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国小校园内——
“来,拼字游戏的最后一题,也是最简单的一题。”女老师以磁铁在白板上排了两个英文字母“D”和“G”,在中间空了一格,笑咪咪地问:“谁要拼这个字?”
“我!我!”台下的孩子们奋勇争先,几十只小手在空中挥舞。
“大家都会啊,那点谁好呢……”女老师目光扫到整节课都没有反应的小女孩,试探地唤:“小妤,你知道吗?”
雹妤映小脸如罩寒霜,冰冷愤怒,恶劣地大叫:“shit!”
“不是啦!”一旁浓眉大眼的男生还以为她不知道答案而胡乱回答,抢著英雄救美,“『shit』是狗屎,你要拼成『狗』,『dog』才对啦!”
痹孩子,你不必特地解释啊……女老师脸色尴尬,怜悯地看著神色倔强的小女孩。可怜的孩子,以前多么乖巧可爱,如今性格大变,不知在坏人手里受了多少折磨?
“废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耿妤映恶狠狠地扔去一记白眼,情窦初开的小小心灵瞬间四分五裂。“我就是要骂shit!shit!我讨厌跟你们这群白痴上小学!shit!”猛地从座位上跳起,冲出门外。
“小妤!”全程在教室内陪女儿上课的耿母马上追出去。“小妤,你不喜欢大家帮你办的同乐会吗?小妤?”见女儿头也不回,她焦虑地唤道:“小妤,你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要你管!”回头见耿母紧跟在后,守在教室外的保全人员也一拥而上,她失去耐性地怒骂:“谁敢跟来,我就跳楼自杀!”
此言成功地震慑住众人脚步,没人敢再追去,眼睁睁看著她脚步不稳地冲入洗手间。
“可恶!可恶!”她打开水龙头,将冰冷刺骨的水直接拍上脸颊,眼眶泛红,却咬著牙不肯掉泪,瞪著镜中的自己。圆脸、圆眼、圆嘟嘟的鼻头,据说是十二岁的年纪,身材却远比同龄的孩子娇小,脸上还带著遭歹徒绑架数日留下的伤痕,眼神恚怒。
那晚应该逼秀和立刻带自己离开,而不是听他的话,先通知警察!
警察将他们和被紫电劈断双腿的匪徒一起带回警局,他只来得及告诉她要沉著,别忘了她的身分已是盈泰企业负责人的十二岁女儿耿妤映,她就从他身边被带走。
接下来是一连串笔录、医院检查、“亲友”慰问,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好装作失忆,也都忍耐地配合过来了,还得熬著魂魄对这个躯体的不适,镇日像行尸走肉,但整整七天过去,她连他的一面都见不到!
在耿家,她像个犯人,房子的所有出入口都安排了保全人员,她不能出去,一要求见他,什么都顺著她的耿母就脸色遽变,说什么也不肯。好不容易今天想到个回学校上课的藉口,又是一大群人跟出来!
她受够了!
“秀和,秀和……”一遁又一遍念著他名字,像一把螺旋的钻,钻入她心底最思念的部分。曾以为复生后的最大问题是性别,没想到如今连见面也不能,难道真的就此与他分别,永远不能再见?
