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
她未来的丈夫有和牛一般顽固的脾气。
他竟然限制她的行动,不准她去圣母堂,而她甚至都还没嫁给他呢,这叫她怎能不生气!还好那天渡边绪夫送她回来时,她巧妙地躲过众人耳目偷溜上楼,要不!现在恐怕连大门都不得迈出半步了。
“梅!你讲讲理好吗?现在外头局势这么乱,你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而且圣母堂根本还没恢复上课,你要给谁上课去呀!”郁孟霆对她暗示性的眨眨眼,调皮的逗她说。“如果你真等不及要去圣母堂,那我们马上结婚,包你立刻就能去圣母堂,而且还可以见到咱们的郁牧师,如何?”
梅实在拿他没辙,不行!她必须想出正确又合理的话来堵他。可是,为何每次面对他,她的大脑总是会运作得特别慢?
就在她绞尽脑汁的同时,郁孟霆已和早在一旁看了有一会儿好戏的龙翔聊起“正事”来了。
于是,梅索性轻靠在孟霆身上,享受这午后短暂的静谧。
孟霆和龙翔的谈话多在谈论“郁氏纺织企业”进军上海服装界的细节。听两个大男人谈论女子服饰的布料、剪裁、款式设计……等话题,着实怪异;不晓得孟霆初发迹的时候,有没有亲手缝制过衣服。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能笑,否则极可能会伤害到她未来丈夫那微小的男性自尊。哦!她几乎忍不住想像孟霆手拿针线在刺绣的模样。
放任思想泛滥的结果是──两个男人同时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她──因为她的双肩正因强忍笑意而不住抽搭抖动着。
“她……”能翔显然是破吓到。
“梅,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郁孟霆满是担心。
好不容易,梅才勉强地抬起头来看他们两人,眼角泛着泪光。“我没事,你们继续。”
天啊!梅快被自己离谱的想像给打败了,堂堂一个大企业的老板怎么可能自己缝制衣服?
不过听他们的谈话,梅才知道原来旗袍的式样相当繁多。
像她现在身上穿的高领中袖旗袍,就是当时中国妇女最流行的旗袍式样,这可都是孟霆为她量身订作的──光看这旗袍上难得一见的湘绣春悔图案,就足见“致赠者”的用心程度了。不过显然并没那么“合身”到可以看到梅的身体曲线。
“根据我的观察,我发现一般妇女们所穿的旗袍,根本完全不合身,这实在是一大缺点,像我现在身上穿的这件就是这样。”
梅站起来朝自己比划着。
“为什么没有想过要引用外国服装中强调女性“曲彷美”的特质,将旗袍做得“更合身”些,铁定会大受欢迎的。”
孟霆和龙翔同时静默数秒钟,他们都没料到梅会说出这一番惊人的见解。而郁孟霆更是一把将梅拉回身旁坐着并紧搂着她。这丫头到底有没有警觉心呀?她怎么可以在丈夫以外的男子面前如此“展示”自己的身材!
“这是因为中国女子一向保守的缘故。”龙翔回答道。“不过我觉得梅的建议很有前瞻性,满可行的。你认为呢?孟霆。”
孟霆没回答。
“你们没有试试看,怎么知道中国女子“一定”是保守的?搞不好是被她们的丈夫给限制才会这样的。”
“耶──的确很有这种可能。”龙翔别有所指地笑看郁孟霆,而后者则一副想吃人的样子。
“等一下,我拿样东西给你们瞧瞧。”
梅兴冲冲地跑上楼,留下两个各怀思绪的男人。
“她真是个奇女子,不是吗?看样子也是个走在时代前端的新女性,你以后可不好受了!”龙翔幸灾乐祸。
郁孟霆心里其实也颇赞同梅独到的见解,但只要一想到连梅都这样穿,他就──
梅已经快速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几张服装设计稿。
“我说的就是类似这样的服装。”梅指着每一张手稿详细的说明。其中都是旗袍的改良样式,不是将腰身收紧、长度缩短,就是在领口、膝盖部份绣上花边,变成时髦又高尚的晚礼服。“我相信再过不久,上海一定会流行这种中西合并的服饰,为什么“郁纺”不做先锋,率先打响名号和市场?”
