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成了煎熬,从祁晏离开的那一天开始,靖闵总会前来营区询问战况。
一连两个月后,前方总算传回捷报,祁晏与潘恩以西北两路深入敌军,袭击策略成功,大有斩获,目前已占领该区,并直接派多名主将就地管辖……
此后靖闵又来回山城、营区几天,终于听到祁晏率队返回的消息。
她迫不及待就要往他的寝帐去,但告知她消息的两名士兵却急忙挡住她的去路。
其中一名士兵面带为难的道:“王妃请等等。潘副帅受了重伤,虽然军医及时治疗,在回营区的路上也得到妥善照顾,但是……”
“但是什么?可不可以说快点?”她急问。
“但是这次我军伤亡不少,因此王爷虽得胜,心情显然不好,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所以王妃还是先别——”
“他有没有受伤?”她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没事,王爷披了战甲,只是手臂被划上一刀。”
“那就叫受伤了!”这个天兵!她着急的往前走,怎知他竟还倒退地走就是要挡她路。
“王妃,那种小伤王爷不在乎,也不会上药的。何况他们一路奔回,多日没有沐浴,伤口早已干涸。”
她一听更是担心了。拜托!万一伤口感染,弄成了蜂窝性组织炎怎么办?
“还有,目前许多相关事宜得回报给皇上,后续的因地制宜及如何加强对该地的控制管理也要想,王爷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忙……”
两个士兵叽叽喳喳,挡人挡得可凶了,但这些都是为她好,因为王爷的一张俊脸此时实在如万年寒冰。
偏偏靖闵心系他的伤,索性挺胸直直走,逼得两人只好一退再退,退到王爷的寝帐前,他们也只能无奈的让开。
靖闵拉开幔帘,走进营幔内,一眼就瞧见祁晏,他手臂真的有伤,刺目的血渍曾染红袖子,如今已成干涸的深红色。
他盔甲上仍有尘沙一污渍,脸上没空清理的胡髭让他显得更英俊粗犷,而他看来虽疲累,一双黑眸却炯炯有神而且冷飕飕,好像……没有很开心见到她?
“你受伤了?”她关切的走上前,想为他上药包扎,不过前提是她得先月兑去他的战袍。
乍见到她,祁晏有丝错愕,但也仅有一瞬间。
他沉下脸冷声道:“出去。”
她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可不是只有他们两人。
见他脸色一沉,她脚步顿住。
这营帐里的确还有不少人,每个人看来也都很疲累,她知道自己闯进来的时间不对,但他有必要这么冷冰冰的吗?还用如此霸道的命令口吻跟她说话……
“给我一分钟就好。”
没人听懂什么叫“一分钟”,当然包括祁晏在内,“我说出去!”
“给我一——”她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二十一世纪人才听得懂的话,于是改口道:“给我一点时间包扎一下你的伤口,也许都发炎了。你们谈你们的,又不影响——”
他皱眉站起身,猛地一把扣住她的手臂,拖着她就往帐门走。
他动作粗鲁,她也火大了,气呼呼地用力甩开他的手,“好,我热脸贴冷,是我多事。”
她气得眼眶都泛红了,“是我无聊,担心你的安危却啥事也做不了。现在你既然平安回来,那我就要为所欲为了。”
“你想做什么?”祁晏的语气有够冷,他现在有太多情绪、太多事要处理,而最不能做的就是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没想做什么。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我是带着关心而来,你不领情就算了,没必要再给我一张臭脸。”害她心口都揪疼了,臭家伙!
“回去!”他抿紧唇,看着她美眸中隐隐闪动泪光,口气依旧不容辩驳。
“我会回去的,只是你这又算什么?”她觉得好不公平,眼眶含泪,连鼻音都出来了,“出草前还对我很温柔,这会儿回来了就凶不拉几?怎么?在下属面前给妻子一张好脸色就没有男子气概、没有威严了?有失主帅风范?”
