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理由!”他不能置信地望着他低喃。
他只是沉默地望向别处,而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忿怒、绝望地大声咆哮。
“看在老天的份上!傍我一个理由!你至少欠我这么多!”
“很多事不需要理由,也没有理由可言。”
“我不相信!你是最不可能这么做的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来!老天,我不能相信!”他吼道。
“可是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不是吗?而且我已经做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淡然地回答。
“你期望我相信这些鬼话?”
他定定地望着他,“我从未期望过你什么样,我从未对任何人在过期望,这是你犯的最大的错误,你总是太一厢情愿,可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要求付出就必有回报,尤其我并不曾要求过你任何一件事。”
“就这样?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他不能置信地低喃,然后三秒钟之后猛然爆发一阵狂怒!“我们几十年的交情,你到这个时候就只会跟我说这些狗屁话!你利用我,糟蹋你自己,危害几个孩子的命,然后你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对我说这些鬼话!你疯了!”
他好半晌怒视着他,接着是更加阴冷的声音,“那你要我说什么?乞求你的原谅?如果我从不认为我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你的原谅?就算我真的错了,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我向你认错?人各有志,你为什么不能相信这就是我要的?为什么一定要有个你能满意的答案?你几岁了?为什么还天真得像个白痴!”
“我是个白痴!但至少我值得信任!”
“我从未要求你们的信任!”
两个人相互怒吼,半晌,只是充满怒意地瞪视着彼此,企图借由杀人似的目光使对方屈服!
可惜他们谁也没有成功。
或许是因为过于了解,也或许是因为
因为感情过于深厚
“为什么?宾。”
***
“宾?”
潘亚迪睁大双眼,不能置信地看着他;杰姆几乎是痛心地点点头。
这并不容易,要承认一个他们如此敬爱的老人竟是这一切最终的根源,那需要很大的勇气的!“电脑不会说谎,它追踪到的人是宾,进入的是三藩市警局的系统——这解释了一切!”
“可是为什么?”她轻喊,痛楚地闭了闭眼,那么多的背叛!那么多的不了解!
宾和老江一样,她几乎将他视为她的另一个父亲!
人的世界永远不会透明,可是她以为至少有些人、有些事是可以肯定的,可以相信的!
这是天真?
如果人什么都不相信,什么都不爱、不去碰触,那么人是否会世故些、会快乐些?
杰姆沉默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该不该去了解他的动机。世界并不完美,可是人需要一点伪装和梦想才可以活得好,太真实的东西通常很丑陋。”
“太真实的东西通常很丑陋……”她伤心地重复,抬起头看着他,“杰姆,我们还能相信什么?正义真的永远站在真理的这一方吗?”她凄凉地自嘲,“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像超人一样,在知道谁是坏人之后立刻去捕杀他?然后世界就会被我们所拯救?”
杰姆无言地低下头,第一次,他无法再以他的逻辑解释这一切!
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吉儿突然轻轻拍拍她的肩,纯真的双眼写着体贴的温柔。“没有人可以拯救世界和任何人的,那么重的担子谁也扛不起,可是至少你可以阻止自己伤心,阻止别人继续伤害你。”
“已经造成的伤害又该如何?明知道不能任由他去又该如何?我可以装做不知道?装做没看见?”
“所以才要停止。”
“如果换成你?”
吉儿咬着唇轻轻摇头,“我不会有勇气伤害我所喜欢的人和我所爱的人,可是也正因如此,我永远不能变成你,当个坚强的人是很辛苦的一件事,而你正是那样的一个人。”
所以她永远不能停止鞭策自己,因为世界要她坚强?所以她不能懦弱!这值得她开心吗?
许多时候多么希望有副宽阔的肩膀为她承担这一切,可是为什么当林磊提供他的肩膀时,她却又会为了自己的独立而奋战?
“亚迪。老江还在他的手里。”
啊!是的!
还有老江,那个待她如己出的再生之父!
“现在所有的人都只等你的指示行事,你要快点决定。”杰姆苦笑,“不管发生任何事,都别忘了世界还是一样在运转。”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失控,她有太多的责任、太多的事要做,她没有时间悲伤,她现在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召回‘狐狸’所有区域的领导人,通知林磊联络警局的人,划出宾居所附近的地图,随时准备撤出这里。”她冷静的做出判断,迅速下令。“麦克呢?身为副手,他倒是很少出现,我要他立刻来见我。”
杰姆一顿,眼神闪烁着犹豫。
“怎么?”