郁孟霆和龙翔专注聆听梅大胆又先进的看法,他们不得不承认梅的确拥有高人一等的观察力。
“耶,这张是什么?怎么没解说一下。”龙翔眼尖手快,一把抢走梅手中的一张画稿。
“呃……”梅的脸颊立刻飞上两抹红晕。
郁孟霆似乎有些明白地从龙翔手中拿回那张设计稿仔细端详着──是一套新娘礼──以中国旗袍为基础造型,再结合西方白纱礼服的特色,颇具巧思。
“哇!嫂子!你有没有考虑改行,不要当老师了,来“郁纺”当设计师多好!”龙翔眼睛一亮,这套设计精致又富创意的新娘礼服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果制成实品后一定更惊艳动人。
梅让龙翔的这一声“嫂子”叫得浑身不对劲,困窘全写在脸上。
郁孟霆则是一脸心满意足的笑容。“你这几张设计稿借我几天好不好?”他柔声的问。
梅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若请玫瑰来替这一系列的服装作宣传,就再适合不过了!”龙翔兴高采烈的提出他的计划。
“可是……”龙翔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你担心龙威会反对。”龙翔一脸无辜的说。“前几天龙威发了好大的脾气。”
龙威?梅睁着好奇的大眼直盯着他们两人。
“现在完了,他把怒气全部转移到我们身上了,还怪我们为何明知玫瑰选了个“抛头露面”的工作,成天出入龙蛇杂处的歌厅,竟还帮忙瞒着他。你说!我们是不是两边难做人?”龙翔满肚子的牢骚。
孟霆低笑一声,安慰地说:“别担心!龙威这家伙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由此可见,他还是非常在意玫瑰的。”
“唉!可怜了我这个做小弟的。”龙翔可怜兮兮的说。
梅忍不住轻笑出声,龙翔乐观的本性与生活情报让她突然觉得很适合颖竹的娴雅与温柔。
瞧梅一脸的期待与好奇,郁孟霆解释道:“龙威是龙翔的哥哥,也是我拜把的大哥,玫瑰则是十年前我们三个人在上海码头认识的。”
“是呀!想当年龙威那家伙多神勇呀!一个人打败了五个窃盗集团的壮汉,夺回了玫瑰一家子被抢的家当。”龙翔补充地说。“从此玫瑰眼中就只有龙威大哥,完全把他当英雄崇拜了。”
“好浪漫哦!”梅兴奋的说。心想同样是在上海码头相识,际遇却有所不同──龙威是替玫瑰打倒窃贼的大英雄,而孟霆却是偷走自己的小窃贼……唉!怎么差那么多。“然后呢?”她满心期待地问。
“这么感兴趣做什么?你当在看戏呀!”
郁孟霆爱怜地捏捏她高耸但精巧的鼻于。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有没有“一见倾心”嘛!”
“说到这个才气人了!”龙翔抢先回答。“当时我们三个都在码头谋差,玫瑰每天都会拿好吃的来探班。当然喽!我跟孟霆全都是托龙威的福。不过,玫瑰毕竟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她的父母自然是反对她和我们这种出身的人来往,况且当时玫瑰才十五岁。”
“玫瑰一定没有因此退缩对不对?”梅猜测道。
“聪明!”龙翔拍案称赞,活像个说书的。
的确,在往后的四年中,玫瑰依旧瞒着父母和他们往来,直到龙威要离开上海的那一天──
自从龙威帮玫瑰打退那票窃贼之后,竟莫名其妙地牵扯出一段江湖恩怨,那些人其实全是洪帮弟兄,并得到其赏识。就在龙威二十二岁那年,他决定前往香港发展……
而玫瑰也同时做出她这辈子最惊世骇俗的事──她追去码头要求龙威带她私奔,龙威──竟也答应了。
同时梅在心里大大激赏玫瑰这个人,真希望有一天能亲见她本人。
“大约半年后,玫瑰一个人回来上海,没有人知道她和老哥在香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龙翔重重叹一口气道。“这些年来,老哥绝口不提玫瑰的事,玫瑰也坚决要我们不可以告诉龙威她的近况,明明“郎仍有情,妹还有意”,就搞不懂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你也别气成这样,龙威这次回来也许会是个转机。”孟霆仍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梅用力点头,极表赞成,一脸还是我老公聪明的模样。
“怕就怕龙威满脑子只有公事。”龙翔说。
“会发脾气表示还有救。”孟霆说。
梅再次用力点头,给予最有力的支持。
然后两人话锋一转,讨论起龙威这次的任务与中国混乱的内政问题。什么张作霖不肯归顺、蒋中正要清党──等,这些政治局势,实在不是梅能轻易了解的。她只是将头轻轻地靠在孟霆身上……轻轻地……仿佛所有的声响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了……
这丫头居然睡着了?
郁孟霆因看见龙翔快掉下来的下巴而发现了这好笑的事实。
“她对不感兴趣的话题表现得还真是明显。”龙翔打趣地说。“而且也放弃得很彻底。”
郁孟霆哈哈大笑,一把抱起梅。
“我也该走了。”龙翔起身走向门口,回头对孟霆丢下一句。“别忘了。你在上海树敌不少,小心有人拿嫂子做文章。”
孟霆点点头,他是绝不会让任何人伤梅一根汗毛的。
靶觉到她单薄的身子,他心疼地在梅的额际轻轻印下一吻。
他愿是她这一辈子的依靠,永不再让她独自面对外头的大风大浪,他要提供她一个全世界最温暖、最安全的避风港。他要为她建造一座完全属于她个人特质的庭院──梅园。
当然,他也要给她一场最精致、最特别的婚礼。
***
今天是梅二十岁的生日,也是她和孟霆的大喜之日。
这场婚礼果然特别,至于精致嘛……差强人意!
可能是消息走漏,以至于他们的婚礼几乎成为上海政商大会串,甚至引来各报社记者争相采访。
不过,郁孟霆在上海可不是混着玩的,一切变数自在他的考量之中。
早在婚礼前一天,梅和银姨就先搬到圣母堂去了──就当是娘家吧!
