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镜子前,阙无衣开开心心地描着眉毛,又在脸上、额头上刷出一条一条的皱纹,又捏了粉团黏在鼻子上,遮住那俏丽尖挺的小鼻子,还不忘补补粉,然后起身从包袱里取出一套老农妇的衣服换上,得意洋洋地看着镜子里头那老得不能再老、丑得不能再丑的自己,用力点了两下头。
嗯!太好了,这下子相信那个叫楚南风的牛大便、笨郎中、臭凤凰,铁定、绝对认不出自己就是一个时辰前,在破庙中偷了他九凤决的小乞丐。
想起九风决,阙无衣可高兴极了。
想不到这天下人人都想得到的九风决,居然如此轻轻松松就让她这“妙手空空”的龙女小神偷给盗了过来,真是太过瘾了!总算不枉费她这三个月来的辛苦,天天扮乞丐,喊了别人不下几百声的娘,还被打得一身的伤,很痛的呢!
她伸手揉揉腿上、身上的瘀青、红肿。
幸好衣服里塞满棉花、稻草和碎布,要不然让那群凶神恶煞打一顿下来,小命没掉也得瘸个半条腿。
也不知凌秀逃月兑了没?那个楚南风不会为难她吧?
虽然觉得对不起凌秀,但也喊了她三个月的娘,算是对得起她了!
况且这三个月来对待这个假扮的娘,她也算是克尽为人子女之道:每天努力地出外乞讨来侍奉娘亲。
不过凌秀也疼她疼得像亲生女儿一样,让从小没爹没娘的她,打从心底就把凌秀当成自己的亲娘。
想着,阙无衣拿起一旁早准备好的拐杖,一面装成老态龙钟的样子走出客栈,打算在熙和城里买些东西回去孝敬师父。
岂料她一踏出客栈,迎面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力道之大,让阙无衣整个人摔了出去。
“好痛!”阙无衣痛得龇牙咧嘴,小都快裂成四片了。
她一跃而起,噼哩啪啦指着对方鼻子就骂,“是哪个王八乌龟牛大便,没长眼睛吗?居然敢撞我!”
看来阙无衣完全忘记自己是一个老人家,而一身老得禁不起摔的散骨头,怎么可能被撞以后还能一跃而起,且中气十足、凶巴巴地骂人?
“婆婆,您没事吧?有没有摔疼哪儿了?”一道温柔好听男子的声音在阙无衣头顶响起,同时一双有力的膀臂从后头搀住她。
“当然有事,而且还很严重,我的裂成四片了……”阙无衣气愤地嚷嚷着,抬起头猛然对上一双她这辈子所见过,最漂亮、最吸引人的眼睛。“你……你是楚……咳咳咳!”
幸好阙无衣够机伶,忙低下头,将“南风”两个字用咳嗽蒙混过去,而且还越咳越严重,咳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懊死!怎么谁不好撞,偏偏撞上楚南风这只臭凤凰、大笨鸟呢?
楚南风一脸关心地扶着阙无衣,似乎没有察觉眼前的老婆婆正是阙无衣所假扮。
他柔声说道:“婆婆,您摔疼哪儿了?晚生帮您看看可好?晚生学过几年医术,对于这点小伤,还算有自信,来,我扶您进客栈坐着休息。”
阙无衣怎么肯?这一进去,说不定就被这只臭凤凰给认出来,到时候她还有命吗?
听说这臭凤凰擅长使毒,只消在身上撒一点点的小毒,她阙无衣从此就得跟这花花世界说再见!她才不要呢!她下山不过才一年,还没把中原各地玩遍闹够呢!她才不要现在就中毒死翘翘。
于是她使出吃女乃力气,一手抓住客栈门口的石狮子,一手用拐杖打楚南风,嘴里老气横秋地教训着,“小伙子,你看我老,存心想欺负我吗?再不放手的话,婆婆我叫人啦!”
楚南风微微一笑,修长的手紧紧扣住阙无衣,既温和有礼又不失坚定地说道:“晚生怎么敢欺负您呢?晚生是看婆婆年老力衰,担心您被撞了以后有个什么闪失,所以想请婆婆到里头坐坐,也好替您瞧瞧病,可以吗?”
