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一定是深具魔性的话语,
即使开始的爱恋是假的,
每由口中说出的这三个字,便烙印在心中一次,
渐渐地,便真的爱了……
由最深重的噩梦中醒来,茫然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明晃晃的,过了几秒,李李翔才看清亮光之下的物品的轮廓。
斑大的窗户上深蓝色的窗帘已经被拉起,窗外天色大亮,恒星的光由窗外射进来,以浅黄为基调的睡房内有着初春的温暖明亮。
室内似乎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视线左移,站在宫庭床尾的汉莲娜斜靠在雕花床柱上,低垂着头假寐着。
她怎么会呆在这里?李李翔皱眉,她不记得自己在睡觉时还有非要让人侍候的娇情。
翻身便要爬起来,传来的锐利的刺痛令她面色尽失地低呼一声又跌回床内。
身体怎么会如此钝痛……强忍不适的李李翔把被掀开,只扣了三颗扣子的睡袍,可清楚地看到胸口和腿部被噬咬的牙齿印,青青红红的淤肿,没有一丝完好的皮肤……
荒唐痛苦的噩梦……原来都是真的!
“可恶!”
双手用力插在头发中,李李翔无法抑制地咒骂着,竟然被强迫做这种事,当时为什么不拼死反抗呢,屈辱感深深地郁结在胸中,然后化为眼泪流淌下来。
“可恶啊!”
今生今世,她都绝不会原谅朱利安·德·艾姆帕森这个家伙!
四季温暖的海文思市,有着漂亮的绿地和久开不败的花朵,时光就像凝固了一般,感受不到流逝的无情。
日历波澜不惊地翻阅到二月份,莱依克与莱吾的情况已经好转,大家又坐回谈判桌就两国的利益进行长谈;殖民地印达亚的骚动已平息,精神领袖逃到国外,目前下落不明;努美新亚突然发生政变,武装部长囚禁了总统而宣誓成为代总统,各国正在观望中;海文思又热闹起来,为三月份将要召开的元老会议做准备。
李李翔的生活依旧没有改变,即使有着可以随意出宫的承诺,她也没有心情出去了。每天听商夫人讲解仪态课,因为太过乖巧,反而令商夫人很不习惯,其余的时间她便坐着发呆。
若说有哪点不一样的话,那便是每天晚上朱利安都会抱着她一起睡,一星期三次那种行为,炙热的气息与毫不掩饰的爱语,让她竟有渐渐习惯的感觉,令她自我厌恶更甚。
无意识地闲逛,远处闪闪亮亮的光线引得李李翔不自觉地前行,穿着软鞋踏在草地上,如踏在松软的地毯上一样舒服。
进入银月宫的庭园,花草枝叶铺散一地,满目疮瘦,只有重建成的玻璃温室发出刺目的七彩光色。在去年的亲王逼宫事件中,银月宫庭园内的温室玻璃全被震碎,波及温室内的兰花和周围众多珍贵的花树,害得安达连新年都是在哭泣中度过的。
“喂,与其挡住路发呆,不如帮我干活呢。”
李李翔扭头向后看去,安达正推着小推车站在她身后。推车上摆放着五六棵两米多高的幼树,旁边斜放着几把铁锹和铁桶。
她连忙朝旁边跳开,安达推着小车“吱扭吱扭”地继续朝温室前的大片空地走去,铁桶也咣咣当当地响着,这么刺耳的声音她刚才竟然发呆没有听到。
“还要用水桶浇水吗?自动洒水系统呢?”
“全都毁坏了,还没修好。”安达递给李李翔一把铁锹道,“看到地面上用白粉点的白点了没,就以那个点挖深半米的坑。”抬头看了看天,安达难得露出些许笑容,“风和日丽,正是植树的好天气。”
土地比想象中硬实,很用力才铲起一铁锹土。
安达把推车更往里推,把幼树一个个拿下来,和玻璃温室墙边的其他树苗堆在一起,等安达走过来也拿着铁锹挖坑时,李李翔随口说道:“这些从圃园买来的树龄有些大了啊,不容易栽种吧?”
“没那回事。”安达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这些树是我从戴尔亲王家挖的,而后空运回来的,都是些名贵得吓人的树种哦。”
“……啊?”
