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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水格格 第三章

匆匆一天过去,夜晚又降临,前一天才办过喜事的平西将军府理当还是喜气洋洋,可是不知为何,今天的将军府一点喜气也没有,因为才过门一天的将军夫人和将军拌嘴吵架了!

名月赌气了大半天,直到了用晚膳时仍不见其人影。独自坐在易牙轩的赫连那山皱起眉头,望着空无一人的对座,“月儿呢?”

他开口询问正要踏进门、名叫绿萼的陪嫁丫鬟,显然她是衔命来禀报的。

老实说,绿萼实在有些畏惧赫连那山的威严,虽然将军长得很好看,但他那冰冷而没有笑容的脸孔老是让她望而生惧,难怪金川人一听见他的威名都吓得不战而降,不知道格格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胆量和他吵架,甚至骂他?

绿萼战战兢兢地开口,仿佛赫连那山一个眼神就可以杀死她似的。“格格说人不舒服,今天吃不下东西。”

人不舒服?这小东西连掉进湖里、喝了好几口水被他救起来后都还可以活蹦乱跳,现在居然会生病?赫连那山压根儿就不相信。

他推开碗筷站起身,大步走向两人居住的院落--傲云轩。

丙不其然,他一进门就看见名月趴在桌子前,低着头好象正在专心地画什么东西。他无声无息地凑近一瞧,赫然发现那是一张工事图,上面画有房舍院落、廊庑飞檐以及石头池山,连树木也都一棵一棵标示得很清楚。从图中的轮廓来判断,他几乎可以确定所画的就是自己这座将军府,一丝由衷的赞叹之意溢上心怀;原以为这丫头只是一时好玩,想不到除了满脑子鬼灵精怪的想法外,她竟还有这种才能,看来自己得重新看待她了!

“这是谁教你的?”他忍不住开口问。

名月一听到他的声音,连忙卷好工事图,以赌气的口吻说:“我不过是个任性的孩子,既不会替国家社稷出力,又只会浪费民脂民膏,谁会教我什么?”

赫连那山抿着唇,知道她仍在为中午的事生气着,不禁在心中轻叹了口气。他长期征战沙场,对物质生活向来不是那么注重,只要兵士饱,他也就吃饱;兵士暖,他也就穿暖。心中所希求的,不外是国泰民安、百姓和乐,因此像现在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很满足了,根本没有想到妻子自幼生长在一个富裕安逸的环境,对这种环境也许会有些不习惯,而且从刚刚那张图看来,她并不如自己所预料般孩子气的乱弄一通。

“月儿,你还在生气吗?”

“不敢,你是大将军,我不过是个任性的格格。”名月故意侧身背对着他。

“月儿……”他转过她的身子面对自己,“你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整治『我们』的庭园?”他特别强调“我们”两个字。

一抹欣喜之色悄悄地爬上名月的俏脸。“你想听吗?”

“说说看!”他以温柔的眼神鼓励着她。

名月重新打开图,指着上面的房舍院落以及池山一一解释着。

原来她打算挖开大厅右翼的空地,从西墙引进水源,再用太湖石圈成一个池山;而挖出的泥土则以黄石另外塑成一座假山,所以才会出现中午把柏树移走的那一幕。

至于后院那一大片空地,则打算命人清除杂草后分区种植花草蔬果,甚而挪出一小块地来植桑养蚕,如此一来,府里的花卉便毋须向外购买,所收成的蔬果也可以自己食用,更可以命手巧的丫鬟、嬷嬷取丝织布,所得一半留给府里的人自用,一半可以拿到街上卖,作为府里的开支,如此一来既开源又节流,更可以让大批无事可干的佣人有事做,可说是一举数得。

赫连那山听完后久久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她如此心细,该做的、该改的,理当增加减少的都一一设想周到。得妻如此,他又有何遗憾?他忽地将名月拥入怀中,喃喃地诉说自己的歉意:“对不起,是我不好,如果我先听你解释就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答应了吗?”名月小心翼翼地问,深怕自己又听到否定的答案。

