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悦离笑了笑,巡视着大家的碗,看谁还没有盛粥的。
看到了一个空碗,他一愣,随即笑着对稻禾说:“稻禾,碗拿过来吧,我帮你盛……”
“其它人的都盛完了吗?”稻禾冷冷地问。
“就只剩下你啊,稻禾……”
“不用了。”稻禾站了起来,走到那锅粥旁。“我自己会盛。”
杭悦离难得皱起眉头。
大宝、二宝几个会看脸色的孩子,纷纷昨舌噤声。
“我来,稻禾。”杭悦离说着,就要拿过稻禾的碗。
“我自己来。”稻禾不听。
杭悦离深吸口气,一把拿住稻禾的碗。稻禾却不放手,摆明要跟他争。
“稻禾!?杭悦离又惊又气。
“我又不是废人!”稻禾没好气。“连盛个粥都不会。”
“你当然不是。”杭悦离的口气也激动了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
稻禾被这样一凶,心悸了一下,眼眶红了。手一软,碗便被抢了去。她为了掩饰自己想哭的情绪,便也不跟杭悦离争了。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知道吗?”杭悦离说,边为她盛粥。
稻禾低头,不说话。
杭悦离将盛好粥的碗递给她。
稻禾正要伸手接。忽然,她看到杭悦离的手猛地一抖。
他手上的青筋与血管的颜色,竟穿透皮肤,显露得如此清楚鲜明。再一抖,抖得连粥都洒了一些出来。
稻禾忽地一震,赶紧眨眨眼睛,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怎么会看到,有一片一片像鱼鳞的东西,从杭悦离的手背上长出来呢?
此时,他赶紧将碗搁在桌上。哆地一声,太过急促大力,把稻禾吓了一跳。
“你们先吃。”杭悦离别过头,快步走开。“不用等我。”
稻禾愣怔地看着他走出屋外。她本想追上去,问……
问……问什么呢?
反正,他什么也不会告诉她……她什么也不能帮他分担。
最后,她只好乖乖地听杭悦离的话,坐下,自己先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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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餐,大家合力收拾过后,稻禾便让孩子们先睡。
杭悦离曾回来帮忙收拾一阵子,可现在到了入睡时间,见大家都躺下了,他竟然悄悄地起身,又出了屋去。
稻禾一直都睁着眼,注意着他的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听不到……听到的,反而是自己越来越不安、激烈的心跳。
杭悦离到底怎么了?他的手上真的长出了那些怪东西?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是不是在隐瞒他们什么?
这些疑问一直盘旋在稻禾的心中。
最后,她受不了了!她也起身披衣,出了屋。
走出院子后,她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幽幽地往西边的树丛晃去。不知为何,她直觉那人就是杭悦离,于是她跟了上去。
进了树林,靠近了那人影,一看那熟悉的发式、袍子、背影,她知道自己没看错,是杭悦离。可半夜深更的,他一个人来这儿做什么?
忽然,杭悦离站定在一处略小的空地上,稻禾一惊,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屏息不动。
“出来吧。”杭悦离说。
稻禾倒吸一口气。真、真的……被发现了吗?她还是不敢动。
“我知道你在那儿,快出来。”杭悦离又说。
稻禾想,大不了被念一念!挪了挪脚步,准备出去自首。
此时,她却听到有另一个男声,回应了杭悦离的话——
“你以为,躲到这穷乡僻壤,就可以逃过良心的谴责吗?”
稻禾僵住,大骇。
“昨天,我可以杀了你。”杭悦离以她从没听过的冰冷语调说:“我既然放过你,你就不准再靠近我半步。”
她打着颤,心想,这是杭悦离吗?这是总微笑对人的杭悦离,会说出的话吗?
她不相信……她鼓起勇气,微微探出头,朝那块空地打量着。
除了杭悦离,那里又多了一个人。天色昏暗,那人又披了一身黑袍,稻禾看不清他的模样,只从他的身形与声音,知道他是个年轻的男人。
“好啊,那你就杀我啊,杀啊。”男人讽笑说:“你为什么不杀?就像你当年杀了自己的家人一样,全部狠心杀光啊!”