他轻叹口气,“麦克的情形不对,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和做什么,但我确定他和这件事月兑不了关系,我们的行动最好暂时对他保密。”
她面无表情地凝视远方的某一点,深沉的眼光写着的是太浓的悲伤!“那就照你的话去做,我会把小庆带下来,有任何的情况你们就立刻撤离这里。”
“亚迪……”
她淡淡对他一笑,“不必担心我,我只是对这一切有些厌倦,不过我不会在这时候出意外的。”
杰姆和吉儿交换了忧心的一眼,或许这就是他们最担心的!
最坚强的东西通常也最易碎,而在她刚强的外表下有着的是早已不堪一击的心!
***
陈彦悄悄潜进了十三号仓库;据码头上的人说,这个仓库是不祥的,即使已经废弃了那么久,里面总还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他并不意外这个,废弃的仓库,奇怪的事情和深夜的人影都只说明了一件事:仓库里有人。如果他够聪明,他很轻易就可以知道这里面有些什么!
或许夏雪就在里面。
知道夏雪的多重身份,知道她是维奇的情妇,知道她利用了自己,在知道了这么多后,说他不在乎,那么他必是说谎!
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对这种事情视若无睹,他当然也不例外,他不但在乎,而且极度心痛!
他的理智告诉他,夏雪是对的,他们之间不会有未来,他应该掉头就走,免得将来赞成更大的伤害,幸福已离他们太遥远,而且似乎越来越远。
但他的感情却自有其意识的不断奔向她,不断鞭策着他继续找下去。
或许将来他会后悔他现在没有掉头而去,但至少现在这一刻,他正在做他认为正确的,比他的生命还重要的事情!
下午,当他看到亚迪和林磊之间的争执,他终于明白夏雪的心情;有时候人连一点卑微的希望都无法得到;那些傻气的事,在情人眼中看来不得了的吵架,那么的平凡,却也那么的遥远!
他曾经以为除了亚迪,他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他也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可以让他为她而死的女人,但夏雪办到了!
曾有人说为对方而死并不值得庆贺,能为对方而活才是真爱;那么,他现在最渴望的,是自己、也是夏雪为了彼此而活着!
不管是否幸福。
仓库内一片黑暗,四处屯积的木箱和纸箱看来只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阴影,一股淡淡的腐败味传来,使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那干净、纯洁的夏雪是在这种地方生存的吗?
原以为自己是生活在黑暗里面的人,现在才知道他毕竟还是有点阳光的。
有些人注定了不被上帝所眷顾,而夏雪正是其中之一!
男人低声交谈的声音传来,不远处似乎有盏小小的灯光,他蹑步走向微弱的灯光处,藏身在一堆木箱之中。
“我听到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说的话,她根本不是维奇的人,她——她欺——欺骗了——我——我们!”
另一个似乎低声说了什么,第一个男人又口吃起来。听说西恩是个很容易口吃的人,那么另外一个人必是阴冷的杰克了。
“不——不好——我不——不喜欢这个——这个想法——”
“你不想替玛丽报仇?不想杀陈彦?”
“不——不是——”
“那你就听我的。”杰克不耐烦地截断他。“今晚他们要去看维奇,那个女人已经答应了要带我们一起去,见到维奇之后我会拆穿她的小阴谋……”他阴冷地笑了起来,“然后杀掉他们二个,这里的所有都是我们的了!”
陈彦悚然一惊,夏雪怎么会把这二个杀人不见血的魔王摆在自己的身边?他们口中的男人又是谁?
亚迪曾说过“狐狸”之内有背叛者,是那个男人吗?
他们又草草交换了几句话,他一时分心竟没有听清楚;好半晌,等散去之后,他悄悄潜了出来,杰克走进一扇小木门中,他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夏雪!宝贝……”杰克暧昧的声音有令人作呕的感觉!
他克制着一脚踢开木门冲进去的冲动,在门的四周寻找另一个出口。
“维奇真的同意见我们了吗?”