“这是他应该做的补偿,况且亲王家的府邸最近要卖出去,他的妻子和小孩大概要回娘家住,花木没有人照顾,我便计划着要全部都买回来移植到天堂宫中呢。”
提到以后的计划,安达双眼便闪耀着梦幻般的色彩。
拜托,别一副爱做梦的少女的表情。李李翔受不了地摇摇头继续挖土。
“对了,李李翔,听说你现在和少爷住在一起哦。”
挖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她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真的!”安达惊喜地叫了起来,“真是,真是太好了,我原以为少爷是即使新婚之夜也不知道做什么的男人啊。你一定不知道吧,在他初入天堂宫进入首都的社交圈时,受到某位公爵的邀请参加宴会,那位公爵的女儿曾在休息间内月兑光了引诱少爷,却只不过碰了少爷一下,便被他踢到外面的喷水池中哦。这件事虽事后被压了下来,公爵女儿也远嫁到外国,但是却有人传说少爷要么喜好男色,要么不行,真是太气人了。”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什么?”
“……没什么。”
并没有听清李李翔蕴含着怨气的低语,安达兀自高兴着:“真好呢,你会接受少爷真是太好了,我原本还担心少爷要做什么过火的事情,但只要是你呆在他身边的话,他就可以控制自己。”
“我从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伟大过。”
“呵呵呵呵,你真的太谦逊了。”
大叔,那不叫谦逊,叫讥讽的反语!李李翔停下手中的工作用力瞪住明明长着一张英俊优雅的脸却总爱做出小孩子举动的安达,但此时安达已明确地掉落进幻想中傻笑着,“我还以为从小就被母亲关到地下室养育的少爷永远无法成为正常人呢,看来是我担忧过度了。”
“关到地下室……朱利安小时候一定很顽皮吧?”她就曾因为一点点小事就被父亲关到贮物室反省,父母们都是这样,只是偶尔说说谎做了点错事而已,便恐慌他们长大后的品性会因这些小错而歪曲,便严厉地作出责罚。不过她现在成为正直真诚的好人也许就是父母教育得当的结果哩。
“没有啊,少爷从小就很乖啊。”
“那为什么关到地下室反省……”
“……”兴奋的神色慢慢从脸上隐去,安达疑惑不已地问:“少爷从未对你说过吗?”
“嗯?”
“少爷从三岁到十一岁是一个人在地下室度过的,因为在朱利安少爷三岁时,先皇还没有一个男孩,便想问达芙奈小姐要回他的孩子,达芙奈小姐怕朱利安被抢走而把他藏在地下室,一直到她去世为止,少爷从未到地面上生活着。”
“达芙奈小姐……”
“是少爷的母亲啊,是以忠贞著称的亚婆罗家族的三女。”
“啊。”即使是外国人,李李翔也耳闻过亚婆罗这个极具异族风格的姓氏。而这个姓氏据说是爱与忠贞的女神所赐。亚婆罗家男主人世袭公爵封号,在莱依克帝国的经济和军事上都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家族内光王妃出现五个,摄政王出现三个,可以称为只比艾姆帕林家族稍逊一筹的大贵族,没想到朱利安的娘家也如此位高权贵。
“亚婆罗家族因达芙奈小姐所作的错误的决定而没落,但幸亏朱利安少爷是个不依赖家族的支持也可稳坐皇位的人,真是达芙奈小姐教育有方啊。”
“……教育……”
安达提起达芙奈小姐仍然一脸崇敬之情,“小姐把孩子藏在地下室也没忘对他灌输知识,让他成为学识渊博的孩子,这便是小姐对少爷的爱呢。”
“……爱……”错愕地吐出不能接受的字眼,李李翔扔掉铁锹一把抓住安达的衣襟,无法置信地大声质问着:“你说,你说这是爱,把小小的孩子独自关在地下室,是一位母亲应该做的事情吗?!”
不明白李李翔为何生气,但她可怕的表情却令安达感觉不妙地想后退,李李翔手腕用力一提衣领,安达的头不自觉地被拉下,对上她如跳跃着黑色火焰般的眼睛,“如、如果我早知道他母亲做过这种事,一定会狂揍她一顿!”
