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正在大摆宴席,宴请远道入宫前来朝拜玄武帝的众蒙古王公。
艾刹没有人席,心情沈重地步出乾清宫殿门,站在东廊下远眺铺盖著皑皑白雪的重重宫殿。
令他心情低落的主因,是战败的喀喇罕台吉索托,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玄武帝提出与六公主完婚的要求,当时皇上虽然以公主体弱多病做为缓婚的理由,但索托仍表明了不会放弃。
索托是一个蓄满了钢丝般的胡髭,皮肤黝黑,体形壮硕魁梧的彪形大汉,怎么都很难和弱柳扶风般的六公主联想在一起。
这两天,他不断回想起公主乍见他拿出喜帖时的反应,愈不让自己去想,就愈会想起她那双充满哀伤和痛苦的眼睛,心情一直浮躁得难以平静,他强迫自己冷旁观她的痛苦,不想一时不慎破坏了皇室公主的名声。
然而公主为他害相思的传言,居然在这两日传得更加沸腾起来了,再加上今日一见前来求婚的索托,他再也无法漠视自己的心情,他的思绪无一刻不烦乱,不忍见一朵娇花般的容颜,就要凋萎在一个粗野的莽汉手里。
他叹口气,怀疑自己除了对公主感到惋惜以外,还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是他不敢坦承面对的。
宴请蒙古王公的筵席正要散去,天色渐渐暗了,众人热热闹闹地又转往畅音阁听戏去。
他缓步走下玉阶,正准备回府,忽听见身后人唤--
“艾将军,请留步!”
他回头,见一个身穿四团龙褂、肩披紫貂大氅的贵公子面带微笑地朝他走过来,虽然不曾见过这位贵公子,但从他戴著的盘龙顶冠可以看出他的王爷身分,再见到他眉心与生俱来的一颗朱砂痣,便立刻猜出他是九王爷霁华了。
“九爷吉祥!”他躬身请安。
“我眉心上这颗胎记,走到哪里谁都认得,真是无趣”霁华苦笑著说,一边仔细打量艾利。
艾刹穿著九蟒五爪的袍子,外罩明黄马褂,身形一局大威武,五官俊挺,眉宇间英气逼人,不论外貌、气质都极为出众不凡,是相当少见的俊美男子,如此近距离地看过他以后,霁华终於明白为何六妹会对他如此神魂颠倒了。
“今日筵席上为何不见艾将军呢?”他浅浅笑问。艾刹微愕,一时间想不出藉口。
“臣……心中有事,食不下咽。”他索性坦承相告。
霁华感到些微吃惊,进出这座皇宫大院的朝廷大员深知伴君如伴虎,一个个历练出谨言慎行,精细防卫的本领,他最常听到的是模棱两可、不著边际的应答,因此没料到艾刹的回话竟然如此真率,更增添了对他的好感。
“正巧,我也心中有事,食不下咽。”他神色凝重地看著艾刹,随手指了指乾清宫殿门,低声说:“里头须弥座上的那个人,同样也心中有事,食不下咽。”
艾刹双眉微蹙,大感困惑不解。
“六公主染病的消息,相信艾将军已有耳闻了吧?”霁华放轻了声调问。
艾刹一听此言,怔住,蓦然想起与六公主感情最好的兄长便是当今圣上和眼前的这位九王爷。
“臣略有耳闻,不知公主的病情可有好转?”他谨慎地问,深怕九王爷特意向他提起六公主的病,别有用意。
“实不相瞒,六公主的病情每下愈况,今天已经病得连坐起来都费力了。”霁华望著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艾刹心口一紧,想起那双含情带愁的眼眸,心情骤然黯淡了下来。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难道要香消玉殒了吗?