夏雪甜蜜得令人渴望的声音传来,“那是当然,今晚你们就可以见到他了,我猜他会喜欢你的,其实只要我喜欢的,他就一定会喜欢。”
“包括你的情夫?”
夏雪格格地笑,热血冲上他的脑袋。他隐身在木门旁的阴影之中等待机会,耳朵却不由自主的倾听木门内传出的声音。
不一会儿,杰克一脸得意地走了出来,木门再度被关上,等到他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后,陈彦走到木门前试试门锁
“谁?”
“是我,你最好赶快找开门,否则——”
话声未落,夏雪已猛然拉开门,迅速将他扯了进来。
“这么性急,嗯?”他咬牙切齿地用力搂住她,一个惩罚性的吻不留情地落在她的唇了!
夏雪没有反抗,她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之下,直到他反而被她的柔情所虏获!
“你不该来的。”她在他放开她时,靠在他的肩上不稳定地说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渴望地轻抚她的肩,她的长发。
“可是我好高兴你来了……”她微微颤抖,哽咽地说。
“跟我走,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他粗嘎地说道。“我不准你再这样下去!”
夏雪抬头,轻轻退离他的怀抱。“不,我不能,过了今晚一切就结束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陈彦捉住她的肩,低声咆哮,“你还要糟蹋你自己多久?杰克和西恩早已知道你的身份了,你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我不能让你留下来等死!”
“不会的!他们需要我带他们去见维奇,在那之前我是不会有事的!”
“那在那之后呢?”
她静静地望着他的眼,好半晌,嘴唇只是无声地抖动,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陈彦温柔地抚着她的唇,不假思索地开口说:“你知道,我是个很注重承诺的人吗?我说过我们这辈子要在一起的,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
“我——说不定你又在骗我”她企图开个玩笑,泪水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落在他粗糙的手上,仿佛滚烫的热水,在在的烧痛了他的心!
“我看起来像是会说谎的人吗?”
她哽咽地微笑,“像极了!”
“跟我走,我会证明给你看。”
“你不在乎?”
“如果我说我真的不在乎你会相信我吗?”
夏雪垂下眼摇摇头,“我不信。”
“所以你才要跟我走,让我们看看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好不好?不要拒绝我!”他柔情的眸子追寻着她,渴望自她的脸上找到一点转化的迹象。
她几乎就要点头;望着这一生中唯一爱过的男人,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只除了带给他痛苦。“如果我们连现在都不能肯定,那么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祈求将来。”她悲伤地低语。“其实明知道世界不会因我而改变,但我是那么想试试看,即使明知道结果可是我怎能忍受自己会使你痛苦的想法?我又怎能忍受将来你的眼光转为憎恨?”
陈彦想用力摇醒她,想对她大吼大叫,但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不知道你居然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更不知道你居然可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就将我们之间判了死刑,判了你自己死刑!”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你可以不跟我走,因为我会留下来。”
“你不可以!”她惊呼,“西恩会杀了你的。”
“是你不让我有选择的机会的。”
夏雪不知道该为他这一份深情感到开心?还是难过?如果他不走,一旦被发现必是死路一条,而如果她跟他走,她会终身遗憾,毕竟她已离它如此之近,只是那一小步
“夏雪?”杰克在门外叫道。
来不及了!
她脸色大变,这间房间是密闭式的,她根本没有退路,不能让他为她而出任何意外!“快来!”她四下找寻,空荡荡的房间里甚至连张床都没有,只有一张长沙发,而他高大得使那张沙发根本起不了作用!她仓皇得几乎要哭泣——
陈彦示意她回话,自己则背贴着墙站在门后,准备等他一进来便给他致命的一击
“你到底怎么了?”杰克在门外不耐烦的敲着,“难道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知道吗?”
她以惊人的速度将头发打乱,领口的扣子拨开二颗,装出撩人的姿态将门打开,“我的秘密当然不能告诉你。”她沙哑诱人地低喃,将门外的杰克拉了进来,立刻投入他的怀抱中,“一个女人是不能太透明的……”
杰克微微一笑,反手将门踢上,立刻抱着她转个圈;正好面对手中已握着枪的陈彦,“的确是有趣的秘密。”他微笑着感到怀中的女人一僵,“开枪啊!让她前后都穿两个血洞,想到这么美的女人沾上血真是令人兴奋!”
