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姬秀和一如往常来到“澧松道”。
澧松道,外观看来是一条经过规画的美丽巷道,有住家、商店,地基却埋藏大量贝烸矿石,加强了地脉的能量,构成一个适合非人类生物生活的独特世界。
巷内居民有一大半是异族生物,他们早已适应人类世界,将人类举止模仿得维妙维肖,除非是原本就对超自然事物有所感应的人,一般人即使与他们擦身而过,也不会察觉他们是徒具人形的非人类。
而整条巷道都属於一个人所有——“茴香馆”的老板,南宫璟。
姬秀和推开“茴香馆”大门,却不见南宫璟,只有老师的好友佟星年在看店。“老师呢?”
佟星年指指以竹帘隔开的厨房,“有人带了个盒子来,他正在处理。”所谓“处理”,也就是进行除灵、驱魔之意。
在普通人眼中,“茴香馆”是个专卖天然植物、香氛制品的迷人小店,只有内行人知道,店老板南宫璟是当今世上首屈一指的驱魔师,还常有人远道自国外前来求助。南宫璟的师父是九玉公会的创始人之一,他却在师父过世后立即退出公会,双方因此处得不太愉快。
姬秀和掀开竹帘,却见厨房桌边坐著一名黑衣男子,不由愕然停步。
男人雪似的脸庞毫无血色,一双碧绿眼瞳使他异样的俊美更添诡秘,瞥了紧绷戒备的姬秀和一眼,懒懒哼笑,“姬家的小表,别每次看到我都这么紧张。你虽然姓姬,只要不来惹我,我也懒得找你麻烦。”
“埃米尔,别欺负他。”正在泡花茶的南宫璟沉声道。不及三十岁的他眉清目秀,如缎的黑发柔顺眼贴,儒雅的模样就像古画中的书生,浑不似年纪轻轻就扬名国际的优秀驱魔师,和一旁满身邪气的黑衣男子形成强烈对比。
他示意姬秀和走近桌边,桌上摆了个一尺见方的木盒。“你来得正好,我打算让你处理这个盒子。你跟著我学习一年多,应该可以独当一面了。”
姬秀和措手不及,“我……不行的。”
“试都没试,怎么知道不行?”南宫璟嗓音虽低柔温和,语气却坚定得令人无法抗拒,“你的力量虽偏向防御性,但一样可以对付灵体,该怎么做,我也都教过你了,动手吧。我就在这里,你若不行,我会收拾。”警告地瞥了埃米尔一眼。“你别扰乱他。”
姬秀和只得硬著头皮取出色铅笔、画纸,画下需要的法阵。
南宫璟取来两只茶杯,优雅地各斟了七分满的温热花茶。“你喜欢绘画,所以我让你练习画法阵,将法力注入法阵中,除灵时再拿出来使用,这是因为一来你动作太慢,二来你对法力的运用还不够熟练,所以采取折衷方式。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不能这样,意思是……”
“你得背咒语,练习直接运使法术。法阵力量是很强,但若你手上没有可用的法阵,碰到凶恶的邪灵时,难道对方会乖乖等著你画好?”将一杯花茶放到他面前,“茶凉掉之前若不能完成,你以后就不必再来我这里了。”
“这样对待你唯一的学生,太严格了吧?”埃米尔低哼著慵懒惑人的口音。
“严格一点,总好过日后因为训练不足,在驱魔时丧失性命。”他瞥了开始冒冷汗的少年一眼,“秀和,你知道我说话算话,好好努力吧。”
姬秀和暗暗叫苦,只得迅速完成法阵,将画纸置於木盒上,纸上的三角形法阵发出绿光,一道幽影自法阵中央窜起,形成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不断张阖的嘴滴著血,似在叫嚷什么,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果然是死灵。”南宫璟呵著花茶热气,沉静黑眸向死灵淡淡一瞥,“除掉他,你就可以喝茶了。”
除掉他……姬秀和一震。这句话他听过无数遍,却首次感到一种不近人情的冷酷意味,怔怔看著幽灵,那狰狞的面孔,看起来确实凶恶可怖,任谁看了都会认为这是个对人有害的恶灵,应该除掉,可是……
那激动开阖的嘴,究竟在嚷著什么?布满血丝的眼瞪得那么大,眼中看到的是他,或是生前最后的影像?疯狂的眼神,充满怨恨、不甘,还有悲伤……
“还在犹豫什么?”见姬秀和握著画笔,迟迟无法画下第二个法阵,南宫璟不悦地蹙眉。
“恶灵……除了消灭,没有别的方法吗?”
