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兴致甚高!喂,小娃儿,老金传你一套『庖公刀法』如何?”
喝完了酒,两人在院子里乘凉,金狂三突然拍拍他的金刀说道。
“干嘛传我刀法?你那种切菜似的刀法不学也罢。”拾儿哼了声。
“什么切菜刀法?!去!小娃儿没眼光!这『庖公刀法』你以为简单?这还是有典故的!”
“什么典故?如果又是那种砍来砍去的故事,那就不用说了。”拾儿又灌了杯酒,懒洋洋地趴在客栈小庭院的石桌上。
“当然不是啦!”金狂三也灌自己一口酒,想了想之后说道:“很久很久以前呢,有个庖丁,他切牛的功夫可厉害啦!杀牛的动作就好象跳舞一样那么好看,而且他一把刀杀了几千头牛,却还是锋利如新。于是当时的王就问他啦!『你杀牛怎么这么厉害呢?』庖丁就说了,『我三年前看牛的时候,牛就是一头牛;三年之后再看,那牛已经不是一头完整的牛了;后来又过了三年,我的眼里已经看不到牛。』然后他又说了,『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
“你听不懂啊?”
拾儿瞪着他。“这算什么典故?牛啊牛的,一个人很会杀牛,就这样?”
“笨勒!一个人如果只专注做一件事情,做久了自然会变成做那件事的高手。庖丁他杀牛十九年,刀子看起来都还是像新的一样那么锋利,可见他杀牛有多厉害!”
“一个人杀牛很厉害,然后呢?”
“然后就演变成一套刀法啦!”
“你还说你的刀法不是用来切菜切肉的,说那么多,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一套杀牛的刀法……”
“你真是不识货!以前多少人巴着金爷爷要我教,我还不肯教呢!现在想教你,你还啰哩巴唆的!”
“好啦!又没说不学……”拾儿皱皱脸皮嘟囔:“年纪一大把了,火气还这么大。”
“那仔细看啊!”
金狂三端起金刀,在小庭院中屏气凝神,半晌之后才开始舞动金刀。
拾儿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金狂三动手几次,这一看,才知道金狂三的刀法功力远在他想象之上。
那沉重的金刀宛如一条璀璨金蛇,刀影处处,时而虎虎生风,时而婉转纤细,那动作仿佛一场舞蹈,动静之间有尺有度,时不时传来一声呼喝,金刀刀身旋即晃出耀眼光芒。
“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金狂三舞罢说道:“懂不懂啊?牛的骨头之间一定有缝隙,而刀子就这么薄薄一片,用这么薄的刀子切入有缝隙的地方,必然游刃有余,不会伤害到刀子本身。”
“喔。”
“喔什么?!”金狂三举起刀子拍了他的脑袋一下。“看仔细没有?这『庖公刀法』一共十九式,不是拿着刀子乱砍乱劈就行的,有学问的!来,仔细看好喔!这是第一招『起手式』。”
金刀端握,刀尖朝下缓缓往上直劈,旋即屈身成马,刀锋倏地回封周身大穴,刀刃转眼问来回,亦攻亦守,是探测敌人实力所用的招式。
接下来他又仔细的教了两招,将每个动作细细分解,如何旋身、如何出刀,钜细靡遗。
“来,换你。”
路拾儿耸耸肩,满不在乎地拿起金刀,却给那重量吓了一跳。“哗!这么重!”
“废话!这柄金刀跟了老子快三十年。”
没想到拿着这么重的刀子也能舞出那么好看的招式!拾儿不由得吐吐舌头,心下有些服气了。
他按照刚刚的招式比划了一次。他习武多年,但他的两个师父死后就再也没人能指点他武艺,所以他的根基原本就不够深厚,只不过他天资聪颖,还能靠着自己的努力模索些门道出来,但却距离武学正统名家有很大一段距离。
“不是这样!这里要快,不够快怎么能守住天机穴?”