翌日,天未亮,郁孟霆就身着笔挺的白色西装前往圣母堂“迎娶”他的妻子──梅·里斯。不!今后该称“郁太太”了吧!他不禁在嘴角边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她真是全世界最美丽的新娘子。今天梅身上穿的这袭白纱,正是日前她所设计的那套结婚礼服,郁孟霆特地请“郁纺”内第一流的服装剪裁师父缝制而成,看那娟秀寒梅在其间吐露着芬芳、精绣的手工,针针透露出设计者的巧思。如此结合中西之美的新娘礼服,也只有兼具中西气质及五官的梅才能衬出其高雅与秀丽。
结婚仪式简单而隆重──龙翔担任伴郎,伴娘则是梅在中国唯一的同性好友──关颖竹,语聆和石仔是当然的花童人选,另外,还有银姨和郁牧师。
在他们的见证下,梅和郁孟霆交换了彼此的信物,“套”住了彼此的真心。
“我终于娶到你了,丫头──”郁孟霆在亲吻梅的脸颊时轻声在她耳旁说道。梅的双颊立刻染上两抹红晕,并心虚地偷瞄了一下台下的人。
突然发现──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全身一袭黑,外加黑色的披风斗蓬,独自坐在教堂后侧的角落。
就在郁牧师宣布典礼完成的同时,那名黑衣男子终于起身朝她和孟霆走来,他虽然给人极为冷酷的感觉,梅却觉得在哪儿见过他。
对了!就是嘴角挂的这抹笑容。
简直就是龙翔的翻版;同样的调调,只是他的肤色较深褐,脸也较阳刚。
“想必你就是龙威吧!”梅首先开口。
这名男子挑高眉毛,饶富兴味地看着她,然后豪爽地大笑,浑厚富磁性。
“我们的“郁太太”真是好眼力。”他搭着郁孟霆的肩,神情愉悦的说。“在下正是龙威,是龙翔的哥哥、孟霆的拜把兄弟,也就是“大哥”。”他特别强调。
“才大一个月而已,别瞎唬人。”郁孟霆补充道。
“哈!都已是娶老婆的人了还在计较这个。”龙威勾着郁孟霆的脖子,取笑他。
“大哥──你自己还不是常常为了这“一个月”而沾沾自喜!”龙翔插进来拆他老哥的后台。
“喂!你这小子吃里扒外。”龙威作势要揍他。
全部的人都笑开了。
多么快乐真诚的一幕啊!尤其在战乱烽火的时局中,这种真挚的朋友、兄弟之情更属难能可贵。梅看得出来他们感情之深厚,正是可以为对方牺牲性命的那种。
能够认识他们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了。
他们三个都相当出色,只是龙威较粗犷、深沉,一身冷酷的黑,实在令人望而怯步,这是个身负国家使命感、日日生活在冷夜中的杀手型男人。相对的,龙翔仿佛天生就属于阳光,开朗充满活力、言谈之间尽是幽默机智,且是个有担当的人。至于孟霆──
他有龙威的稳重龙翔的幽默,尤其是那对桀骜不驯的浓眉,显露出他不畏挑战的个性,更重要的是他有“家庭”的感觉,有“爸爸”的味道。
如果要她重新选择,她一定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孟霆──因为,他是她命中注定的男人。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孟霆逗她。“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他挽着梅的手走出教堂。
龙翔也很绅士地挽着身旁这位明眸大眼的伴娘──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关颖竹。她真是个可爱的小女人,安静不多话,但总带着一抹甜甜的微笑,散发一股优雅的气质,看得出是个家教严谨的好女孩。关颖竹!龙翔在心中再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
而一对小花童──语聆和石仔也有样学样的手牵手跟着大人们步出了教堂。
也步向了属于他们的幸福。
***
“这简直是一场灾难。”梅坐在新房的梳妆抬前大吁一口气道。
她只要想到从教堂回到家时,惊见郁宅门口车水马龙、人头钻动的景象就忍不住直打哆嗦。
幸好,脸上有婚纱罩着,还有孟霆护航,才得以划破人潮直奔二楼。但孟霆和龙翔得招呼客人,银姨在厨房也有得忙,而龙威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早在回郁宅前,他就先走了──难道他都不在人前正式露面的吗?
现在,房里就只剩梅和颖竹了。
“你就别抱怨了,郁先生在上海是个有名望的人,来道贺的人理所当然也就特别多呀!”颖竹一边帮梅月兑掉礼服一边说。
“你别这么郁先生长、郁先生短的叫,听得我怪瞥扭的,直接叫他孟霆就行了。”梅理直气壮的说。似乎忘了自己当初更离谱的叫起“郁叔叔”来了。
颖竹拿出一套粉红色的旗袍预备让梅换上。
“唉!如果我有你一半的温柔婉约多好,穿起旗袍来一定更有气质。”梅抱以欣羡的眼光叹口气说。
“别瞎扯了!你可是今天最漂亮的新娘子呢!”颖竹边笑边替梅扣好扣子。
梅盯着镜中的两人。
突然觉得她们俩似乎……
“颖竹,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有点像?”梅开口问。
颖竹对着镜子里的梅笑了笑,温柔地说:“有人说好朋友之间相处久了,自然就会有些相似。”
“哦──那表示我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对不对?”