阙无衣连声呸,“呸呸呸!婆婆我身子好得很,既没病没痛,还可以又蹦又跳的活到一百二十岁,是谁说我老了、病了?你说这话实在失礼极了,打你这没礼貌的冒失鬼,打你这没读书的偷懒鬼,打你这不尊敬老人的傲慢鬼,我打你、打你、打死你!”
她还真抡起拐杖,朝着楚南风就是一阵乱打。
楚南风不避不闪,直挺挺地任由阙无衣的借题发挥,可他却仍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婆婆,撞了您是晚生的错,让晚生生受几杖也是应该的,不过婆婆也不要太生气,会气出病的!来,晚生扶您到里头坐坐。”
说着,也不管阙无衣同不同意,扣着她的手就往里头走。
这下阙无衣可慌了手脚,用另一手紧紧掰住门板,死都不进去,一面又乱七八糟地嚷嚷着:“救命啊!杀人啦!失火啦!臭郎中要谋杀老婆子啦!谁赶快来救我,救救我啊!”
可阙无衣完全没想到,经她这么一嚷嚷,不但没替自己解围,反倒把一群凑热闹的人吸引I过来,围着阙无衣和楚南风指指点点。
“怎么回事?年轻人,发生什么事了?”
楚南风微微笑着,一脸的有恃无恐,“没什么事,不过是我撞了这位婆婆,想请她到里头坐坐,休息休息,顺便陪罪!”
人群里有人点头附和,“不错,做得对,年轻人就该这样敬老尊贤……”
这人话都没说完,便听到阙无衣劈头骂道:“什么敬老尊贤?他根本就是不安好心,想借机报仇!”
楚南风俊美无俦的脸上,尽是似笑非笑的神气,“什么借机报仇?晚生撞了婆婆,理当请婆婆进客栈休息陪罪,这哪是借机报仇?或者……你根本不是老婆婆,而是个小泵娘?小乞丐?”
阙无衣吓了一大跳,正想说什么时,人群里有人叫道:“咦,你们看,这位婆婆的手好白好女敕,完全看不出已经八十岁耶。”
这么一叫,其他人顿时也凑了过来,十几、二十只眼睛直盯着阙无衣那被楚南风紧紧抓住的手,果真修长白女敕,如同春笋一般可人。
“真的耶!这手女敕得一点都不像八十岁的老婆婆,倒像十八岁的小泵娘!”
阙无衣登时涨红脸,用力想把手抽回来,还一面嚷嚷辩解着:“白又怎么样?婆婆我命好,打小到老都是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穿衣睡觉都有人伺候,每日三餐喝人参茶、啃灵芝果,还用薏仁磨成粉糊在手上,自然八十岁了还白白女敕女敕,像十八岁的小泵娘一样,不行吗?”
楚南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漂亮深邃的眼眸里闪着一丝促狭,“当然行,而且婆婆还生就一副绝对不会变的黄莺嗓子,任谁听了,都不相信婆婆已经八十岁了,以为碰上个十八岁的小泵娘呢!”
阙无衣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大,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老天!她怎么忘了要学老婆婆的声音呢?老婆婆讲话应该不会这样中气十足、凶巴巴的吧?这下该怎么办?这只臭臭臭凤凰好像已经认出她不是老婆婆了耶!现在该如何才可以挣月兑这臭凤凰的臭鸟爪,让自己平安离开?
楚南风浅浅一笑,可那和煦温暖的笑容中,却透着一股教人无法拒绝的巨大压力。
“婆婆请吧,这么拉扯下去,不太好看吧?”
阙无衣不是笨蛋,怎么会听不懂楚南风的话中话。
当下只好硬着头皮,和楚南风走进客栈,上了二楼的靠窗雅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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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来!”楚南风才刚落座,手便伸了过去。
阙无衣决定装傻到底,来个死不认账,“拿什么东西?”
“你从我身上模走的东西还来!”楚南风冷着脸说道。
“啥?”阙无衣凑过耳朵,装作耳背听不清楚的模样,“年轻人,你说大声点,婆婆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利落,听不见啊!”
楚南风冰冷冷地哼道;“听不见?那么有句话你听不听得见?”
阙无衣继续装疯卖傻,“啥?你说啥?大声点,婆婆听不见啊!”