“这个道理,我很早以前就教过你了吧?在世界上徘徊的灵魂有很多种,恶灵之所以被视为恶灵,就是因为他们对活著的人有害,既然有害,当然得铲除。”
“可是,真的没有别的方法吗?恶灵也是因为对这个世界还有牵挂,才徘徊不去,用这样强硬的方式——”
“满足了恶灵的愿望,让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人世,也是除灵的方法之一,但活人和死灵的灵魂波长本就不同,难以沟通,而恶灵的执念通常都很强,即使达成他们的心愿,也不见得就能让他们安息。”南宫璟放下茶杯,看著踌躇不决的姬秀和,放柔了语气,“你这两天遇到了什么事吗?”
这个一向将他的话奉为圭臬的弟子,难得有这么大的疑惑。
姬秀和垂下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如果能和对方沟通,不是很好吗?”就像那女孩,虽然出手疾狠,但好好与她说清楚,她也不会蛮缠到底啊。
“要成为驱魔师,首先必须具备温柔善良的心,要能了解受苦的灵魂,而不只是把他们视为纯粹的邪恶,就这一点而言,我认为你绝对够格;但单有温柔善良并不够,必要时得狠下心来扼杀他们。恶灵一直执著於无法实现的心愿,也很痛苦,我们是在帮助他们解月兑。”他顿了下,语重心长地道:“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这个灵魂又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
姬秀和又是一震,看著眼前狰狞的死灵,那不断扭曲、变形的面孔,已经完全失去人类的模样,唯有那双大睁的眼,依旧怨毒、愤怒,汹涌的情绪,和活生生的人丝毫无异……
他一咬牙,以鲜红色一笔勾成五芒星阵,画纸一摊,魂魄被吸入法阵中。他折起画纸,放入雕有咒语的竹筒中,竹筒静置十二小时之后,灵魂会被竹简吸收,届时将竹简埋入大地,除灵就算完成。
“过来喝茶吧。”南宫璟取出一本薄薄小册,“这是一些基础的咒语,给你一个礼拜背完。”
姬秀和踌躇了下,“老师,我……我想学习和灵体沟通的能力。”
“我也很想学。”墨眸掠过一丝怅惘,南宫璟淡淡道:“可惜,这种能力是天分大过后天的努力,勉强不来的。”
“我知道,但我想试试看,我……不想再看到那种充满痛苦和伤心的灵魂。”连老师都无法练成的能力,他却想修练,未免太不自量力吧?
但他不想再用这种强制的方式,就像……对她一样,好好和她说,让她了解,不必动用到如此决绝的手段,即使自己因此受了伤,也值得啊。
他坚定道:“我会努力的。”
南宫璟没斥责他,反而露出鼓励的微笑,“好,我可以教你,不过你要有所觉悟,可能几十年都无法练成,也可能没多久就让你发现诀窍。你的悟性不错,要对自己有信心。”
“沟通?”埃米尔嗤之以鼻,“说著相同语言的人都常常彼此误解了,人和鬼怎么可能沟通?”
姬秀和防备地看著他,“那是因为沟通得不够,或方式不对,才会造成误解。只要把彼此的意思表达清楚,不管是人是鬼,一定可以相互理解的。”
“一个天真的笨蛋,真令我噁心。”他嫌恶地轻哼,猫似的碧瞳冷睇著少年,“让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如果你们姬家的女使能和我沟通,我还会被你们追杀这么多年吗?”
