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今天无疑是冬奇过得最开心的一天,因为他终於可以再回幼稚园上学,而且放学时母亲还亲自来接他。
心情开朗之余,冬奇对雷翼虽然仍存有些许忌惮,却又不由自主对他父亲的身份感到好奇。
回到盟里,冬奇并未随同母亲上楼,他怯怯的向旁人打听父亲的下落。
依著旁人的指示,冬奇在一个大房间里找到父亲的踪影,只不过他没敢进去,便躲在门边偷观。
敏锐如雷翼,立刻便察觉到冬奇的存在,只见他一双厉眼倏地射向门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转移,房间里一同商讨帮务的耿杰辉等人也发现了冬奇。
知道雷翼不可能开口招呼冬奇,赶在他再度受到伤害以前,倪彦培先一步喊他,“冬奇,你有什么事吗?”
冬奇以声细如蚊的音量说道:“我要找爹地……”
他对雷翼的惧意任谁都看得出来,是以这会听到他要找雷翼,众人都颇为讶异。
倪彦培回头以眼神向雷翼请示,得到他的首肯,才将门口的冬奇招了进来。
冬奇略带不安的走到雷翼身边,因为紧张,迟迟开不了口。
为了舒缓冬奇紧张的情绪,离雷翼最近的毕允风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冬奇,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冬奇手里紧紧抓著条手帕,里面似乎包了什么东西。
“饼乾,幼稚园分的点心。”冬奇说著转向雷翼,一脸希冀的将手里的点心递向他。“要给爹地的。”
雷翼的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情感,但并未伸手去接那包饼乾。
知道冬奇是不可能从雷翼那里获得任何的回应,毕允风於是伸手代替雷翼接下那包饼乾。
“冬奇乖,爹地跟叔叔还有工作要忙,你先把饼乾留下来,爹地待会再吃。”
冬奇藏不住心事的脸上透著些许失望。
尽避如此,冬奇还是把饼乾交给毕允风,而后神情落寞的离开。
※※※
无忧不是木头人,对於雷翼近来收敛的态度,她是了然於心。
虽说夜晚他开始留宿她房里,但是除了抱著她同榻而眠外,并未对她有更进一步的侵犯,同时也不再处心积虑的折磨她。
另一方面,无忧长久以来对儿子的疙瘩也已不存在,母子间的生活逐渐回复常轨,一切看起来仿佛雨过天青拨云见日。
然而她心知肚明,情况并不若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乐观,雷翼的转变绝对是另有所图。
只不过在面对雷翼时,除了不变的仇视外,她并未泄漏丝毫心底的想法,目的是为了保护儿子不至再受到伤害。
不管雷翼图的是什么,她相信,在他的目的达到以前,儿子暂时是安全的。
确实,她的猜测并没有错,雷翼的收敛的确别有目的。
这些日子以来,雷翼虽然处心积虑的折磨她,但是除了生理上的煎熬外,并未能使她的意志屈服。
直到那天,雷翼从席娜的神情中领略到,对一个女人最严厉的惩罚,便是让她爱上不该爱的人,唯有如此才能让她真正生不如死。
为此,雷翼不再伤害无忧,也不再利用冬奇折磨她。
但在态度上,他并未刻意改变,仍是一贯的强势,个性也一如往常般阴郁。
因为他清楚,对一个心中充满仇恨的人而言,过度的示好并不能博取她的信任,反而会让她更加起疑。
是以,他并不急躁,只是将她困在身边,目的是要她慢慢习惯他的存在。
像这会,屋后的游泳池里,雷翼正徜徉其中,无忧则坐在池边,面无表情的脸庞让人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两人表面上看似没有交集,暗地里,一场漫长而磨人的角力早已俏悄展开。
屋子里,简仲磊等人将游泳池畔的情景看在眼里,都有些模不著头绪。
若说雷翼与无忧间的关系有了进展,可从两人的相处看来,却又不像是那么回事。
偏偏,雷翼近来的收敛与转变,他们又都看在眼里。
雹杰辉看著窗外提出疑问,“你们觉得老大跟任无忧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问我,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情况。”毕允风也是雾里看花,一头雾水。
“老大会不会是爱上了任无忧?”倪彦培提出假设。
简仲磊嗤笑,“你看他们之间像那回事吗?”
