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斳贝勒的府第就位于京城大街上,气势宏伟,大门前有一对古朴石狮,一入府内,中央有莲池,四周亭台楼宇环池,假山流水,美轮美奂。
顺着莲池曲桥走去,有一个阳光洒落的亭台,内有一个圆桌、四张椅凳,还有一张贵妃椅。亭台四周设有纱帘,桌上备有山珍海味和几坛美酒,此刻正有三名出生权贵的男子同坐,三人举手投足皆自有慑人的气势。
“听说叶才女貌若天仙、知书达礼、谈吐得宜,前去求亲的人不少。但她心高气傲,愿意见上一面的没几人,婚事更是没得谈,你把她找来意欲如何?”祁晏淡淡的问,但这已是他近来最多话的一次。
“我也有同样的疑问,你这次不惜向皇上讨人情把人请来,是真的想为小榜格找个女夫子,还是嫌自己名声不够臭,欲沾染这名旷世才女?”东方紫笑得可邪恶了。
“一个颇负盛名的才女,坐拥名气才学却不愿以诗会友,就算与来访的客人相见也总是以黑纱覆面,谁知是不是美人?况且天下美人何其多,我才不在乎这个。”
最后说话的是铠斳贝勒,口气颇无奈。他只希望将他府第弄得鸡飞狗跳的九岁小家伙,在这回换个女夫子后能安分一些,至少让他的生活平静点。
这三个男人皆非泛泛之辈,铠斳贝勒绝色花心,身价不凡,列巨贾之名,居京城,监控军政也接收南北情资。
祁晏郡王冷血淡漠,富可敌国,皇上令他总管西北军民事宜,乃北方霸主。
东方紫邪肆深沉,一双深邃阴鸷的黑眸里像是藏了许多秘密,身为皇上倚重的亲信大臣,他位列吏部,同时乃南方首富,势力遍布江南,主掌南方大权,监视一些与反皇党暗中往来的朝中党羽。
这三人,在私下将自己自嘲为“皇家御用三少”。
皇宫乃是非之地,古今皆同,而今大清亦然,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戏码一再上演,因此他们都奉皇上圣命得固守南北,这次三人相聚,也是奉皇命回京,巨细靡遗的将南北政事禀告清楚,在此小聚后,便又要分道扬镳。
正事谈完后,他们偶尔聊些八卦,但三人都很清楚彼此的个性,祁晏与东方紫一听出铠斳口中的无奈,也就转了话题。
而铠斳不愧是三人中享乐派的代表,他拍了拍手,余兴节目即刻上场。
没一会,好多美人儿便在亭台前飘飘飞舞,唱曲儿声音如夜莺轻啼,清丽缭绕,可惜三个男人中,只有铠斳的眼神不时往那些美人儿身上打转,让众美人们娇笑如花,舞得更娇更媚了。
要是面对的是所谓的旷世才女,东方紫跟祁晏或许还有兴趣谈个几句,但对这些全是铠斳侍妾的美人们,他们则兴致缺缺。
终于,在酒过三巡后,二人先行离去,一群侍妾们立即争先恐后挤到他身边,有的捶背、有的拿起葡萄喂食,有的则轻捏他手臂、轻捶他腿儿。这些身着薄纱的美人儿各个或站或坐或跪,围着斜卧在榻上的铠斳贝勒,娇笑声此起彼落。
这是什么情况?韩小乔粉脸红红,瞧着左拥右抱、这个美人亲亲另个美人也亲亲的漂亮男子。
她随马车奔波了大半个月才抵达京城,一路上提心吊胆,幻想了好多种与贝勒爷初见时的画面,以及自己该有的言行举止,结果此刻全成了一片空白。
虽然贝勒府里的管事已事先告知过,说他家铠斳贝勒有女子之姿,要她可别瞧愣了,可她那时听了只觉得管事是老王卖瓜、言过其实,直到见了才真是愣住,证明管事所言不假。
尤其铠斳贝勒狂放不羁与众美人亲密的举止,更是让她脸红心跳,依礼她该转开目光,但她却移不开,视线像被锁住了。
铠斳与众侍妾恣意的拥吻良久,染着的黑眸这才依依不舍的移到低着头的管事,跟他身边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清秀佳人身上。红唇一弯,他颇为玩味的朝她眨了眨眼。
韩小乔的心猛地一跳,脸上酡红更深一层。这贝勒爷怎的如此不正经?