“九爷不必过分忧虑,宫中太医医术精湛,公主应该不会有事的。”他平静地回答,刻意掩饰心中的怅然。
“太医开过了数十张药方,没有一张见效,昨日太医再请脉时,开出了一张奇怪的方子,其中一味药引…”霁华抬眸望定他,一字一顿地说:“写的是“艾、刹”。”
艾刹蓦然一惊,思绪一时难以集中,心跳、呼吸都紊乱起来了。
九王爷一句话,将这段时间笼罩在传言上的那层轻纱陡然揭去,“药引”两个字已清清楚楚告诉他,公主对他痴情的程度了。
“将军,我是来求这味药引的,你……不会见死不救吧?”霁华的目光灼灼地盯住他。
“微臣并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但是……”他的胸口鼓噪不安,喉头乾哑艰涩得挤不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是怕坏了公主的名声吗?”霁华苦笑了笑。“我这六妹的名声早被她自己给破坏掉了,这点你倒是不用多虑。”
“不知九爷要臣怎么做?”他志怎不安地问。
“今晚亥时入宫见我,我带你去见六公主。”霁华不疾不徐地说。
艾刹听了大为震惊,脸色骤变,皇室贵族子女的婚姻大事向来不能私下作主嫁娶,擅订终身,更不用说男女暗中私会了,一旦传扬出去,不只皇室颜面扫地,甚至会祸及他全家性命。
“九爷,此事僭越礼教,并且关系公主名节,非同小可,还请三思。”他的思绪一片混乱,无法想像这对皇室兄妹究竟意欲何为。
“公主都快病死了,你我还三思什么!”霁华从腰间拔出一支金牌令箭交给他,神色端肃地说道:“这是皇上的金牌令箭,你今晚带著这支令箭入宫,宫里的值班侍卫绝对不敢阻挡你,你掌管兵部,应该知道这支金牌令箭拥有调遣五城兵马之权,如今皇上放心交给你,足见皇上爱妹心切了。”
艾刹无法置信地怔站著,皇上动用这支金牌令箭,证明皇上也是这件事的主谋之一了,君命难违,他根本拒绝不了。
“艾将军,皇上为了救活六妹,什么法子他都使得出来,别说是要你入宫见她一面了,就是下令要你迎娶她,你也不能说半个不字。”霁华语气中并没有威胁与恐吓之意,只是平和地直述一个事实。
艾刹震惊地望著他,这些话来得太意外了,简直令他措手不及,皇上知道他再过几日就要成婚了,为何还会下此命令?
“记住,今晚亥时”霁华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艾刹怔然维持著同样的姿势很久、很久,他分不清楚此刻内心矛盾复杂的感受,既痛恨玄武帝和九王爷滥用皇权,视他为一颗棋子任立息摆布,却又万分同情怜惜因他而病重的六公主。
他握紧手中沈甸甸、闪烁生光的金牌令箭,垂眸凝视著上面铸著的四个字--如朕亲临。
夜很深,月色很淡。
两道人影疾行在料峭寒冷的、水巷中,黄纱宫灯晕出朦胧昏黄的灯影,恍惚闪烁著。
霁华领著艾刹穿过数道宫门,最后停步在一座弥漫着药香的小小院落神,满院岑寂凝静,幽暗之中,艾刹根本无法辨识自己究竟走进哪一座宫院。
“公主就在西偏殿。”霁华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艾刹迟疑地看著透出荧荧烛光的西偏殿,进退两难。
“放心,老嬷嬷都睡了,守著公主的宫女我也打发开了,快进去吧,我就守在门外,一有动静我会应付。”霁华觉察到他的犹疑,低声催促。
“九爷,我来看公主,对公主的病真会有帮助吗?”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令人迷惑而又暧昧的痴病,也无法想像公主怎会对他如此深情。
“心病还要心药医,今夜公主若能见到你,明日便可知道疗效如何了。”霁华无奈地一笑。“六妹听见索托前来求亲的事,气得不吃不喝,谁劝都没有用,我与皇兄实在束手无策了,只好找艾将军帮忙,命你深夜入宫,有任何委屈之处,还望见谅。”“九爷别这么说,只要能救活公主,要臣怎么做都可以。”他说这些话时无比真诚,并没有多想。
“有艾将军这句话就够了。”霁华饶有深意地一笑。
