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是上班族心中的BlueMonday,即便如此,每个人还是得振作起精神上班。大伙儿心知肚明,老板是不会纵容他们打混模鱼的,公司业绩当前,员工情绪闪一边去。
就算是专司伸张正义的台北地检署也不例外。人来人往,脚步声此起彼落,又是另一番繁忙的景象。
只是,让负责正义公道的地检署忙得人仰马翻,就不知道是社会之福?还是社会的不幸?
不过,地检署内某个楼层,川廊上匆忙杂杳的脚步声撼动不了其中一间办公室的主人。低迷失落的情绪笼罩,自成一界天外,呼应周一的BlueMonday,环绕斗室的,正是相当忧郁的蓝色。
翻过一页又一页的调查报告,办公桌后头的施逸伦活像只会翻书的人偶,没有一个字看进眼里。
别要求一个失恋的女人太多,能不情绪崩溃、每天准时上下班就已经够了不起、值得掌声鼓励了。
听人说,埋头工作是治疗失恋最好的止痛剂,最好是忙得天昏地暗、心力交瘁、生不如死——那样就一定能治疗失恋的症状。
哼,骗人的嘛。
她是忙到昏天暗地、心力交瘁、生不如死,可是忧郁仍然像背后灵一样紧跟着她;失恋依然与她形影不离,每当姜靖翔来到她面前,就提醒她——妳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妳失恋的对象,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只要看见他,就会令她想起自己“落花女”的身分;偏偏,“流水男”是她每天上班一定得见的人。
这就是爱上同事的下场,尤其对方还是自己的下属——施逸伦苦闷地想。
啊,不想了!施逸伦大叹口气,甩甩脑袋,试图抛开盘据脑海中的人,重新振作起精神回到工作上,翻回到第一页——被告王顺发涉嫌于民国……
磅!毫无预警的踹门声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谁?!”
“哇!”何夭夭环视自己第一次进入的办公室,惊叹不已。“要不是知道这里是地检署,我会以为自己是到了哪家豪门大户的书房。女人,妳会不会把自己的办公室『整理』得太豪华了一点?”
拍拍胸脯,不怕不怕。“小何,妳就不会敲门吗?人家胆子很小的。”
倘若会把别人的抱怨听进耳里,就不是何夭夭了。“妳真的太夸张了。”
“这些都是我自费布置的,没花署里一毛钱。”失恋已经够让施逸伦情绪大坏了,因此她并没有太多心情再装气质美女。“如果妳来找我只是为了批评我的办公室,麻烦下次再来,我最近没心情。”
“唷唷,这么凶,人家好怕哦。”气质美女换人做做看,何夭夭故意模仿她的娇态,怪声叫道。
这个模仿为何夭夭赢得一记白眼——来自办公室的主人。“一点都不好笑。”
“妳就是这样啊。”何夭夭直言。
“因为人家我就是这种个性的人,妳听过『东施效颦』这句成语吧?『东施』小姐。”
“我到今天才发现妳有这么好的口才,『西施』妹妹。”一坐进客椅,何夭夭颇有聊天的兴致。
可惜办公室的主人没有。“小何,人家今天心情不好。”
“我知道,妳失恋了嘛。”
吓!她怎么知道?!杏眸圆瞪向说得极其自然的同僚。
“署里上至主任检察官,下至扫地阿婆,全都知道了。”呼!一口气吹走指甲上沾染的灰尘,她说:“现在大概只有检察长还不晓得。”
那有什么差别!“噢,天……”怎么会这样?
“地检署之花失恋是何等大事,妳以为瞒得了人?”
“是谁说的?”哪个大嘴巴?
“事实摆在眼前,还用得着人说吗?”真是服了她。“谁叫妳什么地方不告白,偏偏挑在书记官室,妳以为没有人注意妳和姜靖翔的一举一动?”
噢!失恋外加成为八卦当事人,施逸伦沮丧到不行。
雪上加霜,何夭夭残忍地丢出另一项当事人不知道的事实。“这个消息在当天下午从二楼书记官室传出,不到十分钟就延烧整栋大楼,现在只差贵阳街上第二办公室的人不知道而已。”
噢,又一重击!娇颜刷下青白相接的凄楚。
“妳来找我是为了让我更难过的吗?”真没良心,枉费她当她是好姐妹。
“当然不是。”
“我就知道……”施逸伦感动地起身,走到她面前,抱住。“我就知道妳是好姐妹,来安慰我的吗?我就知道妳最好了。”
“本姑娘才没那个好心,只是要告诉妳别破坏女人的行情。”
啊?破坏行情?