“不是,动作不用那么大,你当是杀猪啊!”
金狂三在他身边打着圈子指点,绕来绕去,脸上满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唉唉,不是这样!怎么搞的?给你只凤凰,你都能画成鸭子!”
“……”拾儿瞇起眼睛,突然端起金刀猛地朝他砍去。“鸭子?!鸭子?!你才画成鸭子!”
“喂喂!小表头不讲道理!”金狂三哇哇大叫,又畏惧金刀的锋利不敢抵挡,只得在小庭院里绕着图子跑,边跑边嚷,模样十分狼狈。
“不要跑!看我的『碎骨式』敲断你这身老骨头!不要跑!”
小客栈里的客人全被这吵吵嚷嚷的声音给引了过来。他们看着庭院里追逐的一老一少,脸上都露出有趣的笑容。
二楼的战王自然也看见了,他站在窗台边默默含笑注视着他们,心底不由得泛起一丝暖意。
提着这么把沉重的金刀,追来追去很快就累了,拾儿没好气地将金刀往地上一杵!“喂!死老头,干嘛没事教我砍牛?”
“是教你刀法!”金狂三从鼻子里喷出声音来。
“随便啦!吧嘛教我?”
金狂三想了想,耸耸肩。“没为什么,免得失传了。喔对了,这本刀谱你拿去琢磨琢磨。”
“我不要。”拾儿别开脸,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啊?有刀谱看还不要?”
“你不是说要教我?要教就认真的教,别跟我那两个死鬼师父一样,教不到几天就一命呜呼哀哉了。”
“生死有命嘛!俗话不是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那老子不学了!学这种半调子功夫有什么好?学来学去学成一个不伦不类的三脚猫!”
“我老金独步江湖的刀法,你说是三脚猫?”
“你不教全了就是三脚猫!”
“就是怕教不全才给你刀谱呀!”他说着,将刀谱塞进拾儿手里。“乖乖收着,万一老金有什么三长两短——”
“你再说!”拾儿突然恼了起来,一古脑儿将刀谱用力扔在地上。“我不收!你要是有心教我,就别给我这什么鬼谱!老子不识宇!不想看!”
金狂三默默拾起刀谱。他虽然是个大老粗,却也懂得拾儿为什么坚决不收,他的目光有些黯然。
“我累了,我要去睡了!”拾儿瞪了他一眼。“先说好,没有我,你哪里也不许去!”
金狂三耸耸肩。“瞧着再说吧。”
“答应我!”
“好好!答应你答应你!小表头挺麻烦!”
“我明天再跟你学刀法。”拾儿打个呵欠,将金刀塞进他怀里。
那一天,拾儿学了“庖公刀法”的前三式,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仍然只会那三式。
坚硬冰冷的石墙所筑成的天牢阴暗、潮湿,才打开大门,扑鼻而来令人作呕的臭味溢满空气之中。
门内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层层往下的阶梯,不远处传来水滴声,滴答滴答地回响在整座地下堡垒中。
走下阶梯就与世隔绝了。那梯子很深,螺旋状的阶梯狭小老旧,愈往下走愈令人感到不安。
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声哀嚎、申吟与啜泣,那声音缠绕在一起之后听起来是如此的凄凉,犹如来自幽冥鬼府——她与风步云,连阴山冥王府那种地方都敢闯了,这区区天牢何足惧?
阶梯终于到了最底。原来天牢有好多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监狱,而风步云被禁锢在最下层最后一间的石头牢房。
“我看你把东西交给我吧,这里面又臭又潮,怕吓坏了姑娘。”狱卒好心地提议。
“不用了,这是公主命我送来的,奴婢一定得亲手送到,否则公主知道了要责罚的。”
“唉,公主怎会派妳这么个娇滴滴的小泵娘来?”狱卒叹口气,将烛台交给她。“那快去吧,我在这里等妳。”
“不敢劳大哥久候,奴婢伺候完风捕头之后自己会上去。”
“这又是公主交代的?”