艾利并没有留心自己那句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满脑子都在描绘接下来将会出现的景象。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推门而入,一进屋,一股浓烈的药香扑鼻而来,隐约还有一丝袅袅幽幽的檀香气息。
屋内点著一盏玻璃宫灯,垂著半边纱帐的床榻一片红融昏晕,他看见弱质纤纤的六公主,慵弱地合目躺在床上,全身密密实实地里著一床绣花锦被,墨染似的长发斜披在肩上,衬得她清瘦的面容更加雪白。
这一刻,怜惜的情绪迅疾涌起,他缓缓走向床榻,蹲来,单腿跪地,默默凝视著她,这张单薄、苍白的容颜,因为恋慕他而日渐消瘦憔悴,他无法懂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
纵横沙场,看过多少血腥杀戮,数不清的生命在他眼一刖消逝,他的眼是冷的,心是疲惫的,几乎早已忘记为人为事动情的感觉。
而此刻,他彻底动情了,此生初次为一个女子动了疼惜、爱怜、感动的情绪,他不愿这朵绝世容颜因他而折,他想看她美丽地绽放。
“公主、公土--”他轻轻低唤,情不自禁握住她润凉的手指。
听见低沈温柔的呼唤声,半梦半醒的霁媛蓦然震动惊醒了,她辨识著这个陌生的声音,在如梦似幻的恍惚中,见到了画思夜想的人。
“我是艾刹。”
他低沈宛如醇酒般的声音,令霁媛一阵神思荡漾,她眨了眨眼,唯恐看不清楚,在昏暗的灯影下,他深邃绝俊的轮廓似幻似真。
霁媛无法置信地痴望著他,直到感觉出有双温暖厚实的手紧紧握住她时,才猛然回神,尴尬无措地抽回手藏入锦被里,苍白的面颊微微腓红起来,气息也变得急促了。
“听说公主病了,微臣特地前来探望。”他态度恭谨地。虽然皇嫂已经明白告知她艾刹可能在今晚出现,但她仍然不敢相信他真的出现在她眼前了,一时羞怯得把脸埋进锦被里,一颗心慌乱而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公主——”艾刹柔声轻唤,有些诧异她为何把脸藏住,不肯看著他。
霁媛紧张地握紧小手,明明知道要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但是她心跳失控,脸颊发烫,脑袋惊羞得一片空白,不管他的声音多温柔,她都没有勇气抬起头来注视他一眼。
艾刹根本不懂,也无法理解少女的娇羞,他只是立刻直觉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怀疑公主根本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他,更或许是太医故意捉弄,写个“药引”出来玩弄他。
“恕臣无礼造次了,臣告退。”为免误会加深造成可怕的后果,他迅即起身想走。
“等、等一下……”霁媛心慌地支起上身,忘情地喊住他。
就在艾刹愕然回头,与霁媛四目相望时,忽然听见屋外传来奇怪的声响,紧接著听见霁华刻意扬高音量的说话声。
“璃太妃,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歇下?”
艾刹一听是璃大妃驾到,脸色倏变,迅速地将屋内环视一遍,寻找可供藏身之处,霁媛也紧张地坐起来,惶惶然地四下张望,偏偏艾刹生得人高马大,看遍整间屋子,就是找不到一处可容他藏身的地方。
“媛儿病成这样,我在宫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著,倒是霁华你,为何这么晚了还没回宫?”
“皇兄命我留在这里陪六妹,夜深了,六妹也睡了,太妃不如先回宫安歇,明日再来看六妹吧?”
“不行,听说媛儿今天粒米不进,滴水不沾,我实在放心不下,等我瞧瞧媛儿以后再说。”
“太妃!太妃!”
眼看霁华拦不住璃太妃,脚步声直往西偏殿走来。
艾刹惊愕地倒抽一口气,与霁媛骇然对望,一旦被璃太妃撞见他深夜出现在公主的寝宫内,他必死无疑了!
“公主,得罪了!”