“都依你,不过我还是得先惩罚你。”

“惩罚我什么?”她抬起姣好的面容迎向他。

“不准妳再叫我死大山、臭大山。”他低下头,双唇离她不到一寸。

“不管,谁教你惹我生气……”撒娇的话还没说完,她的嘴便让两片滚烫的唇堵个正着,名月亦伸出雪白的臂膀环住他的颈项。

“还有一件事。”他轻点那小巧的鼻尖,“不准在仆人面前对我又搂又抱的,会让他们看笑话的!你是亲王格格、将军夫人怎么可一点样子都没有!?”他那严谨又内敛的武将本色依然没有变,即使心中对娇妻万般宠爱,他都认为应该摆在闺房里,在没有人知的夜晚中倾诉。

“可是人家喜欢你,看到你回来好高兴,为什么不可以表现出来?”

听她这么坦率地说出心中的想法,倒让赫连那山有些不知所措,他心中忽而闪过她曾说过要嫁给自己的话。那时自己不知道她的真实身分,还着实伤了一会儿脑筋,如今他倒很高兴这两人是同一人,否则以她骄纵的个性,岂容得下自己心中另有所属?想到此,他才明白,那天她当街上马跃进自己怀里时,自己的一颗心便在不知不觉中为她所掳获。

“月儿,你一向都这么直接吗?”

“是啊!斑兴就高兴,生气了也要表现出来,喜欢一个人或讨压一个人都没有必要隐藏。”名月把头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低语道:“我喜欢你!”

这大概就是皇太后喜爱她的原因所在吧!记得皇上曾提起,太后性情纯真、不喜造作、厌恶繁文缛节,想来这和月儿的个性倒有几分相像,只是被宠出满脑袋的鬼主意,不知是幸或不幸?

“肚子饿不饿?”赫连那山低头向怀里的名月问道。

名月一听,也伸手模模肚子埋怨道:“饿扁了,人家午膳还没用呢,都是你害的!”

赫连那山微笑着摇摇头,握着妻子的手一起到易牙轩用膳。

※※※

几天后,将军府开始了整修庭园的工程。这工程说大不大,说小倒也弄了一、二个月,只见名月整天跑来跑去、忙个不停,往往赫连那山才准备要上早朝,她就已经不见人影,而等到他处理完公务空闲下来时,却见她双手沾满泥土在后花园中栽种蔬果,根本没空理他。赫连那山虽心有不舍,不过见她如此兴致高昂也就任由她去;有时候,他也会撩起衣袖蹲在她身边跟着挖土播种、耕耘除草。

辛勤总是有代价的,两个月后,整个庭园的整治可说是大功告成,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名月拉着赫连那山的手来到新修建好的池子边,看到那抹映在水面上的新月时,赫连那山不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讶异地转头望向妻子笑吟吟的面容。“这是怎么回事?”

“修建池子时,我要人在假山的石缝中预留下空隙,等到阳光一照,水中自然就会出现弯月,如此一来,就算是小小的池子也会很有看头呢!”名月得意地说道。

赫连那山望着妻子如花的笑靥,心中不禁升起一股钦佩之意,想不到她真的对造景颇有天赋及兴趣,竟然能想到这些细节。“月儿,你跟谁学的?”

“额娘啊!我额娘她好厉害,还能命人修整石头的形状,让石头映入水中成为动物的影子呢!可惜她教我时我心不在焉没学好。”

鄂王福晋?赫连那山这才猛地想起,鄂王福晋是名将富察甘泽之后,而富察甘泽不正善于此道?这就难怪了。

“名玉和名成呢?他们没有学吗?”

“听说阿玛和额娘早说好,生男孩就教他们武功,生妞妞就教工事。”

“那你会不会布阵做机关?”