她微微苦笑点头。
“好,可别待太久。原本这里是不许人来的,是公主的关系才特别通融,但要是被发觉了,小的可不敢担待。”
“那当然,谢大哥领路。”
狱卒走了,关上了这一层的大门,钢铁所铸成的巨大铁门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在监狱中回响,久久不去。
她提着篮子走到最后一间牢房,静静地站在牢房之前。
“唉……”幽然叹息之声。“妳还是来了……”
王药儿忍下住哽咽,晶莹的泪水落在他伸出来的手上,那泪水竟像是一颗颗炙热的珍珠,烧痛了他的心。
“他是本王一年前派到金陵宫中潜伏的密探,本王已命他探得天牢位置跟详细的布兵图。”
“没想到你还派了密探到皇宫里,满聪明的嘛!”身穿夜行衣的拾儿拍拍战王的肩膀,手自然地放在战王的肩上,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战王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将他的手弹开。
不知怎么地,每次拾儿碰他,总让他分心。
这小家伙长得太俊美了,连男人都要心动的美貌委实不是一件好事。起码对他来说就不是。
“路兄过奖了。”
“会面的地方在哪?他会带我们去天牢吗?”金狂三焦急地问。“进去之后怎么办?万一我那笨侄儿还是不肯走,那我们去了也没用。”
“他要是不肯走,我们就打晕他带走。”拾儿没好气地嘟囔道:“药儿姐姐都到皇宫里去找他了,他不走,岂不是要害我药儿姐姐一辈子?”
想到这件事她就有气!药儿竟然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掉,连只字词组也没留给她!药儿就从来没想过她会孤单、会担心、会觉得无助吗?
“位置就在前面的假山后,两位跟我来。”
他们三人悄无声息地跳进了一座小庭院。金陵皇宫果然大得惊人,他们翻越了无数外表神似的屋檐才到达这座小庭院,看来他们已经在皇宫中心了。
从庭院上方远望,整座皇宫附近都有守卫,巡逻的守卫在四处警戒,每个长廊也几乎都有守卫看守;这种严阵以待的局面令人不由得有些心惊。
他们落在庭院阴暗处,三人悄悄地靠着夜色的掩护闪身近了假山,那假山里面空间并不大,塞下他们三人之后几乎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战王谨慎地望着四周,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里好安静……”
拾儿压低了声音开口,但一开口还是被自己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在一片死寂之中,她的声音竟然显得如此尖锐清晰!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的确是太安静了……四周什么声音都没有,他们三人几乎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仿佛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会发出巨响。
“情况不对……我们快走!”战王眉头一蹙,拉着拾儿跟金狂三的手便往假山外冲!
咻咻咻咻!箭矢激射的声音破空传来。幸亏他们速度够快,否则一出假山就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往哪里走?!你们走投无路了!”不远处有人哈哈大笑,顿时火光四下扬起!“围起来!一个也不许放走!”
“妳还是来了。”他低声说着,满怀的感激、满怀的爱意跟满怀的黯然。
药儿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快吃吧,饭菜都要凉了。”
风步云点点头,坐在牢房的地上与她面对面,开始吃着她带来的饭菜。
这一生,所有入口的饭都不如她带来的那样香甜;这一生所喝过的酒,都没有她带来的那样醉人。
他们都不想表现出那种无奈的生离死别,也不相信这会是他们的生离死别,他们就像一对平凡的夫妻、一对爱意浓密的爱侣一般静静相对。
看着他紧拢的双眉,药儿感到无限心疼。这座牢笼原本是困不住他的,只是他却甘心留在这里。
她不能理解,却愿意在这里陪着他,再也不出去。
“拾儿跟我金叔呢?”
“我请战王照顾他们了。”
风步云摇头苦笑。“他们一样会想办法来救我。”
“而你却不愿意让他们救?”