“小妤……”耿母怯怯地站在洗手间门口,看著女儿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却不敢上前安慰。
女儿变了,眼神、语气都变得陌生,不像个稚龄的孩子,回家以后,连一声“爸爸”、“妈妈”都没叫过,甚至说自己不是耿妤映。医生说是因为遭受巨大创伤所带来的改变,她却有种感觉——她怀胎十月的心肝宝贝已经不在了,小小身体里装著的是另一个人。
但一看到孩子苍白憔悴的神情,还有浑身遭虐待留下的伤痕,她忍不住敝自己想太多。以往被细心呵护的孩子受到这么大的惊吓,怎么可能还能像从前一样活泼?她不该质疑,而是该用更多的爱去包容抚慰啊。
雹母勉强挤出笑脸,“妈妈不让你见那个男孩子,也是担心你啊,妈妈只是怕你有危险——”
“你不是我妈妈。”她斩钉截铁地寒声道,瞪著耿母苍老的脸庞,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像已步人中年,黑白掺杂的发丝,听说是在耿妤映被绑的那几天一夜白头。
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时,母亲也才五十岁,衰老得她几乎认不出,一头如雪的银丝,也是为了她这早天的女儿而白吗……她闭了闭眼,忍住盈眶的泪。
她真正的母亲已经死了,属於这个身体的母亲,与她无关。
“对不起,你要什么,妈妈都给你!l耿母几乎要哭了出来,“是妈妈不好!那天去公园玩时,如果答应带你去买面包,你就不会自己溜出公园去买,不会被那些人抓走,也不会变成这样……”
“你如果真的想为我做什么,就让我见他。”
她无意伤害这位母亲的心,但她与这个世界有整整十年的差距,唯一想要的是姬秀和,唯一信任的也只有他,被迫与陌生人相处七天已是她的极限,再阻止他们见面,她不惜让依附得还不稳的魂魄离窍,放弃这个复生的机会,也要见到他!
“回教室去好吗?老师和其他同学特地帮你办了这个同乐会,你这几天没来上课,他们都很担心你呢。”耿母强忍泪水,试著讨好女儿,“妈还邀了魏霓远,上个月你在电视上看到他,一直吵著要见他本人,记得吗?他人很好,妈一联络他,他马上答应今天来看你——”
“在说我吗?”说人人到,一身牛仔装的魏霓远帅气明朗,介入母女俩僵硬的气氛中,笑道:“不好意思,出门前碰到一点麻烦,所以来迟了。”
雹妤映抬头看他,随即发现他身后还有一人——一件红白双色长袍,系著枣红色腰带,依旧是熟悉的温和笑颜——姬秀和!
“秀和!”她惊喜万分,毫不犹豫地扑向他,不料魏霓远弯下腰,顺势将娇小的她抱入怀中。
“哎呀,你这么高兴见到我吗?”轻松的一句低语就止住她的躁动挣扎,“不想秀和被赶出去的话,就乖乖别动哦,学姊。”
守在校门外的保全人员此时也追了进来,面带愧色地向耿母解释,“我们原本照您吩咐,除了魏少爷,不放任何人进来,但魏少爷坚持说您答应让他带这个朋友进来——”
“耿太太当然会让秀和进来。”魏霓远从容打断保全人员的话,“秀和可是唯一能治好小妤的人呢。”
正要吩咐保全人员赶人的耿母迟疑了下,“……他能治好小妤?”
“你应该发现了,小妤这几天情况很怪异吧?精神很差,常常昏睡,醒了又暴躁易怒,医生的解释是她受了过度惊吓,你却认为不仅如此,仿佛她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对不对?”
这些话都是姬秀和事先告诉他的,从耿母的表情看来,显然句句打中她心坎。“秀和那晚发现小妤时,就觉得她不对劲,相逢就是有缘嘛,所以秀和后来登门拜访,想尽一点心力,可惜都被拒於门外。”
“小妤当时是被两个男人带走,我想她会怕男人,所以这几天一直不让她见外人。”耿母看著姬秀和身上那件长袍,似乎与前阵子电视台专题介绍的姬氏一族祭典服饰相同,疑惑道:“你是姬家的人?”
虽然早知对方姓名,但每次见到他都是普通高中生的模样,从没将他与古老神秘的家族联想在一起。
姬秀和还没开口,魏霓远就抢著代答,“他不但是姬家的人,而且从小就由女使亲自教导,目前还在一位南宫璟先生门下学习。松生上人你应该知道吧?南宫先生是上人唯一的徒弟,秀和也是南宫先生唯一的弟子,南宫先生很肯定他的资质,说他将来一定会成为更出色的术师呢!”
“你真有办法治好小妤?”耿母有些动摇了。已过世的松生上人当年是仁善慈悲、法力高强的术师,姬氏女使的地位也毋庸置疑,就让这孩子试试,或许藉助神鬼的力量,真能治好女儿?何况还有数名保全人员在场,若出了问题,也能立刻解决。
姬秀和颔首,表情有些尴尬,“我会尽力。”他请魏霓远帮忙,以接近耿家人,也听他的建议,向心草表姊借来这身衣袍,增加说服力,不料魏霓远竟信口胡诌。女使几时教导过他了?至於南宫老师,他只求老师别再冷著张脸给他看,什么肯定云云,他想都不敢想啊。
走近魏霓远,对他牵著的小女孩柔声问道:“你这两天还好吗?”