艾刹没空细想,大步跨上霁媛的床榻,躲进半垂的纱帐后,他才一跨上床,房门就开了,璃大妃带著一名宫女大步走进房,霁华随后跟进来,神情紧张地环视一扫,没看到艾刹,暗暗松了口气,疑惑地望了霁媛一眼。
霁媛却因艾刹就躲在她的床上,整个人僵得一动也不敢动,脑袋里一片空白。
“媛儿,你怎么了?发什么傻呀?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璃太妃在床畔一则坐下,担忧地在霁媛脸上模了一模,不禁吓了一大跳。“哎哟!这是怎么了?脸又红又烫的,可发出来的却是一头冷汗?霁华,你快过来看看媛儿,是不是要请太医来一趟?”
霁华急忙走过来!看见霁媛粉脸通红,魂不守舍的模样,立刻猜出艾刹仍在这间屋子里,而且很有可能就躲在纱帐后面。
“太妃别著急,我看六妹的脸色倒是比白天红润多了,太妃难道没发现,六妹白天还奄奄一息的样子,现在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他微笑著说,心中只想快点送走这位不速之客。
璃太妃凑近多看了霁媛一眼,发现霁华的话没有错,霁媛白天还一副垂毙待尽的模样,此刻却是脸泛桃红,双眸清亮。
“你这丫头,差点把额娘给急坏了,听赵嬷嬷说,你今儿使性子什么都不肯吃,这怎么成呢?自小你的身子就不健朗,这场病来得又奇怪,太医院也老治不好你,额娘这阵子不知有多担心。”璃太妃说著说著,便语带哽咽了起来。
“额娘……都是女儿不好……”霁媛喃喃低语,现在的她根本无法听清自己的额娘在叨念些什么,躲在床榻另一侧的巨大黑影早已抽空她的思绪了。
“你要快些好起来,才对得起额娘。”璃太妃叹了口长气,接著说道:“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私下议论著你的病?一个姑娘家犯了这病多羞人哪,何况你还是个金枝玉叶的皇族公主,先皇驾崩了,额娘也没什么可跟人争的了,前些日子险些被嫦贵妃连累,幸好皇上没有深究,可额娘的脸面也丢尽了,媛儿,你可得快些好起来,别让人再传那些风言风语,别把额娘这张老脸丢光啊,听明口了吗?”
霁媛的心蓦地一沈,她知道额娘个性恃强、虚荣、好胜,一旦发现艾刹在她的寝宫里,只怕爱面子的她无论如何也饶不了艾刹。
“额娘,我困乏了,想睡一睡,您早些回宫去吧。”她怕艾刹被发现,急著想请走璃太妃。
“对了,我让膳房熬了点桂圆红枣粥,你多少吃点儿,才有元气。”璃太妃挥手叫宫女捧来一只青瓷盅。
“额娘,先搁在一边吧,我等会儿就吃,夜深露重的,额娘还是早些回宫比较好。”她心慌地和霁华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啊!”霁华顺势接口。“夜里寒气重,太妃要是不小心受了寒,岂不是又要让六妹担、心了,这盅桂圆红枣粥我会盯著六妹吃完的,太妃就不必操这个心了。”
“那好吧,要记得吃完,额娘明天会来巡。”璃太妃终於不情愿地起身。
霁华送她走出西偏殿后,反手将门关上。
艾刹见璃太妃一走,急忙撩起纱帐跳下床来。
“公主,请恕臣无礼冒犯之罪。”他躬身请罪。
“嘘!”霁媛伸出食指放在唇上,悄声说。“我额娘还没走。”
两人侧耳倾听,听见璃太妃在屋外和霁华说话。
“太医开的药方你看过了?有用吗?”璃太妃问。
“太医开的是调元散郁的方子,今日一用药就立刻见效,再多用个几日,六妹的病自然就会大好了。”
艾刹一听见霁华说“再用个几日”,不禁愣了一愣,担心九王爷的意思是要他还要再夜夜前来个几次。
“霁华,媛儿的病是心病,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额娘已经偷偷告诉过我了,媛儿对一品武将艾刹十分痴情眷恋,还说不能嫁他宁可去死,唉,偏偏艾刹已经有了婚配!先皇又早已将媛儿指婚给索托了,你说这事该如何是好呢?”
