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回到台北,童煦和没事,倒是唐则安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一连三天的高烧,整日昏睡,别说去公司了,他连下床都有问题。
这情形可把童煦和吓坏了,就算请来医生看诊过了,也打了针,吃了药,她还是不放心,整天守着他,连学校也不想去。
“你不去,唐先生会更不高兴,他不高兴,病就更不容易好。”
陈嫂用这句话说服了她,于是,她还是乖乖上学去,只不过唐则安已另外请了一个司机载她,不再让江秘书接送。
但她一下课就迫不及待回家,在陈嫂离开后,接手照顾唐则安。
即使在学校一整天了,但她一点都不觉得累,因为帮他擦汗、喂药、降温,夜里守在床榻边,看着他安稳入睡,都让她觉得好幸福。
没有人能理解她心里的悸动,像此刻,留盏小灯,在一旁看着书,听着他沉沉的呼吸声,她的心就会充满了快乐和满足……
来到这个地方好几个月了,现在她终于认定,这里是她真正的家,而唐则安,就是她的家人。
小心地翻着书页,正认真读着英文,课本里突然掉下一张书笺,她愣了一下,捡起一看,居然是班长谢祥毅写给她的。
如果有任何学习上的问题,可以问我,我会倾尽所能帮你。
也希望你能快乐一点,期待早日见到你的笑容。
谢祥毅
她微微一笑,暗想:这是什么时候偷塞给她的啊?
谢祥毅是个很开朗稳健的大男生,对她很照顾,尤其那个出走事件,他似乎相当自责,因此总是有意无意跟在她身后,好像怕她又想不开似的。
她其实很感谢他,多亏了他,她渐渐的比较适应班上的环境,恐惧感也减轻不少,虽然仍有些不自在,但已经可以偶尔和同学们交谈了。
把书笺插回书里,正想往下读,一抬眼,赫然发现唐则安不知何时已经清醒,正盯着她,眼睛里有些微红丝。
“啊?你醒了吗?有没有好一点?要不要喝点水?”她忙问。
“几点了?你不去睡觉,在这里干什么?”他的声音因喉咙发炎而沙哑,也更低沉。
“我还不想睡……”她说着起身要倒水,膝上的书正好落到床上,里头的书笺跟着露出。
“这是什么?”他慢慢坐起,拿起书笺,看着上头中规中矩的字迹和署名,眉轻蹙了一下。
谢祥毅?这不就是那个擅自帮童煦和跷课出走的大男孩?
“哦,那是我们班长写的……”她把水杯递给他。
“他写这个给你干什么?”问的语气不太高兴。
“大概是想给我打气吧。”她猜想。
“他该不会想追你吧?”他冷哼着,大口把水灌下,将杯子和那张书笺一起重重往床边的矮柜一放。
“啊?怎么可能……”她一愣。
“送你去学校是要让你读书的,不是去谈恋爱,要把心思放在书本上。”他严肃地道。
“是,我知道。”她觉得他真是想太多了,她比谢祥毅还大一岁啊!
“知道就别和男生走太近,要保持距离。”他又道。
“好,你别操心这种小事了,快点休息吧。”她暗觉好笑,不过是一张书笺,他干嘛这么紧张啊?
“你啊,从小就没加入群体生活过,太单纯又太天真,别人说什么别照单全收,要会分辨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
“我没那么笨啦!”她没好气地道。
“懂不懂人情世故和笨不笨可没什么关系。”他低哼一声。她不知道,她那一脸纤柔的样子,摆明了就好欺负。
这个人是不是生病的关系,才变得这么罗唆?不,好像平时就很罗唆了……
她在心里嘀咕,懒得和他在半夜里争辩这些无意义的事,如同在哄小孩般对他说:“是,我会听你的话,很小心的。现在,拜托你快睡吧!”