“不好!”他神情仍像以往那般温柔,温柔得……像是大哥哥对待小女孩,是怕耿母起疑吧?耿妤映咬著下唇,忍住扑入他怀中的冲动,“我没办法入睡,醒了又很困,身体……常常不听我控制,连走路都会跌倒。”
“这是因为你受了太大的惊吓,心魂不安,所以身体也变得迟钝了。”姬秀和弯,取出黄黑双色的带于,系上她手腕。“我帮你做个简单的安魂式,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那个印度人拿带子的做法给你了?”她贪恋地锁住他的一举一动,舍不得移开视线。
“没有,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他将她系上带子的小手包覆在双掌中,低声念了一段咒文,见耿母脸色狐疑,遂解释道:“我这一派的法术,咒语占了很重要的地位,透过念诵咒语,法力会汇聚在口唇,所以最后要藉由口唇的接触将整个法式完成。虽然同样是藉由诵读产生效力,不过这和言咒有很大的不同……”
“总之就是念完咒语,要有一个『祝福之吻』。”魏霓远下了个简单明了的总结,示范地在小女孩粉颊上浅啄了下,向恍然大悟的耿母与其他人道:“就是像这样——”
红色袍袖突然抹上小女孩被他的唇接触过的地方,他愕然住口,看著好友。
姬秀和脸庞一红,既然忍不住动手了,就多擦几下,将魏霓远可能留在她颊上的任何气味彻底擦掉。他收回手后轻咳了声,含糊道:“嗯,就是像小魏解释的这样。”执起小女孩的手,在带子上落下一吻,带子瞬间发出微弱亮光,一闪即逝。
“啊!”耿母惊奇万分,不只因为那道迅捷的闪光,也因为女儿原本惨白的脸蛋居然有了血色,虽仍是病恹恹的模样,至少不再像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请各位暂时离开,让我和小妤独处,我有些事必须和她谈。”姬秀和向耿母颔首,“如果不放心,可以站在看得见我和小妤的地方。这些话只能告诉当事人,不方便有人旁听,请见谅。”
雹母放心不下,“保全人员可以离开,至少我能陪著小妤吧?”
“这里人这么多,他难道还能把我吃掉吗?”耿妤映不耐地撇开头,“你就站在远远的地方看,有事的话,我会马上叫你。”
雹母不敢违逆女儿,果真离得远远的,放女儿与姬秀和独处。
雹妤映把握机会,抓紧姬秀和的衣袖,低声道:“趁现在,快点带我走!”
“你在说什么?”他不同意地摇头,“你现在已是耿妤映了,是耿家的女儿,我能带你到哪里去?”
“我不是任何人的女儿!我是刁念萸!我不要什么耿家,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快点带我走!”
无论她怎么说,姬秀和就是不肯带她走,她愤然喊道:“你如果不带我走,我现在就去告诉那个女人,她女儿早就死了,我只是个借尸还魂的妖怪!”
“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他无奈地拉住她,蹲与她平视。“我看得出来,耿太太很爱她的孩子,你难道一点都不能体会她的痛苦吗?你不是心肠这么硬的人啊。何况这个孩子牺牲了生命,才让你重返人间,你也该善待这孩子的家人才是,他们一直当你是耿妤映在爱护,不是吗?”
“是,他们当我是耿妤映,不当我是刁念萸!那么刁念萸算什么?我到底算是什么人?”她眼底蓄满晶莹水光,“你就只想著拯救别人的痛苦,却不考虑我的心情吗?”