“这有何难,你瞧着!”

说罢,名月唤来家丁,命他们搬来一些石头,然后依着指示摆定后,便站在正中央道:“那山哥哥,你过来可好?”

赫连那山想也不想便举步进入,岂料一踏入内,眼前景象顿时大变,但见迷雾重重,伸手不见五指,别说是名月了,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呢!他心下骇然,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奇门遁甲,立刻站定脚步不敢乱动。“月儿,你在哪里?”

一串银钤似的笑声响起后不久,一只冰凉的小手伸入他手心,温柔地握住他。

“我在这儿!”

随后,名月带着他左弯右拐,没两下便出阵,一出阵后,赫连那山定睛一瞧,哪有什么迷雾,两人不是好端端地在庭园里吗?

赫连那山紧紧瞅着巧笑情兮、美目盼兮的妻子,不敢相信这个深谙机关之道的聪敏女子,就是那个在街上撒娇耍赖的小乞丐,也是那个任性顽皮又孩子气的名月格格;她到底还有几种自己尚未发现的面貌?他忍不住伸手将她抱满怀,如获珍宝似地说:“如果你是男的,那么咱们大清就有福了!”他言下之意大有感叹她投错胎的遗憾,因为身为女孩又是个亲王格格,她哪能杀敌从军呢?

名月闻言只是噗哧一笑,“你忘了满人男子能纵横马上,女子也不差啊!而且我投胎做男的,那你不就没人可娶了?”

赫连那山不是不知道这点,也知道她自幼便喜欢跟随鄂亲王及两位贝勒至围场狩猎,马上功夫自然了得,否则怎么可以在被自己揪住领子的情形下,还可以跃上马背?但沙场上的征战又岂是像狩猎一般简单?况且让自己心爱的妻子上沙场!?他是万万不许的。

“不成!我不准!”他断然地否决她的想法。

“是你自己说可惜我不生为男儿身无法征战沙场,怎么又反侮了?”

“说归说,但你现在是我的人、我的妻子,说什么都不许你去冒险!”

“那我当你的军师,帮你出主意总可以吧?”

“打仗领军是男人的事,我不要你多心伤神。”

“可是人家……”

名月还想继续说什么时,不料未出口便让赫连那山给打断:“不许就是不许!”

眼看着她又要使性子耍脾气,他脸一沉,双手微一用力地将她揽进自己怀中。

“月儿,战场上一个决策所影响的不只是千万军士的性命,更攸关国家社稷,是不能当儿戏的,你还是乖乖地待在家里为我多生几个像你一样的妞妞,好不好?”

“那我岂不成了母猪?”说话之际,名月一对水汪汪的眼睛带笑地瞅着他。

赫连那山微微一楞,霎时反应不过来,但看见她眼里的笑意,立刻明白这小东西在反骂他是猪哪!

“好啊!你骂我,看我怎么惩罚你!”话声未毕,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探手向名月的胳肢窝搔痒。

名月又笑又叫,没两下便倒在他怀中喘息不已地求饶,“你饶了我吧,大山哥哥,月儿最怕痒的。”

她虽说是求饶,竟仍不忘在言语上占自己便宜,赫连那山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他究竟是娶了怎么样的一个鬼灵精呵!想他一声令下,军士们岂敢不从?而她却毫不在乎地撤娇耍赖,最今他惊讶的是,自己也默许了,并且还纵容她这么做!