“贝勒爷吉祥,叶姑娘已到。”
避事对主子的风流举止早已见怪不怪,等到主子有空理奴才后,他这才恭敬的拱手行礼。一旁韩小乔也连忙一福,将在马车上练了好久的姿态——低眉敛睫的大家闺秀模样做了一遍。
“很好,起喀吧。”铠斳微微一笑。
两鬓斑白的管事已起身,韩小乔却是慢好几拍才挺直了腰身,或许是她太过迟钝,不仅围在铠斳身边的美人们捂嘴偷笑,就连他脸上的笑意也加深了几分。
这便是男子花心风流的基本配备吧——皮相要佳,黑眸含笑,脸颊光滑无瑕、五官粉雕玉琢,就连那总是带着上扬弧线的菱形朱唇,恐怕连真女人也难以比拟。扪心自问,铠斳贝勒的确长得比一个女子还要美,真要穿上女装,一点也不像带把的。
这便是韩小乔慢了几拍起身的原因,她想事情时,动作便慢了。铠斳充满兴味的看着她,她与他想象的截然不同,典雅的华服、素雅的发钗,虽然长得很娇小,但脸蛋倒十分精致迷人,一双圆圆的大眼十分灵活、鼻子秀气漂亮,皮肤白里透红,还有一张微抿着唇形仍姣好的红唇。
他从卧榻上起身,长袖微微一挥,环绕的美人们静静躬身离开,顿时之间,四周全静了下来。
他面带微笑的走近她,举止从容优雅,“叶姑娘一路风尘仆仆,肯定累了吧?”
“不会。”她中规中矩的回答,却不得不承认近看的他更是美若天仙,就连声音都醇厚悦耳,可惜就是有些不太搭轧,毕竟是女人脸、男人声。
见她直直的看着自己,脸上却没有一般女子瞧见他时的娇羞倾慕,他淡淡一笑。不错嘛,才女的自制力果然高于常人,只是……
他好奇的挑眉,“叶姑娘没带丫头?”
韩小乔闻言倏地瞪大眼。
糟糕!平时就只有她负责伺候主子,主子在情急之下派她出来顶替,似乎也只想到自己要人服侍,倒忘了她这个冒充的假才女也需要个丫头陪衬。
“呃……那个……我的贴身丫头得了风寒,这路途遥远,再加上她家尚有二老,亦不舍离乡背井无法尽孝道,所以我就没让她跟着了。”她赶紧胡乱解释着。
幸好他接受了她的说词,点头道:“无妨,本贝勒拨几个丫头伺候你——”
“谢谢贝勒爷,但我连自家的其它丫头都不习惯让她们服侍了,更何况是贝勒爷府上的丫头。我可以自己来的,呃……”
她急忙在脑海里搜寻主子曾说过的一些场面话,“我不爱出门,亦不需要几名丫头前呼后拥来陪衬自己的身价。”
铠斳再度挑眉,他早听闻叶雯个性孤傲,看来确是如此,不过——
“叶姑娘初来乍到,人事物皆陌生,总有不便的时候,本贝勒还是拨两个丫头给你使唤好了。”此话合情合埋,再推却就不近人情,她只好欠身一福,“谢谢贝勒爷。”
铠斳这才看向管事,“带叶姑娘去休息,再备些茶点。”
“是。叶姑娘,房间已备妥,您随行的包袱也已进房了,请跟我来。”管事朝韩小乔示意,往另一边的长廊走去。
就这样?那她的小学生呢?韩小乔好想问,但一想到主子要她撑上两个月,她还是乌龟一点的好,能避能慢的事儿就别积极,不然绝对提早露出马脚。想了好一会儿,她这才向铠斳贝勒缓缓一福,转身跟着管事离开。
“确实有倾国之貌,但行为举止似乎都慢了些……”铠斳饶富兴味的凝睇着她窈窕的娇小背影,她如此慢郎中,真能治得住芙蓉那个小表头吗?暂时静观其变好了,她若治不了芙蓉,他再来将她弄上手,这样一来,他的名声大概就会更臭了……
韩小乔跟着管事走,却好想回头再看一眼铠斳贝勒,不是他长得太像粉妆玉琢的美人,而是她怀疑自己多心了,老觉得背后有两道灼灼的眸光盯着她不放。但她还是忍住了,少看一眼是一眼,出状况的机会就更低。
终于,管事带着她左弯右拐又右弯左拐的,过了亭台、花园和铺着白玉石头的小径,这才来到一处独立的门院。一进门,又是厅堂才拐进房内,她刚坐下喘口气,两名奴婢就进来,一人捧着温热的铜盆,先替她拧了毛巾,让她洗脸、洗手,另一名则将点心送进房。
“这里居府中的东厢,几个夫子都曾住饼,但因为这次来的是叶姑娘,所以爷还特地差人装饰呢。”
“是啊,爷一直是个有心人,长得又美……叶姑娘,你说是不是?”
两个丫头很健谈,径自不停地说着,韩小乔看出两人眼带爱慕之光,再想到那些围绕着贝勒爷的众多美女……看来,她一点也不必担心他会有时间来理她了。不过即使如此,她一点也不想听两名丫头歌颂他的丰功伟业。“我想先去看看书房。”
“是。”
在丫头的带领下,她走到另一边的书房。这间房的通风采光相当良好,而较独特的是,她的卧室与书房竟有房门相通,并且也连着浴池!