祁晏敛容看着她,她的话有一半都是对的,但出嫁从夫,他说如何她就该顺从才是。
从眼角余光看到每个人都头低低的,不敢往这边看,他重重的吸了口气道:“你太激动了。”
“是你太冷漠!我担心你多久了?死了多少细胞你知道吗?没关系,臭脸留给你自己看吧。我闷坏了,要去做些好事,至少被帮助的人还会跟我说谢谢!”自觉太委屈了,她怒气冲冲的步出营帐。
什么叫“细胞”?祁晏不懂,事实上,在场也没有一人听得懂。然而他无心再问,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营帐外,他唤来两名小兵,交代了些话,小兵立即追了出去跟上她。
见有人跟过来,她俏脸一沉,“别跟着我,我心情不好不想要迁怒你们。”
“可是……王爷有交代……”两人可不敢忤逆上头的命令。
“怎么我一个王妃说话这么没分量?还是一定要我凶巴巴的摆架子才成?”靖闵好想哭,她很想念祁晏,可他那是什么表情?好似一点都不希罕她出现……
“坏蛋!猪头!大笨蛋!大烂人……”
听到王妃那毫不压低音量的咒骂声,两个小兵面面相觎的停下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们都知道王爷的心情,杀戮是不得已,是为了能早日平息这场战争,也是要让总学不乖的部落土司了解到战争究竟有多么野蛮残忍,因此王爷才要将士们放手攻击,令这场战事打下来血流成河。
所以除了和平的代价太高外,潘副帅也因护卫王爷而受重伤,王爷想必很内疚。
靖闵当然不知道祁晏的心思,她走走停停,后面就有脚步跟着走走停停。她忍住沸腾的怒火坐上马车后,瞪着也上了马、策马在马车旁护卫的两名小兵,“我要回山城了,你们还跟?”
两人互看一眼,其中一人困窘的答,“我们还是得跟着。王爷有交代,最好王妃好好待在客栈内,做过去常做的事便成。”
是指要她做诗画画吗?免了吧。她以前读书时理科很强,文科就不行,况且她何必要听那个臭家伙的?
哼!她要努力的生活,因为她这条命可是捡回来的,一定要活得有价值。再说,有谁像她这么幸运,居然能到古代旅行?
对!别忘记她这靖闵格格的内在灵魂,可是二十一世纪乐天知命的裴亮安呢!
没错,靖闵决定要发愤图强了,即使换了时空、换了身分,她的灵魂也还是新时代的新女性,怎可将时间浪费在不懂得珍惜她的男人身上?
所以,她一开始像个花痴般的跑到营区就错了,让祁晏看扁了,以为女人就只会对男人死缠烂打,没男人就不会过日子——从今而后,她再也不会令他有这种误解。
马车回到了山城,她拉开车帘,看着热闹的街道。
想当初她刚住进这座山城时,因为担心祁晏,也没什么心情走走逛逛,现在既然战事已歇,她一颗心不必再悬在半空中,那就得做些有意义的事。
她下了马车,在热闹的山城里绕一大圈,发现百姓们大多是买卖动物毛皮谋生。这些毛皮种类相当多,有狐狸毛、兔毛、鹿毛和老虎毛皮等,部分店面还像在做类似现代批发的生意,毛皮叠成了一座座小山。
她上前细问之下,才知道这全是要运送到大清各地去裁制成衣饰品出售的。
在现代,她可是保护动物协会的成员之一,了解可以保暖的衣物不一定要用真毛皮制成,假皮草一样能替代它的功用。而且摊贩们贩售毛皮不过是为了求得温饱,所以她得想想怎么让那些猎户别再狩猎,换个方式谋生——
第一步,她得先去跟猎户们接触一下。
在得知这些动物毛皮大多来自邻近村庄的猎户、并问了怎么去后,她先在街上的绸缎店用银两买了男装才回到客栈。
客栈里,一间雅致的上等厢房便是她这两个月独居的地方,而客栈外头,总有祁晏派来的士兵站岗。这会儿也一样,她从窗口往下看,就见到两个站岗的人仍在那里。
她关上窗户,舍弃重重的假发髻、发钗和耳环饰品,换了男装后用一条皮绳扎了最夯的马尾巴,扮成像布袋戏里史艳文的模样大大方方地步下客栈,然后再买了匹马,悠悠哉哉的骑上去。
她知道自己女扮男装很失败,所以身后两名士兵仍以一定的距离跟着她,但无妨,这样她就不必担心会迷路了,可以更大胆的冒险。
策马离开山城后,她来到一处茂密森林,这里老木参天,绿野苍翠绵延不绝。再继续走,总算来到一处较偏远的村落。
虽是小村落,可房子大多是砖木结构的老屋,巷子小小的,偶尔还有小桥流水的景致,相当古朴。
几名挑着担子的中年人匆匆路过,也有几个小童在小河里嬉戏,还有更多的是在门前处理毛皮的老爷爷、老女乃女乃。