望向她姣好娟秀的脸庞,赫连那山不禁怀疑着,为何她和克丽儿虽有着相似的面容,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个性?她不只一次让自己迷惑,更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为她陷入无法自拔的情感漩涡中,这是福还是祸?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寻找着她微启的樱唇,给予她深深的一吻;这一吻果然让一直蹦蹦跳跳的名月静了下来,伸出纤长的双手环住他的腰,迎接他的爱……※※※

夜晚来临,在柔软的床榻上,赫连那山一次又一次地爱著名月,让她紧闭双眼醉倒在丈夫刻意制造出来的温柔陷阱中。她几乎忍不住要怀疑,这温柔的男人真是沙场上那个威震八方的平西大将军吗?是怎么样的爱怜让他变得如此温柔?名月不懂,答案恐怕只有赫连那山自己才懂。

在名月沉沉睡着后,赫连那山一手搂着妻子,依然清醒地躺着。过去在草原上策马纵驰、驾风追逐的快乐时光,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也不禁让他想起那个温柔娟秀的女子,想着她为自己缝制衣服时的羞涩模样……那是一段怎样甜蜜又痛苦的日子啊?今生今世,他恐怕都只能在记忆中追忆了!

突然,屋顶上细碎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无声无息地起身穿衣后,悄悄推开窗户跳了出去。果不其然,不远处的院里站了个人影,黑暗中虽看不清长相,但一种熟悉的感觉却油然而生,他低声喊道:“长风,是你吗?”

“好耳力,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赫连那山平静的心湖即刻出现丝丝悸动,眼里也隐约闪着泪光,但他立刻借着黑暗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

“恭喜你!”卫长风心口不一地嘲讽道。

“恭喜我什么?”赫连那山沉声问道,尽量不泄露出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

“皇上不但让你官复原职,而且还加封二等威勇公。”

“你素来知我,又何必以此事相讥呢?”赫连那山无奈地回道。

“是吗?可我还是要恭喜你,娶了京城第一美人为妻。”无视于赫连那山口气中的无奈,卫长风继续揶揄着他。

若在六年前,赫连那山会诚心诚意高兴地接受他的祝贺,但现在这道贺的话在他听来,却如同静夜中的破空鸦鸣般刺耳,让赫连那山丝毫没有喜悦的感觉。

“你还怪我吗?长风?”

“哈!炳!炳!我卫长风是何许人也,怎么敢对堂堂的平西大将军出言不逊,又怎么敢怪罪于你呢?”

赫连那山无言地瞅着卫长风带有几分狂傲的面容,他知道这个自己最好的朋友、曾经是生死至交的兄弟,到现在都还没原谅自己,否则又怎么会在大军班师回朝时中途离去,并整整六年下落不明呢?

卫长风倏地静下来,睁着一对寒星般的眼眸盯住赫连那山,“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句话,不要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赫连那山闻言,身子微微一颤,双脚不由得往前移动几步,“什么意思?”

“哦,我忘了你是满人,对于汉人的诗句懂得不多。”卫长风故意嘲弄地说道。“告诉你吧,秀萝在京城!”

赫连那山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地抓住卫长风的肩。“你说什么,秀萝在京城?”

“不相信的话,你自个儿明天到八大胡同的风乐楼看看!”语毕,卫长风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跃上屋顶,留下赫连那山独自一人怔在原地。

八大胡同?那不是花街柳巷吗?秀萝怎么会在那儿?不,他不相信,秀萝远在巴达克山国,不会沦落到八大胡同为妓的,不会的!但是长风不会说谎,长风虽然恨自己,却对秀萝情有独钟,说什么也不会坐视自己心爱的女人沦落花街,那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夜风一阵阵地吹在赫连那山身上,他几乎想楞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站在深夜的园子里,直到远方传来打更声,他才猛然觉醒。看来自己不到八大胡同弄清楚是不行的!

※※※

第二天退朝后,赫连那山回家换过衣裳,便立刻转往风乐楼想一探究竟。他虽非这种风月场所的常客,却也并非完全陌生。他直截了当地找来嬷嬷点名找秀萝,这嬷嬷倒也识相,眼见赫连那山相貌堂堂,出手大方,当下命姑娘带他上二楼。

坐在满是脂粉味、装饰华美的房间内,赫连那山一颗心忐忑不安,全然不能平静,他心里想的只有长风的话,也只想证实秀萝是不是真的在这里。

不久,叮叮当当声响起,听到这熟悉的钤铛声,赫连那山脸色一变,待房门一开,看见一身银白、长发直泄到腰际的女子时,他顿时认出她来;,这不正是昔日在草原上奔腾纵驰的铃鹿--巴达克山国的大公主秀萝吗?