见她面露困惑,两个丫头这才说起这儿原本也是贝勒爷临幸侍妾的地方,规画摆设皆以寻欢作乐为主,只不过在芙蓉格格到来后,得准备个别院给她住,又得找个夫子来教课,所以贝勒爷就把这个地方让出来了。看来,在侄女芙蓉格格到来前,铠斳贝勒的生活很荒婬嘛!
示意丫头可以离开后,韩小乔好奇的在这二楼的藏书楼逛了一下,书籍数量看来相当丰富,她随手拿了一本,一翻开,眼睛倏地瞪大,头皮发麻的急急再塞回去。天啊!那是什么书?居然有男女光不溜丢的抱在一起
她脸红心跳的下了楼阶,再回到一楼的书房,望着桌上的笔墨、笺纸还有几本厚重的书,还是一样头皮发麻。
唉,她能成功当个混水模鱼的夫子吗?
庆幸的是,这晚在丫头服侍她梳洗更衣、送来一顿热腾腾的丰盛晚膳后,没有人再来打扰她,但她躺在柔软的被褥上,仍然心烦意乱、辗转反侧。她没有诗词功底,也没能写得一手好字,万一露馅被发现……不成,别这么懦弱了,她要勇敢,一定可以撑下去的……女乃女乃,她一定可以的,对吧?
翌日,韩小乔在两名丫头的伺候下,梳洗换装完随即用了早膳,也在她们的引路介绍下,好好认识了这栋气势雄伟又不失秀丽的园林住宅。她走经垂花门、正厅、正房,每个地方皆富丽堂皇,室外的每一处也都可见花草树木、楼台假山。然而,她瞧的还不只是风景而已,因为如果冒充的身分被揭穿了,她得看看有没有能闪得最快的快捷方式啊。
只可惜好像什么也没有,连狗洞也没得钻。
不一会儿,管事寻来了,说明贝勒爷跟芙蓉格格已在书房里候着,她连忙跟着前往。
一进书房,铠斳贝勒已端坐书桌前,身着一袭圆领大襟紫袍,美得雍容华贵,真要令人忘了他是男儿汉。许是她再次看傻了眼,铠斳忽然对她扬眉一笑,她粉脸再次酡红。
“啧,又来一个花痴。”这一出声,韩小乔才看到另一边坐着一位小榜格,她身着绫罗绸缎,看来古灵精怪,长得同样粉雕玉琢,脸颊还有两朵小梨涡,可爱是可爱,但此刻神情却是满满的不屑。
“呃……你一定就是芙蓉格格吧?格格吉祥。”韩小乔向她行礼。
小芙蓉回应的则是更大声的“呿”,加送一记受不了的大白眼。
“叶姑娘,在书房里,你这名师傅地位可大于你的格格学生,别被她欺侮了。另外,除非叶姑娘有事商量,不然我们尽量别来干扰彼此。”语毕,铠斳贝勒微笑的起身,准备走人。小芙蓉面无表情,她知道他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我不烦你们,你们也别来烦我。
韩小乔的反应依然慢半拍,“……好,如此甚好。”她暗暗松口气,若有他在一旁看着,她肯定漏洞百出。
书房里一大一小,就这么看着铠斳态度从容的离开。
房门让在外头候着的丫头给关上了。
韩小乔又悄悄做了一个深呼吸,静静看着眼前表情严肃的小榜格。
她已事先得知对方乃是铠斳贝勒唯一兄长的九岁遗孤,个性顽强好整人,所以她的警觉性绝对得高一点,免得像其它被整到身心受创的夫子一样自动走人。“你笑啊!笑我是个大累赘,叔叔贝勒找到人丢包就闪得极远了。”小芙蓉冷冷的瞪着她说。
韩小乔蹙眉,天生善良的个性让她想都没想就出言安慰,“格格别这么想,贝勒爷他纯粹是想让我自在一点的对你授课。”
“你太自以为是了,事实是没有人要我,就连叔叔贝勒也是被迫收留我,因为我只剩他一个亲人,没爷爷没女乃女乃、没爹没娘,”小芙蓉故作坚强的耸个肩,但又接着问:“夫子,你知道我阿玛跟额娘的事吗?”
她听得出来,小榜格娇女敕清脆的嗓音里也有一股傲气,“并不清楚,格格。”
“我阿玛跟叔叔贝勒一样风流,到处拈花惹草,我额娘不肯忍气吞声,两人喝了酒、吵了架,就互相把对方给刺死了。而我那时就躲在他们的床底下,看到两人流血断气而亡,好笑吧?”小芙蓉一气呵成,像是这些话早说了上千上百遍。
韩小乔难以置信的看着这像在说别人故事的女娃儿,心都替她疼了起来,可她却还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是受到太大刺激了吗?
“我很可怜吗?”小家伙突然眼一眯,口气又冷了,“我警告你,少用那种同情的眼光看我,我早知道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对他们惨死也是预料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