她骑马轻松穿过街道,适里每个人脸上虽然都笑吟吟,但看来都历经风霜,日子大概过得不怎么好,一双手也粗糙得令人不忍。
“小鲍子,你是来买毛皮的吗?我们这里也有,过来看看。”
一间砖造房屋前,一名老婆婆热络的向她挥手唤着,身旁还有个老爷爷顾着几张处理好的待售毛皮。
小鲍子?对了,她正女扮男装呢。哈,天生的贵气在她身上表露无遗,她自己也觉得怎么看都很俊。
她翻身下了马背,走上前去正要询问价格时,一辆马车飞快驶来,在她身后停下。
下车的是名有铜钤大眼、黑皮肤的大汉,他马上走到她身前,吆喝一声道:“我都要了,拿去。”他蛮横地丢了一个钱袋到老婆婆脚边。
老婆婆弯身拾起钱袋,一拉开里面却只有几串文钱,她哭丧着一张老脸,看向老爷爷,“老头子,你瞧这……”
“陆爷,你明知道剥毛皮的活儿都是卖命的事,猎户们年轻时赌命狩猎,年纪一大就只能让小一辈的去做,自己蹲在这儿处理毛皮以图一家温饱……所以,可不可以多给一点儿?”老爷爷苦着脸说,看来很为难。
才几串文钱?靖闵蹙起眉,她有印象,刚刚在城内的商店里,毛皮的单价可不低。
“老爷爷,你别收他的钱,我买了。”她迳自从袖子里拿出荷包,实在搞不清楚要多少,就多给了好几块碎银子,放到老婆婆的手上。
老婆婆眼睛一亮,但却不敢收下,怯怯地又看向面貌凶恶的大汉。
“你可是先收了我的钱。”大汉陆明强冷笑道。
“你还真敢说?明明是我先来的。而且你是『扔了钱』,老婆婆只是替你捡起来。”她没好气的吐槽,很干脆地将钱袋又丢回到他脚边,“所以呢,这是自由市场,现在是我买了。再说你买这几件毛皮,也该来个行情价吧?只有几串文钱根本就是在剥削基层劳工,是吸血鬼!”
“胡说什么?!你哪里来的?竟敢多管闲事?这村里的毛皮全部都是我们陆爷在收购的,还不快滚!”陆明强身后的两名大汉走上前来,其中一名指着她的鼻子叫骂道。
刻意停在不远处的两名士兵眼见状况下对,正要过来保护王妃时,没想到——
“先看看吧。”
两人同时一愣,猛地回头,这才发现王爷不知何时竟然也策马跟来了。
这……他们也太逊了吧?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后头又跟了人?
祁晏深沉的黑眸定定看着不远处的靖闵,他没想到自己竟放心不下她而跟来,尤其在听到她要“为所欲为”时,即使交代了下属保护她,但她泪眼怒视的容颜却一再浮现他的脑海……
难道他真的栽了?要不然,他怎会因为想到可以回来见她就恍神,因而疏忽了那支暗箭来不及躲,硬让潘恩以肉身去挡?
他气自己竟也有沉沦美色的一天,对潘恩更是愧疚,所以在回营时见到她,情绪才会那么复杂。
一切都是因为她,他提醒自己不能再耽溺,然而,在给了下属们指令、自己匆匆洗去一身尘埃后,他却又急着过来找她。
但怎能不来呢?瞧瞧她竟如此大胆,毫无畏惧地看着怒视她的三名大汉。
“祁晏郡王用心管理西北,以肉身护卫着这里的安全,他身先士卒,是要这里的人民安居乐业而非贫富不均,更不是为了养你们这群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的败类。要滚的是你们!”靖闵气愤不平地道。
祁晏微勾起嘴角。她的胆子真的很大,而且还惦着他……听到这里,他胸口不禁涌起一阵激动与温暖。
“你不知道我是谁吧?”陆明强冷哼一声,双手擦腰的瞪着她。
“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知道『将心比心』。”
“那我则知道,如果你够聪明,就会将老太婆手上的银两收走然后走人,不然……”
“不然怎样?你咬我吗?”靖闵有恃无恐,就是笃定了有人会跳出来保护她。
丙真,当陆明强便了个眼色、他身后两名大汉就要挥拳揍人时,有人像闪电般的飞掠过来,而且还胆大妄为的抱住她?!
可恶!她猛地抬头,握紧拳头就要往这色胚的脸上K下去时,粉拳却又急煞定格,惊愕地瞪着祁晏那张俊逸迷人的脸庞。
她怎么也没想到,来人居然会是祁晏!
他看似已沐浴包衣,也清理了面容,和从前一样俊朗过人。她虽然气他,可还是忍不住瞄了他的手臂一眼,看来还真是没什么大碍——歪少抱着她时双臂很有力,先前真的是她大惊小敝了。
她竟想要揍人?!祁晏的黑眸有瞬间似笑非笑,但随即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