“我、我也知道达芙奈小姐做得有些过分,但是若不躲起来的话,少爷会被先皇夺走啊。小姐是被亲人背叛才遭贬庶的,她所拥有的只有少爷而已……”
他也知道达芙奈小姐爱的方式表达得太过绝对,但发誓一生效忠小姐的他无法拂逆她的做法,在小姐去世后,他才把少爷接回地面,而那时少爷的感情表达已明显欠缺,又因形丽貌美的关系令人感觉诡异。他一直都自责着,直到李李翔出现,少爷才有明显的情感波动。
“我们亚婆罗家的人一生只会为一件事放注真心,所以也被称为忠贞的亚婆罗家族。与先皇相差了二十岁的小姐只是爱上了权势而已,而令朱利安投注爱情的却是在他少年时期遇到的你。”
忠贞的家族……是偏执狂家族吧!
“那么你呢,你这一生的爱情便投注在兰花之上吗?”看到安达吃惊的样子,李李翔依旧直视着他说:“朱利安以前曾说过,你是他母亲的弟弟,他叫舅舅的人。”
安达一瞬间露出了“原来少爷知道了啊”的凄凉笑容。“……不,虽然对方不在了,但我的爱情还存在着。”
那个把他从酗酒的母亲那里救出去,虽没办法给予他亚婆罗的姓氏,但只要遇到她,他便得到了心灵救赎的美丽少女,发誓一生效忠于她的他,已无法再全心地爱别人,即使“别人”是自己的外甥也是如此。
有着绝对情感的亚婆罗人很少得到幸福,因为对别人来说,他们的爱,甚至比仇恨还可怕。
被凄厉的惨叫声惊醒。
李李翔慌忙起身,迷乱的思绪因柔和的床头灯光而得到安抚,然而,尖叫声并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扭头看去,睡在身边的朱利安脸可怕地扭曲着,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怒吼、尖叫声,额上布满豆大的汗珠,随着他的挣扎而滑落发鬓。
“朱利安……”
嘴里吐露着口齿不清的话,不知是咒骂还是悲鸣。
“朱利安……”
挣扎的身体似乎有抽搐的现像。
好了,事不过三,李李翔举起手掌朝朱利安的脸上狠狠打去,“啪啪”的几声脆响,朱利安白皙无瑕的脸上出现了一片红印子,而他终于从噩梦中醒来的,茫然地睁开眼,清雅纯澈得令李李翔心不设防地“突突”狂跳了好几下。
眨了几次眼,朱利安才慢慢看清自己面前的人,他猛然抓住李李翔的手,用力一拉。
“啊。”
李李翔失去平衡地倒在朱利安身上。在她挣扎着起身之前,朱利安用力拥住她。
“莱莱亚,莱莱亚,莱莱亚,你没有走掉吧,安达告诉我你只是离开一会马上就回到我身边呢,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颤抖的身体、小孩子说话般的用语,软弱的声音是在以前和现在她都从未见过的朱利安。
李李翔小姐,你把少爷伤得很深。
明明是他伤害了我,却从未一丝一毫感觉到后悔。
对安达的话,她激动地反驳着。
那是你从未睁开双眼、从未叫醒耳朵、从未展露心灵,认真地看看少爷,倾听他心中的声音。
安达因为无法给予朱利安爱情和无法对李李翔传递心意而焦躁不安地哭泣着。
“在屋内见到满地的血迹,少爷当时便差点疯掉了。当天值班的护卫全被他关进牢里,为了找寻你,切瑞伯的地下势力因此被摧毁得七零八落,关闭港口一个月令得所有商船组织全都连名抗议。少爷整夜整夜不睡,只是呆在你房里,后来还是我看不下去,把少爷打昏,让医生给他打镇定剂才让他暂时安睡。
“在他醒来后,我骗他你总有一天会回到他身边的,后来我又骗他那种感情是恋母情结,母亲总有一天会让孩子单独长大,但会默默一直关心着孩子……我记不清自己到底说了多少谎,直到他入主天堂宫,便不会再提起你,我都以为他是因为长大了而忘记少年时见到的人,现在想想,他却是相信着你会回来,一直相信着你只是暂时离开他一会而已。”
我才没有因为他相信着便做出他希望的事情的义务啊。原本可轻易跳出舌尖的话,当时却不知道怎么也无法说得出来。
“李李翔小姐,求求你。”孩子般的中年人抽泣着,“无论怎么样,请你给少爷幸福。”
连自己的幸福都无法掌握的人,怎会给予别人连她都没有的东西呢。
“我爱你。”朱利安用力抱住李李翔,发出模糊而凄切的低语,“即使只有我爱你的二分之一,五分之一,不,十分之一也好,你可不可以装出爱我的样子?”