倪彦培望了游泳池的方向一眼后,自己否认了这个假设,“当我没说。”
“不过说真的,任无忧的个性跟老大还真有几分相像。”毕允风说出感想,认为他们两人一个阴郁,一个冷然,倒也不相上下。
“跟在老大身边这么多年,胆敢公然向老大挑衅的,她算是第一个。”简仲磊的语气里不无对无忧的钦佩。
“应该也会是唯一一个。”倪彦培补充,“如果老大真爱上她,倒也不是太令人意外。”
“要真能这样,那是再好不过。”毕允风不敢太乐观。
“老大跟她要是能有结果,冬奇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提起冬奇,四人脸上全不免流露出怜悯与同情。
※※※
苞所有同年龄的小孩一样,除了母亲的疼爱外,冬奇也希望能得到父亲的注意。
所以,即便得不到父亲的回应,冬奇仍是不由自主的想亲近雷翼。
每天,他总会拿著从幼稚园带回来的点心,怯生生的去找雷翼示好,如果雷翼外出,他也会将点心预留到他回来。
虽然,表面上雷翼对儿子的示好始终无动於哀。
可奇怪的是,今天雷翼并未外出,冬奇差不多放学回来了,却迟迟不见他出现。
众人尽避感到好奇,但是雷翼没开口,谁也不敢多嘴。
直到雷翼起身离开,耿杰辉才让人去找负责接送冬奇的那名手下,确认是否已经平安把人接了回来。
站在儿子房门前,雷翼自己也颇意外会走到这儿来,尽避如此,他还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冬奇小小的身躯缩成一团,正窝在床边的角落啜泣。
听到脚步声,冬奇连忙抬头望向门口,诧异的发现来人竟是雷翼。“爹地?”
雷翼一眼便发现儿子卷起的裤管底下,有多处擦伤的痕迹。
酷似自己的脸庞上淌满泪痕、瑟缩的身躯带著多处擦伤,刹那间,孩提时的自己仿佛再度重现雷翼眼前。
这一刻,他首次正视起冬奇,以及两人间的血缘天性。
“怎么回事?”雷翼的语调没变,却多了未曾有过的温度。
冬奇怯怯的没敢开口。
雷翼走近儿子,两眼注视著他膝盖的擦伤。“说话!”
在父亲锐利的视线下,冬奇缓缓道出同学讥笑他没有爸爸,以及他因为反驳而受到欺负的经过。
他的叙述无疑勾起雷翼孩提时所经历的种种,眼神不自觉流露出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情感。
没有任何的言语,他伸出手抹去儿子脸上的泪痕。
“爹地……”冬奇怔愣的望著雷翼。
“哭是弱者的行为,受到欺负就要反抗。”雷翼正色的教导他。
年纪还小的冬奇听得一知半解,“妈咪说不可以跟小朋友打架。”
因为牢记母亲的话,为了不让母亲担心难过,冬奇才会躲在房里偷偷哭泣。
雷翼嗤之以鼻,“还是你宁可挨打?”
冬奇脸一皱,显然不喜欢这个提议。
雷翼一把抱起他,让两人的视线平视,“是我的儿子,就得学会保护自己。”
冬奇认真的看著父亲。
雷翼不禁放软语调,“做得到吗?”
得到父亲的鼓励,冬奇热切的点头,“冬奇会学著保护自己。”
雷翼笑了,不带丝毫的冷酷与阴郁,而是纯然为人父的骄傲。
※※※
近来,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雷翼对冬奇态度上的明显转变。
虽然他并不像一般的父亲对儿子百般宠溺,但是任谁都感觉得出来,冬奇在他心中的份量跟地位。
偶尔,他甚至会放下帮务,腾出时间陪儿子。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改变了他,众人只是在私底下做各种的臆测。
一开始,无忧对於雷翼的转变是忧心仲忡的,担心儿子又将再度受到伤害,但是渐渐的,她发现,雷翼是真心接纳冬奇,并无其他不良的企图。
这让她在安心之余,心里亦不免升起另一股隐忧,因为如此一来,雷翼势必不可能放弃儿子。
她不在乎自己,事实上,除了跟儿子相处的时间以外,绝大多数时候她就如同没有感觉的活死人。
唯一能唤起她知觉的是冬奇,在这样龙蛇杂处的环境里成长,她无法下为儿子的将来感到忧心。
然而,将冬奇心满意足的快乐神情看在眼里,无忧只能暗自在心里挂心。
这些年来,为了自己的仇恨,她亏待了他许多,如今好不容易,儿子每天过得开开心心,她说什么也不忍再剥夺他的快乐。
正当她想得出神,冬奇兴匆匆的跑进房里,“妈咪!”
