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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喜娘 第八章

“仙人,求仙人指点迷津!”一位老婆婆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坐在弼尔雅面前,在她身后坐着一名美貌少妇。

“别喊我仙人,我叫弼尔雅。”面对长辈,他总会客气许多,也格外亲切。

“是,弼尔雅仙人。”老婆婆仍恭敬地礼拜着。

“好吧。”他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老婆婆,您想问什么事?”

“这是小女凤蝶,已寡居三年了。”老婆婆指了指身后少妇说。“近来有两户人家分别前来说亲,这两家少爷品貌相当,令我好生为难,求仙人指点迷津,应该选哪一家比较好?”

弼尔雅对于这类问题向来懒于回答,但见老婆婆爱女心切,不忍令她失望,便凝神看了一看凤蝶,见她未来嫁的男人是周家四少,一生受尽冷落欺侮,不到四十岁便香消玉殒了。

“郑家少爷人品敦厚,待您女儿出自一片真心,至于周家四少爷过于贪恋美色,不是好夫君,要嫁自然是选郑家最好。”他决定帮凤蝶改嫁给郑家,希望能改变她未来悲惨的命运。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老婆婆牵着少妇诚心拜了又拜。“请问仙人相金该付多少?”

“随意,若不方便可以不给没关系。”

“不,这是一定要给的,多谢仙人。”老婆婆在桌案旁的一只银缸内丢下一串铜钱,千谢万谢地走了。

弼尔雅端起茶碗轻啜一口,瞥见客栈房廊下挤着七、八名少女,有的倚着窗,有的趴在窗台上,始终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这阵子,他成了镇上的风云人物,每天都有远从四面八方赶来客栈一睹他风采的镇民,他已经渐渐习惯那些充满好奇和惊异的目光了。

唯独受不了的是,在那些好奇倾慕的视线里,总会有善月的那一道混在其中,他实在搞不懂,她怎么老爱挤在那堆少女中间,跟大家一起窝在房廊下偷看他?他也很纳闷,怎么才几天的功夫,她就能跟附近的少女们混成了好姊妹?

“善月,我真羡慕你,能嫁个如此不得了的丈夫。”少女们幽幽慨叹。

“嗯,我也觉得他棒透了,不知道自己走了什么好运,捡到这么一个宝贝。”她痴痴看着弼尔雅,她最喜欢看弼尔雅替人观相时的神情,简直是迷倒众生。

“捡到?善月,你是说笑的吧?他要真是你捡到的,告诉我在哪儿捡到的,我也要去捡。”

“瞧他的模样俊美得不似凡人,说不定真是善月捡到的呢!”

“也可以这么说啦,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间破屋里。”唉,当时的弼尔雅脏臭得令人退避三舍,怎么知道他竟像颗会放光的宝石,一日比一日耀目,刺得她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破屋?!”少女们错愕地呆视着她。“什么地方的破屋?”

“京城里的--”

“善月,你过来。”弼尔雅朝她勾勾手指。这丫头得意忘形了,再这么闲扯下去,还不把他的祖宗八代都供出来。

“什么事?想添茶水吗?”她殷勤地靠过去,热切地笑问。

“你每天看我还看不够吗?干么还要躲在那里偷看?”还有事没事装出一副跟他不很熟的表情。

“偷看的感觉不一样呀,角度不同、心情不同、气氛也不同,我只是想试试看这样偷看你是什么感觉,没想到感觉还真的好好喔,难怪大家都喜欢躲起来偷看你。”她耸肩轻笑。

弼尔雅瞠眼看着她,不懂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奇怪逻辑。

“你要交朋友我不反对,但是可别一时忘形了,无意间把我的身分招出来。”他懒懒指责。

“我记住了。”她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差点泄了底。

“我累了,今天不看了,你去请各位姑娘回家休息。”他站起身,用力伸了伸懒腰。

“好,躲在那儿大半天也实在怪累人的。”