“我当然是为了你好,才说这些话。这孩子才十二岁,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必须以耿妤映的身分活下去,我只期望你能忍耐。”他眼底有著压抑的怜惜,“是我自私,明知你会很难受,还是强要留下你,又对耿太大隐瞒真正的小妤已死的事实,我……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活著,和我在一起。”
泪珠滑落她两腮,“是因为你,我才想要活下来,可是一承认我是耿妤映,我和你之间的联系就好像断了,我不要这样……”
“不会断的。因为……我喜欢你。”他脸庞又染上薄红,以指轻揩她的泪水。“原本我不敢多想这份感情,毕竟你已是不属於这个世界的人,后来明了你的遭遇,让我很心疼,便抛开一切顾忌帮助你。从陶俑、魂魄到耿妤映,这份感情都没有动摇饼,只是我现在敢说出口了。”
他连耳根都红了,慎重又道:“你受过太多苦,我想让你快乐,所以,好好活下去,让我可以继续爱你、呵护你,好吗?”
她哭得说不出话,扑进他胸膛,“没有人要我,只有你要我,所以,我也只为你活下去,只为了你……”
“别说没有人要你,你的『母亲』不是一直很爱你吗?”他抱起恸哭的小人儿,看著耿母急步走近。
“你对小妤做了什么?为什么她哭成这样?”耿母急切地将女儿抢回怀里,连声安慰,“他欺负你吗?别怕,妈妈在这里——”
“秀和!”耿妤映挣不开耿母的怀抱,向姬秀和伸出双手,示意他带走自己,却见他反而退开一步。
“身为母亲,她也许有过失职的地方,但她确实是爱你的,你应该感觉得出来吧?”
“她不是我妈……”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看不清眼前女人的面孔,只看见一头黑白错杂的发丝。她心一震,一时错觉地听见那游丝般的低幽歌声。
“她想弥补你,你却一直拒绝她,这样有多伤她的心,你知道吗?”他低柔的嗓音宛如催眠,有意把握机会拉拢“母女”之间的感情。
“她不是……”夜夜在她梦里低回的歌声包围住她,恍惚间,两个母亲的面孔重叠起来,一头银丝,模糊地哼著摇篮曲般的调子,慈爱地看著她……她剧烈地颤抖起来,“妈妈?”
“你想起来了吗?”数日来,头一次听女儿开口叫声“妈妈”,耿母喜极落泪,紧紧拥住女儿,“都没事了,有妈妈在,谁敢来欺负你,妈妈马上赶走他,妈妈会保护你,你不用再害怕了,谁都不能再伤害你了……”
“妈妈?”蒙胧间,仿佛母亲回来了,句句都是她最渴望听到的话,置身这个全心全意爱她的怀抱,热泪盈眶的她不再去分辨谁是谁,伸臂紧紧相拥,舍不得放开……
昂气冲出教室的耿妤映终於又回到教室内,小朋友们已经开始玩游戏,将大家花了一周合力完成的纸板大富翁排在地上,轮流丢掷大如排球的纸骰子。魏霓远也加入游戏,玩得兴高采烈。
虽然老师交代过,不可以问耿妤映发生了什么事,孩子们还是频频望著坐在角落的姬秀和与耿妤映,对姬秀和那身古人般的红白长袍颇为好奇,不时窃窃私语。
雹母拧乾了毛巾,拭净女儿脸上的泪痕。“妈去打电话给爸爸,晚上我们回外婆家吃饭。”
见女儿乖顺地点头,虽然神情不太自然,至少不复先前倔强冷酷的模样,泪水又涌入她眼中,忽听女儿问道——
“他可以一起来吗?”期待地仰头看著姬秀和。
雹母对姬秀和的敌意已完全消弭,认定女儿好转全是他的功劳,原也打算请他共进晚餐,但还没开口,姬秀和就婉拒了。
“抱歉,我今晚还有事,改天再说吧。”
雹母感激道:“谢谢你治好小妤,之前一直把你挡在门外,真的很不好意思,至於报酬方面——”
姬秀和淡笑,摇摇头,“报酬就不必了,能帮得上忙就好。”
雹母离开后,耿妤映挨到他身边,有些怨怼,“为什么不能来?”