陈彦僵直地望着眼前阴冷而笑的男人,持枪的手缓缓放下,“你很厉害,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打从你偷听我和西恩的谈话开始。我卖了一些时间让你们叙叙旧,或许你觉得时间太短?”灭音手枪闷声一响,陈彦闷哼一声倒向墙壁,子弹笔直地贯穿他的右肩!
夏雪尖叫起来,奋力挣扎,“不要!”
他冷笑着将她的衣物扯下腰际,“轻点,宝贝,否则他可能看到一些他并不想看到的镜头。”
陈彦低声咀咒,完全无视于伤口正汩汩涌出鲜血,“你敢!”
“我这辈子还没做什么不敢的事情。”杰克踢踢门,“不过我已经答应西恩,将你交给他,他会很乐意给你一个毕生难忘的经历的!”
她惊恐地睁大双眼。
西恩的残暴她已自威尔的死法上见过,如果他落到他的手里“求求你,不要这样做!我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她惊恐地恳求,甚至忘了他粗暴的手正在她的身上四处游走!
杰克轻笑着耸耸肩,西恩已满面杀机地走了进来,“恐怕来不及了,叛徒宝贝。”
***
林磊阴郁地望着亚迪镇定地将情况说明,有条不紊的交代一切事宜,分配工作及位置。
罢开始,也是在这间小小的房间内,他佩服她的气势惊人,更加欣赏她睿智而且冷静镇定的态度,但在这一刻里,在她脸上完全没有表情的时刻里,他几乎要开始憎恨起她的镇定和平静!
不能不想,不能不思考,许多时候他并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心态,但在现在,他会该死的接受她的一切,只要她肯让她的眼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三秒钟!
“就这样,警方会全力配合我们,最高的原则是救出老江和夏雪,能不伤人就不要伤人,但在必要的时候以保护自己为优先。”
室内一阵死寂的平静,似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九点整各自就位,管好自己的手下不许冲动,杰姆会用新的联络密码通知你们正确的行动方式和时间。”
“狐狸”的成员们点点头,迅速起身,开始着手布下她所交待的天罗地网。
潘亚迪深吸了口气,从来不知道要做下这些决定得花多少时间和精力!而现在她觉得好累、好疲倦,一种渴望倒下的情绪无情的侵犯着她!
“亚迪?”
她停下脚步,望着他的眼,事实上她多想将自尊放在一边,扑到他的怀里痛哭一场,发泄过多的压力!在爱情与独立的尊严之间,她到底要选择什么?
“我可以和你谈一谈吗?”
他的礼貌使她心生警觉,他终于下了决心,终于有了最终的答案了吗?“可以。”她强迫自己保持平静的表情。“但我们并没有多少时间,你知道的。”
林磊点点头,为她的冷静所挫,“我要说的话不会花太长的时间的。”
她站在他的面前,眼睛望向别处,深恐自己的双眼会泄露出她不安的神色。
而他却没有给她逃开的机会,林磊轻轻捧住她的小脸,再一次惊异于她的娇弱,他的手可以完全将她的脸包住,恣意怜爱。
在如此纤柔的外表下,她为何能有那样一颗强悍固执的心?仿佛才初次见面似的,他细细地打理着她。
亚迪有一张称不上绝美,却绝对吸引人,富有个性的脸,细致的骨架和黄种人特有的柔美肤色,一双永远有着忧郁的眼和英气逼人的剑眉
看起来多么极端的组合!不是一般精致的陶瓷女圭女圭,也不是干练的女强人,她身上有股孩子的纯真,却又有股绝不容忽视生存的强韧!
他所爱的女人是不同的!
无法被列入任何规范的她,脆弱易感的心思和强悍不畏强权的意志力,是刚硬和柔软的综合体
“你要告诉我什么?”她在他的凝视下微微颤抖,努力以最平静的声音问道。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有多美?多特别?而我又有多爱你?”