“还有,离我远点,我不想被妳的胸部闷死,死亡诊断书中死因填上『胸闷致死』很丢脸。”这么小的个儿,胸部竟然比她大,唔……何夭夭咬牙。
她不是嫉妒,绝对不是,只是觉得比例不对而已。
“妳一定要对我这么凶吗?”施逸伦锁眉,万分凄楚地俯视美艳的同僚。“人家是妳的好姐妹耶。”
“等妳把自己心爱的人追到手之后再说。”
“他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我跟他是不可能的。”她说,表情明显写着“万念俱灰”四个大字。
“我倒觉得挺有可能。”何夭夭笑得跟贼一样。
万念俱灰中忽现一线生机。“真的吗?”
“现在讨厌妳,又不代表永远讨厌妳。”
一线生机灭顶。“小何,妳在说废话。”
“人心是会变的。当初杨洛也是摆明着很讨厌我,一看见我,脸就臭得像大便,结果呢?我们还不是在一起了。”她是活生生的实证。“就像我,一开始,我还真不是普通地讨厌妳,但是现在,我必须承认,我还挺喜欢现在的妳。”
“是啊,皮肤粗糙、毛孔扩张、粉刺增加、眼袋浮肿……”施逸伦细数自己近日加班后的症状,幽怨地看向她。“小何,我被妳害惨了。”
“会吗?近日我听见关于妳的不少好评哩。公诉组的朽木突然变成良材,主任检察官感动得都快哭了。”
“我也快哭了。”施逸伦哀怨地趴在桌上。
天晓得,她不想当女强人或是什么正义的化身,也不想在司法界闯出名号、建立何等的丰功伟业。不,她只想为自己找一个爱情的归处,当个小女人,体会什么是“心动的感觉”。
偏偏意中人是个正直的工作狂,为了扭转他心中她的形象,她只好认真工作。结果呢?爱情没着落,却养成了准时上班的习惯;更糟糕的是,认真投入工作后,便无法自拔地想起诉每一个犯罪的坏人,把他们送进牢里,为受害者出一口气。
噢!她以前不是在乎这些的人,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样?
读过一件又一件的调查报告,看过一张张受害者的照片,听过一次又一次姜靖翔宣扬的正义必胜——她想不起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投入工作,只知道一投入就是没完没了。
一如她对姜靖翔的感情,刚开始就投入全部,即便已经知道不可能,却已收不回来。
受他外貌吸引而点燃的热情,能够持续这么久吗?
即使到现在,都知道不会有结果了,还是收不回吗?
这些问题深深困扰了她,搞得她心好乱。
“这就叫做心被夺走了。”
“啊?”恍然回神,发现何夭夭用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看着自己。
“希望吸引他的目光,所以改变自己,做出以往不曾做过的事,或变得不像自己——就是因为这样,才叫恋爱;如果爱上一个人之后还是过着一样的生活,那才该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对方呢。”
“就算我一开始注意到他、喜欢他,是因为他的外表?”
“也许那是一开始妳迷恋他的原因,但我想这应该不是现在妳仍然喜欢他、甚至爱上他的主要原因对吧?”
“小何。”施逸伦一双圆眼亮晶晶地朝同僚直放仰慕之光。
见鬼了。“妳干嘛这样看我?”
“没想到平常行为粗鲁,被大家在背后说是男人婆的妳竟然有这么纤细的心思。”真是太令人惊讶了。
这女人……“施逸伦。”
“啊?”
“为了不让妳对『男人婆』的我失望,我就不客气了。”
“什——哎哟!”