他瞥了她一眼,不知是头依然发痛,还是喉咙仍烧疼,心情就是烦闷不乐,挥手道:“你先去睡吧,我想换个衣服……”
“啊?衣服湿了吗?我来帮你……”她这才发现他身上发了不少汗。
“不用了!快出去,免得被我传染。”他推开她,迳自想下床,可是脚才沾地,整个人就头晕目眩得左右摇晃。
她立刻扶他坐下,急道:“你根本还没好,快坐好。”
他喘着气坐好,纳闷地看着精神很好的她。“奇怪,同样淋了雨,为什么你没事?”
照道理说,她待在雨中的时间比他长,身体又比他纤细弱小,怎么事后她连个喷嚏也没有,他却得了重感冒?
“因为我从小就在山里长大啊!山上的风雨早就习以为常了。而你啊,我看你从小到大根本没淋过那么大的雨。”她轻笑着道。
他被说得一怔,的确,身为独子,从小就被保护得好好的,别说淋雨了,有时连太阳也难得晒到,除非刻意健身运动……
“所以,别看我瘦瘦的就以为我很弱,其实我可是铜皮铁骨呢!抵抗力很强的。”她带点小小的自负说道。
瞧她说得骄傲,他的眼微微眯起。
“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你抵抗力是否真的那么强……”他带点恶作剧地将她拉近,对着她的脸呼气,企图传染给她。
“啊?”她吓了一跳,没站稳,整个人就这么直接跌坐在他的腿上。
这暧昧的姿势,让两人都怔了一下,短暂的四目相接,彼此的气息在昏暗的空间里互相冲撞着……
呆了三秒,两人又像触了电似的分开,他感到血液往上直冲,早已闷痛不已的后脑就像有人拿着铁器猛敲猛打。而她,小脸整个烧红,慌张地立正站好,低下头结巴道:“我……我……去拿干净……的睡衣……”
说罢,她匆匆走开,从衣柜里拿出另一件睡衣,又从浴室拿了条干毛巾,来到他面前,却怎么样也不敢帮他月兑掉衣服。
“我自己来吧。”他揉着又沉又痛的后脑,自行解开睡衣,拿过毛巾,擦着身上的汗渍,却有点使不上力。
见他擦得虚软无力,她不忍心,只好接手继续,沿着他精实的宽肩往腰背下擦去。
第一次看见男人的果身,她又慌又羞,不敢多想,也不敢看他,动作僵硬地为他擦拭完毕,再迅速换上新的睡衣。
他静静地看着她弯身为他扣着睡衣钮扣,混沌的脑袋里尽转着一些奇怪的念头。
她的脸颊红艳如花,低垂的眼睫毛长而卷,发丝塞到耳后,耳垂下,白皙颈部一直延伸到锁骨,呈现出一种纤细性感又诱人的线条……
瞬间,他的呼吸不自觉急促了起来,心跳也以下规则的频率震荡,整个人的热度似乎再度窜升!
“怎么样?不舒服吗?”她感觉到他的异样,抬头问。
粉女敕的唇瓣,清澈的眼瞳,纯真的神情,甜美可口得足以粉碎一个男人的意志力……
他像着魔了似的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脸庞。
她呆了呆,屏息僵立。
那不是他平常的眼神,那是一个男人盯着女人的眼神,充满了情火、、饥渴……
指尖沿着脸颊滑向唇瓣,挑逗似的在唇上揉抚,她的心跳狂飙,背脊轻颤,动也不敢动。
慢慢的,他仰起脸,凑向前,再向前,几乎就要吻上她……
当他灼热的气息即将焚烧而来,她终于颤颤出声:“唐……唐先生……?”
“唐先生”三个字,像一盆冰水当头兜下,魔咒瞬间解除,他脸色猝变,呆了几秒,随即用力推开她,低喝:“出去!快出去!”
“唐……”她倒退一步,错愕地看着他。
“我想睡了,你也快去睡,明天还要上课……”他别过头,不看她,语气像是吃了炸药。
“可是……”她不明白他在气什么。
“晚安。”重重的一声,摆明了逐客。
“是……晚安……”她的心紧缩着,又看了他一眼,静静地走出房间,将门带上。
确定她出去了,他暗喘一口气,揪住狂乱的胸口,一抬眼,就看见她忘了带走她的书,还有那张碍眼的书笺。
真是疯了!他刚才在想什么?是脑袋烧坏了吗?否则他怎么会对一个小他十岁的女孩有了遐思?何况她还不是一般人啊!