眼泪立刻冲上她的眼眸,威胁着将要奔流而出,“没有。”
林磊用拇指轻轻划过她不施脂粉的女敕颊,“那么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个,我或许是个该死的沙猪,但我爱你,好爱好爱你,不管你将会如何,不管你是否能够忍受我的沙文主义,我都不会放你走,我们会一直尝试、努力,直到我们找到平衡点为止。”
她用力吸吸鼻子,但泪水仍不听使唤地落了下来,“我越来越爱哭了!都是你不对,你把我弄哭了!”
他怜惜地轻拭她的泪水,“是我不好,我是个世界级的恶魔,你要如何惩罚我,我都会接受的。”
亚迪抹去眼中迷蒙的泪,再度睁开眼,世界忽然变得光亮起来,她沙哑地看着他微笑,努力用最正常的声音,用最严肃的口吻开口,“你可不可以闭上嘴吻我?”
“这是最令人渴望的惩罚。”他温柔地将她拥进怀里,低下头,“记得告诉我如何才能常常得到这种惩罚……”
***
墙上古老的钟摆动着,滴滴嗒嗒的声音在平时具有安抚人心的作用,但现在,在一片死寂之中,它显得凄厉得恐怖!
每次的声响都代表着距离结局越来越近,生命越来越短暂。
宾习惯性地模模自己的二道胡子,注视着被绑在椅背上的老友,眼神里有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痛苦。
老江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远方的某一点。三天来,他试过所有的方法,却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足以使他回心转意,现在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老江,不要恨我。”他突然开口。
“很难。”
宾微微苦笑,“我知道。”
“既然我已经快走到终点了,你何不大方一点,将事实的真相告诉我?”
他沉默半晌,抽着他心爱的雪茄这是老送的,他从来不会忘记他喜欢什么和需要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我接到命令,知道夏雪潜入了维奇的组织里,那时我唯一所想的是,我是否就要待在这个充满罪恶、黑暗的城市一辈子?很奇怪的联想,可是我是真的那样想。”他深吸了一口气,凝视墙上的钟,“没有家人,面对的永远是一票又一票血腥的罪犯,令我作呕!我从来不想当警察的,我感到无比的疲惫和憎恨,所有的青春都在这个地方消失,而我却觉得不值得,我的生命没有意义!所以我决定做些什么,而夏雪正是我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微微苦笑,注视正凝神倾听,眼中写着怜悯的老友,“其实刚开始,我并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到今天这种地步的,甚至在当时,我也只不过是想愚弄这个世界一次,完全不造成伤害的愚弄它一次!可是真正的维奇不久就死了,他的死使我陷入困境,我不知道我要停止我的小玩笑,还是继续下去,而夏雪是那么的愤世嫉俗,不顾一切地想要报复;所以我安排了一个假的维奇,一个没有人见过,甚至根本不存在的维奇,操纵整个贩毒组织!”
宾的眼中发出孩子似的、狂热急切的光芒!“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是不同的!我这一生都在听命于人,我这一生都不曾真正拥有或掌握过什么,可是活在维奇的角色里,我永远有花不完的钱,永远可以随时控制别人的生死!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真正的活着!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的活着!”
“所以你让事情完全失控?所以你要拿那么多人的生命来当赌注?所以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老江难以置信、悲哀的低喃,“权力、金钱、生与死的游戏?”
“夏雪一直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她被她自己的仇恨所蒙蔽;当真正的维奇死后,她一直听命于我,而我选择了让她自由,我觉得自己是个主宰,可以安排所有人的生死,但我并非有意如此!”他冲到老江的面前,眼中的光芒令震憾!“你不明白吗?我并非有意如此,我只是要抗议,反对这种制度,除此之外,我还是我,我并没有改变!”
“是吗?”他木然的望着他,“那么是我瞎了?盲了?我所认识、信任的宾真正存在过吗?或者在你被权力所蒙蔽的那一刹那间他就已经死了?”
“老江!你不明白”
“我的确不明白,我不知道你接下来还要做什么?事情已经无法收拾了,你会舍弃你的权力?你能割舍这一份罪恶,再回到宾的角色里,无愧地面对所有的人吗?你能吗?”老江悲哀地仰望着他,“我多希望你能!”