“如果要他们来搭救,当初我又何必束手就擒?”
药儿垂下眼帘低声说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你改变心意吗?三代忠良,有这么重要?一旦改朝换代,一朝天子一朝臣,什么忠良都是假的。”
“我也想过,我是不是太迂腐?”风步云笑了。
药儿同样微笑。“也许有一天你会想通,到时候他们来救你,你就会走了,甚至你自己也会离开这里?”
“也许……但我忘不了父亲的嘱咐,他要我做个好捕头。”
“如果今天是令尊困在这里,是令尊受到这种冤屈,或许他也会改变想法。”
“嗯……”
药儿替他斟酒,眼神温柔。“多喝一点,这里好冷。”
“不冷……有妳在就不冷了。”他低声说道。
“我还会再来。”药儿微笑。“想尽办法也要来。知道么?我在御膳房当丫头呢。”
“呵呵,我以为妳会去找御医,帮他捣药。”
“想过。但在御医那里可就找不到理由来探监了。”
“让妳费心了……”
药儿抬起头,不满意地微微蹙起眉。“因为你关在里面而我在外面,所以我们变生疏了吗?”
“当然不是。我们无论到哪里都绝对不会生疏的。”他摇头。
“那为什么这么说呢?”
“说什么?”风步云有些诧异。她怎么突然生气了?药儿娴静温雅,从来不发脾气的啊。
“说什么费心……”她低下头,泪水哗地掉下来。“我不能理解你为何选择被关在这里,但我愿意在这里陪你一生一世;如果你不能理解我的心意,至少也该明白我来这里从来就没有费不费心的问题……”
“药儿……”
“我改天再来探你——”她转身便走,连碗筷也不想收拾。
风步云却没让她走,他握住她的手,透过牢房的铁栏杆将她拉近自己怀中。尽避那铁条是如此的冰冷,却无法隔绝他们彼此温暖的怀抱。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拥抱了她;药儿身上那独特的幽香莫名的令人感到悲伤,一直飘浮在空气中的恐惧突然显得那样真实——
死亡,永远不能再见到她、不能再听到她、不能再拥抱她——
倘若有幸,死后真的无知那倒也罢了,否则他该如何承受这种凄苦痛楚?
思及此,风步云不顾一切地低下头吻住了她颤抖哭泣的唇,忘情的火焰燃烧着彼此的神智——
无论他们有多么不想表现出来,但下一刻怀里的空虚又岂止是“生离死别”就能形容?
“欢迎啊!来自北夷的『战王』呵呵!老夫久仰大名,只是没想到撒网抓小鱼,却来了这么条大鱼,真是意外之喜!”
“苏宏……你竟然背叛本王……”战王的声音低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令在场的人不由得肃然。
不远处,一队整齐军上护卫的锦袍老人走到了庭院边缘。老人蟒冠紫袍,一身华丽,正是右丞相李抗远;而站在他身边的原本该是个高大威武的战士,如今却成了一身官袍的朝廷命官;那人便是苏宏,曾经是他的心月复,如今却成了叛徒。
“战王何必生气?良禽择木而栖乃是人之常情。你们北夷给不了他的,老夫全都能给,苏督军乃是有识之人。”
苏宏低着头,不敢直视战王眼光,唯唯诺诺地瑟缩在李抗远身边,模样显得猥琐不堪。
战王冷眼看着包围在他们身边的禁卫军——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所信任的部下竟然会背叛,如今人墙层层叠叠,他该如何护卫金狂三跟拾儿全身而退?
“你们是跑不了的,还是乖乖的束手就擒吧!”
“要老金束手就擒?你这老匹夫!”金狂三大吼一声,亮出了金刀。“咱老金既然敢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你们想杀我也得秤秤自己斤两!”
“千万不可恋战,咱们已经深入重围,要想办法杀出一条血路。”战王低声交代着,将金狂三与路拾儿护在身后。“你们紧跟着我,切莫分开了,知道吗?”
