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呜咽,残阳似血。
那兰坐在一家酒馆的廊道下,两指拎着一壶酒,面无表情地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一张脸他都不放过。
这是京城里最热闹的一条大街,而他已在这里足足坐了三天,愈坐愈焦躁,愈坐愈火大。
城北,崔家。
……她竟然骗他!
而他是大白痴,居然还信了!
那天,被下了迷药之后,他昏睡了整整一天才醒来,客栈伙计一度以为他纵欲过度,快没命了,醒来后追问伙计认不认得那名叫圆圆的姑娘,伙计竟说那女子自称是“飞凤坊”的姑娘。
全是谎言!
他曾到城北,找到了六个姓崔的人家,全都没有一个叫圆圆的姑娘。
他还跑到“飞凤坊”把三宫七十六院全找了一遍,结果当然是没有。
那兰没想到自己唯一火热深吻过的红唇,吐出来的竟然全是谎言!
她真的叫圆圆吗?说不定连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那兰愈想愈火大!头一回被一个女人吃乾抹净之后,居然连对方的真正身分都不知道。
被一个清纯甜美的少女骗倒、迷倒,他实在是……很不甘心!
忽然,一张熟悉的脸孔出现了,是陆捕头!
他猛地跳起来,朝陆正大喊。
陆正回头看见他,神情很吃惊,像是很奇怪他居然还没有离开京城。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走了。”两人走上酒馆二楼的包厢内,陆正压低了声音问他。
“身无分文能走去哪里?”那兰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七里庄』里的银子统统不翼而飞,不是你拿走了吗?我以为你拿着这些钱远走高飞了。”
陆正怕隔墙有耳,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
“那些钱我都分给那些受苦的姑娘们了,我自己只拿走了一百两。”那兰也用轻得近似耳语的声音对他说。
“我明白了,所以那一百两你全都挥霍在青楼里了。”陆正深知他的习性,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不过我现在没带那么多钱出来,不如明日约在这儿见,我再拿钱给你。”
“钱的事还不急,倒是你们查案有查出什么线索吗?”那兰轻啜一口酒。
“你做得太干净俐落了,所以上头确实暗暗怀疑过是你干的。”陆正半掩着口,轻声说道。“不过在案子发生后,衙门收到成千上万的匿名信,内容都是感谢有人除掉恶霸,也恳求官衙放弃搜捕杀人者。上头虽然没有明白表示底下人该怎么做,不过所有的捕头、捕快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很积极在搜查嫌疑犯,事实上都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小王爷和他手下一帮爪牙死掉,还有失踪的女子回家了十几个,解决了我们官衙不少麻烦,大伙儿只差没放鞭炮庆贺了,谁还管查不查案啊?反正这案子只要拖个两、三年,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就好,至少我可以确定自己不用亡命天涯了。”
那兰淡笑,若有所思地喝着酒。
陆正斜眼打量着他,很意外他看起来并没有很高兴的表情,要是以前,他一定会一顿调侃,然后大开玩笑的。
“那兰,你的样子……有点奇怪,这案子还不至于给你这么大打击吧?”他忍不住问道。
那兰转过头,定定地看他一眼。
“陆兄,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什么事?”
“我要找一个人,你能不能帮忙?”那兰想,陆正是总捕头,找个人对他来说应该比自己容易得多。
“你要找什么人?”
陆正觉得很新鲜,那兰找他向来是问有没有私案可以赚点钱,托他找人倒是头一回。
“一个姑娘,差不多十八岁左右,非常漂亮。”说到这里,受骗的火气又忍不住在他胸口燃起来。
陆正等半天没等到下文。
“就这样?”他愕然。
“嗯,她说她姓崔,名字叫圆圆,但我想这个名字很可能不是真的!”那兰咬牙说道。
“那兰,一个十八岁的漂亮姑娘,全京城有多少啊?连个名字都不确定,你干脆叫我去大海捞针算了!”陆正不可思议地喊道。
“如果我自己找得到,还需要麻烦你吗?”那兰无奈地瞪他一眼。
“你给的线索太少了,就算真有办法找到,恐怕也是几个月或几年后的事了吧?”
陆正摇摇头,暗示他可以直接放弃了。
“不行,我非找到她不可,就算得花几个月还是几年,都要找到她!”那兰气恼地低吼。
“你到底找她干么?她是什么人?”陆正呆愕地看着他。
“她骗了我,所以我非把她找出来不可。”
想到她的满口谎言,他就火气很大。
“骗了你?”陆正大吃一惊,那真是非同小可了。“她骗了你什么?”
“骗了我……”他顿住,有点难以启齿地说:“的身体。”
“什么?”