“嗯,当然!”颖竹赞同的点点头,并接着说:“就像姊妹一样!”
“那么,有件事你得坦白告诉我。”梅突然正色的说。
“什么事呀?看你严肃的。”颖竹收起笑意。
看颖竹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的模样,梅忍不住想偷笑。
“你觉得……龙翔这人怎样?”梅故意慢条斯理的说。
“什么?什么怎样?”颖竹被梅这么突然一问,心怦怦跳,基于女子的矜持而强装糊涂。
“我是说,在婚礼上挽着你的手臂、两眼痴痴地盯着你瞧的那位伴郎。你对他的印象如何?”梅直觉地认为颖竹对龙翔有着相当的好感,她的第六感向来很灵的。
“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哪谈得上什么印象,况且龙翔才没你说的那样夸张,什么痴痴地盯着我看。”颖竹欲语还羞的说。
“哦──原来是我搞错了,应该是你特别注意他喽!”在郁孟霆的“教”之下,梅逗弄人的本事真快“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梅──”颖竹瞬间胀红了那张秀丽清雅的脸孔,仿佛深藏的秘密被活生生揭开了似的,羞得无言以对。
而梅却在心底拍案叫好,哈!丙然不出所料,这下子可又有人要掉进河里了──爱河。
两人心有灵犀般相视一笑,却怎么也没料到这场婚礼竟牵引出一段过往的因缘!
***
梅站在餐点桌旁,大肆无忌地祭五脏庙已有好一会儿了,太好了!全世界最悠游自在“吃东西”的新娘非我莫属!这可得拜今天进门时闪躲工夫之赐了。
梅手忙“口”乱,眼睛却也没闲着,好奇的目光不停地在人群中游荡。
突然,梅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从人群中穿越而过。
是她!那个在公园里找碴的女人──那个胆敢打她,后来被她回敬一“射”的金发女子。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从她所经之处镁光灯齐闪的“盛况”看来,她在上海应该也颇具知名度才是。
真可谓“冤家路窄”,中国的成语还颇为贴切。
梅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金发尤物,大刺刺的走到孟霆面前,给他一记热烈的拥抱与亲吻。
梅不断的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外国礼仪的打招呼方式,又何必大惊小敝呢?
但这女人都打完招呼了,怎么还像八爪鱼般的“巴”在孟霆身上?梅觉得越看越刺眼,顿时食欲全没了。
她虽然不喜欢受到众人注视,但此刻被“冷落”的滋味,更令她不好受,这女人竟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胆敢当面勾引她老公。梅气愤得想大叫,根本忘了人家压根儿就不晓得她是新娘。
最后,梅决定要鼓起勇气走到郁孟霆面前向众家“花蝴蝶”宣告──郁夫人在此,请勿放肆“采蜜”。
实际上要走到孟霆面前简直比登天还难──短短的几公尺,挤满了众多欲趋前卖弄风骚的女人,自己根本就无法接近孟霆。
没关系!爹地说过:条条大路通罗马。
梅索性跑到正对孟霆前方的阶梯顶端站着,等着他来找她──如果他还记得她是新娘的话。
不出两秒钟,她果然被看到了──但不是孟霆,而是那个金发尤物。
因为,她正发出了极不淑女的尖叫声。
那女人放开孟霆,排开众人朝她走来,室内突然一阵安静,所有的目光都朝梅扫射而来──包括孟霆的。
“你是从哪里混进来的,这地方可不是你这种人能来的。”金发女子用很毙脚的国语先声夺人,狂傲的口气仿佛这里是她家似的。
梅不理会她的盛气凌人,只是将目光凝定地锁住正朝她走来的孟霆。
当孟霆站定在她面前时,梅拿出手绢将孟霆脸上的口红印用力擦去,十足昭告天下的意味。郁孟霆感到相当惊喜,这是梅第一次表现出明显的吃醋和占有欲。
这样的景况激怒了金发女子,她往前硬挤到孟霆和梅之间娇嗔的说:“霆!这粗暴的女人上回用石头打伤了我的头,好疼哪!你替我把她赶出去!”
简直是目中无人到了极点,她以为她是孟霆的什么人,可以随便指使。
郁孟霆挑高了眉毛望着梅,眼中写满了询问,是她吗?梅会意的点点头。
他随即搂住梅的肩说:“我不会把她赶出去的,琳达!虽然你是我重要的客人,但请你尊重我的决定,至于我“妻子”打伤你的事,我很遗憾,但如果不是你先动手伤人,相信我妻子也会给你相当的尊重。”郁孟霆强忍着怒气说。
“你……说她是你妻子?”琳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声音因震惊与愤怒而颤抖。“我……不相信!”