“我妈晚上要回医院复健,我和姊姊要陪她去。”好不容易让她态度软化,愿意试著接受新身分,倘若他参加耿家的聚会,她势必整晚赖著他,反倒错失了与新家人培养关系的良机。
他略微分开与她的距离,怜惜地掠开她颊旁被泪水沾湿的发丝。“你还是先跟家人好好相处,改天再以耿家大小姐的身分邀我去吧。”
她明白他的用意,想要与他在一起的第一步——认真当耿妤映,当耿家的女儿。她咬住唇,“如果他们又不让我们见面呢?”
“总能见面的,你总得出门上课,何况你慢慢会长大,能保护自己,他们不会一直限制你的行动。”
“等我长大,那要多久?你已经是高中生了,你跟同学去逛夜市、看电影时,我还得忍耐这些幼稚的小表,如果……”
如果出现了像小芬一样喜欢他、却比小芬更死缠烂打的女孩,她该怎么办?出面“宣示主权”以赶走情敌吗?高中生跟国小生有恋情,他不被当成心理有病的变态才怪!
“你叫姬秀和吗?”女老师走了过来,“听耿太太说,你是姬氏一族的人?”
姬秀和颔首,“我是……”手臂猛地遭小手抓住,指甲几乎嵌入他肉里,他痛得皱眉,不解地瞥了眼耿妤映气恼的神情。
“那你应该懂算命之类的吧?”女老师靠近他一些,压低声音,“是这样的,我最近工作很不顺,在考虑换跑道,能不能麻烦你指点我一条路?当然,我会付费的。”
“我是懂一点手相,不过占卜、命盘等等,不是我专精的领域,只能跟你讲个大概,我的族人中有……很优秀的占卜师,我可以介绍你去找她。”小小身体硬是挨过来,钻入他怀里,他想推开她,垂首接触到她怨怼的眼神,他心一软,也就任由她抱著自己。
“没关系,那就只看手相好了……”女老师刚伸出一双保养得细致光滑的手,惊觉他怀里的小女孩目露凶光,好似要仿效虎姑婆,将她的十指一根根咬下来,不由得愕然后退。
“走开!”耿妤映恶声咆哮,“秀和是我的,不准碰他!再不走,我咬你!”作势要扑过去咬人。
姬秀和连忙抓住她。“这是那位占卜师的电话,请你自己联络她吧。”他找出名片,歉然递给对方,“抱歉,帮不上你的忙。”
待女老师离开,他才无奈地看著怀里的小“食人族”。“你吓到她了。”
“我们只有现在可以在一起,分开以后,不知道又有多少天不能见面,我不准任何人来瓜分我们的时间。”她用力将脸蛋埋在他胸口,闷声道:“尤其是女人。”
“你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身体,怒气所引发的负面能量很大,你要尽量保持心平气和。”明白了她为何突然翻脸,他柔声道:“也别再使用法力,这对你的身体负荷太大。生命很珍贵,这孩子牺牲了生命,让你重生,你得好好珍惜,用这身体做更多好事——”
“要我心平气和,就不要说这些会让我生气的大道理!我宁可听你说你喜欢我,听你保证不会喜欢别的女生!”
她愤怒地拉扯他始终垂在身侧的双手,“为什么你不抱我?刚才耿妈妈在,你不敢太亲昵就算了,为什么现在还是不抱我?”让她像无尾熊似的抱著一棵无动於衷的油加利树!
她的大吵大叫引来小朋友们诧异的视线,让姬秀和尴尬万分。“因为……”
“你嫌弃我对不对?因为我变成这种没身材的小表,胸部跟门板一样平,长相连刁念萸的一半漂亮都没有,就连小芬也比我更好吧?!”
见他愕然,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把小芬扯进来,她咬牙道:“不要装傻!小芬一直暗恋你,她亲口告诉我的!”
“小芬?”他呆若木鸡,努力回想与小芬的相处,想不出对方表现过任何超乎友谊的热情。
“她喜欢你,也暗示过你,是你没回应她,她才死心,和你维持同学的关系,别说你完全没有感觉!”