她正准备请少女们吃些茶点再走,突然间,一个风尘仆仆的壮汉快步走进客店,笔直地朝弼尔雅走过去。

弼尔雅只淡瞥他一眼,便已知道他的身分来意,也看见他将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影响。

“听说这个镇上出了一位姿容俊美的神人,而且也是京城传说中的四大奇人之一,那个人可是你吗?”壮汉一脸疲惫,劈头便问。

“我不是神人,也不知道京城传说的四大奇人指的是谁,但你想找的人大概是我没有错。”弼尔雅重新坐回椅子上,冷漠地颔首致意。

“听说你抓到了从山西逃到此地的杀人犯?”壮汉抓起善月送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要这么说也可以。”他只是偶然间抓到的。

“你可知道我是谁?”

“刑部衙门雷捕快。”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壮汉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要不然,怎么配坐在这里听你说话?”他挑眉一笑。

“既如此,我就开门见山说了。”壮汉拉开椅子坐下,压低声音说:“我手边有件棘手的案子始终破不了,可否请你替我看看,凶手究竟是谁?”

“你手边破不了的案子很多,你指的是哪一件?”

“顺天府尹刘大人幺女的命案,这女童是被人勒毙死于自家后宅,凶手敢在刘大人家中犯案,差点没气疯了刘大人,下令无论如何都要查到凶手凌迟处死,可是我们查了一个多月,始终还查不出来凶手到底是谁;再要查不出来,我们这些衙门捕快在京城也待不下了。”

弼尔雅支颐沉思了半晌。不管他说不说真相,这名刑部衙门的雷捕快一样会让他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杀女童的人是刘大人的侄儿刘容得,虽然女童曾在犯人的脸颊上留下四道抓痕,也咬伤了他的手臂,但是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这些伤痕大概快要看不出来了,不过刘容得的妻妾对这些伤痕很清楚,只是不知从何而来,你是京城名捕快,告诉你犯人是谁了,你应该就有办法查到证据令他招供。”

“是,只要知道犯人是谁就简单多了。”雷捕快兴奋得脸红气喘起来。“可否再请教姚巡抚夫人的命案?”

“凶手是姚巡抚的母亲,姚巡抚则是共犯。”他有些烦躁起来,这个人的出现让他的情绪陷入低潮。

“什么?!”雷捕快极为震惊。“那么你可知道尸首在何处?”

“在巡抚衙门后院的菜圃底下。”他懒懒响应。腐烂的尸体或枯骨是他最讨厌看到的东西。

雷捕快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暗忖,凶手倘若真是姚巡抚的老母亲,而姚巡抚竟然还是共犯,那这件案子该怎么办下去?

“我认为这件案子最好永远破不了。”弼尔雅若有所思地转动着翠玉扳指。

“为什么?”

“因为巡抚夫人待婆婆过分苛刻,甚至时常在言语上恶意冲撞婆婆,所以婆婆是在忍无可忍之下才会失手打伤巡抚夫人的头,巡抚夫人因而流血过多致死,姚巡抚为保护母亲,便悄悄将尸首埋在后院的菜圃下。这整件案子看来,巡抚夫人死有余辜,所以我认为雷捕快并不值得为她申冤平反。”他平板地叙说着,心情愈来愈浮动,愈来愈烦躁。

“所以……你认为这件案子最好永远成为一椿悬案?”雷捕快皱着眉头思索。

“没错。”他意兴阑珊地站起身。“雷捕快可以请回了。”

“等一下,我还有其它案件想请教……”

“恕我不想再多说了,你请回吧!”他视若无睹地转身离去,看见一旁呆怔的善月,猛然拉住她穿过后院天井。

“弼尔雅,你怎么了?”善月察觉到他脸色有异,抓在他掌中的手腕几乎要被他拧断。

一进屋,他立刻将她紧紧抱住,脸颊贴在她馨香的颈窝,闭紧了双眸。

“弼尔雅,你怎么了?”她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心都慌了。“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他什么话都没说,维持着相同的动作,抱着她一动也不动。

善月却明显感觉到他的双臂更加收紧了,紧得几乎令她难以喘息。

这阵子总是这样,他常常看见了什么却不肯对她明说,其实她早已明白他的能力远远超过她的了解之上,不对她明说也许是怕吓着了她,但是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神色异变过,一定是在雷捕快身上看见了什么他不愿见到的事情,而在一个人痛苦挣扎吧?