郁孟霆牵着梅步上阶梯,并示意语聆和石仔站在身旁。
“感谢各位贵宾的光临,这位是我的妻子。今后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毁谤她的字眼,如果各位不尊重她,也就等于不尊重我郁孟霆。”孟霆一字一句地说,低沉稳健,带给梅极大的安全感。
“另外,我也要正式宣布──”他将石仔带到跟前。“他──石磊,从今天起是我郁孟霆的义子,以后也同样要承蒙各位的关爱。”
众人皆不知这号毛头小子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但恭贺声依旧此起彼落。
石磊这名字,是孟霆取的。因为日前询问石仔名字时,石仔也不甚清楚,只说他爹生前都冲他叫石仔。就是很多石头的意思,希望他的命硬得像石头,挺得过大风大浪,至于怎么个写法就不知道了。后来,郁孟霆决定帮他取名为“石磊”,这下于石头够多了吧!也不会违背他爹的意思。
整个大厅充满了欢乐气氛,郁孟霆也乘众人没注意时偷香了梅一记,顿时镁光灯齐闪。
众家淑女名媛眼见“大势已去”,纷纷将目标转向他的得力助手──龙翔。只有琳达一人,愤恨的看着这一切──这不中不西的混血儿接连两次都让她难堪,今晚所受的羞辱,明天将会传遍整个上海社交界,届时她颜面何在?不行!绝不能让这女人“坐享其成”,她非出这口气不可。
琳达忿忿地走出郁家大宅,根本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所有的来宾全都将注意力放在郁孟霆那美得不可思议、极具神秘感的妻子身上──她是宴会的焦点、最美的新娘。
也是郁孟霆最深爱的女人。
***
避开闹哄哄的宴会现场,颖竹走向较安静的后花园,置身在假山喷泉、小桥流水、扶疏挺立的松竹间,唤起了她记忆中的童年。
小时候,众中的庭院恐怕比郁宅要大上好几倍,中国传统的山水、田园之美尽在其中。她最喜欢奔跑在一大片无垠的草地上,追着蝶儿飞,跟着风筝跑,偶尔一个不小心跌了跤,额娘总像失了魂似地趋前搂着她,柔言蜜语地抚慰着她,直至自己破涕为笑为止。
有几次,额娘会用极为深遂、忧伤的目光痴望着自己,颖竹至今仍不懂额娘埋在心中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但她明白,那必定是一份不易道出的过往情伤,所以她宁愿将那眼神解释为额娘对自己的关心,因为她实在不忍心去触痛额娘的心。
“这竹子绿得真美,不是吗?”一个陌生又似熟悉的男人声音从背后传来。
“嗄!”颖竹还来不及回头,那人已挺立在她跟前。
“你……”
“对不起,吓着你了。”他舌忝了舌忝舌头。“我是龙翔,今天婚礼的伴郎,而你就是伴娘对吧?颖竹──”龙翔其实跟在颖竹后面已好一会儿了,总算盼到她单独一人。但见她伫足在一丛翠竹旁,陷入沉思,遂不敢贸然向前。苦苦思索着该如何接近她,最后他以自己认为最自然、最轻松的方式,但显然还是惊吓到她了。
“是的,我就是关颖竹,请赐教!”颖竹听龙翔毫不避讳地直称她名,心里七上八下的,惊喜万分。
“你很喜欢绿竹?”龙翔强自镇定。
“嗯!因为它直挺、坚毅、虚心向人,又常年翠绿,不畏风雨,不屈于现实,所以我非常喜欢它。”颖竹颇为讶异自己怎能跟一位初次见面的男子,侃侃而谈。
“最重要的是它很美,美得傲骨、月兑俗……”龙翔眼神迷蒙地对着颖竹,一副陶醉了的模样。
家教甚严的颖竹,首次被异性面对面死盯着瞧,一颗心也不安分地怦然如鹿撞,又想起梅在房中所言,更教她双颊滚烫,不知如何以对。
不过,她可不愿就此认栽,绝不能让自己看起来活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于是颖竹深吸了口气说:“龙先生,你好像对竹相当有研究,想必也颇欣赏竹的特性。”
“对,对!我是“情有独钟”。”天啊!一向自认对女子有十足把握,一切仅止于逢场作戏的龙翔,现在却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废话。
见他整个人像失了魂似的,连说话都没了焦点,颖竹觉得他憨直得像个二楞子,与传言中能言善道的龙翔似乎不同。“龙先生,你还好吧?”
“叫我龙翔吧!我不习惯被人称呼先生,这显得太见外了。”对着颖竹突然圆睁黑溜的眼珠,龙翔总算稍微清醒些。
颖竹笑而不答,文静之中又多了一份温柔。
“你对这里不熟悉,梅怎让你自个儿出来呢?”.
“郁宅虽大,但我还不至于走失,何况梅折腾了大半天,也该吃些东西,所以她要我四处走走,她可以在不被识破身分的同时,大快朵颐一番。”
“梅就是这点可爱。”
“自然不做作。”两人心有同感地齐出声。
于是,初识时的陌生感渐渐消除,而存在彼此心中一股特殊的滋味,却在相视而笑的眼神中渐渐孳生。
“其实你与梅个性差异满大的,却能成为情同姊妹的好友,诚属可贵。”龙翔真心地说。
“我想这大概就是“缘分”吧!初次见到梅时,就觉得特别亲切。不瞒你说,我很欣赏梅的性情,永远那么开朗而活泼──”颖竹掩不住钦羡的语气说。
“而你是永远那么娴雅、婉约而善体人意。”龙翔由衷地赞道。
“你真的很会哄人开心,尤其是女孩子是不是?”颖竹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不!这完全是真心话,你可别胡思乱想,不信你可以问问孟霆、梅、银姨……他们最了解,真的,我绝不是你想的那样!”龙翔拚命地想要表明清白,才恢复的理智,霎时又乱了,他真的弄不懂自己是怎么搞的,为何精神总是恍恍惚惚的。
颖竹看他紧张成那样,不免失笑,真想再逗逗他。
“你知道我想的是怎样?”