“……或许。”如果只有这点要求的话。
“也许我可以试试爱别人的滋味。”
稍微回过头看看呢。
不知什么时候起,记忆中只剩下放弃,作为女子的身份、拴住脚步的枷锁、遥远的星星上任性而纯澈的少年,毫不留情地挣月兑开,因为那全是纠缠住自己羽翼的障碍物。
获得了最轻盈的姿式,却不知道,自由和寂寞同理。
那么,稍微回过头看看,是不是可以握紧某样东西呢?
头埋在她的颈颈中,被再次用力拥住的瞬间,她感觉到了湿湿的热意。
“……不许……”
“哎?”
“不许爱上别人,要爱只准许爱我!”
“……嗯。”
依旧是强硬的命令,但涌进心中的不是反感而是怜惜。
并不太肯定地应了一声,李李翔像是试探般慢慢地搂住朱利安的肩,然后露出了像是安心的美丽笑容。
海文思的宇宙港口,海北机场,巨大的候机厅内的一角此时只为两个人服务,围成半圆形的手持武器的重兵内站了三个男……不,两男一女,比起两名高大英俊的男子来,更具存在感的却是那名仿若少年般的可爱女子。
“哼,光是遣返非法滞留人员,这阵势也太夸张了吧。”有着淡金色半长发的克莱尔抱着双臂,脚抖抖地不屑地说道。他脚下放了两个大行李袋,那是他呆在海文思时搜刮的游戏周边商品,是极珍贵的纪念品。
萨姆却是无奈地笑了笑,他觉得只要是牵扯到李李翔,莱依克的新皇便会方寸大乱,担心的情绪会自动膨胀几十倍。
“啰嗦什么,连诱拐准皇妃都不用受牢狱之苦,你还是感激着自己的好运赶快逃回塞莱渥去吧。”口中虽说着斥责的话,但因为笑眯眯的缘故,已卸任的上司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威严。
迟疑了一下,萨姆还是忍不住说道:“老大,塞莱渥真的很看重你的才能,你……”
“萨姆!”克莱尔叫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阻止他说下面的话,“别做不守信的人。”
“怎么了?”疑惑地轮流看着两人,总觉他们在隐瞒着什么,而且隐瞒的对像是自己,不说清楚真的令人感觉很不舒服。
“不关你的事……”见李李翔板起脸来,克莱尔一吓便全都说出来了,“全都是萨姆啦,以后泡的红茶没人欣赏了,他寂寞又不甘心,说在机场看可不可以把你再诱拐到飞船上。”
“……真的是这样吗?”和不守信有什么关系?
烦心地抓了抓半长的发,结果一绺一绺用发胶定型的头发被他抓得像鸡窝还无所查觉,“既然你执意要问那我也不顾约定地说了。“克莱尔苦恼地道,“是我暗恋你的事情,结果那个陛下怕你为我的英俊体贴动摇,而威胁我不准说出来。”
“哦。”听到昔日下属的告白,李李翔的反应是沾沾自喜地模了模脸,“是吗?原来我那不男不女的样子都让你着迷,可见我现在的魅力有多大呢。”
你现在也没变多女性化啊。
受不了李李翔的自恋,克莱尔和萨姆两人无奈地对视,苦笑了一下。老大顶多瘦了一点点,脸还是圆圆的,因尖下颌的关系让人感觉些许娇媚而已。
“喂。”用手肘顶了顶萨姆的腰,克莱尔努了努嘴让他向李李翔身后约二十步远的绝美青年看去。
月兑下了仿若制服的白色宫衣的年轻新皇,改穿轻柔布料的浅色衬衣和浅绿色的外衫,外衫的扣子是穿插着的绳结,衣带飘飘的男子更有种飘逸的美丽。而这飘逸的美青年正用破坏优雅的恐怖眼神瞪住他们,并且重重地咳着警告出发的时间就要到了。
“他……真的爱你……”虽然爱的方式有点恐怖。萨姆有些伤感地低喃着。
耳尖地听到萨姆的低语,李李翔和刚才自恋的反应不同、连耳后都浮现红晕地手足无措,“那、那还用说,哼哼,早早说我人见人爱嘛……”
小女孩的羞涩展露无遗,眼前一片暗红,萨姆咬牙笑着,他彻底死心。
看了看两眼像探照灯盯着他们、一脸紧张的朱利安,萨姆坏心地突然一把抓住李李翔,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视你幸福。”
在朱利安眼中却是萨姆强吻李李翔脸颊的冲击性画面,他怒吼一声,大跨步地跑来,萨姆连忙转身帮克莱尔提了一个行李袋踢了他一脚道:“快跑。”
抓了一定会被杀死,两人脑中瞬间都掠过了这个让人心脏麻痹的信息而奋力向专用的人行输送道跑去。
身后传来老大毫无威严的怒骂声:
“好痛,好痛,你干什么用力抹我的脸,皮都被你蹭破了啦!”