拾儿微微一笑,脸上竟无惧色。
“喂!小女圭女圭,你怕不怕?”金狂三笑着问。
“你看我怕不怕?”
“看起来是不怕,不过你手上没兵刀,你等着,老金去给你抢一把来!”
说着,金狂三金刀猛然挥向最近的一名士兵,他出招甚快,那名士兵惨叫一声,举手想格挡却已经来不及,一条手臂就这么硬生生地给砍了下来。红雾刷地喷起,周围一阵哗然骚动!
“小女圭女圭接刀!”
“唉唷!这刀子滑溜溜,一点都不好玩!”拾儿大笑,猛然翻身而起,使出了他最拿手的八卦迷踪步,他走到哪烟雾便跟到哪,才那么一转眼的瞬间,他竟然已经在周围士兵身上全下了毒。
“快拿下他们!一个也不准放走!”
一场血战就此展开。
这是拾儿第一次看到战王的武器出鞘,那是一把漆黑战斧,那斧头通体漆黑没半点光芒,尽避月色火光摇曳,那黑色斧头依然漆黑如墨;只见他双手抡斧,出招凌厉俐落,只要与他的斧头相接,长剑断裂落地之声不断,足见那斧头之锋利、臂力之惊人!
他们周围的禁卫军源源不绝而来,前仆后继,却也死伤惨重。
血雾不断四下喷起,到处都听得到哀嚎声、打杀声!
他们三人如同三匹猛虎,战王与金狂三前后护卫着路拾儿,但拾儿可也没闲着,只见她穿花蝴蝶似的忽左忽右,身影飘忽难觅!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手中也多了把长剑,她就拿着长剑使出金狂三所教她的刀法,招式虽然还不熟悉,但刀法的精神却是领悟到了;再配上她那手神出鬼没的“毒手”,所到之处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
他们的气势太过猛烈,禁卫军几时曾遇过如此高手!几回合下来,禁卫军士们心虚了、被杀怕了,包围的圈子愈来愈大,却是谁也不敢真的冲上去拚命。只见人墙不断左移右移,虽然依然包围着不让他们闯出去,再却也没人敢上去厮杀。
“给我杀!死活不论!一颗人头一万两黄金!”
一万两!
这是他们十辈子也赚不来的厚赏!
此令一出,禁卫军们受到鼓舞,包围的圈子再度缩小,人人奋勇争先——
“擒贼先擒王,拾儿!”
“知道啦!”
拾儿身影如鬼魅一般穿出了人墙,刷地欺到李抗远身前几丈。“老贼!纳命来!”
李抗远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好几步,他身旁的护卫们纷纷抢上前去阻拦——
“挡我者死!看毒烟!”拾儿杀出了火气,小手一扬,一阵白色烟雾扬起,那些护卫们早见到禁卫军上中毒的下场,连忙闪身避开,谁知道拾儿这一招乃是虚招,趁着他们闪身的同时,自己已经趋前好几步,眼看就要抓住李抗远——
“快住手!你们再不住手,我一刀杀了风步云!”
庭院另一边,苏宏押着个人出现,刀子就架在那人脖子上;而那人低垂着头,身上穿著沾满血迹的白衣——
“放开他!”金狂三狂怒着咆哮,金刀挥舞着格开了周边的人,身影飞快地冲向了苏宏所押的人。“总头儿!老金来救你!”
“不!”战王呼喊,他手中的战斧连连格开了好几刀,身上也出现多处伤痕。“别去!”
电光石火之间,拾儿只见苏宏手中所押之人抬起了头,他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拾儿猛然转身想阻止这一切,却已来不及了!
那人原本背在身后的手突然出现,手中寒芒一闪——
一把亮晃晃的钢刀穿透了金狂三还在半空中的身体,钢刀速度好快、好锐利!
瞬间迸出,一阵血雾顿时迷蒙了金狂三魁梧的身材!