“真的是妳?”他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我等你好久,你终于来了!”秀萝一面为他斟酒,一面低声说道。

“你要长风找我来的吗?”

她轻轻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你己经成家,新娘子还是个格格,对不对?”

赫连那山面无表情、不发一语,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她长得怎么样?有没有克丽儿漂亮?我想应该很美吧!听说她是大清第一美人,连皇帝都想娶她呢!”

听见“克丽儿”三个字,赫连那山镇定的表情霎时蒙上一层阴影,一颗心也不由得揪紧。

但秀萝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又继续说道:“你瞧我带了什么东西来,克丽儿的丝带呢!你走的时候我忘了交给你。”她把一条绿色的丝带递给他。

赫连那山并没有接过丝带,他瞪视着满脸平静的秀萝,“你是故意的吗?你到底来做什么?长风怎么会知道你在这儿?”

“你怪我?”秀萝收回手,落寞地说:“我只是想,你那么喜欢克丽儿,却没有一样她的东西,所以特别从巴达克带来给你!”

“你到底来做什么?”赫连那山又问。他不想和秀萝谈克丽儿的事,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一个永远也无法痊愈的伤痕;他会来,只因为她是克丽儿的姊姊。

“巴达克亡国了,她来是想找你帮忙复国雪耻!”倏地,一个男子的声音冷冷地从窗外传来。

“长风?”赫连那山转头向窗外看去。

丙然是卫长风,只见他从窗外纵身而入。“半年前布哈尔起兵攻打巴达克,在内无强兵、外无救援的情形下,巴达克被攻陷,三天后,几乎成为一座死城……”

※※※

咱们的名月格格又进宫去见太后了!

每当她去见太后时,就是平西将军府上上下下最紧张的时刻。

因为这个好动好玩的将军夫人,不知又会想出什么主意摆月兑他们的跟随,上街遛达。之前几次就是这样,为此他们还挨了不少骂呢!

所以当侍卫们顺利地将轿子抬进门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大口

气。岂知轿帘一掀开,坐在里头的却是个睡得昏天暗地的老太监,惨了,又让格格给溜了!

没错,名月又溜了,此刻她又变成那个全身脏兮兮的小乞丐,正快乐得像只小鸟似的,在正阳门外逛大街哪!

正阳门是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举凡各类店铺、摊贩皆有之,甚至还有卖洋货的小铺子呢!

只见名月忽而在专门卖洋货的小铺前,瞪大眼睛努力瞧着一个三针表,忽而穿梭在摊贩云集的棋盘街,忽而又到同仁堂与卖药的掌柜聊天,下一刻又见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坐在勾栏里看人家演桃花扇,末了还跟着两个汉子进了八大胡同,差点没被人家拿扫帚给轰出来!

“喂,你知不知道风乐楼来了个回妞,听说很漂亮哪!”两个逛花街的人说着。

名月一向对人家的话没什么兴趣,转身就要离开,但接下来的对话却让她欲举步的双脚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她来没多久就让人给包走了,害我们连一睹芳容的机会都没有。”

“谁这么大手笔,竟能包下风乐楼的当家花魁?”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就是咱们的平西大将军赫连那山,这件事几乎全京城的人都在传呢!”

赫连那山!?名月顿时如遭雷极般楞在当场,这怎么可能?

“赫连将军?他不是才娶了鄂王府的名月格格吗?怎么会……”

“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那名月格格虽生得国色天香、花容月貌,可毕竟是个公侯之女,哪比得上当家花魁?”