“你竟敢让别人吻你?”
“你你你你……神经病啊!”
“我也要吻!”
“你去死……”
逐渐变小的声音令萨姆心揪得紧紧的,这样就好了,和朱利安约定的,永远不让老大知道塞莱渥对她做了什么事情、他和克莱尔只是支持着老大的下属,而不是上面派去监视老大的人。即使以后永不见面,老大和他们一定都会有美好的回忆,即使有些许假象,但快乐却是真实的。就这样就好了。
“啪”的一拍萨姆的肩头,克莱尔眨了眨眼做公子状,“万能男佣,要哭你可以到我怀里哭哦。”
被抓得像鸡窝般的头发怎么看也是花花公鸡吧!眼中还湿润着,但萨姆已可以笑出声来。
“你去死!”
时光缓缓迈入五月,樱雪宫中内种植的樱树已竞相开花,花色清白、粉红、浅桃,犹如白云彩霞,美若梦幻。
原本寂静的宫室内,如今一片热闹。
在大大的换衣间,以镜子镶嵌的墙壁上反射着衣架上挂满的冰雪蓝、银灰、淡紫、鲜蓝、米黄、水绿、象牙白各种淡色而柔和闪亮的外衣,稍高的架子上垂泻而下的绸缎如水般闪闪发亮,脚边摆着几个大花篮,里面是才采撷的花,开大朵或含苞欲放的各种鲜花,散发令人迷醉的香气。
朱利安·德·艾姆帕森静静地站在大大的穿衣镜前,第三次让别人服侍他穿衣服。
第一次是在才入宫时,海文思虽然比切瑞伯温暖,但穿衣服的花样却繁杂许多,几乎是从乡下地方初入京都的朱利安光看衣服的样式都觉得头疼,别论及穿衣了。于是在上殿拜见父皇时,极无奈地让别人服侍他穿衣。
第二次是登基时,新入主殿堂的皇帝怎么还可以自己穿衣,况且是登基大典,莱依克帝国各殖民地、自治区、托管城市都有送精美华贵的衣物来,一件件金壁辉煌,所费不赀的衣服饰品在各种庆祝活动中换上又月兑掉,若让他一个人穿的话,只有累死的分,于是也是数十名宫女帮他打点的。
第三次是……结婚!
只有这次是满心欢喜且心甘情愿地让人帮忙换穿衣物。以前觉得领口袖口上缀满蕾丝、绣着闪亮刺绣的服装太过刺眼,现在却感觉到这些淡色的衣服为什么不再鲜艳华丽些,服贴在身上的衬衣、中衣、夹衣、外套,层层叠叠地穿着,花边和蕾丝点缀得恰到好处,领口的宝石领结、袖扣及外套以金链连结的装饰扣和腰上悬挂的腰链上的宝石相互辉映,极符合身份的奢侈华贵。
仰起头,站在椅子上的化装师精心打理着朱利安精美绝伦的脸,挺飞的眉、闭着的眼、长长卷卷的睫毛、挺直的鼻子、红润的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没有以往冷漠不可侵犯的冷僻,完美柔和得令化装师几次失神,只是扑了扑粉加深轮廓深度,消除熬夜的黑眼圈而已,原本只要三分钟便可化好的妆,而化装师竟拿着化装刷在他脸上细扫了快半个小时。
手扶在玉质扶手上,其中一位女宫半跪着给他穿精绣的皮靴,另有三名女宫“刷”地抖开青色与银线绣刺的、衣边缀上柔软皮毛的长披风,另两名女宫打开方型镶满宝石的盒子,一阵珠光流泄,帝王的王冠静躺在黑色的丝绒上,散发着惊魂动魄的光芒。
婚礼订在五月六日上午十点整,正是万花锦簇不冷不热的季节。原本朱利安想在元老会议开过后就举行婚礼,结果却遭到了包括尼古拉斯在内所有议员的反对。堂堂莱依克皇帝的婚礼怎么可以仓促行事!即使准皇妃是个外国的不男不女的平民,但也不可弱了新皇的面子。
原本至少应该准备半年的婚礼琐事,被新皇硬压到一个半月,苦命的大臣们嘴里一边嘟喃着那种无才貌的女子怎么会让新皇急着娶进门,一边认命地打点一切,诸如新婚游车路线、仪式地点布置、宾客人员名单、安全问题调配以及在婚礼后发行的金银货币的正反头像,随身珠宝的雕琢选佩等等等等把庶务委员会和各相关部门机构全都累疯掉了。
所幸,虽然赶得有些急,但所有事都有条不紊进行得很顺利呢。想到从今天以后,李李翔就会冠上艾姆帕森的姓氏,朱利安又不禁露出了可让全屋美服华饰全部失色的光彩夺目的微笑。
犹如梦幻中华丽奢美的房间,沉浸在梦幻中的美青年就要用手接过王冠戴上时,突然爆发出一声可响彻整个天堂宫的惊叫!
