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来试试,看究竟最后输的是你还是我……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将身心交付与我……答应我,你绝不逃离,没有我的允许绝不离开我身边……
最后输的是他抑或是她?
不必等到最后,答案早有了——是她输了。
他要自己的心,这到最后都成了输赢之战?有时愈是输不起的东西就愈容易输,愈是想逃离的就愈是躲不开。
心甘情愿地付出身与心吗?
此心已付,此身……若再交付,那她还能残存什么?
没有他的允许不能离开他身旁?
若兰抬起低垂的眼睫,望向走在前方的昊霆——他连背影都如此挺拔英武,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一开始时会觉得他迫人、会在瞬间慑于他的气势、会为了偷觑他而心慌意乱、会执意地赖上他……只因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注定她要沉沦于他的狂狷之中,要把心交付出去。
可以的话,她也不想离去,想留在他身旁!但,现实不容妥协。
她在扬州的事既已让皇阿玛的人知道了,就没放过她的道理,而她也晓得此次逃婚出游也只能为自己争取一丁点儿的空间——困于王府前的短暂自由空间;但最终,她还是得回京,回到那堂皇的世界,过着与自己身份“相符”的生活。她,还是得嫁给豫亲王府的祈烨贝勒。
她知道的,早知道的,就算再怎么乱来、再怎么荒唐也是无法丢弃皇格格的身份。从她在皇宫里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她的未来不是能自己掌控的命运,而这些年她能一直活得如此任性且自在快活,也都是皇阿玛的一再纵容。
可是,这是最后一次,没有以后了。人,没有永远是小孩儿的。
其实在心底最深处,她晓得自己终得回皇城。玩遍大江南北的心愿是场梦,她努力过,也短暂地实现了心中的宿愿;而这荒唐的逃婚事件也算是十分了不起的反抗行动,足以表达她对皇阿玛任意指婚的怨气,也算够了,可以光荣返京面对气坏了的皇阿玛了。
只是,没在计算之内的是——她遇上了昊霆……
而之前她说的那些话;说什么接下了战帖,基于骄傲不会临阵月兑逃;说这只是场无聊的游戏,是没有结局的虚掷心力,最终胜利的一方一定是她,因为她不会将心交与一介商人,这不符她的身份……等等,都是鬼话!
说这些话是她要昊霆讨厌自己,认为自己是个骄纵任性的格格。她晓得再这么下去是会害了他,皇阿玛若知道他这么样轻薄自己,一定不会轻饶他!
她晓得,就算皇阿玛再怎么宠她、疼她,也不可能任她嫁与一名商人的,更何况,他已将她许给了豫亲王府的祈烨贝勒。
至于昊霆,任他再怎么自信、再怎么威仪天生,他,也只是一介商人啊!
不要说皇阿玛了,就是京城里的王爷贝子们,或随便哪一个三品以上的官员,他都斗不过呀!他这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她不能再害他了。说那些话就是要激怒他,让他狠狠将她从身旁逼开,不再理会这么一个骄纵任性的格格!
对,她很成功,成功地惹怒了他,可他反将自己捉得更牢了……
想到这儿,若兰又不自觉地抚过自己的唇,想着他狂怒下的吻,才一想起,心又猛地狂跳。她抚上心口——前胸有着隐约的细微疼痛——是他,是他大掌恣意揉捏下的结果……
“一路上你不言不语,在生气?”
昊霆的声音忽地响起,打断了若兰的沉思,也稍稍吓了她一跳。
若兰蓦地抬起低垂着的头,手还紧捏着前襟的布料,抬眼就见他不再背对她直往前行,而是站定在自己前方,拿那似隐着怒气的深沉黑眸观察着她。
这双黑眸,恍若有魔力般,一而再地让她心口紧锁。
难……真的好难,要离开他真的好难!
为什么?为什么他只是一介商人?为什么他要这么残酷地夺了自己的心?
这对双方,都没好处。他能夺她的心,但得不到她的人;她送了自己的心,已不是完整的一个人……
“不……”若兰摇头。
“这不像你。”望着沉静过分的若兰,昊霆缓道。
不像她?当然不像!她从未有过如此沉重的心情,许多事竟要她于这一、两天内在心中一一理清,此时她才明了自己其实并不如从前所想那般坚强而不可一世。
身份,不能阻挡她心许一名商人;身份,却能阻挡她和他有未来。
“你的改变是从我揭穿了你的身份后才开始的,如果你这么在乎自己格格的身份及血统,在开始时又为何毫不在意地与我同处,甚至挑逗勾引我?”