“弼尔雅……”她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但是只要他不说,她也绝对问不出来,只能回搂着他,静静陪伴。

弼尔雅的眉头渐渐蹙紧,深深陷入忧虑中。

他知道,与善月分开的日子来临了,他就要放开这双纤弱的小手了。

自从京城刑部衙门雷捕快走了以后,善月就觉得弼尔雅变得非常不对劲,他不再到客栈大堂替人观相,长时间都跟她窝在房里厮磨温存,偶尔见他茫然凝视着远方,恍若神游太虚,不动不语,突然烦躁起来时,他会骤然将她压上床,狂风暴雨般地索求她的娇躯。

她发现他求欢的方式不再温柔慵懒,而是以着近乎绝望的激狂猛烈地要她,一遍又一遍,直到将她焚烧殆尽为止。

弼尔雅异样的反常让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心头莫名地箩上一片乌云,几次想刺探他的想法,他却执意不肯透露,让她只能一个人承受着心绪纷乱的折磨。

当点点滴滴的疑惑在她心里渐渐聚成了不安的漩涡时,她开始感到恐惧害怕。到底是什么事,让弼尔雅不愿意告诉她?

就这么惶惶惑惑、惴惴不安地过了半个多月,突然在一天的早晨,弼尔雅带着她出门,来到镇外一处环境清幽的民舍。

“弼尔雅,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她愕然。

“这间房子的屋主搬到京城,正准备出售房子,我觉得环境不错,所以决定带你来看,如果你也喜欢的话,那我们就买下来。”他叩了叩门环。

“你怎么知道房子要出售?”话才出口,她就发现自己多此一问了,弼尔雅一定是用她不了解的方法“看”到的。

“我们应该要有个家了,总不能老是住在客栈里吧。”弼尔雅柔声说。

“我们的家?”她为这四个字感动不已。

一个受雇看守房屋的小厮这时出来开了门,问明来意后,便领着他们进去。

“弼尔雅,这儿会不会太大了一点儿?我们才只有两个人。”善月进屋,一看见豪华宽敞的正厅,就不禁拉着弼尔雅低问。

“将来不会只有两个人,你也需要有人服侍。”他牵紧她的手。

善月微怔。意思就是,他们将来会有孩子,而孩子需要女乃娘,如果弼尔雅嫌她厨艺不好,也许会雇个厨子,这样一来,的确就不是只有两个人了。她愈想愈开心,陶醉地开始幻想起他们幸福美好的未来。

弼尔雅牵着她的手慢慢看完屋舍内八个房间,眼眸始终不离她充满甜蜜欣喜的笑颜。

“喜欢吗?”走出大门,他轻声问道。

“喜欢。”她用力点头,脸上漾着止不住的甜笑。

“那我就买下来了。”他立刻回头跟小厮低声交谈。

善月站在一旁看着弼尔雅,心满意足而又感动莫名地笑着。

岂料三天后再踏进这房子时,竟然还有更大的惊喜和感动等着她。

“弼尔雅,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她攀着弼尔雅的手臂,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

她看见大门上结着大红绸花,大门框上贴了一副洒金的对联,门上两边各贴一个斗大的双喜字。

“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要当我的新娘。”他轻轻按住她的双肩,低柔地在她耳边说。