说到这里两人哈哈大笑,那笑声刺得名月耳里嗡嗡作响,方才逛大街时的好心情此刻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怎么会这样?

难怪最近他下了朝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即使回了家也是一个人闷在书房里老半天不出来。原来如此!她自幼见父亲周旋于公门应酬,以为丈夫亦然,因此不甚在意他的行踪,想不到其中竟有这段文章!

懊怎么办呢?那两个人说的话能信吗?她可以这样怀疑疼爱自己的丈夫吗?不!不可以!

此时的名月也没了逛大街的兴致,她只是满月复心事地离开了八大胡同。

※※※

夜里,等着夫君回房的名月又失望了,这已不知是第几次了,最近这段日子以来,总是她睡着后他才进房,而她起床时,他又上早朝去了,这让她不由得想起白天在街上听到的对话。

名月愈想愈是忐忑不安,怎么也睡不着,而又等不着他进来,最后索性爬下床到厨房弄了杯热茶给他端去。不料她才刚推开书房的门,就和正要出来的赫连那山撞个满怀,整杯热茶直往他身上洒去,弄湿了他手上所拿的一张羊皮纸。

“好疼!”名月被热茶烫得惊呼出声。

“月儿,怎么会是你?烫着没?”他心疼地瞧着妻子的手,却完全忽略了那杯茶有大半是倒在他身上。

“不碍事,倒是你的东西弄湿了!”

赫连那山这才惊觉手中的羊皮纸被弄湿,他连忙拿到桌上摊开来检查,幸好做记号的地方没被弄湿。

名月也凑了过来,看着桌上的羊皮纸,“这不是图吗?而且还不是我们这地方的图。瞧这地名,不是蒙古关外,就是回疆天山一带。”

赫连那山一听,也惊诧不已,没想到她竟能一眼瞧出图中所绘之地点!而自己该怎么解释才不会引起误会?如果这小醋桶知道自己最近都在风乐楼,不闹翻天才怪!

“我猜的对不对?”名月仰起头,等着他的回答。

“嗯!是回疆的地图。”

丙然!她偏过头若有所思地问:“皇上最近准备攻打回疆一带吗?为什么你要看回疆的地图?那地方不是才划成东西十一城,派人治理得好好的?”

连这都知道?看来太后和皇上果真没有白疼她!

“是这样没错,但今天早上又有消息传回京城,说驻乌什办事大臣苏成被当地百姓所杀,皇上大为震怒,恐怕要派兵敉平。”这确实是实话,回疆一带是发生了乱事。

“你又要出征了吗?”

“别担心,这次不是我。”赫连那山抱起妻子躺在香妃榻上,嗅着她身上的香味。“妳好香!我多久没亲你了?”说着,他低下头就是一吻。

名月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来,双手不由自主地解开他的衣裳。

不过衣襟一拉开,一条女用的绿色丝带便从他的衣裳里飘了下来。

“这是什么?”

赫连那山一楞,心想糟糕,自己竟然忘了克丽儿的丝带还带在身上呢!

“给我的吗?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绿色的?”名月不动声色地拾起丝带故意说着,同时坐正身子,拿起丝带随意拢拢头发,系了上去。

瞬间,她脸上浮现一抹无法形容的妩媚神韵,让赫连那山几乎要以为是克丽儿再世了;但一眨眼,幻影又消失无踪,哪有什么克丽儿?眼前仍是黑发黑眼、美得不可思议的顽皮妻子。

“送给你的!”心里虽知不妥,但赫连那山却还是决定这么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

第二天,赫连那山上朝后,名月立刻拿出那条丝带细细瞧着,没来由的妒意出现在名月那精致的小脸上。回人、回疆地图、加上绿色丝带,这不印证昨天那两个人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这下她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好不容易捱到近晌午时分,名月换上衣服,顺手弄弄头发,立时摇身一变,成为一位俊俏的公子,接着又到厨房抓了些灰炭往手上脸上以及脖子抹,确定别人认不出自己是女儿身后就悄悄出门,直往风乐楼去。

到了风乐楼,名月试探性地报上赫连那山的名号,说自己是替他拿东西来,岂料执事嬷嬷听见“赫连那山”四个字,笑得嘴都合不拢,加上又收了好些银子,哪有不肯之理,连声说;“给秀萝的是吗?没问题,我马上叫她下来!”