“我……不知道,反正你一定要相信,我对感情是绝对负责到底的!”龙翔肯定而保证地说,仿佛是对着心爱的人许下承诺一般。
“你不该对我说这些的,毕竟我们相交不深啊……”颖竹听着他忘情的表白,心中纵有万般感动,仍努力维护着女子基本的矜持,她根本不相信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就像阿玛和额娘恩爱不渝的情感,也是点点滴滴建立起来的。
颖竹又再次敲醒龙翔,他今天真是完全失控了,嘿!这是怎么回事?我龙翔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可从未在女子面前失常过!包括他颇为欣赏的梅也是,但为何唯独在关颖竹面前,连连表现失常?
“我想,以后我们再熟络些,你就会了解的。”龙翔固执地认为自己只是不甘心被人误解,其实他还不自知自己已陷进爱的漩涡中了。
颖竹嫣然一笑,双颊再次染满红晕,她真没料到龙翔对感情的表达是如此地赤果而坦白。
再次看见她的甜蜜笑靥,让龙翔怦然心动,他真的好喜欢看她笑……
“你知道吗?你和梅有一种非常接近的特质。”
“喔?是什么?”
“我无法完全表达出来,简单来说是一份相同的“蕙质兰心”吧!那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也许这正是让你们更亲密的原因。”龙翔微蹙着眉头,认真地说。
“是吗?”颖竹睁着黑亮如星光般的双眸,似回答龙翔的话,又像是自语一般。
龙翔无言,只是再度痴迷于眼前的人儿,不能自已……
***
冗长的宴会似乎不准备结束。
梅早已招架不住回到房间,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倾听楼下吵杂的人声,回想来到上海这五个月所发生的种种,她不禁微笑,何其有幸能认识这群比家人更像家人的朋友。
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现在已经是孟霆的妻子了,而且还躺在他的床上──等他。
越来越接近的吵杂声惊醒了睡梦中的梅,她反射性地弹坐起来。
丙然!门随即被粗鲁的“撞开”,一群以龙翔为首的男人正扛着孟霆进来。而孟霆似乎已有几分醉意,身上衣服被剥光了一半。
喧闹的人群看见坐在床上的悔,立刻噤声不语。
梅微微凌乱的头发和半惺松的双眼散发出一股诱人的佣懒之美。
“嫂子!新郎倌已安全送达,要不要验收一下?”龙翔调侃着。
“走吧,走吧!让他们两个自己去忙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就别耽误人家太多的时间了!”众人瞎起哄。
“嫂子,颖竹我负责送她回去;孟霆,楼下的事就交给我了!你好好的“休息”吧!”龙翔刻意加重语气,使得梅尴尬不已。
“吵醒你了吗?”郁孟霆问。
梅点点头,紧张地看他。
“你好好休息,今天也够折腾的了。”他倾身轻吻她的额际,接着转身走出内室。
怎么回事?新婚之夜新郎和新娘不是要一起睡才对吗?梅感到一股沮丧。
她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孟霆还是没回内室,于是──
梅下了床走出内室,就看见孟霆躺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衬衫半敞开,一手横放额前,另一手则垂在沙发边。
她站在沙发前注视了好半晌,他才有所警觉的睁开眼睛。
“梅,怎么还不睡?”他的声音粗嘎。
“是不是因为我是短头发?”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
“什么?”孟霆大感疑惑。
“中国人说的“洞房花烛夜”,不是夫妻要睡在一起吗?是不是我头发太短,所以你才睡这儿?”这算哪门子的逻辑?
“你说得没错,但这和你的头发长短有什么关系?”孟霆觉得好笑,但看他的小妻子一脸认真的表情。决定死也要强忍住笑意。
“我知道中国有一句成语叫“结发夫妻”,是说夫妻同床共枕,两人的头发就会自然的缠在一起,那表示夫妻之间的恩爱,而我的头发太短了,不能和你“结发”,所以……”
孟霆终于忍不住爆笑,笑声早已掩盖住梅即将要下的结论。
他笑着搂她入怀,亲吻她的樱唇。
“傻丫头,我是怕身上的酒气会熏得你不舒服,所以才睡这儿的,和你的头发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梅知道这会儿自己必定又从头红到脚了,怀疑刚才怎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那一番话。
“那……虽然你满身酒气,我又没说不让你睡另一半的床。”她下巴挺得老高,企图维护最后的尊严。
“这床原本就是我的,是我允许你分享另一半的床位,“老婆”。”郁孟霆弯身将她横抱起来,嘴唇则窝入她的颈中徘徊。
他真是全世界最自大狂傲的男人,梅在内心想着。
但这个想法随即被郁孟霆狂热的亲吻给冲散。当他翻身压住她时,她的手臂顺势接住他,深怕他下一刻就会消失似的。
他轻解她的棉质睡衣,欣赏着专属于他的白皙胴体,是如此美丽得令他迷醉。他轻柔爱恋地亲吻着她的每一吋玉肌……
“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我的丫头长大了。”他眼中充满着款款深情。
“紧张吗?”他轻问。
梅娇羞地点了点头,忘了方才分明是她主动“邀他上床”的事实。
孟霆轻笑一声,抱着她的身子,顺着颈项印下他承诺的烙印,感受她娇女敕的身躯紧贴着他……
爱语呢喃的激情只属于两人世界。夜,更深了,而两颗激荡的心紧紧相拥。
越洋而来的英国新娘,终于找到了她避风的港湾。
***
她到底替自己选择了怎样的一处港湾呢?