善月恍如身在云端,步伐虚软地踏着绵延到天井的红毯,来到红光耀眼,喜气洋溢的正厅前。

看着各屋窗额上贴着“龙凤呈祥”、“凤凰来仪”、“秦晋永好”、“鸾凤和鸣”等等喜气洋洋的字句,她的眼泪无法抑止地落下来。

“为什么哭?”弼尔雅怜惜地拭去她的泪水。

“因为喜极而泣。”她失神注视着他,梦呓似地倾诉。“我以为我永远不可能再披嫁衣了。”

弼尔雅微微一笑,牵着她走进正屋。

她看见屋内有几个人仍在忙着布置花烛,听见他们进屋的声音,全回过头来恭敬地蹲身请安。

“这是王妈、李妈,那个小丫头叫雪薇,她们以后负责侍候你。”弼尔雅把两个老妈妈和一个小丫头唤到地面前。

“少女乃女乃,屋里请。”王妈、李妈和雪薇小丫头,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

善月略带紧张地回眸看着弼尔雅。

“去呀!”他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善月跟着她们穿堂过院,来到后屋,这间屋子的摆设特别温馨雅致,床上挂着大红刺绣的帐幔,帐幔上绣的是栩栩如生的百子图。

“少女乃女乃,来这儿坐。您放心,我们会将您打扮成最美最美的新娘。”王妈和李妈拉着她坐在梳妆台前,慈蔼可亲地笑说,

小丫头雪薇捧着嫁衣笑嘻嘻地走来。

在王妈和李妈的巧手妆扮下,善月果然成了艳冠群芳的新嫁娘。

突来的意外太惊人了,善月一直处在惊喜激动的情绪里,当地蒙着猩红刺绣的百蝠盖头,由王妈牵引着慢慢来到正厅时,耳边突然听见欢声雷动,她更为惊讶,不知道弼尔雅什么时候把那么多的镇民都给请来了?

王妈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弼尔雅的手上,虽然她什么都看不到,但耳边却清楚听见一声声充满喜悦的祝福。

他们顺利地进行完大礼,两人各执着红绸子的一端,由弼尔雅领着新娘进入洞房。

这一切完美得不像真的,善月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当弼尔雅把红盖头揭开时,看见他的新娘子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不想当我的新娘子吗?为什么哭成这样?”弼尔雅故意逗她。

善月拚命摇头,真的没办法,激动和喜悦把她的心头塞得好满好满,她实在控制不了落泪的感动。

他叹息地将她拥入怀里,这是他想给幸福和爱的妻子,但是此刻,他能给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接下来要给她的是什么?他想也不敢想。

“我现在觉得好幸福、好幸福。”她深深埋首在他的拥抱中。“可是幸福是不是来得太快、太容易了?我反而好害怕失去。”

“你不会失去。”他用力抱紧她,像要将她柔软的身躯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别伯,我不会让你失去的。”

“可是……你这阵子变得很奇怪,常常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让人捉模不定。”她仰起脸认真凝视着他。

“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安排你的生活,你才会过得更舒服快乐一点儿。”他落寞地微笑。

“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已经很快乐了,你不需要如此费心安排呀!”她安心地笑起来,窝在他怀里磨蹭着他的胸膛。

弼尔雅收紧了手臂,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善月,有些话我不得不对你说了。”他闭眸深叹,事情的发生已经迫在眉睫,他想隐瞒也瞒不住了。

“什么话?”她满眼天真地笑望他。

“明天会有人从京城来找我。”他很想逃避她专注的凝眸。

“哦,是什么人?”弼尔雅已经声名远播了,有人从京城来找他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她并不觉得特别奇怪。

“来找我的……是皇上身边的人。”

“什么?!”她骇异地惊呼。“是不是你的身分被发现了?”