秀萝?那女子叫秀萝?

“不必了,这东西很重要,我想亲自交给她。”名月故意压低声音。

嬷嬷听了后点点头,示意名月跟着她上楼。敲了敲二楼最里面一间房门后,嬷嬷朝着里面喊道:“秀萝,赫连将军派人送东西来给你!”

不多时,门一开,一阵香风飘过;身穿银白色衣服,一头长发直泻在腰际的秀萝站在名月跟前。只见她明眸皓齿,神采动人,一对绿色的眸子直如两漂湖水般教人身陷其中无法自拔。那模样,娴静中带着妩媚,平静中不失坚毅,真是好个塞外美人,看来传言是真的!想到此,名月不觉身子有些摇晃。

“怎么啦?你不舒服吗?”秀萝关心地问。

“不,不要紧,我只是有些头晕。”名月目不转睛地瞅着这个叫秀萝的女人,依然不敢相信丈夫真的喜欢上她,可是依这种种迹象看来,却又假不了。

“你说那山有什么东西给我?”

不是赫连将军?而是那山?看来两人相当熟稔了!名月伸手随意地拿出一个丈夫送给自己用的发簪递给秀萝,“他要我把这东西给你。”

接过发簪,秀萝有些纳闷,那山不知道她从来不用发簪的吗?

怎么会送这东西过来?“这是他要给我的?”

“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晚点他来的时候你再问他好了!”

名月试探地说,想看看她的反应。

秀萝欣然一笑,细细拿着发簪在手上把玩。他从没送过她东西,没想到却送她这个?虽然不甚喜欢,但因为是他送的,她会好好珍惜,于是她想也没想地立刻插在发上。

看见秀萝这个举动,名月一颗心倏地揪紧。“东西我已经交给你,那我走了。”

秀萝颔首微笑道:“谢谢你跑这一趟,辛苦你了。”

名月匆匆点了个头,便转身离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门的,惊讶、愤怒,外带被欺骗的感觉溢满胸口。她茫茫然地站在楼梯口,那没几阶高的楼梯为何看起来会那么长?而人似乎又多了起来。看着那些姑娘送往迎来,她简直想放声大笑,这是什么世界?她堂堂一个亲王格格,竟然比不上一个在花街里打滚的女子?

“将军,您来啦?秀萝正等着呢!”

嬷嬷招呼的声音惊醒了茫然中的名月,她往下看去,那站在楼梯口准备上来的,不是赫连那山又会是谁?

名月连忙躲到一旁去,看着秀萝喜孜孜地将赫连那山迎进去后,她悄悄地走到门外,听着两人的交谈。

“你送的东西我收到了。”秀萝说道。

“我送的东西?什么东西?”赫连那山不解地问道。

“这个啊!”她从发际取下发簪,“刚刚有个小伙子拿来的,说是你交代他送来的,怎么?不对吗?”

赫连那山接过发簪,顿时脸色一片惨白,这发簪不是自己亲自买来送给月儿的吗?怎么会在秀萝手上?“那山哥哥,你好坏,认识这么漂亮的姊姊也不跟人家介绍,害我连个见面礼都没准备!”

猛地,娇滴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只见名月早已抹去脸上的炭灰,而放下的长发也用那条绿色丝带随意系着,嘴角闪动着一丝迷人的笑意。

“月儿!”赫连那山低呼出声。

“克丽儿!”秀萝盯住站在门口的名月,不觉月兑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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