回过神的无忧慈爱的揽过儿子,“放学啦?”
“嗯,爹地说要带我们一块出去吃饭,妈咪快点去换衣服。”
无忧一怔,“出去吃饭?”
“就像小威的爹地妈咪一样,他们都会带小威一起出去吃饭。”以前冬奇听了总是羡慕不已,如今他的愿望终於实现了。
看著儿子一脸兴奋,无忧知道,雷翼这么做是为了儿子。
不等她开口,沉稳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瞥见雷翼出现,她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一脸漠然。
尽避心中对他的憎恨未减,但是为了儿子,她选择用冷漠来包装自己憎恨的灵魂。
表诡的是,在冬奇面前,雷翼一贯的阴郁跟冷酷也同样收敛。
不需要任何的协议,两人不约而同为了儿子作戏。
一开始雷翼的收敛是为了让无忧爱上他,但现在却是为了冬奇。
而无忧也从原先顾忌儿子受到伤害,演变成为了让儿子开心而配合演出。
雷翼来到她面前,“去换件衣服,我们要一块出去吃饭。”
表面上,雷翼像个体贴的丈夫,只有无忧听出他语气里不容拒绝的强硬。
尽避如此,她还是照做了,不是因为屈服,而是不忍心让儿子失望。
当雷翼一家三口抵达餐厅时,该店的经理已经在门口恭迎大驾。
从餐厅经理的态度,以及对雷翼的称谓,无忧很快便了解到,这间餐厅也是奔雷盟旗下的产业之一。
不过无忧压根不在乎,她只是将注意力专注在儿子身上,旁人对她而言就跟空气无异。
席间,雷翼跟无忧除了在儿子面前维持表面的和谐之外,两人之间几乎谈不上任何的交集跟互动。
直到焦淳俊的出现,平静的表象才起了变化。
焦淳俊从餐厅洗手问出来,正要回自己的座位,不经意瞥见无忧,当下便朝她走了过来。
“我说是谁呢,居然在这里给我遇上了。”焦淳俊面泛红潮,显然喝了些酒。
餐厅经理见状,随即就想过来赶人,但被雷翼以眼神制止。
雷翼不动声色的冷眼旁观。
正在帮儿子剥虾壳的无忧抽空看了来人一眼,见是焦淳俊又视若无睹的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她此举无疑给了焦淳俊一阵难堪,他口气有些气郁,“任无忧!你……”
将剥好的虾子喂进儿子嘴里,无忧并不理会焦淳俊。
反而是冬奇出声了,“妈咪,叔叔在喊你耶!”
“冬奇乖,专心吃饭。”她的态度完全就把焦淳俊当成隐形人看待。
冬奇尽避不明白,还是依著母亲的话做。
焦淳俊正要发怒时,听到冬奇对无忧的称谓,神色顿时转为轻蔑。
“什么嘛,在公司里装得一副冰清玉洁,原来也不过是骚货一个,早让男人给上过了。”
无忧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羞辱,雷翼注意到了。
或许是察觉到焦淳俊的恶意,冬奇不安的喊著雷翼,“爹地……”
雷翼只是对儿子投以安抚的眼神。
将无忧的无动於衷以及雷翼的不动声色看在眼里,不明就里的焦淳俊以为两人是同个鼻孔出气,没把他放在眼里。
“怎么?才离开公司没多久,立刻就跟别的男人勾搭上啦?”焦淳俊轻视的瞥了雷翼一眼,“我还当你挑男人的眼光多高呢,也不过就是这种德行。”
由於雷翼始终闷不吭声,焦淳俊乃把他当成是只病猫。
无忧像是充耳不闻,迳自又为儿子切了块牛排。
“妈咪,冬奇吃不下了。”
於是她放下刀叉,抓过湿纸巾为儿子擦嘴。
由头至尾,雷翼只是将她的沉著看在眼里。
相形之下,焦淳俊的行为举止反而显得可笑,颜面也有些挂不住。
旁人的窃窃私语更让他恼羞成怒,“像你这种女人,你真以为我堂堂焦氏企业的小开会看上你?告诉你,我下过是想玩你啊!像你这种货色,充其量也只配勾搭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男人。”
冬奇突然离开座位,动手去推焦淳俊。“不许你说我妈咪、爹地的坏话。”
等不到无忧的回应,焦淳俊罢好拿冬奇出气,“怪了,老子都不开口了,你这小杂种出什么锋头?”