姬氏一族拥有丰富的文献,全都收藏在族内自建的小图书馆里,平日不限族人有不到五人获准进入这个蕴藏神秘知识的宝库。
姬族男人并不会被禁止阅读藏书,而姬秀和平常就爱看书,扣除禁书,馆内藏书他已看了十分之六、七。
他踏进图书室,见今晚轮值的是姬心草,还没打招呼,却见坐著轮椅的母亲也在,愕然停步。
“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姬水馨瞥了儿子一眼,将几本要借的书递给姬心草登记。
姬秀和踌躇地走近母亲,“我想回来借书。”
“不要一天到晚泡在这里,多把心力放在学校课业上,你又不能当女使,看这些闲书有什么用?”
“可是,我想当驱魔师啊!”姬秀和愕然,他是在充实自己作为驱魔师的准备啊!母亲怎么说他是看闲书?前几天他明明才和她提过这个梦想……
“驱魔师是你这种连书都念不好的学生能当的吗?以你这种慢吞吞的个性,进了公会也是垫底,驱魔师少你一个也无所谓,念好你的书就可以了。”
寥寥数语,打得他几乎站不住脚,难堪地低下头,忽听一旁的姬心草开口——
“秀和很努力,我相信他将来会成为优秀的驱魔师。”清秀的容颜上神情淡漠,冷冷地不流露出喜怒之色,显得难以亲近。
“果然是内定的女使候选人,说话声音也特别大啊。”姬水馨冷笑,灼灼目光扫过不卑不亢的姬心草。“不过,我管教我的儿子,不需要别人插嘴,你还是省点口水吧。”接过登记好的书,她自行推著轮椅离开,藏书室内只剩下两人。
“……抱歉。”姬秀和强忍心头的难受,尴尬地向姬心草颔首。
为什么半句肯定都不给他?他有这么差劲,一点都不值得期待吗?
姬心草摇摇头,忽道:“伸手。”
他不明所以,依言伸出手,她并起两指,往他手掌戳下,他只觉一股冰冷刺骨的力量戳入掌心,知道表姊是在试他,他也以自身灵力抵抗,攻击的力量越强,他的回应也相对加强,始终不落於下风。
“除了女使,你是族里唯一能抵挡我的攻击的人。”半晌,姬心草收回双指,神情仍是淡淡的。
“是你手下留情,我才挡得住。”明白表姊是委婉地给他打气,姬秀和心底涌现暖意。
“我从不手下留情。”姬心草唇角微弯,即使浅笑,笑容里也没有温度。“想看什么书快去找吧,这里再过半小时就要关了。”
“嗯,我想看一些……比较特别的书。”暂时将沮丧抛开,他的目光在她身后那排上锁的书柜溜来溜去,那里面有他今晚赶回来的目的——只限女使和得到许可者能看的禁书。
在族里,姬心草一向独来独往,却与他交情不错,如果他开口说想看那些书,不知她会不会答应?
他正犹豫著该如何开口,却见姬心草从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起身开了放禁书的书柜,道:“例如这些书吗?”
姬秀和一愣,“你怎么知道……”他都还没开口啊!
“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姬心草难得微笑,“别人我是不太相信,但你很懂分寸,不会乱来,看看也无妨。说吧,你想看什么?”
“我想看……关於邪术的书。”如果心草姊知道他看这些书的目的,说不定会生气吧?
他心虚地低下头,假装看著桌上的杂物。桌上铺了一层玻璃,玻璃一角嵌了把银制小剑,剑身上铸有辟邪咒文,和传承於代代女使的银环一样,是从数百年前传下来的。
“……『他』,还在那位南宫先生的身边吗?”
姬秀和闻声抬头,看著表姊找书的背影,颔首道:“他一直待在老师安排给他的住所,很少离开。我回来之前去过老师那边,才刚见过他。”
表姊问起的“他”——那个碧眼的埃米尔,是他们姬氏一族的宿敌,曾在数百年前屠杀他们半数族人,两任女使也因他而丧命,但半人半魔的体质使他存活至今,杀死他,也就成了代代女使的重大使命。
“以你的观察,觉得他如何?”