陆正呆了呆,一时间没有听懂。
“她对我下了催情迷药,然后跟我风流了……一场。”他计算不出风流了多久时间,只好用“一场”代替。
闻言,陆正忍不住大笑出声。
“拜托!那兰,你的身体又不曾为哪个女人守身如玉过,这种飞来艳福对你来说应该习以为常了吧,干么现在一副三贞九烈的样子?”
“那不一样!”那兰没好气地大喊。“我只在青楼妓馆里风流,从不沾染良家女子,可是这个叫圆圆的姑娘并不是花魁名妓,她甚至都还是完璧之身!”
陆正摇头感叹道:“谁叫你人长得俊美,武功高强,轻功不凡,性格又风流倜傥,哪个姑娘见了你不喜欢的?也许那个叫圆圆的姑娘只是倾心于你,一心一意想献身给你,所以跟你上床后却又故意不留名字,说不定这是她的欲擒故纵法,在放线钓你呢!”
“她绝对不是欲擒故纵。”那兰坚定地摇头,推翻他的猜测。“虽然我感觉到她是喜欢我,但却不觉得她有任何想要我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她只想跟我上床而已,并不想跟我有任何瓜葛。
“你想想,一个貌美的姑娘忽然找上我,对我下了催情迷药,然后把清白的身子给了我,事后却不想跟我有任何牵扯,你不觉得这一切很莫名其妙吗?”
“以常理来说,确实是不太合理。”陆正点头同意。
“而且,她下迷药的手法很熟练,先是对我下了催情迷药,最后又下了另一种迷药把我迷昏,等我醒来时,她就已经消失不见了。我怀疑这个女子别有企图,只是又无法明确找到她的意图是什么?”
那兰蹙眉,烦躁地揉着额角。
“一个懂得下迷药的姑娘,会不会是什么帮派的人?”陆正也严肃了起来。“你回想一下她曾经说过的话,难道都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吗?”
那兰努力思索回忆着。
“一开始,她说请我帮个忙,她要向我借点东西,后来我就被下催情迷药了。这当中我追问她的身分,她只告诉我她姓崔,名字叫圆圆,住在城北,但是事后我到城北去找,发现并没有她这个人。”
“你就只问了这些?”陆正不敢相信他竟如此轻忽。“在被下了催情迷药以后就该有警觉心了吧?你当时怎么没想到这个姑娘来历不明,应该问得更清楚一点才对呀!”
“等你被下过催情迷药以后,就会知道我是什么感觉了。”那兰苦笑了笑。“当时,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而已,其他的思考能力完全没有。”
“看来这催情迷药不负它的美名,实在算得上闺房圣品啊!”陆正忍不住轻声哼笑。“现在我也想快点找到这个姑娘了!苞她借这个迷药用用,说不定可以跟老婆再多生几个孩子呢!”
“你不是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吗?还不嫌多啊?”那兰挑眉笑道。
陆正哈哈笑了两声,陡然间止了笑,睁大眼睛看着那兰。
“你有什么发现了?”那兰看出他神情有异。
“你说那个姑娘要请你帮个忙,而且说要跟你借个东西,她要跟你借的是什么?”陆正直视着他问道。
“她根本没有明说过。”那兰想了想。“不过在她走了之后,我并没发现什么东西丢失了,这种感觉很像是圈套,但看起来又不像,因为我好像什么损失都没有,反而是那个姑娘丢失了清白。”
陆正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那兰。
“我知道了,我知道那个姑娘要跟你借什么了。”他哼哼两声。“很明显,那个姑娘似乎要你的孩子。”
那兰愕然怔住,脑中急速思索,陡然间震惊得站了起来,屏息呆视着他。
“你不是很有经验吗?知道该怎么样不给自己留麻烦。”陆正被他震惊的表情搞得紧张起来。
那兰发出懊恼的申吟,双手捧着额头坐了下来。
“不会吧?你还真的让她借到了?”陆正不可思议地惊呼。“你在与她欢爱时,都没有想过会让她怀孕吗?”
“我说过,当时我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
他当时就有如月兑缰野马,一切都在失控状态,而且他也忘了她并不是青楼女子,不会懂得如何避孕。
“我真是不敢相信啊!”陆正夸张诧异地说着。“说不定在几年之后,有个小小那兰在人间某处蹦蹦跳跳,可你却不知道他人在哪里?你这辈子将会一直牵挂着他,到老、到死,然后变成你的遗憾啊!”
没错,这个顿悟正是那兰震惊的最大关键。
“无论如何,都得把她找出来不可了,我绝对不能让我的孩子流落在外。”那兰重叹口气。
“好,我帮你把她找出来。”陆正的神情认真严肃了起来。
“你有什么办法吗?”那兰闷闷地问。
“有一个方法最快。”陆正笑了笑。“贴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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