宾沉默地看着他,许久许久才吐出一口长气,干涩地笑了起来,“不!我不能,游戏已经结束了,今晚维奇的真面目就要公诸于世,我会选择我该选择的。”
老江悚然一惊,“可是你还有机会的!只要立刻将一切停止下来,去自首——不!甚至你不去自首我也不会再追究什么,你只要提早退休,结束这一切,你还可以——”
“来不及了。”宾起身,面无表情的说:“你知道亚迪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她总是说走过的路永远无法回头。”
“宾!不要做傻事!”
“这不是傻事!”他突然咆哮,“对我来说,这是我唯一能真正感到自己真正活着的事!这是我唯一有过的,你懂不懂?这是唯一的!”
老江愕然,默然地闭上唇不再开口,眼神写着无尽的悲哀!
世上有太多的诱因,权力和金钱正是最吸引人的一部分,而宾选择了他所要的;他不能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他永远不会再清醒,就像已经病入膏肓的人,想要再次活过来得需要有奇迹,可是——
奇迹永远只是奇迹,它是个希望,一个遥不可及的希望!
宾再次看看时钟,已经十一点了,他眨眨眼,惊觉生命流逝之快!
他绕到老江背后,解开手铐,拍拍他的肩,“再见,老朋友。”
“你要放我走?”
宾笑了,好象他说了一句很好笑的话似的,“我当然要放你去,留着你已经没有用处了,杰姆早在昨天就已经破解了密码进入电脑之中,‘狐狸‘的人现在必定已经等在门口了,留着你只不过是因为我无聊,而你是世界上唯一不会让我感到无聊的人。”
老江活动一下酸疼的筋骨,仍抱着一丝希望,“和我一起出去?”
“不!我说过了不,况且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你是唯一知道所有真相的人,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会想念你的。”宾背对着他。
他无言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已明白了解了他话里的意义,“我了解,你也是我这一生当中认识最好的朋友。”他转身走向门口。
“老江?”
他满怀希望的回头,渴望由他的眼中看到一丝悔意。
“你知道吗?至少我做对了一件事,你的女儿和我那从未有过的儿子林磊因为这件事而在一起了,不是吗?”宾的眼里有丝落寞。“我真的很高兴他们可以在一起,能够相爱总是好的。”
“中国人的婚礼通常需要媒人,我很希望你能来……”老江的声音微微哽咽,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你绝对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你能来……”
宾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手中的雪茄也已燃烧到了尽头,痛楚自指尖传来,他无言地将烟捺熄。
他也许是错了,但至少旧金山的帮派都消除了,不是吗?威尔也死了,维奇更是很快就会消失。
他是个警察,正因为他一直是个刚正不阿的警察,所以对世界充满了无力感,他要当个操纵命运的人,绝不愿被命运所操纵,他做到了不是吗?
他这一生不算白来了!
至少他已完成他想要完成的!
***
她泣不成声,拉紧早已破碎不堪的衣服瑟缩在他的身边哭泣着;他还活着吗?
有任何人能在西恩那样残暴的对待之下还能活着吗?
她为什么要回来?
她为什么不相信上天也会有怜悯她的时候!
“别哭——”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完全毁坏的面孔是一片血肉模糊,“不要再哭了……”
“求你别死!我求你,我们还有将来,你说过,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说谎!你不可以再骗我了!”她泣不成声地叫着,泪水刺痛她血红的双眼,心早已碎成粉末!
陈彦勉强微笑,却不知道自己的笑脸看来多么凄楚!“不会的我还不会死……”
“很快就会了。”杰克冷冷开口,将夏雪拉了起来,无视于她的挣扎。“等见到维奇,你就可以走了,我猜他不会高兴再看你第二眼。”
他闭上眼,感觉气力正一点一滴的流失,夏雪的尖叫在他的模糊的意识里紧紧地揪着他不成型的心
“带我们去见维奇!”