“很难对付。”倘若心草姊接任了女使,势必要和那人交手,老实说……他认为胜算不大。
“能和我们姬氏一族对抗数百年之久,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姬心草将找到的书拿给他,“先看这几本吧,这礼拜晚上都是我轮值,只要没别人在,你都可以来看书。”
“谢谢。”姬秀和感激地接过书,立刻寻找最隐蔽的位子,万一有人来,他才有时间把禁书藏起,不至於连累心草姊挨骂。
姬心草拿起先前看的图文集,又坐了下来,注视著那把银剑,不自觉地抚著手上的银手环,深邃幽黑的双瞳流转著复杂的情绪,默默无语……
经过男生宿舍外,刁念萸很自然地停下脚步,等了一会儿,陆续有几个学生进入宿舍,但都不是她在等的人。
她烦躁起来,自语著:“他到底去哪里了?他说他是住宿生,为什么我都遇不到他?”
惦记著要还他外套,她於是将它随身带著,每次经过男生宿舍就停留片刻,但几天下来始终等不到他。
她转身要走,迟疑了下,又坐在花圃边的石墩上。
“今晚再等不到他,我就把这外套扔了。”月光蒙胧,落在她紧绷的脸蛋上,光影变幻间显得阴森。“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他。”
是啊,她还有事要做,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第一步,就是姬家女使……心底那僵诡异的漩涡蠢动起来,像是催促著她快点行动。
“当然,等她回国,我就杀了她。”她用力压著心口,却压不下这股凶猛的躁动,低叫著:“别来烦我!”
她讨厌这个漩涡,翻搅著太多事情和情绪,她难以厘清,也害怕去厘清。每当她独处时,它就开始扰乱她,怒吼著报仇、报仇,驱使她血液愤怒地沸腾,逼迫她去做事后必然会万般后悔的事。
然而,漩涡不断在扩大,威胁著将她的意识完全吞噬,进而掌控她的一举一动:也许,还会把她身边的人也一起吃掉……
突然,那张浅笑的脸庞跳入心底。
她迁怒地哼声,“都是因为你,让我白等了这么多天,等你回来,我一定……”在心里模拟著如何将他好好骂一顿,浑不觉让她心烦意乱的漩涡已被丢到一边,即使仍旧喧闹叫嚣,却已不能干扰她。
忽听脚步声走近,她立刻转头,却是两个不认识的男学生,甫上扬的樱唇又垂下。
“小妹妹?”那两个男生没进宿舍,反而走到她身边。“咦,不是小妹妹嘛,是三年级的学姊。你在等人吗?”
刁念萸抿唇不语,眼睛望向别处,明白表示出不想和他们交谈。
两个男生不会察言观色,还以为她是害羞,仍不肯走,“要不要一起去吃消夜?说不定吃完消夜回来,你等的人也回来了……欵,学姊,你的裙子样式是旧的耶,三年前学校就把裙子样式换过了,你应该不会穿这种旧式的才对啊……”
这两个家伙在胡说些什么?
黑瞳向两人一扫,她冷冰冰地道:“滚。”黑暗的漩涡悄悄掀了一角,化为眼底森寒的千针万刺,白净的肌肤衬著黑幽双眸,像是聊斋里的美丽女鬼。
两个大男孩悚然一惊,不约而同地转身溜了。
“真讨厌。”她厌烦地吐出口气,“干嘛还不回来?都是因为你,害我被搭讪,感觉很差耶。”浑然不觉,等待的焦点已渐渐由外套移转到人。
又听见脚步声,还伴随脚踏车的声音,她不抱希望地回过头,这回却真是她等的人——姬秀和。
他牵著脚踏车,后座放著几个纸袋,愕然停步,显然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刁念萸猛地跳起,“你终於——”惊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多雀跃,她立即闭嘴,换上一副晚娘面孔,扠腰质问,“你去哪里了?”
“我有事回家了。”
“回家?哪有人一回家就是一个礼拜没回来?害我都等不到你……”
姬秀和讶异万分,“你等了我一个礼拜?”对了,她应该也没其他地方可以去吧?
