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一寸金 第8章(1)

爆元初从小酒楼走出来时,夜幕已经低垂了,街上的店铺陆陆续续挂上了灯笼,将微凉的夜色染上华丽浓醉的颜色。

方才得知先前运往北方的丝绸卖得了近两千两银子,他和那两个牙人商议着还能从北方进些什么货物到南方来卖。

风竺原本跟着他出门,但觉得他们谈生意太严肃沉闷,就让赖瑞和曹裕把她带到西京的新宅去,等他谈好了交易,再过去跟他们会合。

他俐落地上马,扯动马缰,一踢马月复,朝西京驰骋而去。

奔驰了许久,忽然远远看见西京的方向窜起一阵一阵的浓烟,他感到错愕,猜测必然有房舍失火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失火的竟然就是他的新宅第,周遭围满了惊慌不安的人群。

他震愕地看着华丽的屋瓦殿宇全都陷入火海之中,想到风竺很可能还在里面时就恐惧不已,他疯狂地跃下马背打算冲进去。

“火太大了,你不能进去,进去会被烧死啊!”人群中有人拉扯住他。

爆元初慌乱地抓住人就问:“有没有看见风竺?赖瑞呢?曹裕呢?有没有人看见他们?”

“没有。”众人均摇头。

“是盖这个房子的工匠吗?”人群中有人出声。“天黑前他们就走了,走没多久里头就失火了。”

天黑前就失火了,而他们约好了要在这里会合,风竺一定会在这里等他,他们肯定还在里面!

他思绪狂乱得无法思考,奋力推开阻挡他的人群,疯了似地冲进去。

“快出来啊!太危险了!”

爆裂的燃烧声与逐渐坍塌的屋梁,掩去门外疯狂叫喊他的声音。

“风竺——”他嘶声大喊着。

回应他的是身后的烈焰与华宅发出的狂暴巨响,他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人影,只看见不断窜烧的炙热火舌和到处弥漫的黑烟。

他避开烧得最猛烈的殿宇,从天井和游廊冲过去,疯狂地搜寻风竺的身影。

“风竺——你在哪里——”

他不断地咳着,双眼被浓烟熏得发痛。

一路往后院狂奔,到处都是浓烈的焦味,滚烫的热气席卷而来,火势一点缓和的迹象都没有,甚至还不断蔓延,愈烧愈狂野、愈烧愈剧烈。

“风竺——”

火焰已烧至他的身侧,他朝烈焰的火海嘶吼。

突然间,惊见一个人影出现在火焰中,朝他奔来。

“风竺!”

他的视线已经一片模糊,分不清此时眼前的人影是幻是真。

“元初!快!快逃……”

风竺在浓烟中抓住他的手,一边呛咳着,一边拖着他朝后花园奔去。

“小心!”

烧得火红的粗重大梁断裂崩塌,直落而下,宫元初将她护在怀里,抱着她冲出去时,他背上已经燃起了一大片火。

“少爷!”

赖瑞和曹裕急忙月兑上的衣袍,用力盖在他的背上。

火焰汹涌地在他们身后翻搅,凶猛得彷佛要吞噬他们。

“快躲开,躲到园子里去!”

风竺拉着宫元初,跌跌撞撞地躲向宅院中最大的一块后花园空地。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爆元初紧紧拥住她发抖的身子,无法克制声音里的颤抖。

“元初,火势那么大,你怎么还跑进来?”

她捧着他被火炙红的脸,分不清眼睛是被烟熏痛的,还是被泪水烫的。

“我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我担心你出事。”

看见她安然无恙,他感谢上苍、感谢满天神佛,他没有失去她!

“元初,房子没有了、都没有了……”

她抱着他,悲恸地哽咽着。

“没关系,没有就没有了,房子没有了可以再盖,只要你没事就好。”

他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来换她的平安。

“少爷,幸好失火的时候我们和风竺都在后花园里,也幸好这里空旷,火只在屋子里烧,烧不到这儿来。”

赖瑞一坐在地上,满脸余悸犹存。

“为什么会突然失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宫元初惊怔地问。

“我们也不知道。”曹裕惶然不解。“我们当时都在井口那边听风竺说要怎么引泉水的事,突然闻到一阵阵焦味,一回头,就看见房子里的火烧得半天高了,我们想逃也逃不出去。”

“火势能够在忽然之间就烧得这么大,很可能是有人蓄意纵的火。”宫元初推测着。

“纵火?!”风竺惊呆住。

赖瑞和曹裕听了也面面相觑。

爆元初抬起脚,看见鞋底的油渍,眼眸倏地一寒。

“是纵火不会有错,有人在宅院里浇了油。”他的声音出奇的严峻冷静。

“为什么要纵火?”

风竺捂住嘴,不敢置信。

“少爷没有得罪人吧?”赖瑞惊疑地问。

赖瑞的话让宫元初紊乱的思绪抽出了一个线,慢慢地抽丝剥茧,得到了他最不想要的答案。

“我的兄长应该是最大的嫌疑犯了。”他苦涩地一笑。

“因为我?”风竺骇然瞠眸。“是我得罪了明四爷的!”

爆元初淡淡蹙眉。“这不是真正得罪他们的最大原因。”

“那还有什么原因?”她不懂。

“因为,他们已经发现我比他们更、有、钱。”他微眯着冷笑的双眸。

风竺陷入错愕之中。

“知道你比他们有钱,也不用纵火啊!”