楚南风扯扯嘴角,用着极淡极轻的语气说道:“你中毒了。”
阙无衣一听到自己中毒,整个人险些跳了起来,指着楚南风结结巴巴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你、你、你……”
突然,她趋身上前,一把揪住楚南风的衣领,身手敏捷得不像个八十岁的老婆婆,“你这王八乌龟牛大便,臭凤凰,大笨鸟,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要下毒毒死我?告诉你喔!我如果死翘翘的话,你也别想活了,我会拖着你当垫背的,一起到阎罗王那儿评评理,而且我死翘翘的话,你永远永远永远都别想再讨回九风决,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知道你的九风决藏在哪里!”
这话说来又快又急,噼哩啪啦,而且连吞口水、换气、断句都没有,一气呵成,一语到底,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楚南风浓眉屠一挑,“你不是说你年纪大了,耳朵不利落,重听吗?怎么这会儿又听得一清二楚?讲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又快又急?”
喝!怎么自己蠢得又上这臭凤凰的当?居然三两句话就不打自招了?
阙无衣气恼地瞪着楚南风,一副很想将他生吞活剥的模样。
“你想怎么样?告诉你喔,南秦是个有王法的国家,熙和城更在天子脚下,如果你胆敢用毒药毒死我的话,我马上就去城门口击鼓鸣冤,告你谋财害命、欺负善良百姓,让你躺钉床、走钉子路,最后用白绫勒死你!”她连说带耍赖兼恐吓,眼睛不住地偷觑着他。
楚南风眉毛又是一挑,击鼓鸣冤?谋财害命?欺负善良百姓?还要让他躺钉床、走钉子路,最后用白绫勒死?这是什么跟什么?偷东西的是她,耍赖不还的也是她,装神弄鬼的更是她,现在居然反过头来咬他一口?
楚南风一笑,眼中精光一闪,好整以暇地说道:“无妨,反正在那之前,你已经毒发身亡了,而且是七孔流血、全身浮肿、发黑、发臭、流脓,最后烂成一堆白骨的那种!”
他每说一种,阙无衣就觉得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一次,每说一句,都觉得头发一根根竖起来,等到他讲完,阙无衣浑身的鸡皮疙瘩已经吓得掉满地。
“你……”她小嘴微张,吓得说不出话来。
楚南风从怀中掏出一只红色小瓶子晃了晃,“如何?把东西交出来,我就把解药给你,嗯?”
阙无衣眼巴巴地瞅着他手上的解药,她是很想把九凤决还给他啦!可……那是她花了三个月时间,牺牲自我去当个乞丐,喊了别人几百声娘,又挨了无数的冷言冷语、嘲讽才偷来的,要她就这么交出去,实在有点不甘心。
再说,如果她现在把九凤决交出去,虽然可以换回一命,那师父怎么办?自己这回下山,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拿九凤决给师父治病。如果没有把九凤决带回去,师父的病岂不是好不了?说不定还会死翘翘呢?
想到师父因为没了九凤决而死翘翘的模样,阙无衣顿时浑身充满勇气,连楚南风讲的话,都不觉得可怕了。
她勇敢挺挺胸,很不怕死地嚷嚷:“死就死,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把东西交还给你的!”
楚南风眼睛一眯,“不交?”
阙无衣神气十足地点头,“绝对不交。”
“当真不交了”
阙无衣更神气地哼了口气,“对,就是不交,反正我连死都不怕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又有什么好怕的?”
楚南风定定看着眼前伪装成老太婆,骨子里却十足是个刁钻鬼丫头的阙无衣,“那当然,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其他的自然也没什么好怕。不过……你知道死,也有很多种方法吗?”
阙无衣用一副“你好白痴”的目光盯着他,“当然知道罗,有生病死翘翘的,有上吊死翘翘的,有溺水死翘翘的,有在路上被马踢死翘翘的,有吃官司被砍头死翘翘的,还有莫名其妙死翘翘的,这谁不知道?”
楚南风拿起桌上一杯酒徐徐饮着,慢条斯理,不凉不热地说道:“确实,但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不求好生,只求好死;因为活着的痛苦已经忘了,但死的痛苦,却是人人所畏惧的。阙无衣,你可以不怕死,但如果我可以让你死不了,却也活不下去的话,你伯不怕?”
阙无衣睁大眼睛望着他,心里想,这臭凤凰在打什么臭主意?什么叫死不了也活不下去?