他心脏揪紧,柔声道:“抱歉,我没想到你会等我。”
“我……我只是想把外套还你,经过这里就顺便看你在不在,才没有刻意等你!”他温柔的眼神仿佛洞悉了什么,让刁念萸极不自在,用力将外套塞还给他。“每天带著这件衣服跑来跑去,很累耶!”
“我回家查一些资料,因为那些书不能带过来,所以我每天放学就回家看,隔天再从家里赶到学校。不过我要查的都查完了,今天起又会继续住宿,你想找我,我都会在这里。”姬秀和解释完,微笑道:“宿舍的门禁是十一点,十一点之前,我都可以陪你。”
“谁要你陪啊?”刁念萸仍是嘴硬,却因他的认真解释而窃喜,发现他脚踏车后座的纸袋,袋口露出几张画纸,她好奇地想抽出来,“这是什么——”
“不行!”姬秀和突然抓住她的手,让她吓了一跳。“这是我画的一些法阵,一拿起来就能使用,如果碰了……可能会让它们启动的。”
“你自己画法阵?”
“我喜欢画画,就把绘画和符咒结合起来,不过我动作慢,得事先准备好。最近老师要我背咒语,我还不太习惯,所以还是画了一些备用。”姬秀和一面解释,一面抽出几张给她看。
“这些法阵难度很高,法力不足就无法驱动……哇,你挺厉害的嘛。”一张张繁复的咒文让刁念萸越看越佩服,没注意他一直与她保持距离,不让那些符纸碰到她。“那天如果你手边有这些,就可以抵挡我的闪电吧?”
“那时太突然了,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而且你出手太快,事先不管准备多少,恐怕都不够用。”他赧然搔搔发际,“我动作实在太慢了,老师常说,可能鬼扑到我身上了,我还在犹豫该画哪个咒文……”
刁念萸嗤地一笑,“那就练快一点啊!”
“我已经很努力了,可这些咒文太复杂,一个细节弄错,整个咒文就失效,没办法画太快。要做这种工作,我还是少了一点天分吧?”这样单纯地笑,才适合她啊。甜美的笑靥富有感染力,让他也打从心底泛起微笑。
他想帮助她,却不明白究竟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至少,尽量陪著她、让她开心吧?现阶段他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别谦虚了,你确实很厉害。我虽然讨厌你们姬家的人,还不至於硬要否认你们的能力。我以前没什么法力的,后来……”后来?后来为什么变得这么强?
对了,母亲说过她资质不错,但疾病削弱了她的体力,必须有健康的身体,才能修练高深的法术……
她的病何时痊愈了?又是何时有了这么厉害的法力?
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见刁念萸忽地不语,娇小身躯瞬间僵硬如石雕,黑眸翻涌著混乱的疑惑,似乎陷入一团巨大的迷雾中,姬秀和正想问她怎么了,忽见她猛然转身,喝道:“谁?出来!”
两个死灵猛地自花圃内窜起,一个是脸容半毁的男子,另一个是断手断脚、七孔流血的女人,同时向她扑去。
她右掌一扬,紫电疾射而出,正中男性亡灵,打得对方魂飞魄散。
她还来不及对付另一个,姬秀和抽出画纸一扬,纸面升起绿色的三角法阵,箍住了另一个亡灵,对方立即摔倒,动弹不得。
“好!”刁念萸赞赏。还说他不会用法术?这法阵做得挺好的嘛!
她於是扠腰不动,满心以为可以见识到姬秀和的看家本领,却见他抽出一本小册子翻看。
“你干嘛?”她一愕。怎么这时候忽然用功起来了?
“我在找该用什么咒语。”手边没有适用的法阵,老师又要他练习用咒语,可他一时想不出该用哪个,翻来翻去就是找不到。
“你开什么玩笑?!”刁念萸简直要昏倒了,指著被法阵困住的恶灵。“喂,我们现在不是在做模拟训练,是在对付真正的恶鬼耶!哪有时间让你这样慢慢找咒语啊?!”