挑逗、勾引?“我没有!”她何时这么做了?
“你以为,一个女子总爱靠贴在男人身上,还不算勾引么?你拿什么心情来靠在我胸前,拿什么心情来攀附着我的颈,又拿什么心情来抱着我?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挑逗勾引的行为。”昊霆紧紧地盯着她。
“我没那个心。”若兰一咬下唇,别开眼看向路旁的杂草乱石。
是,这些她都做过,但她没勾引他——
不……若兰又再紧啮住唇。此时她也不能确定了,说不定无意间她真是在挑逗他,连自己都不自知。
“就算没那个心,你还是做了。”
“那又怎样?我是格格,高兴怎么着就怎么着!”若兰昂起首,板出一张高傲不可一世的面孔。讨厌她吧,彻底讨厌她吧!
昊霆没如若兰预期地发怒或露出先前的失控,只是不发一语地直瞅着她,直将她盯看得动摇心慌,几乎要维持不住币在脸上的高傲。
这一回,昊霆没再失控。若兰刻意摆出的冷傲像个差劲的谎言,她浮晃不定的眼波轻易地泄漏出她的慌乱。第一次他会上当,再来就难了。
她似乎刻意要惹他讨厌。为什么?
“你故意惹怒我,为的是什么?”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一贯的威仪此时自周身凛凛散发,怎么也难藏贵气环绕。
昊霆的话倏地令若兰呼吸不稳。
“我……没有……”为什么什么事都教他看穿?为什么不论她怎么做都无法逃过他的眼?
他有一双犀锐精明的眼眸,打一开始就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她虽有一张相同的脸蛋却非他妹妹、她不如外在装扮是个乞丐等等,他甚至能毫不费力地猜出她的身份……而现在,他又看穿她的伎俩,知道自己是刻意惹怒他的。
若兰的回话毫无说服力,更证明了他的想法。
“你还否认?相信你一直很明白,否认无法遮掩事实。”昊霆逼近她,一双利眼丝毫不客气地摧毁她的谎言。
“既然你什么事都那么有把握,什么事都逃不出你的眼——那你猜呀!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问我做什么!”若兰退了一步,想逃离他。
“你在怕什么?”他指的“怕”并非若兰此时向后退却的举动,而是自她眼中迸出的攻击光芒。
小时候,他学打猎时就发现一件事——猎物在受到威胁或受伤时特别凶悍,这是一种害怕的表现,它们攻击你是想吓退你,此时是它们最脆弱的时候,在它们刻意武装的凶悍中,其实是存着深深的恐惧。
而此刻,若兰的眼神即是如此,攻击中带着浓浓的恐惧神色。
她怕什么?没有啊……可是,她在逐步向后退去。
昊霆快一步地揽住欲逃离的小人儿。
“如果你是怕爱上我,怕把心交给我后因着身份的差距而无法终生相依,才这么强烈地躲我、激怒我,那你就错了。我不是单纯狂妄的傻子,既然我敢向你索心要人,就有把握得到整个的你,我说过——连人带心。”他抚着若兰粉皙的脸颊,没有一丝狂妄地沉声道。“如果,你怕的是这个的话。”
若兰让他搂在怀中,感受他身上的温度,眼睛也被他紧锁得不能离。
“你……到底是什么人?”
昊霆淡淡地泛起微笑。
“一介商人。”——只是,或许再多一些。
若兰看着他的笑容,刚一瞬间轻然的希望又倏地消失。
“你……太自信了。”若兰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缓缓道。
一介商人……他依然是一介商人啊!她在期待什么,奇迹吗?
昊霆突然放开她,道:“我们已在西宁寺前站太久了,为了你,我寻妹的行程已耗去太多时间,走吧!”说着,他的声音转为沉冷。
待若兰睁开眼,昊霆已背转过身向前走去,这时她才发现他们正站在一座清幽的古寺前。
☆☆☆
昊霆缓步行过古寺的大前院,心情十分沉重。
是该上西宁寺找德穗才对。早晨由西宁寺传来的钟声给了他这想法。
德穗自小就是个死心眼的人,如果她执意要寻出自己的身世,或许不会这么快就放弃,该还待在扬州城里,也应该还会再回西宁寺找老住持。若她从住持的口中得知他也到了扬州,正寻着她,那她就会在这儿!