她是童煦和!是他心里的鬼!是他永远都不能碰触的女孩。
沉郁中,他慢慢拿起那张书笺,明明想塞进书里,可是当他回过神时,书笺已在他手中揉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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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煦和盯着他,总觉得他好像在生她的气。
这两天,唐则安请陈嫂留下来照顾,不准她再熬夜看护,已经让她有种被排斥的挫折了,再加上他连晚餐也在房里进食,还嘱咐陈嫂别让任何人吵他,似乎摆明了就是不想见到她,害她这两夜难过又担心得睡不着觉。
今天早上,他终于走出房门,看来病情已经好多了,除了脸色还有点苍白,整个人倒是颇有精神。
只是从他出来到现在,十分钟了,他都没有看她一眼。
“唐先生,你今天要去公司啊?”陈嫂问道。
“嗯,休息五天了,一堆事等着我处理。”他把公事包整理好,走到餐桌旁坐下,摊开报纸。
大大的报纸正好挡住他的脸。
童煦和看得出他不想和她说话,也不希望她打扰他,于是轻轻放下面包,起身道:“我吃饱了,你慢用。”
陈嫂看着桌上完好得像是没碰过的早餐,立刻低呼:“你又没吃了,小姐,这两天你早餐都不吃,这样不行啊!”
唐则安放下报纸,瞪着她,“为什么不吃早餐?”
“我……不饿……”她低下头,细声道。
“不饿?怎么可能会不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正视她的脸,才发觉她看起来有点憔悴。
怎么?明明叫陈嫂留下来照顾他,就是为了让她多休息,为什么她反而疲惫成这样?
“没有。”真要说哪里不舒服,应该是心里吧!她想。
“那带点早餐去学校好了……”陈嫂建议。
“不用了,在学校如果饿了,我会去福利社买东西吃的,而且同学有时也会请我吃饼干点心……”为了让陈嫂安心,她只好随口说说。
唐则安突然脸一沉,冒出一句:“会请你吃点心的,是那位谢同学吧?”
“啊?”她呆了呆,这关谢祥毅什么事?
“你不吃早餐,是为了去学校好吃他替你准备的点心吗?”他冷哼。
“不是的……”她愣愣地摇头。
“算了,也许外人送的早餐比较可口,随她去吧,陈嫂。”他寒着脸讥讽,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口气有多酸。
童煦和气得红了眼眶,她什么都没做,却惹来一顿责难,他到底对她哪里不满意?
压抑着怒火,她赌气地坐回餐桌,抓起面包,大口大口地塞进嘴里,塞到整个嘴里爆满了仍不停手。
“啊?小姐!”陈嫂惊呼。
他将报纸一丢,探身过去抓住她的手喝斥:“你这是干什么?”
她甩开他,继续猛塞,直到梗住喉咙,一张小脸涨成了紫色。
“快吐出来!”他大惊厉吼,抓起她冲向垃圾桶,压低她的头,猛拍她的背。
“咳咳咳……”直到将嘴里一大团的面包全吐掉了,她才拚命咳嗽喘气。
“你疯了!简直在胡闹!”他又气又急,揉着她的背仍止不住大骂。
她趴在垃圾桶上不起来,肩膀微微抽动。
“有没有怎样?我看看……”他抬起她的下巴,想确认她是否没事了,却发现她的脸上挂着两行泪,整个人一呆,心抽得好紧好紧。
她委屈地瞪着他,什么话都不说。
不自觉的,他将她的脸按进胸前,低声道歉,“好了,是我错了,别哭了。”刚才他是发什么神经才会说那些幼稚的话?他拧着眉,对自己心里头莫名的烦躁感到下解。刻意避着她沉淀了两天,怎么心还是一样紊乱?