“皇妃逃婚了——”
“哎?”伸出的手指僵直着,系了一半鞋带的脚缩回,朱利安站直身子,推开要为他系披风的女官向门口冲去,用力打开门,就看到隔壁的房间里涌出数十名惊慌失措的女官向走廊的另一头跑去。
“怎么回事!”朱利安大叫道。
见到新皇突然出现,手里还拿着轻纱绢丝的几名后跑的女宫慌忙地行礼道:“是,是皇妃突然大叫,我不要结婚了’便把帮她穿衣服的女官推开跑出门,我、我们一直小心翼翼的啊……”
不等女官说完,朱利安也随着人潮在走廊上用力奔跑着,很快地便超过了带着哭腔叫皇妃快回来的数位宫女,在拐弯处便看到远处正扯着裙子急速地冲下楼梯到中庭的女子。
“李李翔!你给我站住!”
朱利安中气十足地怒喝着,跑在最前面的汉莲娜闻言连忙停住脚步贴在墙壁上,自动消除阻挡去路的障碍,以便陛下可以气势不减地狂卷而去,而已跑入中庭的女子只是向他这里微侧了侧头,头顶上小巧的金冠反射着刺目的光映在他眼中的一瞬,她比刚才跑得更快了。
气喘吁吁地跑了一大段路,路两边的樱花散发着清雅的香气,花瓣遇风而落,绕衣留香。而在樱花雪之中奔跑的李李翔丝毫不见速度稍减,反而他右脚不小心踩到左脚的鞋带,差点跌倒。
“李李翔!你若再、再不停下来,我、我就把你在会议上说的话在全国连续播一个月!”威胁的话和着喘息分了几段才叫完。
可恶,即使他昨晚和今早没吃饭加一夜没睡,但跑不过女人还是太丢脸了。
李李翔闻言一震,脚步明显地慢下来,朱利安便知道他的威胁奏效地露出赢了的笑容。
“你、你敢。”李李翔转过身扶住旁边的樱树同样气喘地说道,眼前一片花白,穿着高跟鞋的脚又酸又疼。可恶,她一冲动又做无用功了,忘了这里是皇宫,怎么也不可能跑出去的,况且身边有朱利安这个全日制雷达跟着,想从绝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的他面前逃开几乎是不可能。
俏立在樱花树下的女子,穿着一件削肩窄腰的礼服,即使没什么腰身也可衬出纤细身材的设计,左胸至右腰处斜绣着精美的花纹,并缀上光滑圆润的珍珠,绸缎的长裙打褶处缝上蕾丝做成的蝴蝶结,长长的下摆也以薄纱和蕾丝装饰,无袖的胳臂以乳白色的薄纱缠绕至手肘上,系上大大蝴蝶结,而长长的蝴蝶尾垂拖在地面上,另一边胳臂显然还没缠好,她便挣月兑跑了出来,轻纱因奔跑一半贴在衣裙上,一半已踩到脚下了,她还毫无所觉。原本长至流海的短发已修剪得恰到好处,黑色的发全被打湿、斜分、服贴地梳向耳后,发尾用镶满碎钻的夹子夹住,露出线条柔和的脸部轮廓,头顶上精巧的金色花冠与耳饰、项链、手镯全是一整套,在她动作间,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而由这些华服美饰所点缀的李李翔有着不同以往的娇美,令朱利安不自觉看到屏息。
但是猛一想到她竞想挟着这种美丽从他身边逃离,又不觉懊怒起来。“你不是心甘情愿地要嫁给我的吗?为什么又要跑开!”