“也许她暗示过,但我真的没有感觉出来,可能我比较迟钝吧。”他靠近她怒目含瞠的脸蛋,在她耳畔低语,“我或许迟钝到没发现别人对我的感情,不过,我至少不会弄错对自己喜欢的女孩的感情。只有她会引起我的注意,能让我怦然心动,至於其他人,不论男女,我都一视同仁。”
她脸蛋一红,别扭地瞪著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说到要做到,不然我就翻墙逃出耿家,用闪电劈焦你!”
“真被你的闪电劈中,我会没命的。”他低笑。该怎么做,才能彻底杜绝她的不安?“……我们私奔吧。”
“什么?”她讶然瞠大晶亮的黑瞳。
“如果他们不让我们见面,我就带著你私奔,到很远的地方去,只有我们两人,谁都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他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仿佛这个大计画已筹画许久,一旦被人发现就无法实现了。
“真的?”她脸蛋焕发出兴奋光彩,“你不能骗我哦。”
“当然是真的,我会画画,可以帮人画素描赚钱,我还会烹饪、做家事,也可以去当管家,生活不成问题。”
“我可以去当驱魔师!驱魔师赚的钱更多!”她热烈地帮忙出主意,双颊染著兴奋的粉红,仿佛他们已经摆月兑一切束缚,到了只有两人一起生活的地方。
“不行。”他立刻否决,“你没受过正式的驱魔训练,单独做这工作太危险。你只要待在我们的家里,把家整理好,等我回去就好了。”
家,只有他与她的家……甜蜜攀上她唇角,随即沮丧地垮下,“可是我不会煮饭。”
“我会啊。出门前我会准备早餐和午餐,回家再煮晚餐给你吃。”他爱怜地揉乱她发丝,“我们就这样一起生活,只有我们两个人,等到——”
“等到生下一打小孩再回家,到时你父母不想要他这个女婿也不行了。”魏霓远不客气地介入两人的亲密氛围,无视於耿妤映不悦的白眼,搭住姬秀和的肩头就开始抱怨——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时,我竟然在外岛工作!阿树打电话给我,我还以为他要慰问我工作的辛苦呢,没想到他根本是打电话来炫耀的,说他看到你带著漂亮的学姊。我拚命催摄影师,好不容易赶回来,却变成『源氏计画』。”他无奈地长叹一声,扼腕不已,“阿树都看到了,我竟然没看到!”
“你真的很八卦,小魏。”见好友越说身子越靠近,几乎碰到耿妤映,姬秀和淡笑,无声无息地伸手挡在她身侧,隔开她与魏霓远的距离。
“别人的幸福快乐,就是我的幸福快乐啊!何况我们是好朋友,关心你也是应该的嘛!”
“你真的是魏霓远吗?”耿妤映怀疑地瞪著眼前笑容灿烂、开朗到有点三八的美少年。“我记得你十年前没这么聒噪。”
“人会变的,十年可是不短的时间,我也不可能永远天真可爱、无忧无虑啊。”俊美脸庞蒙上一层忧郁感伤,忽又转为严肃,郑重地握住雹妤映的双手。
“秀和就拜托你了,小妤学姊。他很容易害羞,说谎也很容易看出来,你不必担心他骗你,所以他说要私奔绝对是认真的哦,还有生小孩也不是开玩笑的——”
“我没说要生小孩!”姬秀和面孔瞬间红得像熟虾。
“干嘛不好意思?相爱的人在一起,有孩子也是正常的啊,不过,你可能要等久一点才能当爸爸。好,就让我当见证,在此祝福两位私订终身,来个热情的拥抱,当作承诺的仪式吧!”
他拉著姬秀和的手就要环住雹妤映,好友却僵硬地不肯配合,他催促道:“快啊,秀和!你不会连拥抱都不好意思吧?”
这人根本是唯恐天下不乱!雹妤映皱眉。不过这样也好,她正想逼这个不知在顾忌什么、一直不肯抱她的家伙做同样的事。
她仰起脸蛋,冷沦的目光笔直射入姬秀和心虚的眸底。“连抱我都不敢,还说什么私奔?”