她静静地靠着他,听着他沉沉的心跳声,这两天来那份不舒服的感觉瞬间消逸。
“来,擦个脸,该去学校了。”他拉起她,抽出面纸,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
陈嫂在一旁看着,好气又好笑地喃喃自语:“真是的,不知情的还以为小俩口在吵架斗气呢!”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打开,一身亮丽的李瑞芸拎着钥匙和早餐,直接走了进来。
“则安,我来看你了,你的病有没有……”她轻嚷着,但声音在见到客厅里的状况时便诧异得戛然而止。
独居的唐则安,屋里竟有个女孩和一位中年妇人,而他,正揽着女孩的肩为她拭泪……
童煦和和陈嫂都呆住了!
但她们很快就明白,眼前这个像在走自家家门一样的女人,肯定就是唐则安的女友……
“瑞芸,你怎么来了?”唐则安也是满脸惊愕。
他原本想过一阵子把原委告诉李瑞芸之后,再让她和童煦和见面的,没想到她却直接跑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则安。”李瑞芸瞪着屋子里的童煦和以及陈嫂,最后,把疑惑且生气的目光移向她的男友。
那天他匆匆离去,她有点不太高兴,故意不打电话,心想他总会主动联击才对。岂料一连五天没任何消息。她气不过,决定直接到公司向他抗议,可是去到公司,遇上了江秘书,她才知道他生病请假在家,当下心疼又担忧,忙不迭地买了早餐就直奔而来。
但眼前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他的家里有两个陌生的女人?而……他和其中一个还状似亲密?
唐则安强做冷静,道:“这个我等一下再向你解释……”
他说着又转向陈嫂道:“陈嫂,你送煦和下楼,她该上学了。”
“是。”陈嫂点点头,拉起童煦和往大门走去。
“站住!现在就把话说清楚,她们是谁?”李瑞芸拦住她们,俏脸结霜。她怎会看不出他想支开这两个女人?
“让她去上课,她快迟到了。”唐则安不想当着童煦和的面讨论这件事。
“她?上课?看样子她就住在这里……”李瑞芸走向童煦和,盯着她,敏锐地发现屋里到处都有她的气息,因此板起娇颜,不客气地质问:“你是谁?”
她很快就分析出来,陈嫂是个管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纤细婉约、穿着高中制服的少女。
童煦和没有回答,她的心从李瑞芸闯进门的那一刻起,就不断地抽紧,不断地往下沉坠。
唐则安的女朋友,原来是这么一个成熟美丽的女子……
“瑞芸!”唐则安低喊一声。
“说啊,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她拉高音量。
“她是我收养的女孩。”他直接说了。
李瑞芸一怔,霍地回头瞪着他,以为她听错了。“收养?”
甭僻冷漠的唐则安,不太喜欢与人往来的唐则安,居然收养一个这么……这么大的女孩?
“没错,我四个月前收养了她,现在我是她的监护人。”他走到童煦和身边,轻轻将她拉到身后。
这保护的小动作惹毛了李瑞芸,她惊疑不定,心里冒起了一小簇诡异的妒火。“为什么?理由是什么?”
他没理会她,迳自拉着童煦和走向大门,推她出去。“你去上课,快走。”
“把话说清楚之前不准离开!”李瑞芸冲过去。
“瑞芸!”他挡住她,低斥。
“你说你收养她?我看你是想收藏她吧?你到底把她当成什么?这么大的女孩已经可以当情妇了……”李瑞芸指着童煦和,只觉得荒谬。
“够了!我把她当成妹妹!只是妹妹!你别胡思乱想行不行?”他怒吼地打断她羞辱的指控。
妹妹……
这个回答没有说服李瑞芸,却让童煦和的脸整个刷白。
唐则安……只把她当妹妹……原来,她只是个……妹妹……
“陈嫂,带煦和下去,司机在等了。”他转头暍令。
陈嫂以为童煦和吓坏了,于是带着怔忡的她匆忙出门下楼。
李瑞芸瞪着她们离去,沉吟了几秒,恍然地转头看向唐则安,“原来你变得精神奕奕,是因为她?”