可阙无衣很快就明白了,因为她突然觉得肚子好痛,而且痛得直想跑茅房拉肚子。
“你……你对我下了什么药?”阙无衣捂着小肚子,冷汗涔涔,连腰都直不起来。
楚南风潇洒地撑开扇子,左一下右一下地扇着,“自然是最精致、最特别、最独一无二的整肠药,也就是俗称的泻药。”
“泻药?你……你这王八蛋、臭鸡蛋,你居然……居然……”
阙无衣还想说什么,却突然眼睛一睁,火烧似的提着裤子直往楼下冲,嘴里乱七八糟地嚷嚷着:“让开让开让开,快点让开,再不让开的话就要黄金满地了。”
对此,楚南风仿佛没看见似的,继续自饮自酌,摇扇纳凉,根本不担心阙无衣会借机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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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阙无衣根本没有力气偷跑,也站不起来,如果可以,她还真想在茅房里搭个屋子住下来算了。
都是那只该死臭凤凰的错,居然拿泻药暗算她?害得她差点拉死在茅房里,可恶,此仇不报非姑娘,此仇不报非龙女小神偷,此仇不报的话,她阙无衣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阙无衣咒骂着,一路从楚南风本人问候到楚南风的十八代祖宗,连带他的兄弟姐妹,也就是其他八只讨人厌的笨鸟,全部无一幸免,都收到又多又周到的问候。
这时,楚南风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声音在茅房外响起,“婆婆,您好些了吗?晚生准备了止泻药,婆婆要不要试试?”
闷了许久,茅房里终于传来阙无衣的声音,只是有点要死不活的,“我宁可死在里面,也不要吃你的臭药。”
“是吗?”楚南风毫不在意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晚生就到楼上静候婆婆。不过婆婆,有一件事您不能不知道。”
茅房里又闷了很久才有声音,“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楚南风摇着扇子说道:“您吃的整肠药,是晚生花了三七二十一天,结合了七种药材而制,专门给肠胃有个疾的人使用,因此药效惊人,一天可以解个三、五次。但婆婆年纪大了,肠胃也比较弱,吃了这种整肠药,恐怕不解个三天三夜是无法把药解干净的,到时候晚生怕婆婆您会晕死在茅房里,那可就臭气冲天,非常不妙了。”
突地,茅房门被拉开,阙无衣那冷汗涔涔,粉糊得满面都是的小花脸出现在他眼前。
“你这乌龟王八蛋,如果我死了,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我会变成八只手、十个头、一百只脚的鬼去找你算账,还要把你碎尸万段,然后磨成粉,再……呜,好痛!肚子好痛,你……”
阙无衣捧着小肚子,苦哈哈地又跨进茅房。
她就这么在楚南风面前一进一出,前前后后不知进了多少次茅房。
包绝的是,楚南风居然就这么冷冷看着,任由小丫头一次次出茅房,又一次次进茅房,全无相救之意。
最后,当阙无衣第二十三次跨进茅房时,终于忍不住哭着投降了,“我……我投降了,我答应你啦,我……我……哇!”
听到小丫头居然放声大哭,楚南风脸上闪过一丝又好笑又好气的得意,这鬼丫头!早投降把东西交出来不就得了,哪需要自己蹲在茅房里难过?害得他也跟着闻了好一阵味道,还真是臭气熏天哪!
阙无衣以为他仍不答应,急得又哭又求又告饶,“你快点把解药给我吧!我答应你把东西还你,还答应你从此不再说你坏话,不再叫你大笨鸟、臭凤凰、牛大便,求求你,把解药给我,好不好?我一定乖乖的,不再使坏耍诈,不再偷人家东西,求求你,求求你啦!”
楚南风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丫头也太能屈能伸了吧?前一刻还倔强得像头小驴子,死都不投降,后一刻竟然低声下气到这种地步?
嗯……有趣,真是有趣极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既古怪又赖皮得可以的淘气姑娘哪!
茅房里的阙无衣继续哀求着,“求求你啦,楚大哥、楚大侠、楚爷爷、楚公公、楚大大大祖宗,我保证出去以后,一定乖乖的把东西还给你,而且不会跟人家说你用泻药害我,也不会说我跑了二十几次茅房、拉得快要开花的事,还有还有,我也不会跟人家说你有好多好多金元宝的事……”
楚南风一翻白眼,收起扇子就往客栈二楼走,“行了,你出来吧,解药在楼上,你自己上来吃吧!”
茅房里的阙无衣如获大赦,高兴得眼泪鼻涕齐下,差点就要嚷嚷出声,全然忘了自己可还蹲在茅房里动弹不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