他嗫嚅道:“我动作慢嘛。”她好凶啊,老师都没这样骂过他。
“如果我是你老师,就把你当掉!你永远也别想当个驱魔师——”她话没说完,身后的花圃又窜出三个死灵,向她冲来。
“小心!”他一把将她拉过来。
刁念萸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刚站稳,只见他已扬起另一张纸,一个网状的矩形法阵由纸面窜出,法阵边缘擦到她左手,带来火烧般的剧痛,教她怔愣。
为什么会痛?这种用来对付恶灵的法阵,理应对人无害才是,莫非他法力太强,连人类也难以承受?
法阵网住了两个恶灵,第三个却避开了法阵,仍是向刁念萸扑来。
姬秀和来不及再挑法阵,只得将她护在怀中,以自身背向著扑来的恶灵。
刁念萸探出身子,右掌一翻,指尖发出丝丝电气,五束紫电疾射而出,贯穿了恶灵,凄厉的尖嚎声中,灰飞烟灭。
由於紫电与恶灵相撞的冲击力太强,姬秀和一个不稳摔进花圃中,连带将刁念萸压在身下,脚踏车也被推倒,压在他背上。
他忍著疼痛,双手撑在她身侧,以免压伤了她。“你没事吧?”
见她怔怔不语,举著左手反覆察看,他担心地又问了一次,“你没事吧?”
“没事。”她左手还有些麻痛,却没有任何伤痕。
他的力量真有这么强?可却又无法好好运用,就像五岁小孩只需要一台玩具车,却得到了一辆法拉利,太浪费了!
她想爬起来,身子一动,脸颊却直接贴上他的唇,粉颊立刻染上薄晕,斥道:“你还不起来?!”
“对不起。”他脸也是一红,反手推开了脚踏车,很快爬起,这一来牵动了尚未痊愈的腿伤,他皱著眉一声不吭,忍痛的模样却全落在她眼底。
那些恶灵都是小角色,用不著他出手,她独自对付也是游刃有余,他却舍身护她,完全没顾及自身安全。
她心头溢满暖意,嘴上还是照骂不误,“笨蛋,哪有人用背对著恶鬼的?你老师这样教你的啊?”
姬秀和只能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怪了,她又不是南宫老师,他干嘛要这般必恭必敬地听训呢?
不过,她……真的很软。微凉的颊,没有任何气味,却柔女敕得不可思议……十年前的她,也是这样吗?
明知不该有任何绮思,他的心还是忍不住怦然而动,悄眼看著她一面拍掉身上的草屑,一面不解地喃喃自语——
“学校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恶鬼?我这几天已经碰到好多个了,每个都直接往我身上扑,真是嚣张!”
他灵机一动,“那个,鲶鱼……”
她秀脸一沉,“你叫我什么?”她的名字虽然取得不错,但一念快就变成谐音“鲶鱼”,成了漫画里那种带须的滑稽大头鱼,一想到就教她皱眉。
“对不起,我、我是说『学姊』。”急著想说出计画,一时口快叫错了,姬秀和尴尬傻笑,“最近学校确实发生很多奇怪的事,如果你晚上有空,不如我们一起出来调查吧?”
若能藉此将她留在身边,也可避免发生意外,再者,让她晚上一个人在外头徘徊,他也是不忍。
刁念萸晶亮的眼一眯,怀疑地上下打量著他,仿佛他这提议是另有目的,教他又脸红起来。
良久,她才冷冷道:“我干嘛要陪你?我的目标是你们姬家的女使,又不是你。”
“女使现在出国不在,你一时也找不到她,而且我……我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些恶灵。”他若认真准备,对付恶灵并非难事,但要将她留在身边,只好装出伤脑筋的模样。
刁念萸刚才看了他那副慢吞吞的模样,已认定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叹了口气,“女使如果跟你一样临阵磨枪,碰到恶灵才翻书找咒语,我也懒得跟她打了。”斜睨他一眼,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既然你求我,我就帮忙吧。”
姬秀和松口气,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努力的。”
有什么好高兴的?
她不解地看著他粲然笑容,唇边泛起一丝淡得连自己也没察觉的微笑,轻哼:“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