夏雪拼命咬住唇才不会开口诅咒他,加速陈彦的死亡,她心灰意冷地点点头。
“有——有人来——来了——”西恩指指仓库的门口,“是——昨——昨天那个——个小子——”
麦克走了进来,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我和你们一起去,绝不会碍你们的事,让我去对大家都有好处,有我在,‘狐狸‘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他开门见山的对杰克说道。仿佛他一直都在这里看着这一切。
“都是一群叛徒。”杰克不屑地看了他二眼,“最好你有你自己说的功用,否则他会是你的榜样。”
麦克面无表情地耸肩,“我们何不现在就走?省得节外生枝。”
西恩将拿得到的财物全装在一个箱子里,“都——都好——好了——”
“那我们就走吧!”杰克阴冷地笑笑,指指麦克,“那个男人交给你,带他一起去见维奇。”
“我——我要杀——杀了他——”西恩结结巴巴地抗议,脸上显现出浓烈的杀意,“替——替我的妻——妻子——报——”
“我知道,反正都是要死,不如让维奇看看我们的手段,或许这样我们可以少说几句话。”
麦克面无表情的将地上已失去知觉的陈彦背上肩膀,朝外面走去。
“走啊!”杰克扯着她的长发,在她的脸上重重地捏了一把,“不想看你的爱人是怎么死的吗?”
“我希望你下地狱去!”
他大笑,“很多人都这么希望,不过他们总是比我先死!”
***
午夜十二点。
一片死寂中,偶尔传来的汽车声音都会令人惊跳起来,几条野狗在寒夜里哀嚎着寻求温暖的慰藉,声音显得无比的凄楚苍凉!
他们守在宾公寓的外面。一个钟头前,老江自公寓中平安无事的走了出来,却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的心情他们可以理解,面对至交的背叛,那种心痛已非言语可以形容!
亚迪无言地将他送到他们守在附近的车上,知道他不会想要看到最终的结局。
然后他们就一直守候着,原本只要救老江,他们的任务便告终结,但不知是何人传回来的消息,证实了今夜夏雪将会带杰克和西恩来见维奇,所以他们正等待,等待一个谁也无法预知的句点出现!
一辆全黑的豪华轿车缓缓驶进车道,所有的人都屏息以待;不一会儿,车上走下三男一女其中一个男人的肩上还扛着个人。
“天哪!是麦克……”她不能置信地摇摇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么疯狂?
“麦克身上背的男人是陈彦。”一名前方的成员自通讯器中传回更令人震惊的消息,“好像伤得很重地上有很多血……”
林磊紧紧搂住亚迪,她惊恐的大眼里写满了绝望。“我们一定会救他的,一定会,放心……”
她深吸口气,颤抖地掠掠头发,打开通讯器,“放他们进去,不要阻拦。夏雪和陈彦在他们的手里,千万不能冒险。”
四男一女毫无所觉地走进公寓里。
潘亚迪立刻起身。
“亚迪——”
“不要阻止我,求你!”
林磊沉默地拉住她的手,“我们一起去,但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要以自己的生命冒险!”
她点点头,召集了二名最得力的助手,和林磊迅速地潜进了公寓之中。
“宾?”
“想不到吧?”他嘿嘿而笑,“我真的完全愚弄了你们不是吗?”
夏雪悲愤地低喊一声,“为什么?”
那一声为什么,是她对他的控诉!
为上天待她的不公!
为这个世界的丑恶!
他只是轻笑,“没有为什么,你都把他们带来了,很好。”
杰克和西恩被突如其来的变化震得好半晌不知如何反应!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维奇”居然会是旧金山警界的老大!
麦克面无表情地将肩上的陈彦放在沙发上,夏雪立刻飞奔过去,啜泣声传来。
“麦克,我一直不知道你会背叛,不过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可以告诉我你要的是什么吗?”宾悠闲地抽着雪茄,仿佛只是一般的闲谈。
“出卖亚迪的人是你?”
宾微微一愣,“的确是我让夏雪去做的,只不过我没想到她会做得那么彻底而已,我满喜欢那栋房子的。你不也偷了不少杰姆的资料给威尔吗?要想得到什么,总免不了要有点牺牲。”
麦克的眼中放出冷冽的光芒,“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警察?因为警界中有太多像你这样的败类,草菅人命!”
“可以说重点吗?”他笑吟吟的说。
“我来杀维奇。”
“为什么?”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证明我比林磊更强,让亚迪后悔她没有选择我。”
宾哑然失笑,有趣地打量他,“你出卖所有‘狐狸’的人,为的是杀我,而杀我的目的却是为了讨好潘亚迪?麦克,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方法实在十分少见,这才叫不择手段,你令人意外!”