啪!一巴掌偷袭上施逸伦的后脑勺。
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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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地检署附设的餐厅涌人人潮,或三三两两结伴、或只身一人,大家都在为同一件事情而来——
“老李,一个鸡腿饭。”
“老张,我要猪排面。”
“一份咖哩饭……”
此起彼落的点餐声媲美巢中呶呶不休、嗷嗷待哺的雏鸟,忙得餐厅大厨们挥汗如雨、晕头转向。
林品尚在不知名敌人下手前保住自己的咖哩饭,回头找空位,意外发现不远处熟悉的背影,和自己一样,想找个地方坐下吃饭。
“靖翔!”
听见后头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姜靖翔半转过身。
林品尚加快脚步追上他。“我想你最近应该很忙,忙到连准备考试的时间都没有了对吧?”
姜靖翔丢给他一记疑问的眼神。
“施检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突然热中起工作,地检署上上下下都觉得很奇怪。听说施检会有这么大的转变是因为——”瞄瞄身边人,林品尚的表情充满羡慕与不解。“你为什么不接受施检?”
眉峰高耸,表明不想提及这个话题。
在何夭夭身边待久了,学得一身看人脸色的好功夫,林品尚很识趣地闭嘴,不再追问下去。
但刚跑来凑热闹的人就不一样了。豪气地拍上当事人肩头,劈头就问:
“不错嘛,刚调来这里就赢得美人上司的心,还狠狠甩了人家,看不出来。哼,你真行啊,才高中毕业的书记官,惦惦吃三碗公,哼哼。”
“陈检。”林品尚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姜靖翔则是想起自己刚到职不久,曾经在上司办公室遇见他;再加上刚才酸不溜丢的语句,不难推想个中真味。
不想惹出事端,供人话柄娱乐,姜靖翔选择能避则避的应对方式,越过陈福强,没有搭话。
懊死的!竟敢看不起他、无视他的存在!
“你给我站住!”
“如果跟工作有关,我随时欢迎陈检的指教;至于其它的,恕我不奉陪。”他没兴趣应和周遭的蜚短流长。
“看上你这种人,甚至倒追还被你甩,看来施逸伦的眼光也没有多好。也许是快三十岁了,怕嫁不出去,才会糊里糊涂看上自己的下属……”叽哩哩、呱啦啦,陈福强开始数落同僚的水性杨花,至少,在他的认定上是如此。
“你说够了吗?”姜靖翔沉声问,脸色愈来愈难看。“陈检,这里是公共场合,请注意你的言行。”
任谁都看得出姜靖翔怒火中烧,也看得出两人体型上悬殊的差距——姜靖翔身形俐落的颀长与陈福强行动迟缓的矮胖——真要打,不难想见谁输谁赢。
偏偏,就是有人看不清楚事实,活该欠揍。
“哈!我偏要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学历,乡下高中毕业的,条件这么差,有谁看得上你?真要有,看上你的人也有问题,幸好我发现得早,要不然——哼哼。”话尾的两声“哼哼”夹带令人玩味的调调。
而且,是往不好的方向联想的那种。
姜靖翔仍然决定选择忍耐,不想浪费时间与这种人搅和,但前提是陈福强没有嘴碎到说出接下来的话——
“你跟她睡过了吧?”这个问题,陈福强踮脚悄声在他耳畔问:“怎么样?滋味如何?想必不错——啊!”
“真抱歉,脚长一时没地方摆。”姜靖翔俯视四脚朝天的男人,皮笑肉不笑。
陈福强狼狈站起,边嚷:“你有种再说一次!你以为自己脚多长?不过就是——”站起身,两人十来公分的高矮差立见。“腿长了点……”嚣张的气焰瞬间弱了三分。
居高临下,不用太多的作态,光是端肃表情就足以让人悄悄吞口唾液、胆战心惊。
偏偏,这世上就是有人在口水一吞、心脏一缩之后还要逞强,坚持为自己的面子而战。
“被我说中,觉得丢脸是吗?是男人就要敢做敢当,有什么不敢说的?看施逸伦那样子,就知道她不是只跟你有一腿——啊!”
一记重拳将陈福强未竟的话语打成哀号,重新跌回地上。
“姜、姜靖翔?”老天爷!他竟然敢打陈检?!早在事发时就躲得远远、怕事沾身的林品尚看得傻眼。
“你竟敢打我?!”同样的问题,陈福强颤着手指向他,咆哮问。
“我很乐意再打一拳证明我的确敢。”姜靖翔挥拳,颇有再轰上一记的态势。
拳还没挥出去,陈福强已经往后退好几步。“你、你敢!我、我会去投诉!”