雷翼眼底闪过一抹阴霾。
焦淳俊说著顺势将冬奇往旁边一推。
一名上菜的侍者正巧在这时经过,跟冬奇撞个正著,手里的热汤当场被打翻。
雷翼脸色乍变,随即从座位上弹起。
同一时间,无忧整个人扑向儿子,用身体去挡那一洩而下的热汤,就这样,打翻的热汤整个洒向无忧的背部。
一时之间,餐厅里只听到惊叫与抽气声。
雷翼因为眼前这一幕,亦为之震慑。
接下来的场面是混乱的,焦淳俊被一票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壮汉给强行架走,被母亲护在怀里的冬奇更是吓坏了,而无忧在确认儿子毫发无伤后痛晕了过去……
※※※
夜已深,雷翼坐靠在床头,看著一旁仍在昏迷中的无忧,脸上的神情复杂而难解。
无忧赤果著身子趴睡在床上,背部烫伤已经敷过药,下半身覆著条丝被。
雷翼无意识的伸出手掌触模她的肌肤,脑海里盘旋著稍早在餐厅她奋不顾身为儿子挡下热汤的那幕。
甭儿的身世让雷翼从小便尝尽人世冷暖,一颗心也因而变得麻木不仁,直到最近,儿子的出现才为他冷酷的心重新点燃温度。
而今晚,无忧奋下顾身护卫儿子的情景,更是让他麻木的心弦为之一震。
打从他有意识以来,所见所闻尽是人性的自私与无情,一点一滴的仇恨在他心中累积,终至使他变得残酷而冷血。
即便是现在,坐拥权势与无数的财富,他的内心依然为经年累月积压的仇恨所煎熬,致使他必须藉由折磨别人来抒解心中的积怨。
为此,当雷翼发现无忧那毫不掩饰的恨意时,他便无所不用其极的折磨她,为心中积压多时的仇恨寻找解月兑的出口。
然而,无忧今晚义无反顾的举动却震撼了雷翼,让他首次对人性的自私与无情产生质疑。
“痛……好痛……”昏睡中的无忧逸出虚弱的呢喃。
察觉到她苏醒的瞬间,他眼底的质疑随即敛去,眼神回复一贯的严厉,搁在她身上的手掌却未收回。
迷蒙间,无忧仿佛看到一抹黑影在眼前晃动,她必须集中注意力才能辨识对方的身份。
认出眼前的人是雷翼,她神色一凛,尽避背部疼痛不已,却也不忘对他的仇恨。
看在雷翼眼里,心头一冷。
是啊!眼前的这个女人恨他。
的确,她是该恨,全世界的人都该恨他。雷翼的眼神转为晦暗。
无忧的憎恨并未持续,因为想起儿子,她必须要确定他安然无恙。
尽避背部有如烈火灼烧般痛楚,她仍咬紧牙关试著撑起身子,要亲自到冬奇房里去察看。
不带一丝的怜悯,雷翼只是加重手掌的力道,将她的肩膀往下压,让她无法起身。
身体的痛楚加上他的有心阻拦,她终究无法如愿。
“你……”惨白著张脸,无忧的额头淌著冷汗。
雷翼只是冷冷的睨著她,对她的痛楚视若无睹。
半晌,他侧身去端搁在台灯底下的水杯,旁边另外还放著颗止痛药。
他只是端起水杯,并未去拿那颗止痛药。
没有任何的言语,他将水杯递到她面前。
无忧伸手就想扫开那杯水,但是他却不容她拒绝,两人的视线隔著水杯对峙著。
最后,雷翼一语不发的收回手臂,喝了口水迳自低头去喂她。
无忧尽避不肯就范,下巴却被他箝住而无法栘开。
强行喂她喝下水后,雷翼再度将水杯推到她面前,“喝!”
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无忧不肯合作,雷翼便会自己动手。
心有不甘之余,她勉强的接过水杯,直到她就著吸管把水喝完,雷翼才满意的取走杯子。
无忧虽然挂心儿子,但是她知道,雷翼并不打算让她下床。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神情显得高深莫测。
由於身体的痛楚,她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心力跟他对峙,为了摆月兑他,索性强迫自己入睡。
但是很快的,无忧发现自己根本摆月兑不了他,烫伤的背部像火在灼烧般刺痛的让她无法入睡。
像是了解她所受的折腾,他好整以暇的看著她辗转难眠。
好一会,见她受够了,雷翼才伸手去取台灯下的那颗止痛药让她吞下去。
雷翼将她揽进怀里,让她趴睡在他身上,迳自闭目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