杰克和西恩在他们谈话中已悄悄一前一后包围住宾,掏出了武器。
他闲适地弹了弹烟灰,指指墙上的钟,“看到没有?上面的炸药足以将这栋公寓夷为平地,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很可能同归于尽。”
他们一僵,视线不约而同移向那座古老的钟——
宾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手枪,枪声乍然响起,杰克双眼大睁,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已倒向地面!
“我向来不喜欢像你这种响尾蛇。”他的视线转向愕然的西恩,“你呢?喜欢怎么个死法?”
西恩立刻将手中的武器放下,“我——我——”
“愿意听我的指挥?”
他直点头。
宾满意的转向仍是面无表情的麦克,“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还是想杀我?或是你想离开这里?我会看在老江的面子上放你走的,你知道的。”
麦克还没来得及开口,夏雪已尖叫一声,凄厉的声音直传天际!
他们站在楼梯上,听到那一声枪响,心里猛然抽动!
是谁开的枪?
是谁死于枪下?
亚迪的双手不断颤抖,脸色发青,“如果是陈彦怎么办?如果夏雪……”
“亚迪!”他摇晃着她,“亚迪!不会的!”
她望着他,他的声音不稳,仿佛也知道,在心里清楚的知道,不管里面任何人出意外,情势都会超出他们的控制,如果是他们所爱的人——
“门反锁了,所有的窗户也都打不开!”
怎么办?
她有勇气冒着惊动他们的危险吗?会不会弄急了他们反而使情况更糟?
“亚迪——”
“通知外面的人喊话。”
“狐狸”之中的一人立刻打开通讯器
接着是夏雪凄厉的尖叫
“撞开门!”
“你杀了他!”她凄厉的指挥,血红的双眼喷出疯狂憎恨的火花!“你们杀了他!”
了无生气的陈彦笔直地躺在她的面前,大睁的双眼里仍有着太多的遗憾,太多的来不及!
最后一丝暖意自他的指尖褪去。
一切都来不及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她凄凉的问,美丽的脸上写着绝望,彻底的绝望!“为什么?”
自他们进房里之后,第一次他的脸上出现一点人性,“对不起,我没想到过——”
西恩在那一瞬间抽出他惯用的蓝波刀冲了上去,麦克为时已晚的开了枪——
宾痛楚的喊叫和西恩疯狂的怒吼在房内回荡——
“开门!”亚迪在门外死命叫着,大门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重击声。
西恩月复部的血像泉水般的涌了出来,他不能相信似的望着自己满手的血,然后暴吼起来!
宾在他扑向麦克的一刹那挺身挡在麦克的面前,锋利的刀锋笔直的刺入了他的后背。
“宾!”
麦克大吼,举起的枪枝被撞掉在地面上,枪声又是一响!
西恩回过头,夏雪的手中拿着杰克遗落的枪,一次、二次、三次,直到枪中的子弹完全用尽。
门在这时被猛力撞开来,门外的人目瞪口呆的望着充满了血迹的房间。
“你终究还是食言了!”她轻轻阖上他的眼,颤抖的轻吻他冰冷的唇,“你答应过我不再骗我的!为什么还是丢下我一个人?你好傻、好坏!为什么还要来……”她的声音全碎了,只有沙哑的低语声,仿佛怕惊动他似的,“你这么爱说谎,叫我怎么办?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又骗我……”
“夏雪——”亚迪满面泪痕的来到她的面前,“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们——”她泣不成声。
她绽开一朵微笑,凄美得令人不忍目睹。“你那时说有些地方夏天是永远不会有雪的我期待在盛夏里下场大雪是奢求,我这一生都太奢求了,对不对?”
“不要再说了!”她哭道。
“你知不知道我好喜欢你?如果我们早点认识,我们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出现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
潘掩面痛哭,这不是她要的结局!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终点!
不是这样的!
夏雪的手在地在上一阵模索,对着陈彦冰冷的尸体喃喃自语,“不要走太远啊!要不然我会追不上你的——”
“夏雪,不——”
她终于拿起手枪,“希望我们下辈子可以做对很好、很好的朋友,我这一生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然后就是枪声。
潘亚迪痛楚地叫了起来,那枪声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
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