“我相信施检会很认真听你投诉她的下属怎么藐视长官。”
“我、我去向书记官长投诉!”瞧见对方听见自己这么说之后表情变得凝重,陈福强感到相当得意。
怎么样?怕了吧?哼哼。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带更多的证据去向书记官长投诉,免得到时候因为证据不足无法成罪,反而让你失望。”
“你敢!”他暴吼,同时头也不回地往后连退。
一退、两退、三退——啪!背后传来轻微一响,接着是盘子落地、破碎成残片的声音。
同一时间,陈福强感到背后一股湿热,还有浓浓的咖哩味……
“陈、陈检!我、我不是故意的!”林品尚近乎神经质地直嚷。来不及惋惜跑到陈福强白衬衫上头的咖哩饭,他只担心会被同事牵连,一块送到书记官长面前听候发落。
吵嚷间,他们站的地方早就成为众人的目光焦点,陈福强这时候才惊觉,胖脸因为羞愤,再度胀红几分。
“好、很好!”火眼来回怒瞪,食指点名两人。“姜靖翔、林品尚,我记住了,你们等着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必、关他什么事?林品尚大喊冤枉。“陈、陈检,是你自己撞、撞过来……我已经在躲了,你还是——”
“闭嘴!”他厉喝,在林品尚缩肩微颤的反应里找回一丝尊严。
但,这并不表示他会放过他。
见对方好欺负,陈福强更得寸进尺,趁林品尚呆愣时将之推倒在地,不忘撂狠话:
“你们给我等着!”反派一贯的经典名句。
话方出口,就见姜靖翔朝他走来。前面一拳的记忆犹在,陈福强立刻有如惊弓之鸟般仓皇逃离现场。
姜靖翔拉起还坐在地上发愣的林品尚。
“还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林品尚摇头。“惹上最难缠爱记仇又小气、上个月还强迫我请他喝咖啡的铁公鸡、背地里被人家叫死大胖小心眼检察官的陈检,我一点都不好,万一他真的向书记官长投诉,我的一生清誉就完了……”
姜靖翔挑挑眉,好笑地看着这个台大精英。
林品尚边拍西装裤上的灰尘,庆幸自己没压到掉在地上的咖哩饭,嘴里无意识地念念有辞:
“还有还有,他不但小气、做人机车、爱记仇,又很。何检刚进来的时候,他还曾经出手要吃她豆腐,结果被何检一脚踹到墙边,从那次之后就背里地说何检坏话、骂她泼妇——哎唷,我的咖哩饭……”
碎碎念至此,姜靖翔已经忍俊不住,捧月复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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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事吧?”
脚步声逼近,姜靖翔还没看清楚来人,对方担心紧张的声音就兜头直落下来。
“施检——”话还没起头,立刻被打断。
“我听说你跟陈福强打架,受伤了吗?伤到哪?我看看。”左看右看,仔细审视,深怕有漏掉的地方。
太多太多形于外的关注,姜靖翔很难不正视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感情。
之前委婉的拒绝后,他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但现在看见她担忧的表情,似乎余波仍在。
是他当日的拒绝不够明显?或是因为其它因素?
泵且不论其它,以她的条件、外型,追求者绝对有如过江之鲫,过去就应该是这样,如今投入工作、日渐敬业的她,更是吸引无数人的目光及好感。
她的改变,早成为署内同事们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就算不好八卦、无心听闻的他,也时有所闻;原本就对她有好感、却碍于不想被人笑称和草包美人交往心态的单身男性同僚,暗地里都开始商讨起如何获得美人心。
最近当红的话题人物此刻正托起他右手,翻面再翻面,专注审视。
心口骤然一热!姜靖翔有如被雷击中一般猛地缩手,施逸伦却更快地反射性用力握住。
只是瞬间发生的事,一方惊怯、一方强留,前者揽了眉头。
施逸伦误以为自己按到他伤处,关切问:
“痛吗?你的手伤到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我没受伤。”咳了几声,顺利抽回手,姜靖翔尴尬道:“与其说我跟陈检打架,不如说我单方面打他。”
“言语的暴力一点都不输拳脚相向,你打他的原因我听小何说了。”
姜靖翔一点都不意外。事发之后,林品尚一直叨念着要先向上司报告。
见他不语,施逸伦启口:“你没有事情要跟我说吗?”