清寂的空气中,传来肃穆的诵经声。
想不到熙攘繁华的扬州城还有这般清幽之地!若兰顿觉低低传来的诵经声十分安抚人心。随着昊霆绕过诵经声悠扬的大殿,在殿后的院落中,她看见一口大钟,模样沉穆、已有年月。
晨间,唤醒她的该就是这口大钟吧!
她不自禁地走上钟台,寻着钟身细细抚模它黑亮的铜色,只觉得它好美。
“哥哥……昊霆哥哥?!”
忽然,一个尖细的喊声划破了肃穆沉静。
若兰直觉地一凛,从钟身后移步而出,看见不远处,一个与她一模一样形貌的女子站立在一棵菩提树下,眼光直直地只盯着昊霆。
德穗?昊霆的妹妹?
“果然是你……只看背影我就晓得是你……昊霆哥哥,你来了,我终于将你盼来了……”索德穗先是缓步慢移,然后一个飞身往昊霆身上扑去。“我好想你,好想你……昊霆哥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她扑在他怀中大哭。
若兰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这感觉十分奇异,在德穗向昊霆奔去时,她仿佛看见自己奔进了昊霆怀中般;虽然早知道德穗生得和自己一模一样,但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从她的方向看不见昊霆的脸,只见他雄厚的背让一双小小的手环住,而他也拥住了那小手的主人,轻轻抚着她的头、她的发。
你来了,我终于将你盼来了……
好怪的话!若兰百般疑惑地看着这对兄妹。昊霆的妹妹如果是逃婚的话,不是该同她一般躲着、害怕着来寻自己的人吗?怎么她还盼着昊霆?
若兰缓缓步下钟台,向他们走去。
“昊霆哥哥,我……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我……”德穗整个脸埋在昊霆的胸前颤抖啜泣,语不成声。
“这一路,你还好吧?”
“嗯。”德穗点头,磨蹭在昊霆宽阔的胸膛上。
“别哭了,告诉我这一阵子你都住些什么地方?”昊霆轻轻推开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我自逃离了花轿后一路南行……大约都往些客店、小庙之类的地方,也借住饼一些乡间的农舍;到扬州后所剩盘缠不多,就住在扬州城的小客栈里。”昊霆虽欲将她推离,但她依然不愿轻离他厚实的胸膛,紧紧地趴在他胸上絮絮叨叨地诉说。“知道你曾来寺里找过我,我就每天来这儿等你,每天向菩萨祈祷,希望你快来接我。”
昊霆任她在胸口靠了一会儿,才强硬些地将她推离。“我们先回你住的客栈取你的东西,再准备启程回京。”说着,就欲转身。
德穗一把捉住昊霆的前襟。
“昊霆哥哥,你晓得我此行的目的……住持师父说我是……”是个弃婴——德穗用充满泪光的眼盯着昊霆,声音中满是悲凄。
“老师父告诉过我了,我晓得。”昊霆的眼神和声音相同,淡淡的。
“我……”她皱着眉,以哀怨中含着逼迫的眸光看着昊霆。她要知道他是否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就算她找不着生身父母,老住持也可以证明他们并非亲兄妹。
“你不必想太多,先回京。”昊霆拿下捉在他襟上的手,避开德穗的目光,转过身向着若兰的方向走去。
她要答案!“昊霆哥哥,我……”德穗追过转身离去的昊霆,扯住了他的衣袖。为什么,昊霆哥哥好似十分冷淡……
虽然他一直都是这般冷淡的模样,但难道他不会因她所做的事而有任何改变或感动吗?她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难道他还看不到她的决心吗?这时候,他还要维持兄妹之情吗?
而在这一瞬,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索德穗倒抽了口气,一瞬间她以为看见自己站在眼前!