“不是,这不是皇上派人来命我进宫的目的。”他试着以平静的口气叙说。

“那皇上有什么目的?”她心头微微一悸。

“两年前的冬天,京城里所有寺庙全部丢失了四天王的护国法器,你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知道,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京城里到处是冻死的人,当时我阿玛吓得要命,一步也不敢出门,成天喊着『天要降祸了』这种可怕的话。”她不知道那件事与弼尔雅将被皇上宣召进宫有何关联?

“皇上也认为是上天要与他为难,于是便命人四处走访能人异士,希望能辅佐他远离不祥之灾。”

善月的心莫名地纷乱了起来。

“听说京城有人将我列为四大奇人之一。”他继续淡然地说。

“什么四大奇人?”她在这个偏僻的小城镇里根本不曾听说过。

“京城里也有三个身怀异能的奇人,有些人闲着无聊,就把我们四个并称为四大奇人。”他无奈地闭眸吐息。“你还记得刑部衙门的雷捕快吗?他回京城之后,破了刘大人幺女的案子,也因此我的名气在京城传扬得更快,刘大人同时也把我的事情奏呈皇上,皇上便派人来寻访我了。”

“皇上要你做什么?”善月不安地扭绞着十指。

“皇上希望我进宫,助他安定天下。”

善月的脑袋混乱成一团。

“所以,”他深深吸口气。“我明天就会离开你,回京城去。”

离开你!善月掩口抽气,脸上的血色剎那间全失。

“你可以带我一起回去!”她仓皇地攀住他的双臂。

“皇上认得我是谁。”他深深看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在皇上幼年时,我们都曾进宫当过他的玩伴,他很清楚知道我是谁。”

“那你还回去?皇上他抄了你的家,杀了你的阿玛呀!”她心绪都乱了,乱得无法整理收拾。

“圣旨一来,我不得不走。”他捧住她的脸,凝重地对她说:“在这世上,你想与谁为敌都可以,但是千万不能当皇上的敌人。”

“我们可以不要当他的敌人,我们可以离开这里,继续逃!”她无论如何就是不想离开他。

“别说傻话了。”他咬紧牙根,压抑着情绪。“皇上一旦通令各省捉拿我们,你以为我们真能逃得了吗?为了逼我就范,他甚至很可能会拿你的生命来要胁我,明知道这些都是会发生的事,我们又何必浪费时间做无谓的垂死挣扎?”

“皇上若知道你的身分,难道还会放过你?”她惊慌得无法思考。

“会。”他锁着双眉紧紧凝视她。“他会替我翻案,并找到陷害我阿玛的人治罪,也会恢复我的爵位,归还郡王府,让顺承郡王府得以沉冤昭雪。”

善月怔怔然地发楞着。这样的结果似乎很好,只是……

“你为何不肯带我回京?”为何要说出“离开你”这种令她心碎的话?

弼尔雅落寞地凝望她许久。

“所有曾经待过郡王府的人,几乎都知道你是谁,难道你想以二贝勒的『九姨娘』身分继续住进郡王府吗?”

一个几乎被她遗忘的身分又回来了,她觉得自己的心正在冻结。

“善月,我并不是要永远离隰你,今天与你成亲,就是要告诉你,我弼尔雅今生今世的妻子唯有你一个人。”他坚定地说。

善月眨着迷茫的大眼,明明听得懂他的话,却为何无法完全理解?

“冷静听我说。”他捧着她不安的小脸亲吻安抚着。“你是我堂堂正正的妻子,我不要你承受任何难堪的骂名,所以回京之后,我必须先彻底整顿郡王府,第一件事就是把郡王府中曾经见过你的人一一遣散离开,包括我阿玛的小妾和遗留下来的奴仆。”

善月痴望着他,眼中尽是全然的信赖。

“我不知道这些遗散和安置的工作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完成,阿玛的妾室得一一为她们另寻好人家改嫁,郡王府复爵之后,从前卖身王府的奴仆也都会慢慢回来,这些人若有知道你身分的都得遣散走,这些事也许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办妥,所以我要你留在这里耐心等我回来接你。”