她从小就是乞丐,打从有记忆开始,就跟着一群乞丐在金陵皇城里四处流浪;他们吃,她也跟着吃;他们睡,她便跟着睡。曾经有个老乞婆照顾过她一阵子,而那盲眼又哑巴的乞婆从来没能给过她什么温暖。
在药王谷里,她身分与众不同,既不是药王的徒弟,也不是药王谷中的仆役,她是药王两位已故老友的徒弟。因着这原因,药王谷里的人多半把她当成客人来看待,对她礼让有加,却保持着疏远的距离。
她这辈子唯一能称得上是亲人的,只有药儿一个。
自从遇到金狂三,他们生死与共过一段日子,他背着半死不活的老人在森林里躲避药王谷的人的追杀,又带着这粗鲁的老头子四处奔走寻找药儿跟风步云的下落,然后他们还一起在战王的军队里假装士兵。
药儿虽然是跟她最亲近的人,但药儿总对她满口的粗言秽语不满意,只有遇到金狂三的时候,她才能真正的畅所欲言。
这一老一小竟然培养出一种“惺惺相惜”的奇特感情,日子虽然不长,但她私心里爱死了那“死老头”。尽避嘴上不说,但他们彼此都明白,对方是将自己当成亲人一样看待、照顾。
而今……他死了;她唯一有过的“父亲”就这么死在她眼前。
“我要杀掉你……”
她浑身颤抖,只觉得自己眼前突然出现了极多极多、多到数不清的亮红色星星,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脑海中唯一剩下的就是“杀掉这个人!”不计一切代价杀掉眼前这个人!
禁卫队将他们团团包围住,而李抗远已经远远、远远地退出了包围的圈子。他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唇角有着一抹鄙夷的冷笑。
猛然,路拾儿蹲拿起金狂三的金刀,刀身上沾满了鲜血,她怒吼一声,往人群中冲去!
“我一定要杀掉你!”
霎时,她眼前弥漫了一大片红雾!是谁的血,他已经搞不清楚了,四处都是血!红艳艳、带着一股甜腻腥味的鲜血,到处都是!
男人哀嚎的声音四下响起,可是她听不见……她疯狂地在人群中冲杀。那完全不要命的疯狂令得禁卫队的侍卫们不得不胆颤!他们惊惶地包围着她,却又不敢上前阻止,只见包围的圈子忽左忽右,惨叫声四下而起。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身上又带着多少伤?她已经完全疯了!变成一头没有人性、不知道痛楚的野兽!
拾儿凄厉愤怒的咆哮尖叫声撼动了战王的心。
他已经顾不得自己身上是否受伤,也顾不得金狂三如何因着自己的失误而惨死在眼前,他现在唯一能想的就是救拾儿离开这地方。
“放箭!快放箭!”
苏宏挥手大叫!眼看路拾儿像疯了似的冲向李抗远,万一李抗远真被他杀了,将来他在朝廷中还有何前途可言?!
此时此刻管不了那些禁卫军的死活了,唯一重要的是保住李抗远的命!
“苏宏!”
战王怒吼的声音传来,苏宏堪堪闪过那致命的一斧。若不是战王急着搭救路拾儿,下一斧原本将会砍在他的脑袋上面。
苏宏吓得连连后退!“快、快!快放箭!”
围墙上的弓箭手们得令,犹豫了一秒——庭院中的,可都是自己兄弟啊!
就这么一秒,战王已经扯住了拾儿的衣袖;拾儿猛然转身挥出了金刀,但在她举起金刀之前,战王的斧柄已经重重地击中了她的小肮。
拾儿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下一秒便晕倒在战王的怀里。
之后的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如何结束?恐怕连战王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他忘记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如何疯狂的冲上了围墙、如何手刃弓箭手——
他只记得肩上的拾儿显得丝毫没有重量,唯一有重量的,竟是拾儿在昏迷间滴在他脸颊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