玫瑰不知不觉来到这个充满回忆的上海码头。
今晚孟霆的结婚喜宴,她并未参加,因为她怕遇到龙威。
这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吗?
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担心害怕些什么?
她不是随时都渴望再见到龙威吗?向他证明自己六年来努力的成果。为何现在却提不出任何的勇气呢?
玫瑰忍不住打量整个辽阔的港湾──
就是这里──她和龙威相遇相识相恋的地方。
也就在这里──她不顾爹娘反对,私自收拾行囊,哭着求龙威带她一同走。而龙威也答应了──在她的泪水攻势下。
还是这里──她一个人黯然地回到上海,没有带着她追求的爱情……
玫瑰一个人沉浸在伤心的回忆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已有四、五个码头工人渐聚在她身旁。
“好标致的姑娘哟!要不要我们陪你聊聊天?”
一群无聊男子!
玫瑰一脸漠然,欲排开众人离去。
“唷──这妞挺带劲的!”另一个工人怪叫道,一手搭上她的肩。
“啪!”玫瑰转手一挥,手提皮包呈弧状飞出,重重地甩过他的脸,随即听到一声惨叫,见他用手抚了抚被打到的面颊,愤恨地朝地面吐了口痰,趋前大喝──
“臭娘们!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了无创意的狠话最后以咕哝收场,因为玫瑰正用手枪抵住他的头。
“这才是我要说的,你们是要离我远点,还是要我轰掉这颗倒楣的脑袋?”玫瑰冷冷地说。
“别听她瞎唬人,她不敢……”另一个人叫嚣着。
“是呀!是呀!说不定没子弹……”另一个加进来助势。
“搞不好枪是假的……”又一个火上加油。
“也许她连扣扳机的力都使不上!”工人们邪笑成一团。
很好,嘴巴硬得很!傍你们点教训──
玫瑰轻轻地抑下扳机。
“喂喂喂──脑袋是我的,你们别闹了……”被枪抵着的那无赖害怕了。
“她……不敢开枪的……”这句话说得没啥说服力。
“别再激她了……”现在可明白色欲薰心的结果是要付出代价了吧!
正当双方都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一只手紧扣住玫瑰的手枪。
“她是我的人!”低沉而富磁性的声音从玫瑰头顶传来。
脑袋开花的危机暂时解除,这群人的嗓门也就跟着大了起来。
“笑话!她是我们先发现的,你算老几!”
这群人一看见危机解除,又不知死活了起来。
黑衣男子左手仍扣着玫瑰的枪,右手则另外掏出一把对着众人,说道:“她的枪不能发射并不代表我的也不能。”
玫瑰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这只手和这嗓音都是如此教她魂牵梦系……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冷冷说道。
“听到了吧?少管闲事!”工人得意地叫嚣着。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声音是同样的冷漠,连目光都冷得足以让人冰冻在原地。
说不下去了,这群人中开始有人想知难而退。
“等一下……”有个较资深的码头工人似乎认出他是谁了。“你是……龙哥?”
男子单眉微挑,气势足以证明一切。
“龙哥,真……对不起!小的有眼不识如泰山,喂!快给龙哥道歉!”
当年龙威在上海码头的“威”名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这一带的哥儿们都对他心服口服得很;后来,因为受到洪帮堂主的赏识,遂由清帮转跨入洪帮,并前往香港发展……
“别说了!”那人低吼一声,连忙拉着其他人往回跑。“龙哥,对不起!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顺便也教训一下自己吧!玫瑰冷哼一声。
“你可以放开我的枪了吧!”
龙威不但不放开,反而将枪自她手中取下,口气冷硬,质问道;“你是怎么回事?连这么危险的玩意儿你也碰!”
他是在关心她吗?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刚才让自己身陷在极大的危险中,你知道吗?”
“我的麻烦──我会自己解决。”
“小玫……”龙威的口气稍微缓和,紧盯眼前这个独立坚毅的女子,一时之间竟无法适应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以前认识的玫瑰是那般柔弱依人,总是以他的决定为决定,以他的意见为意见,全然地相信他、依赖他,而他也习惯了保护她……但六年前是他主动将她送回上海,月兑离他的保护,不是吗?
是的,因为他不得不这么做呀!像他这种没有明天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谈爱情?又有什么权利扼杀她的幸福?