“我不是不敢,而是……有人在看啊。”几个小朋友已经张口结舌地往他们这边看好久了,连女老师也呆愣地望著他们这边。
“遮住就好了嘛。”魏霓远很有义气地月兑下牛仔外套,为两人遮挡。“快点,要做什么赶快做,限时三分钟。”
外套无法完全遮住姬秀和,但足以掩护接下来要做的事。在耿妤映严厉的视线下,姬秀和终於主动伸手环住她,无奈万分,“这样可以吗?”
“这么勉强,不如算了!”她恼怒地想挣月兑他,却被他抱紧。
“不是勉强,而是……你现在这模样,我想做什么,都觉得自己像是……变态。”眼里看到的是圆圆的脸蛋,不及刁念萸的清灵秀致,倒也可爱,但太可爱的脸蛋加上娇小的身躯,成了十足的小女孩模样,让他就是无法自然地抱住她。
“有什么关系?因为我曾是刁念萸,你才会放不下我,才会在此时此刻与我在一起,结果看到我外表改变了,你就不敢像以前一样对待我?”她不解地蹙眉,“吻我。”
他大惊失色,“不,不行!”
“我说可以就可以!”她霸道地抓住他的手,遮在他眼上;“看不见我的脸,就没这些顾虑了吧?我是耿妤映,也是刁念萸,又不是别人!我当鬼的时候,你都敢吻我了,我现在活生生的,你反而怕了?”
“等——”唇已被她堵住,蛮横地侵入他口中,不是陶俑的冰凉,也不是鬼魂的虚无,是温热软腻的甜美,有些强迫,有些急切,急切寻求著他的回应,就像她的人,表达情感总是直接又强烈,看似刚强的外表,包藏著一颗脆弱的心……他加重吮吻的力道,生涩地承接她的不安,像要抹去她的伤痛,一次又—次地婉转轻柔……
“啊!”她轻呼了声,捣著唇退开,微喘地瞪著他,“你咬到我了。”
“抱歉。”放下遮眼的手,眼前又是圆圆的孩子脸蛋,双颊染成漂亮的浅红色,他赧然垂眼,未褪的热情染上了淡淡的罪恶感,滋味复杂、
“看吧,闭上眼睛就没问题了。”唇上残留著他的味道,她意犹未尽地逼近他,“只要下次别咬到我就好了。”
“等到你成年,才有下次。”他侧头避开企图偷袭的柔软红唇。与她四唇缠绵的感觉是很美好,但一对上那双清澈无邪的双眸,心里就被“恋童癖”这张大网罩住,理智开始挞罚自己。
“你别那么死脑筋好不好?”想偷啄他的唇,却不断被躲开,耿妤映不耐烦了,“我还有好几年才会长大,难道这几年你都不碰我?”
“拒绝女孩子的要求,不是好男人该有的行为哦。”从头到尾都待在“贵宾席”、只从外套上方露出一双黑瞳偷看的魏霓远忍不住插口,“对待女孩子也该更温柔一点才对,怎么可以咬人家?”
“小魏,你……”全都看到了?姬秀和脸庞犹似著了炭火般红。
“是的,一个镜头不漏地全部看到了!”俊美容颜得意洋洋,开心得不得了,“我赢了!连阿树都没看到这一幕!回去就换他得求我把过程说给他听了,哼!当然没那么简单就告诉他——喔,耿妈妈回到教室门口了!”
“小妤,我们回家了。”耿母走近墙角的三人,见女儿依旧乖乖坐在姬秀和身边,脸色比先前更红润了些,这才安心,却见姬秀和挂著一脸赧红的傻笑,一旁拿著外套的魏霓远则是笑得灿烂又诡异,耿母不禁怔愣,不安地又唤了声:“小妤,走吧,爸爸来接我们了。”
见耿妤映不情愿地起身,目光锁住姬秀和,似乎有话要说,却碍於耿母在一旁而不敢开口,魏霓远轻咳了声,代她向姬秀和发言,“我要走了,你没什么话要说吗?”
姬秀和一怔,明白了他的用意,但对著他一脸等著看好戏的促狭,一时说不出什么,目光也不敢投向耿妤映——
“我会尽快去找你,你先忍耐一阵子吧。”
“就这样?”小女孩神情依恋难舍,显然不满意如此答案,魏霓远也就配合地摆出一脸幽怨,自行加油添醋,“可是人家想见你啊!我一分钟都不想等,我想天天看到你、抱著你、对你说我爱你!你难道不想吗?”