“既然妳已经知道了,我不必再赘言报告。”
对于他的冷淡回应,施逸伦不以为意,再次托起他右手,小心翼翼地轻揉每一处瘀血。
从指骨传来一阵阵的柔软温热,就像电流,沿着相触的肌肤导入体内,两人过近的距离,他甚至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花草香。
姜靖翔直觉抽手,不知他感受的施逸伦抬眸,困惑地看着他,温馨的场面立时变得尴尬、诡谲。
“我太用力了吗?”
第一次,他发现她的凝视让自己喘不过气。
“不、不是。”姜靖翔朝后躺进椅背,拉开两人距离,下意识地拒绝延续暧昧的情况。“很抱歉。”
“什么?”他干嘛突然道歉?
“接下来可能会带给妳一些麻烦。”他可没忘记陈福强离开前的警告。
“不用担心,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她摇手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小何刚到任的时候——”
“林书记官跟我说过了。”
“哦。”施逸伦失望地嗯了声,那表情让姜靖翔后悔自己打断了她。
但很快的,施逸伦又找到一个新话题——
“我很高兴哦。”
“咦!”
“因为你狠狠揍了他。”更重要的是,他是为了她动手。
就算只是出于保护上司的义愤,也足以让她高兴得整颗心飞起来。
铃似的笑声飘进耳里,姜靖翔不知道她在笑什么,那张脸,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般。
才启口欲问,施逸伦就抢先开口:
“换作是我,我也会狠狠揍他一顿、给他好看。”平时娇柔的小女人难得表现出豪气的一面,握紧毫无攻击力的粉拳,一副欲上战场奋勇杀敌的慷慨壮烈。“你放心,这件事如果上头有什么决定下来,我会站在你这边。”没错,人人得而诛之!
那傻气的模样逗笑了他,但不代表他能释怀。
“我还是很抱歉给妳造成麻烦。”
“都说没关系——”慢!为什么不这样做?灵光乍现,施逸伦赶紧改口:“不然这样好了,请我到你家玩,我很久没见到琳琳了,可以吗?”
这是理由之一,想去探望经常透过电话天南地北乱聊的小妹妹;理由之二,则源起于自己的私心。
认识到现在,她从来不曾见过下班之后的他,实在很想看看他居家的模样。
呃?他是不是误踩了什么陷阱而不自知?
望着对方期待他点头同意的神情,姜靖翔终于明白“进退维谷”是什么感觉了。
答应?不答应?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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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伦姐!”正坐在客厅看电视的姜琳琳看见进门的人,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
不是她家老哥,是客人,而且还是哥哥成天说不欣赏的逸伦姐!
“是不是我眼花了?还是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或者刚刚外头下了场红雨?逸伦姐,真的是妳?我会不会是在作梦?”
姜琳琳捏了把脸颊——噢,会痛!她不是在作梦。
“我可以把琳琳的话当作很高兴看到我的欢迎词吗?”施逸伦转身向正在关门的男主人询问道。“她的反应像是喝醉酒。”
越过施逸伦,走到小妹面前,姜靖翔轻叩她发顶,宠溺道:
“妳没有作梦,小傻蛋。”
倒是他,才真的像在作梦。
从他答应她的要求开始,这几天他都有恍如置身梦境的虚幻感。
如果不是作梦,他怎么会答应让她踏进他家,这个专属于他和小妹相依为命的私人领域?
不想让她的期待落空而答应的自己,心里究竟抱持着什么想法?姜靖翔自问,却迟迟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哥?哥!”在衣袖被拉扯中回神,他看见小妹抬高脸,兴匆匆地望着自己,笑说:“哥,逸伦姐说要下厨作菜给我们吃耶!”
“我想与其出去吃,不如借你家的厨房一用。”施逸伦晃晃手上的袋子。“可以吗?”
是怕被他发现她的意图,所以刚在楼下的时候,才会坚持自己提上来吗?