“谁心甘情愿了……”李李翔反射性地否认着。
“就知道你会不承认,所幸我整日都携带着证据。”朱利安无奈地叹一口气,从怀中掏出手机。
李李翔见了朱利安拿出来的东西,不觉花容失色地“啊啊”乱叫着向他冲去,惨嚎着:“不要啊——”
而朱利安已打开镶钻的流线型的银色机壳,按下“影像重现”的按键——
“现在向全帝国人民宣布,元老会七百九十二位议员,出席率百分之九十七,实到人数七百六十六人,经过一次性投票,以三百九十二对三百七十四票半数通过准许李李翔小姐成为新皇纪!”
在激烈的掌声中,画面由宣布的尼古拉斯及众多站立起来拍手的议员转向坐在艾姆帕森陛边的仿若少年般的可爱女子,她大眼中噙满泪水,不敢置信地用手捂住唇,语气哽咽而诚恳地道:“我、我一定会令朱利安少爷幸福的……”
“给,给我关掉啦!”已冲到朱利安身边的李李翔满脸羞红地咬着牙大叫道,可恶可恶,她那时候怎么会说出这么丢脸的话来!
都怪投票时的气氛太紧张,投票结束知道结果后她猛一松懈竟说出那样的话……
一定会让朱利安取笑一辈子啊!
“我、我一定会令朱利安少爷幸福的……”朱利安并没有关上,反而举高手机让李李翔抢夺不到。
“啊啊!”李李翔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样还冒着丝丝热气,她按住朱利安的身体,蹦跳着去够手机,朱利安摆动着手臂不让她够到。
“说,为什么又想逃?”
“才不要!”
按下重播键。“我、我一定会令朱利安少爷幸福的……”
“啊啊!”再次懊怒地大叫着,李李翔停止蹦跳地用力瞪住朱利安,用有些自暴自弃的口吻喊道:“我,我没办法生育!”
“啊?”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啊。
“我听宫女说皇室的孩子一定要自然分娩才可以!我又不会生小孩……”从吃“亚当果”的时候她便已想到这种结果了,当时只觉得能离开朱利安所作的任何选择都是值得的,为什么刚才只是听到宫女随口说出的话,她便无法忍受地逃离。……她……好后悔……
“只为这点小事你就想离开我?”朱利安把手机关上,小心地放进贴身衣袋中,不可思议地歪侧着头看向李李翔,她脑子在想什么奇怪的念头,他不明白耶。
“什么小事?!你会没有子嗣的啊!”李李翔眼瞪得更大,朱利安的反应才不可思议吧!
“想要孩子的话,在保育箱中生养便可以了啊,现在的母亲不用受生育之苦。”现在连平民都选用安全的方法培育小孩子了,皇族却因为想给民众血统纯正的证据而非让皇室的人选用危险的自然分娩,真是不可理喻的规定!即使李李翔的身体可以孕育小孩,他也不舍得她受这种痛苦。
“可是宪法上规定只有自然分娩的小孩才能继承皇权……”
“谁管以后的事情,小孩子想要什么让他自己去争取。”朱利安冷哼一声,扯住李李翔往回走,“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我们的婚礼!”
李李翔终于有些女性的自觉他是很高兴啦,但是这种母性……
他决定了,十年,不,二十年以后才要小孩,省得有第三者分享李李翔的爱情!哼哼!
他日盼夜盼的在海文思东区圣·利亚大教堂举行的婚礼,一共要用三天时间。第一天是由教皇主持的可让他们可以拥有彼此一生的仪式。
第二天是教皇赐于李李翔权杖和后冠的加冕典礼。
第三天是以皇后身份进入上议会的餐会。
嘻嘻嘻嘻嘻……因为这三天的行程紧张又重要,他在新婚之夜一定不会让妻子太过劳累的!嘻嘻嘻嘻嘻……
“李李翔。”
“唉?”
仿佛确定只要一出声,对方就会仰脸用可爱无邪的表情看着他一样,在进入换衣间之前,朱利安用看不出丝毫邪念的表情温柔地吻上李李翔的唇。
那是绿色的可治疗伤口的吻,也是蓝色的可安定人心的吻。
仿若少年般的女子背部的透明羽翼展开扇了扇,但终于缓缓地,缓缓地收回。
束缚住自由的,
是爱情。
幸福由此定格。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