唐则安走向餐桌,淡淡地道:“既然来了,就过来一起吃早餐吧。”
“你那天急着离开,也是因为她?”她又追问。
“先坐下来再谈吧。”他还是不正面回应。
“唐则安!不要敷衍我!我要你把话说清楚!你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吗?”她忍无可忍地怒嚷着。
“我当然知道!”他转身大喊回去。
“你知道?你莫名其妙地去收养一个大女孩,你存的是什么心?难道你喜欢她?”她冲到他面前,咄咄逼问。
“你别再瞎猜了!我怎么可能喜欢她?我收养她,是因为我欠她太多太多了!”他沉着脸。
“欠她?你欠她什么?钱吗?人情吗?”她冷笑,直觉认定他在撒谎。
“都不是……”
“哼,这该不会是你的借口吧?用来掩饰你变心的烂借口?”她为他的背叛而心痛。
“你能不能冷静点听我说?”他抓住她的手臂。
“这叫我怎么冷静?出国一阵子,一回来就看见自己的男友窝藏了一个女孩,如果是你,你能心平气和吗?能吗?”她愈来愈激动,到后来几乎失控尖叫。
“我收养她,是因为我欠她两条命!因为我杀了她的父母!”他嘶哑地厉吼。
她惊呆瞠目。
他……他在说什么?
“是我毁了她家!害她家破人亡、害她失去一切的凶手,就是我……”他歇斯底里的狂嚎,回荡在整个宽敞的屋内。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急速回涌,回到他十七岁的那一年夏天,那个令他的心灵淌血冻结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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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凉,夜很静,山林的夜色很美……
他闭上眼睛,享受着驰骋的快感,听着风声在耳边呼啸,灌满他年轻猖狂的细胞……
好不容易瞒着家人独自出来旅行,新买的进口机车性能超棒,简直像要飞上天似的,车速愈来愈快,他的兴奋愈强烈,他大笑,疯狂地吼叫。
转过一个又一个弯道,他没减速,在婉蜒的山路上玩命似地挑战自己的胆量——
突然,两道光闪进他眼中——
他来不及闪躲,急刹、打滑,摔车……
巨大的撞击声之后,紧接着是一阵爆炸,火光化为厉鬼,烧窜向他——
他的衣服着火了,他的头发着火了,他的皮肤着火了——
“不……不……不要!”
他惊喊狂奔,全身是火,熄不掉,扑不灭,彷佛要把他连人带骨烧成灰……
“不———”
唐则安狂嚎地坐起,惊恐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又做梦了。
七年来不曾再做过的梦,如今向李瑞芸说出了秘密之后,心灵黑洞里住的那个鬼就挣月兑了束缚,再度将他捕捉,就要将他吞噬。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它们在微微发颤。
深埋了十年,刻意用遗忘来麻醉自己,让大脑以为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刻意把它当成一场噩梦,只要醒来,梦就消失,不曾存在。
但,它确实发生了,也确实存在,即使他的大脑忘了,他的心也会帮他牢牢记住。
重重地吐一口气,他脸色发白地下了床,打开书柜,从上锁的抽屉里翻出一张泛黄的剪报,报上刊登着一张烧得面目全非的小小照片,照片旁的标题也不大,写着:夜半山腰断魂,疑似酒驾撞山。
记者对偏僻山腰的火烧车事件交代得很简扼,彷佛是一则为了填补地方新闻版面而登上的小文章,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被忽略。
不过,这则小新闻对唐则安来说,却大到足以将他的人生摧毁,大到影响了他往后的整个性情和人生。
他的目光定在文章中提到;“童姓一家三口两死一重伤”,以及“警方不排除车主为了闪避对面飙速的来车而出事,怀疑可能有机车飙车族在山腰横行,肇事后逃逸无踪……”这些字样,身体忍不住颤抖,胸口又是一阵窒闷抽搐。
“呼……呼……呼……”他拚命呼吸喘气,以缓和在心底翻搅撕扯的那股强烈力道。
他,就是吓得仓皇逃走的肇事者,是杀了一对夫妇的凶手,是闯了祸却见死不救的罪犯!
是他!就是他啊!