站在他眼前的玫瑰,柔情的双眸,布满刚强不屈的固执;清丽的脸庞,却掩不住哀怨的神色,瘦弱的娇躯虽多了一分丰腴,但仍保有一股傲然的气息……龙威隐忍多年的相思,似乎就要爆发了出来。
他们望进彼此的深眸,似乎想从中为自己寻找一个肯定的答案。玫瑰举起手轻拂过龙威颊上一道细微的浅疤,不仔细看还很难发现那道痕的存在,但玫瑰却永远记得它,一辈子记得。
龙威被她温柔的动作震住,身体一颤,玫瑰立刻将手抽回。
“对不起,我只是──情不自禁。”玫瑰别过脸去,以连自己都难听到的声音说。
而龙威经玫瑰纤指轻轻一触,几乎把持不住满腔热恋……六年了;六年飘泊不定、刀口上舌忝血的日子,除了凭借心中如烈火燃烧的国仇家恨、江湖义理之外,每当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时分,支持他度过漫漫长夜的,就只有对玫瑰无尽的思念。
日夜相思,深切期盼再次紧紧地拥抱着她,锥心的渴求与坚定的理智总是在心中抗衡着,令他矛盾至极。他了解玫瑰的刚烈情操,为了爱,她会做出一些想像不到的牺牲,而他怎可能眼睁睁地看到她受伤害,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快刀斩乱麻,斩断玫瑰对他所有的希望。
这对玫瑰来说是相当残酷的,对龙威而言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可是只要能使玫瑰远离危险,那么他愿意承受失去她的痛苦,这个代价实在太大了,但绝对值得。毕竟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爱情港湾啊!
“小玫,你知道的,我……是担心你呀!”龙威必须强抑住即将爆裂的熊熊热情,他不断地警告自己,绝不能流露出真情,否则玫瑰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再陷下来。
“我不需要你来救我,事实上,我可以照顾自己。”玫瑰按捺着内心的激情,努力地要维持“坚强”至少在龙威面前。
“是吗?那么告诉我,你是如何照顾自己的!在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上班?对日本人搔首弄姿?对有钱的大爷尽献媚态?对……”龙威只要一想到那群混蛋张着色迷迷的猪眼盯着玫瑰瞧,他就气愤、嫉妒得要抓狂!
搔首弄姿!
尽献媚态!
“你──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认为,原来我在你心中是……是如此下贱!”玫瑰近似咆哮的怒吼,她万万没料到龙威会用如此狠毒的话来评断她。
玫瑰全身颤动,无法接受这可怕的事实,愤而拂袖离去,却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飞速地紧握住!
“你别这样,我绝对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我爱──不!我是说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那般地清纯,我不认为你适合那种环境,我要你离开!”龙威猛然遏止自己险些月兑口而出的──我爱你。却又在无意中将这份炽热的情感转移到手掌上而不自知。
“你为什么不说出心里真正想说的话,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玫瑰激动地叫喊着,因为她能感受得到这双手流窜过来的热情,但她要得到他亲口的证实,来肯定深藏在自己内心中再也收不回来的感情。
龙威望入玫瑰眸中殷切的期待,她的话,一字一句都刺进了他的胸膛,龙威痛苦矛盾极了。
最后,他强迫自己轻轻放开她,神情落寞地看着远方的星空。“我没什么好害怕的,只是站在曾经是朋友的立场,给你一个忠告而已。”龙威咬着牙,以极其冷漠生疏的口气说。
“朋友?我们就只是朋友?”玫瑰喃喃地说。
曾经沧海难为水!玫瑰仿佛满心的希望已从山顶瞬间直落入深谷……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然后,玫瑰转身独自朝迷蒙的黑暗踱步而去。
在步进黑暗之前,她回头对龙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及时解围,你已经尽了“朋友”的义务,以后──就不麻烦你了。”
至少,在无意中他流泻出激动的情绪,这或许表示他的心依然有她的存在,不是吗?玫瑰苦涩地思索着……
但这些能填补她六年来的空白吗?
他为何要将他们之间深切的爱恋降为淡淡的朋友之情呢?
他难道不知这样的话,比杀了她还要痛上千百倍吗……
龙威又再一次眼睁睁地逼着他的至爱消失在面前,却只能无奈地死握双拳,狠狠地捶打着自己。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她离去时悲痛的神色是那么的绝望、无助……这次他是彻底地斩断了她的希望……这就是他坚持要做到的,不是吗?
他明知道自己对她的爱、对她的渴望从来没变过,甚至更迫切地想要完全拥有她的一切……
而今,他彻底地伤害了她!
事实上,他却不得不被迫屈服于那该死的理智中。
在他心中,玫瑰是完美不可侵犯的,没有任何人有权利碰她!像他这种生命如浮云的男人,根本不配得到她的爱。
可是──
龙威突然忆起,那晚在夜总会,玫瑰敬完酒。头也不回地离去时,庄天雷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庄天雷,若不是顾忌他在洪帮里,辈分上是他的师兄,要不然以龙威刚正不阿、是非分明的处事态度,早就揭发他种种违犯帮规的罪行了。
况且,当初在香港,庄天雷为了巩固自身权益地位,屡设圈套陷害他,使他与玫瑰险些在一次突袭中丧命,逼得他为了玫瑰的安全,不得不将她送回上海。
现在,他竟胆敢对玫瑰心存企图!
他绝不能让庄天雷得逞,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玫瑰丝毫,龙威坚定地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