而她这么做,是考量到琳琳的不良于行?还是其它?方寸间,姜靖翔暗自忖度她过分殷勤的善意。
难道她对他还没死心?这疑问背后,姜靖翔惊讶地发现自己对于肯定的答案竟有着莫名雀跃的期待。
这反应——挺费思量。
见他不语,施逸伦着急了!懊不会是他觉得她这样的行为太得寸进尺吧?
的确,是她勉强他才得以踏进这里,所以——
理亏在先,施逸伦急忙解释:“这些是我托餐厅大厨帮我买的,我没有跷班出去买菜。”天!她在说什么啊……“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我知道第一次拜访就借用你家的厨房很奇怪,何况我又不是你的谁,没什么资格——”
“妳想太多了。”他打断她语无伦次的解释。“那只是一间厨房。”哪来的资格问题。
“啊?”她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呴,哥真不会说话。姜琳琳白了兄长一眼,拄着拐杖走到施逸伦面前,牵起她的另一只手。
“我可以帮忙吗?逸伦姐。”
“啊?”有点恍惚。
“我跟哥说了好多次,请他教我作菜,可是每次他都用一副好像我会烧了他宝贝厨房的表情看我,怎么样都不教,也不让我帮忙,小气得要命——”
“琳琳……”这小妮子,竟然选在这时候出卖他。
“所以让我帮忙好吗?顺便教我作菜?”
“我——”不安地看向这个房子的主人。她可以吗?
对已经表态不可能接受她感情的男人大献殷勤——她明白自己这种行为很大胆,且近乎不要脸,任何一个聪明又有自尊心的人,都知道不要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
噢!她在想什么?连这种低俗的话都想得出来。
总之,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就是——就是忍不住想为他做点什么,即便他不接受,即便总是让自己陷入困窘的境地,她还是想这么做。
咳了几声,鼓起勇气再出发。“我可以借用你家厨房吗?”
“哥?”姜琳琳催促,显然已经偏向施逸伦这边。
一大一小摆出恳求的表情直盯着他,他还能说什么呢?
见他迟迟不开口,姜琳琳狡猾笑道:
“不然这样好了,我们投票表决,一人一票,少数服从多数,很民主的方式对吧?”如果没有搭配她此刻像写着“我赢定了”四个大字的表情,那会更有说服力。
姜靖翔心知肚明,二对一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胜算。
“这叫民主暴力。”她这招从哪里学来的?“谁教妳的?”
“不是我!”头号嫌犯连忙否认。“我没有跟琳琳聊过这个。”
严肃的俊脸先是一愣,接着松懈,添注一抹浅笑。“我没说是妳。”
闻言,施逸伦放心地吁了口气,回到最先的话题:
“那你的厨房可以——借我用吗?”
“希望妳作的菜跟妳煮的咖啡一样令人期待。”这是他的回答。
意会过来,施逸伦满足地笑了,欣喜全写在脸上。
姜靖翔看见她的表情,隐隐感到一丝心悸,复杂的眸光直到送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进入厨房,还是收不回来,始终胶着于身穿昂贵套装、站在流理台前打理三人晚餐的女人身上。
在物质上——一个出手阔绰、随身物品净是昂贵名牌的女人,该是贪婪不容易满足的吧?
但为何,这样的她,却因为他基于歉疚而让步,答应邀请她踏进他家这种小事,快乐得无以复加?任凭他想破头,也无法理解她的心思。
只是小事,她却笑得像个得到宝物的孩子;一点点的示好,就能让她雀跃快乐得好像要飞上天……
忽然间,姜靖翔觉得自己不懂她;或者该说,她完全不符他想象的样子。
是她刻意装出愉悦的表情?还是他打从一开始就误解她的为人、对她存有偏见?这瞬间,他困惑了。
“哇,好漂亮,像雪花一样!”厨房里,小妹突然发出惊艳的赞叹:“逸伦姐,妳好厉害!怎么弄的?教我、教我!”
“很简单,只要这样……”隔着饭厅与厨房间的透明窗格,姜靖翔看见施逸伦站在小妹身后,体贴地让琳琳靠着,好让她能空出双手配合教导的方式作菜,同时一面说出作法:“最重要的是油温要够,至少要一百七十度,才会有这种效果……”
这画面——
竟让他心口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