:“不幸的是,当你指给我看保罗的时候,他正背对着我。”她说,咯咯地笑了一声。“他在公园找我,但是我们错过了,直到刚才才遇上。”
萨拉张大了嘴,瞪着她说:“你是说,你知道他会来我们城里?”
“当然不是。”思珑开始信口胡诌,“当我邀请他的时候,他说他没空,所以我以为他不会来。而在最后一分钟,他发现他可以在周末把某些事情撇开而抽出一点时间,所以他就想给我一个惊喜。”
萨拉的兴趣从对思珑这段并不太成熟的浪漫故事的前因后果,转到了思珑这个男友候选人的财务状况上。把什么事撇开?”她问:
让思珑松了一口气的是,那个联邦特工最终决定帮她摆月兑目前所处的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困境。他贡献了一个解释,“我是干保险这一行的。”他有礼貌地说。
“真的吗!”萨拉用一种极其兴奋的口吻说道,而思珑知道她并没有真的那么兴奋。萨拉想给自己找个有钱的丈夫,并且她认定思珑也该有一个。“保险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行当。你是负责商业险,住宅险还是个人险?”
“我们经营绝大部分品种的保单。你有兴趣再多买几份吗?”他不失时机地询问道,听上去好像他要开始一番推销介绍似的。这可真是一招高明的转移目标法,因为绝对没有人愿意在一个派对上被人推销保险,而且很明显他知道这一点。如果是在其他情况下,思珑一定会欣赏这个举动,并且觉得有趣之极。
“不,我没有,真的。”萨拉答道,想到他会开始用各种方法游说她的情形,她有些惊慌失措。
让思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的是,他决定要将思珑和他自己撤出目前这个混乱不堪的局面。“思珑这个周末实在太忙了,我们一直没时间单独在一起,而明天我就得走。他对他们周围的这一小群人说道,然后他看着她,模样就好像他们至少是非常亲近的朋友。“思珑,在我回旅馆前,和我一起喝杯咖啡怎么样?”
“好主意。”思珑附和着,冲她的朋友们飞快地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身和他一起走开了。
萨拉久久地注视着他们,然后瞥了一眼她的男伴。“乔纳森,我把外套丢在这儿附近了。我想应该在吉姆的毯子上。你能给我取来吗?”乔纳森点点头,走了开去。
杰斯瞧着那个男人,嘴角不屑地抽动了一下,然后又喝了一口啤酒。『告诉我,萨拉,”他冷嘲热讽地说道,“为什么和你外出的男人,名字都有三个音节?”
“为什么和你外出的女人,智商只有两位数?”萨拉不甘示弱,但是她甩出的话缺乏力度,因为她正聚精会神地研究着思珑和保罗.李察森。她站在杰斯身边,注视着那两个人穿过沙地,走向马路。“他很有吸引力。”她自言自语地评价道。
杰斯耸了耸肩。“他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那是因为他看上去不像一个上身不穿衣服的舞男。”
“我不信任他。”杰斯一板一眼地说,并不理会舞男的提法。
“你根本不了解他。”
“思珑也不。”
“不,她了解。要不然她就不会邀请他来这儿。”萨拉一心一意地维护思珑,但事实上,她的心里也在打鼓,为什么思珑并没有向她提起过他。
“我很惊讶你怎么还没上路,去到办公室写一篇关于他的·邓思与布雷兹特里特征信公司』①报告。”杰斯挖苦地说道。
①美国最大最老的规定信用等级,对顾主提供企业信用资料的商业信
用调杏机构。
“我想我会等到明天早上。”萨拉回敬了一句,她绝不能让
他觉得能激怒她,并由此得到满足。
“你是一个惟利是图的小娘们。”
他们之间的对立由来已久,但是在这之前杰斯·杰斯普从没有逾越嘲讽和恶意的人身攻击之间的界限。萨拉觉得她的睛一酸,这让她更觉得窝火。“被拒绝让你觉得很不好受,对吗?”她向他发起了反击。
“你不能拒绝从没给过的东西。既然我们这么开诚布公,”
他继续说道,毫无怜悯之心,“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思珑·雷诺兹会要一个像你这样见识浅薄、见钱眼开、卖弄风情的人作最好的朋友吗?”
萨拉仿佛觉得她的胃部遭到了他重重的一击。这辈子除了她母亲,她还从没有当面受到过任何人如此恶毒的侮蔑。幼年时的记忆一下子向她淹了过来,让她不能动弹。他等着她的回击,可是她已经力不从心。因为很多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理由,她和杰斯从一开始就讨厌对方,但是她没有意识到,甚至连想都没想过,他是从心底里瞧不起她。她愣愣地瞪着他,泛起了泪光的眼睛亮亮的,然后她垂下眼帘,咽了一口气,用力地挤出了几个字。“对不起。”说完她转过了身。
“你对不起?”他重复了一遍。“见鬼,为什么?”
“为了所有我做过的让你鄙视我的事。”
乔纳森带着她的外套回来了,他把外套披到了她的肩膀上,然后他们离开了。“我现在想回家。”她对她的男伴说道,“我有点累了。”
杰斯目送着她离开。“妈的。”他苦闷地骂了一句,用手捏扁了啤酒罐,远远地扔进了一个垃圾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