璃太妃并不知道艾刹人就在西偏殿里,这些话传入艾刹耳中,令他感到无比震动,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真的不敢相信堂堂的和硕公主会对他痴情到非他不嫁的地步。
他凝视著俏脸生晕、唇红欲滴的霁媛,心脏忽然失控狂跳。
“太妃不用太过忧虑,六妹的婚事,皇兄自会有妥善的安排。”
霁华和璃太妃的说话声愈来愈远了。
艾刹的思绪乱成一团,他与公主彼此都已有了婚约,此刻却单独在这里相见,於礼於法都不容,况且公主对他还有著异样情愫,更有非他不嫁的决心,在这里多待一刻,稍有不慎,都将可能发生严重、可怕的后果。
他突然惊觉这可能是个陷阱,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背负玷污公主名节的罪名,
包不能因一时失足而被迫要迎娶公主入门!
“请公主好好静养,臣告退。”他决绝地转身。
“艾刹,我还有话要说!”霁媛一急,掀被跳下床来。
艾刹一回头,看见霁媛身上只穿著单薄的月白色绸衣,没有大袄,他顿时停止了呼吸,刹那间意乱情迷,眼前的景象是难以抵挡的诱惑,他必须在失去最后一点克制力前离开这里。
“公主垂爱,恕臣无能报答,臣告退!”他迅速退到门边,悄悄打开一道缝观望外面的动静,准备随时抽身离开。
霁媛的心狠狠一坠,她自幼在宫里享尽人间福分,是天庆皇帝拿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像捧菩萨似的捧大的天之骄女,从来都没有人拂逆过她,她也不曾在任何人面前低声下气过,只有在艾刹面前,她会愿出息抛开公主的身分来面对他。
今晚,她将一颗心赤果果地摊在他的面前,非但没有得到她期待的回应,反而看到最在乎的人视她如蛇蝎猛兽般急著想逃避,她心中的绝望加倍,失落加倍,痛楚也加倍了。
“站住!”她负气地喊。
艾利全身处于戒备的状态,咬了咬牙,毅然决然拉门。
“本公主要你站住!你想抗命吗?”她头声命令。
艾刹背对著她,双腿像突然灌了铅般举步不得,她抬出公主的身分命令他,他能不能、该不该违抗?
“我就这么可怕吗?我对你的心……你应该都清楚明白了,这会令你害怕吗?”她的声音发颤,软弱地盘问。
“公主,臣就要成亲了。”他僵直地站著,不敢回头。
“我知道,但你不用害怕,我不会阻止你成亲的……”她凝视著他宽厚的背,想要得到他的意念愈来愈强烈,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一心只想倾诉心意。“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你对我:….有没有一点喜欢?”
艾刹震了震,心脏陡然狂跳起来,全身都很紧张,像掉进一个罗网里,努力挣扎却逃不出来。“臣不敢冒犯公主,今夜前来,是奉了九爷之命。”他不回答,是不能也不敢回答。
“只是奉九爷之命吗?难道你对我一点都不关心?”霁媛的尊严和骄傲被刺伤,真情和痴心也被践踏得支离破碎了。
“公主的病因臣而起,臣……不能报答,请公主善自珍重,勿以臣为念。”他紧握双拳,费力地说道。
“我不要听你说这些冷冰冰的话,我只想知道你对我究竟有没有一点动心?”她痴执地低嚷。
“公主,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很多事情也许不知道会好过一点。”他怅然地说,这一刻,他宁可自己永远不知道公主对他的痴情。
霁媛揣摩著他的话,辗转想了想,便了然明白了,以为得不到他,多少日子以来深陷在濒死的痛苦里,但是现在只消他一句话,她便又一寸一寸地活过来了。
“你是喜欢我的,对吗?”她心情激动,往前前跨了几步。
艾刹震颤了一下,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时,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个柔软的身体靠上来,小心翼翼地环抱住他的腰。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已经都明白了。”她狂喜不已,放心地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皇嫂说的没错,幸福就在眼前,你要勇往直前地去追,如今她就要追到她想要的幸福了!