那时,如果他立刻上前抢救,童家一家人也许……也许不会这么惨,但他却没种地逃了,吓得逃走了……
事后,他没胆向严峻的父亲或其他家人坦承自己的罪行,更怕事件曝光会败坏唐家的颜面,损及集团形象,所以只能缝紧嘴巴,硬是吞下那抹恐惧不安,独自忍受着良心的谴责和啃蚀。
这秘密,一埋就整整十年……
前几年,他总是过得提心吊胆,深怕谁会挖出他这个丑陋的污点;它就像个定时炸弹,时时威胁着他,令他寝食难安。
但随着时间消逝,小新闻很快就被更新的新闻掩盖,一开始就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之后更不会有人记得,即使是他,也慢慢淡忘这件事,慢慢从罪恶感中走出来,他以为他终于可以解月兑……
可是谁料得到,他却阴错阳差地为了选地盖温泉会馆,而回到了迎曦村,然后,再度遇上了童家唯一的幸存者。
从抽屉里再拿出一份调查资料,上头详细地写着童煦和的一切,包括她的出生年月和过去十七年的生长状态。
童煦和,当他看到她的脸,听见她的遭遇,他就开始调查她的背景,终于确认当年重伤的童家小女孩,就是她。他以为她死了,没想到却活了下来,活下来,等着将他制裁……
他才明白,他以为他的秘密已是过去式了,没想到事情根本还没过去……
永远过不去……
“所以,你是为了赎罪而收养童煦和?”李瑞芸在得知前因后果之后,仍一副难以置信。
“是的,我欠她太多了。这十年,她过得太苦,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力量帮她找回幸福……”他坦言。
“幸福?你打算怎么让她幸福?难道你想照顾她一辈子?”李瑞芸惊疑地瞪着他。
“不,我没有脸一直照顾她,等她成年了,我会给她一大笔钱,给她一栋房子,再帮她找个可靠的好丈夫……”这是他的计划。
“是吗?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李瑞芸松了一口气。
“她有权利过更好的生活,而我,只是要把一切属于她的,都还给她。”
“我懂了,如果这是你的心愿,我会帮你的。”她认真地道。
“你要帮我?”他愣了一下。
“对啊,只要她过得幸福,你心里的罪恶感才会消失,对吧?所以你放心,我也会好好对待她,也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认真地承诺。
“谢谢你……”他很感激她不但不去揭发他,反而还接受了他过去犯下的罪过。
“谢什么?我很高兴你把深藏多年的心事告诉了我,以前我总觉得你心事重重,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她说着主动拥抱住他。
“瑞芸……”他机械似地反手搂住她。
“你知道吗?交往这么久,这是第一次我觉得能贴近你的心,也比较了解你了……”她在他怀中微笑着。
他怔然着,不知为何,听她这么说,心底却有点沉快。
“可是,则安,你要答应我,再怎么觉得歉然,也不可以对童煦和太好,虽然她才十七岁,可是终究是个女人,这会让我嫉妒……”她突然提出要求。
“嫉妒?”
“对啊,我怕你会不小心爱上她,或者……她会爱上你……”她低哼着。
“你在胡说什么?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的!”他僵硬地驳斥她可笑的臆测。
“不可能吗?这世上很多事都很难说……”她盯着他,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不,我和她之间,绝不可能。”他像在警告自己似的,说得斩钉截铁。
绝不可能……
早上和李瑞芸的对话,此刻回想起来,那四个字却虚得像是谎言。
他是怎么了?胸口为什么会因为自己的这句话而如此沉重?
他对童煦和,只是愧疚的情绪吧?应该……只是这样吧?
怔怔地望着手中童煦和的个人资料,心想:让李瑞芸知道反而好,她会帮着提醒他,别越过了界。
可是,他又难免担心她会不会在童煦和面前说溜了嘴?
他不想让童煦和知道太多,说他自私也好,说他胆小也罢,总之,他不希望她再受一次伤害,更怕她会受不了这个真相带来的刺激。现在的她,好不容易才敢踏出黑暗,正要走上光明的坦途,他不要过去的阴影干扰她,也不许任何人绊住她,尤其是他自己……
将剪报和资料放回抽屉,同时,他也将自己的心放进去,一起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