“要等多久?”她低哑地问。

“也许半年,也许一年,我无法给你确切的答案。”

半年?一年?这么长的时间,她将见不到他?本来今夜是浪漫至极的美梦,现在却变成了恶梦一场。

“好,我等。”她强颜欢笑,指尖微微轻颤。

“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接你。”他握紧她颤抖的双手,深切与她对望。

“我相信。”她硬生生扬起笑,要很忍耐、很忍耐,才不致让泪水决堤。今夜是她的洞房花烛夜,掉泪是不吉利的。

弼尔雅可以深刻感觉得到分离带给她的痛苦,或许这对两人而言都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但若让她落入违背伦常道德的无情批判中,那份折磨会更加惨痛。

“把这个留着。”他月兑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轻轻搁在她的手心。“等我回来接你时,你再还给我。”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够使她安心了。

善月一低头,泪水自眼眶泛滥而下,滴落在玉扳指上,她仍在极力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善月……”看着她无声啜泣,肩膀无力地抖颤,他的心一阵阵抽痛着。“你想哭就哭,不要这样忍着。”

“我今天是新娘子,今夜是我的洞房花烛夜,我不能哭,那是不吉利的。”她忍得声音都发颤了。

弼尔雅无奈地轻叹。对未来太了若指掌了,所以他根本不信吉不吉利这一套,也许善月对命运的无知才是幸福的吧?至少这次的分离,他比她更早以前就开始尝尽了分离的滋味。

这一夜,两人无法入睡,弼尔雅自她背后环抱着她,相蜷侧卧着。

“王妈和李妈是我特地挑来照顾你的,她们守寡多年,为人十分和善,我知道她们会尽心尽力照顾你。”

善月安静枕在他的臂弯里,眼泪无意识地流着。

“雪薇是王妈的女儿,是个没有心机的傻大姊,她可以与你作伴,陪你说话,你的生活不至于太冷清。”

思念的感觉竟然如此痛苦,他明明还抱着她,她却已经开始思念他了。

“镇上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不会有人敢欺负你。闲着无聊时,你可以去镇上的市集找你认识的姑娘走走逛逛,不要一个人闷在家里,好吗?”

她无力地点点头,静静地流泪,泪水濡湿了她枕在脸颊下的衣衫。

“我把钱都留下来了,收在王妈那里,你要用钱时就找她拿。”

善月觉得心口好痛好痛,像有一双无情的手在用力拧绞着,痛得她几乎没法子喘息。

弼尔雅用他极其轻柔悦耳的嗓音,低低在她耳边叮咛着一些琐碎小事,她脆弱得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害怕一开始,她就会整个粉碎……

天亮了,他依然抱着她,无言相拥着。

“饿吗?要不要起来吃东西?”阳光愈来愈炽,他贴在她耳畔哑声轻问。

她摇头,用力抱紧他的手臂,生怕他就要放开她。

“我离开后,你要懂得照顾自己。”他温柔地梳理她的发丝。

她不应不答,死死咬着唇瓣,眼睛已经干得流不出一滴泪。

“他们来了。”他缓缓松开手。

善月惊跳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抱住他。

“善月……”他痛苦地闭上眼眸,看她强忍情绪的不舍神情,他的心便狠狠揪成一团。

大门外传来急切的敲门声,善月受惊了似地仰起脸,眷恋地凝视他的容颜。

“我必须走了,相信我,我会尽快回来接你。”他避开目光,压抑着胸口奔腾的情潮,再多看她一眼,他的痛苦就加倍。

“圣旨下!”

这一声宛如石破天惊,震开了恋恋不舍的两个人。

弼尔雅火速跳下床,一路整理衣衫,一路大步走出房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她的视线。

善月颓然跌坐,仿佛已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脑中只余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了马啼声嘶,往东方渐行渐远而去。

“弼尔雅--”

她抱着留有他余温的薄被,彻底崩溃地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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