“公主!万万不可如此!”艾刹反射性地推开她,胸腔剧烈狂跳著,彷佛奔腾著千军万马,理智差点粉碎。“一旦被人发现,臣将难逃一死了,恳请公主快放臣出宫。”
“我都不怕了,你怕什么?如果你心中有我,那就更不用怕了,我们去向皇兄说清楚,请皇兄指婚……”
她喜悦地上前一步,艾刹便退后一步,他强迫自己忽略她脸庞薄醉的光彩和那双晶莹闪摺的眼眸,即使将会伤害她,他也不得不说出真话了。
“公主或许有双翻云覆两手,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但是恕臣直言,臣并不愿意妻子是这样的一门皇室公主。”
“你说什么?”她傻住,一时不能反应。
“臣无意迎娶一门皇室公主为妻。”他咬著声音再说一次。
霁媛的身子微微轻晃了一下,瞳眸蓦地阴暗沈郁了下来,止不住颤抖。
“说出这句杵逆的话是死罪,你知道吗?”她迷乱惶惑地盯著他,指尖轻轻抖瑟。
“臣知道。”他艰涩地淡笑,目光没有与她接触。“在公主面前,臣永远都必须担心这颗脑袋什么时候会掉,担心自己倒还无所谓,最怕的是把家人牵连进去,时时要担心会不会稍有闪失就祸及满门。”
霁媛彻底明白了,原来他并不要男卑女尊的夫妻关系,这是当然的了,有哪一个男人会喜欢对妻子卑躬屈膝,毕恭毕敬的,更伺况是艾刹这种征战沙场的一品建威将军,回到家一看见妻子就要又跪又拜,怎么受得了。
“这不难解决,以后你见了我可以不用行礼,我可以准你与我平起平坐…”
“公主!”他打断她的话,深深望了她一眼。“很多事并非你所想的那么单纯,臣只有恳请公主对臣死心吧,不要费力想改变什么了。”
“你是我的幸一幅和快乐,我如何能死心?”她激动得泪盈於睫。
“强求来的幸福不一定会快乐。”他故意冷淡木然,不留一点情绪,把对她的心动压抑到心底最深处,他觉得此时此刻的霁媛最美,希望在心里保留住这样的感觉就够了。
“你放心!我会快乐,而且用尽一切努力,我也会让你快乐。”她不曾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人。
艾刹并非铁石心肠的人,用尽全力推拒这样一个美丽纤细又多情的女子,内心亦不忍也颇为痛苦,只因她是“公主”,牵扯的不只是单纯的感情,还有更多复杂的东西。
“公主,臣并不愿意将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请公主成全我与苏姑娘的婚事”即使会伤害她,他也不能不作个了结了。
提到“苏姑娘”三个字,霁媛的脸色骤变,她的心暗沈了下来,妒火措手不及地烧痛她的神经,嫉妒和不安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情绪,骄宠惯了的性子经不起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拒,终於压制不住了。
“本公主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我不用在这里苦苦哀求你什么,皇兄自会作主将我指婚给你。”她咬牙坚定地说,下意识用自己最习惯的姿态来面对她解决不了的难题。
艾刹微微蹙眉,这些骄奢跋扈的话让他动了怒,他的男性自尊无法忍受她的盛气凌人。
“公主执意如此,臣也无话可说了,告退!”他回身大步走出去。不想破坏留在他心中那种温柔多情的形象。
“艾刹,你站住,不许走!”她的泪水夺眶而出,爆发地喊。
“公主若要臣的脑袋,只管取走就是了。”他决绝地走出去,头也不回,不敢回头,是怕难以自拔。
“艾刹——”她颓然跌坐,崩溃地泣喊。
他的身影飞快地没入黑暗中,远远逃离了可能令他意志沦陷的地方。
霁媛含恨地闭上泪眼,难道费尽千般心思,就是得不到他吗?为什么对他的一番情出息!却换来他的冷漠和羞辱?
她原是高傲尊贵的,谁知竟会栽在他的手上,她不甘心!
他伤害了她的尊严,她便要他用一生来弥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