“你……”她是谁?她松了昊霆的衣袖,指着那和自己有相同脸孔的女子,一时无语。
若兰就站在离昊霆与德穗约十步之遥的钟台前,她把这一幕兄妹相见的情景完完全全纳入眼底。
她愈看,就愈觉得这对兄妹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有些怪……可一时她也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劲。
昊霆的妹妹——索德穗逃婚的理由似乎不若她想象中单纯,是因为对象不好,这其中仿佛有更复杂的动机掺在里头。
索德穗的眼中,仿佛只有昊霆一人,并且深深地依恋着他。而现在,她终于发现这院落中除了昊霆及她还有其他人。
若兰于是立在原地,定定地与索德穗对视,两人像在照镜子般。
若兰因早知索德穗和自己生得相像,所以没似索德穗那般吃惊发愣,但面对面地看着仿佛是自己的另一个人,还是让人感到十分怪异、十分不真实。
索德穗虽和自己长得如出一辙,但还是有些不同。她似乎更纤弱、更柔美些,带泪的水眸雾蒙蒙的,眉宇间少了自己那分跋扈霸气,多了分惹人怜爱的娇媚,就像朵出水的芙蓉般纤雅。
一样的面容,索德穗偏比自己多了丝女子该有的闺秀娇气;一样的面容,却能有如此不同的表情,难怪昊霆可以这么肯定自己不是他妹妹。
人家的娇美,是自己这种不懂温柔驯顺为何物的女子所没有的;同样一张脸,在她表现来恐怕就只有骄纵的霸气吧!
“你……是谁?”索德穗瞪大了双眼,手直指着若兰。怎么会,怎么会有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是我在找你途中救起的姑娘,我准备带她一同回京。”昊霆前一句话是回答德穗的,但后一句却是说给若兰听的。
他的眼,不曾瞬移地紧锁在若兰身上。
他,要带她回京?昊霆的话让若兰心中一凛,她立刻收回了停在索德穗身上的视线,看向他峻冷无表情的面庞。
他这目光,让人一瞬间止了气息,仿佛真被他似冰如火的黑眸给锁住。
“不……我不回京城……”若兰有些恐慌地轻轻摇头,缓退了数步。
……这么快吗?她所争取到的,只是这样短暂的梦吗?
回京,等于彻底回到现实当中。
这场梦虽在昊霆猜出自己身份时就已醒,但若不回京,她还可以拥有一些回味的时间,一种梦醒后短暂的呆滞遐想。
她不要、不要……这太快……太快了……
“我已经决定了。”昊霆犀利的眼神直盯着若兰,出口的话没有任何妥协或要求,只是单纯地作了决定——不容反抗的决定。
“你没有权力命令我——”若兰微颤着,继续向后退去,没注意脚下绊了钟台的台阶,立刻重心不稳地向后倒去。
昊霆没有犹豫地上前一把揽住了若兰。
“如果你临阵月兑逃,我会贯彻我说过的话。”在接下她的刹那,他冷然的气息吐在若兰耳际,似威胁又非威胁地说道。
若兰目光不能一瞬地直与昊霆的冰眸相对,知道他的话不只是威胁。
“昊霆哥哥……”索德穗有些犹疑地喊。突然间,她发现自己竟完全被冷落在一旁,而她最爱的哥哥刚才推开了自己,现在却拥着一个不知从何来、而与自己一个模样的女子。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女子与昊霆哥哥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昊霆哥哥执意要带她回京?
一模一样的面孔,她,与自己有关系吗?
“施主,你来接索小姐了?”住持打破了院中有些凝窒的空气,微笑着出现在三人面前;他将三人一一看过一回,最后视线停留在被昊霆紧捉住的若兰身上。
住持师父含笑对若兰特别地轻颔首,似乎很仔细地观察着她与昊霆。
见住持师父似是有意的看着若兰,索德穗立刻朝他走去。
“师父,你晓得她?她……”
德穗还待发问,老师父就笑着摇头打断了她。
“当日女婴就只索小姐一名,没其他的了。”
“真的?
住持师父没回答德穗,只面向昊霆道:“施主,老衲前些日子同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昊霆望着住持颇具深意的眼眸,点头。
“那就请带着索小姐及你怀中的姑娘一道走了吧。西宁古寺,与红尘俗世不该有太多牵连,恕老衲不送了。”说完,老和尚转身离开了院落,留下一院清寂。
德穗见住持对若兰似乎特别关注,而与昊霆间又有着令人费解的对话,一时之间,她感到完全被摒弃于外。
请带着索小姐及你怀中的姑娘一道走了吧。
怀中的姑娘……
索德穗望着老和尚的背影消失在大殿的转角,才又转过身看着昊霆及他怀中的若兰。看着,她眼中暗闪过一丝刻意隐藏的冷然光芒。
“哥哥……”她一只手支上了额,蹙起眉。“天地仿佛在摇晃……”才说着,旋身就软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