一番肉麻至极的话,听得姬秀和鸡皮疙瘩掉满地,见耿母神情开始怪异地扭曲,他想笑又不敢笑,垂眸看著耿妤映的米黄色鞋尖。“记得后校门旁的艺能科教室,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吗?我留意过……你家司机送你上学的路线,大约八点时会经过我们学校后门,你经过时抬头看艺能科教室的三楼,靠近凤凰树的那端,就会看到我。只要你出门上课,我一定在那里等你。”
即使仅是短短数秒的一眼,也聊慰相思啊。见那双低垂的眼眸悄悄瞥来温柔的视线,耿妤映心头漫起暖意,无声地颔首。
“就这样说定了,我每天都会等著看到你哦!”好一场十八相送,还眉目传情,活月兑月兑是现代版被迫分离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嘛!魏霓远深感自己今天是来对了,不忘用力“诠释”耿妤映此刻的心情,下个完美的结尾,“还有,别忘了人家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跟你私奔!”
“我们……先回去了。”“私奔”两字终於使耿母最后一根理智神经绷断,拉住女儿小手,对两个当著她的面“互诉衷情”的大男孩勉强点点头,“改天再请你们吃饭……”手忽被女儿挣月兑,小小身躯扑进姬秀和怀里,搂紧他颈项。
“我也会打开车窗,让你看到我。”在他耳畔低语,感觉他在自己肩头落下一吻,仿佛允诺,她才不舍地放开他,任耿母牵著自己离开教室。
魏霓远与姬秀和送她们出门,直到学校大门口,看著母女俩上车。
“织女已经走了哦,痴情的牛郎先生。”魏霓远一面向街角的自家司机招手,一面打量仍怔怔望著耿家轿车离开的方向的姬秀和,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这么舍不得她,直接私奔不就好了?”
姬秀和这才回过神,腼覥一笑,“她身体状况还不行,耿家可以给她最好的照顾,还有她想要的一切。”深爱女儿的耿氏夫妻,必能一圆她对亲情的渴望吧?
“可是,我看她比较想要你欸?”
见姬秀和脸上的赧红逐渐加深,魏霓远摇摇头,叹道:“没想到你才收到生平第一封情书,就被对方收服了,虽然从学姊变成小学生,落差大了点,不过『源氏计画』也挺不错的,可以亲手打造自己的爱人呢!是我的话,首先亲手布置一栋最漂亮的房子,来个金屋藏娇,她想要什么我都给她,还可以帮她剪头发、设计衣眼之类的,月姨夸过我在这方面手艺不错哦——”
“若想进行『源氏计画』,麻烦从你的情书中挑对象。”姬秀和打断越说兴致越高昂的好友,声调不愠不火,略微带著警告的紧绷,望著魏家司机将车开到面前,又补了一句:“小妤不是你的洋女圭女圭。”
魏霓远半张著嘴愣了几秒,捧颊惊叫:“秀和,你凶我耶!”
姬秀和一呆,“有吗?”只是口气严肃了点吧?他不喜欢听到别人口中谈著要将她如何如何,即使是好友也不行。
“有!你从来没用这么凶的语气对我说话!我只是举例说说,又不是真的要对你的小妤怎样。”果然,见色忘友,世人皆然,一碰到爱情,友情马上踢到一边。
魏霓远拉开车门,将好友推进去,自己也坐入车内,一面深深感叹,“好吧,不谈我的计画,你的计画呢?”
“我的计画?”
他的计画是……望著车窗外湛蓝的天空,宛如抹去所有尘埃的清朗明亮,遥想她此刻可能在城市的某处,心思也随之飘远。
驻留在他心底的女孩,终於能安稳地与他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他们,将有很长的未来可以共度,而他的计画是……没有计画。
眼底仿佛看见那张倔强的脸蛋,他唇畔漾起一抹怜宠的浅笑。
只要她能活著,让他爱她,一切就够了。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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