她很生气,也无法理解。

“你不了解我的兄长,从小,他们就瞧不起我的母亲,所以也就瞧不起我,我身边只要有一件好东西他们都要抢走,因为他们认为好东西不配给我拥有,而抢走了以后,他们并不是拿来珍惜,而是拿去砸了它、烧了它,直接毁掉。

“现在,他们突然间发现我居然那么有钱,居然可以盖这么大的宅院,放一把火烧了它也不令我感到意外了。”

他转身看着火焰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吞没任何还能焚毁的东西,猛烈得彷佛要燃烧到天的尽头。

赖瑞和曹裕无奈地点点头,似乎对这一切很了解,但是风竺不能接受。

“怎么能任他们欺负!”她几乎气炸了。“这么大的房子,刚刚盖好的新房子就这样被烧光了,根本不可原谅!”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爆元初看着她气红的脸蛋,还有眼中燃烧的熊熊火焰,忽然觉得有意思极了。

“当然要翻身了!”她气鼓鼓地说。

“翻身?”他微微一愕。

“是啊!命运是掌握在人的手上,怎么能一辈子任人践踏?你以为盖了这个房子可以逃离他们,但是结果呢?躲是没有用的,不反击便永远翻不了身!”她气愤地握紧拳头。

爆元初有趣地盯着她,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实在太甜了。

突然,烧毁的房梁轰然倒塌,发出如地鸣一般的沉重巨响。

他们怔然转头,看见整座壮丽的豪邸已经融为火海,烧亮整片夜空。

“好,就翻身吧!”他释然微笑了起来。

★★★

西京的新宅付之一炬,宫元初和风竺依然住在“喜澜堂”里,整个秋天,宫府中各房各院都平静得出奇,彷佛平静无波的水面。

这段时间办了四姑娘的喜事,嫁妆和办喜事的支出让已经十分拮据的宫府更是雪上加霜。

掌管宫府经济大权的大太太开始扣下各房各院的开支,也开始典当库房里值钱的古董应付开销。

接着,拿着借据前来讨债的人都一一上门来了。

爆老爷见到自己的儿子们在外头欠下如山一般的借据,气得浑身打颤,大病一场。

然而,登门讨债的人只管要钱,三天两头就来吵闹,欠下借据的几个爷全躲在屋子里闷声不响,只交给府里的女眷去应付,到最后,宫老爷实在被逼得不行了,便叫大太太拿出房地契纸,把所有的儿子都叫到面前来。

“那些借据都是谁欠下的,你们各自心里有数。”宫老爷一阵剧烈的咳嗽,喘了半天后,才又说道:“现在你们没有一个还得出钱来,人家成天上门来讨债,实在太不像话,干脆,用不着等我死再分家,现在就把房子卖了,卖多少钱你们兄弟分一分,该还债的拿去还债,想自立门户的就自立门户,就这样吧。”

爆府七个儿子分别坐在宫老爷身侧,多半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有宫元初神色如常,低着头静静把玩着食指上的玉戒。

“咱们这房子能卖多少钱?”

老大宫元隆轻轻一咳,问道。

“应该能卖五千两吧。”大太太叹了口气说。

“以市价估算,最多只能卖四千两。”宫元初淡淡地开口。

兄长们朝他丢去鄙视的一瞥。

“那些借据呢?全部算算,一共欠了多少?”宫老爷吃力地喘着气。

“老爷,全部……有三千五百两。”大太太畏怯地说。

“你们这些孽子!”宫老爷指着儿子们骂道:“就算房子卖了四千两,一转手就几乎全没了,祖上留下来的房子,竟然就教你们兄弟给败光了,我竟会生出你们这些好儿子!”

“爹,我没到外面欠钱,可别把帐算在我头上!”老六宫元军没好气地说。

“我也没有喔。”宫元初举了手说。

“老爷,是不是欠的债还一还,然后五百两再让他们兄弟分呢?”大太太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怎么行!用五百两来分,一个人还分不到一百两呢!那些钱又不是我欠的,我为什么要帮他们还钱?”宫元军跳起来抗议。

“对呀,剩下的五百两也该是爹的,怎么还能让我们兄弟分呢?”

爆元初起身倒了杯茶,递给不停咳嗽的父亲。

爆老爷喝了口茶润喉,抬眼看着宫元初,眼中闪着泪花。

“反正分家这事要公平,四千两咱们每个兄弟一人最少可以分得五百两,那些欠了借据的,不够还那是他们的事!”宫元军喊着。

几个欠下钜款的全都不敢搭腔,因为不管分到多少钱,都刚好够还债而已。

“你们几个……好……”宫老爷气得一口气快要提不上来。

“爹,别生气了,身体要紧。”

爆元初坐在父亲身旁,轻轻地拍抚他的背。

“想不到,我养出了一堆没有心肝的败家子,我最不看重的小儿子,反而才是我的好儿子。”宫老爷苦笑地叹道。

“好儿子?”老四宫元明不屑地冷笑。“爹,他要是你的好儿子,你倒让他想办法呀!”

“说真的,咱们宫家从爹这一代就开始走下坡了,把家产败光也不能全赖给我们是吧?”宫元庆凉凉地说道。

“你们是打算把我早点气死是吗?”宫老爷气得浑身直打颤。

“你们就少说几句吧!”大太太焦急地安抚着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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