稻禾听了又是一惊。她继续听下去。
杭悦离没有正面回话,只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杭噩。”
“没什么。”男人无所谓地说:“只是看到你假慈悲的做善事,自以为是的认定自己是好人,就让我觉得很恶心!”
“那不关你的事。”
“你一定以为收养那些孩子,就可以赎罪吧?”男人突然狠戾起来。“我告诉你,你永远赎不了,你手上永远沾着自己兄弟姐妹的鲜血!”
“如果你再出现,我不在乎再沾上你这个弟弟的血!”杭悦离发狠地说:“你从没搞清状况,杭噩。当初要不是你们野心勃勃,想要靠家族的力量打击皇室,篡位称帝,我也不会痛下杀手!”
“那你为什么连小妹也杀?她什么错都没有!”
“……”杭悦离无法反驳。
“你害我杭噩现在,什么狗屁亲人都没有!”男人发怒。“而你竟然在那里假惺惺的,享受那种假慈悲得来的天伦之乐,你这种怪物怎么不会遭到天谴呢?”
“够了!”杭悦离喝道:“你现在离开,永远不要让我看到你。”
“那个女孩,相处起来很像自己的亲妹妹吧!”男人说不够,又说:“瞧你疼她的,就像在疼自己的妹妹似的!你的想法我难道不了解?怪物也想做善事,想要弥补你当初错杀那些无辜弟妹的错,对不对?嗤,真是太可笑了,可笑透顶。”
稻禾紧紧地握拳,紧紧地咬着唇。
“杭噩!”杭悦离低吼。
“既然她是你赎罪的对象,那我就要杀了她,让你赎不了罪!”
“你敢——”
稻禾捂着耳,赶紧转身,循着原路跑回去。
正在气头上的杭悦离仍是听到了这脚步的动静。他一惊,别过头去察看,只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在树林间莽撞地奔跑。
他的心被拧住了,嘴里不由自主地吐出稻禾的名字。
“稻……稻禾?”
此时,那个名叫杭噩的男子瞬间消失在杭悦离眼前,不知所踪。
杭悦离担心杭噩会狙击稻禾与孩子们,也赶紧奔回屋子。
屋子里正弥漫着睡意,与平和的呼息声。
看着每个床铺上都有人,每个人都均匀、平静地打着鼾,杭悦离松了口气。
不过他还是巡视了每个孩子的状况,就怕有什么万一。
当他来到稻禾身旁时,他静静地站在她身边。
稻禾正背对着他。他知道,稻禾没有睡。
稻禾也真的没有睡,她正半眯着眼,注意杭悦离的动静。
她希望他不要叫醒她,不要理会她,就当她一直都睡在这里,压根儿没有听过他和那个男人的对谈……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她也不想追究杭悦离过去曾犯下多么恐怖的错,可是、可是她没办法忽略那句话——
瞧你疼她的,就像在疼自己的妹妹似的!你的想法我难道不了解?怪物也想做善事,想要弥补你当初错杀那些无辜弟妹的错……
如果这话是真的的话,是真的的话……
稻禾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此刻心里想着杭悦离对她的笑、对她的好、对她的温柔、对她的体贴……
但是越想,她的心就越痛。
原来,那些令她心动的东西,全都是假的——她不过是杭悦离用来赎罪的工具罢了!
身后的杭悦离,坐了下来,就坐在她的床铺上。
然后,他掀开她裹住脚的被子。
稻禾一惊。
杭悦离伸手,模了模她沾满泥沙的脚。他的手好温暖,更凸显了她的脚是如何的冰冷。
她听到杭悦离叹气。他低哑地说:“都在被子里躺那么久了,怎么脚还那么冰呢?稻禾。”
稻禾紧张的闭紧眼,不回应。
就当杭悦离在对他自己说话吧!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听——
没想到杭悦离又说:“你是不是跌倒了?”
稻禾一听,脚不由自主的缩了一下,想遮盖她袍裙上的脏污。可这动作反而是欲盖弥彰。
可恶!为什么在杭悦离眼前,她总是像个说不了谎的小孩?
“我不是告诉过你,再怎么急,也不要跑吗?”杭悦离想掀开她的裙摆,检查膝盖的伤口。“摔得严不严重?我看看……”
稻禾突然一气。
她不过是他的一件善事罢了!善事罢了!
她翻了身,故意把裙摆压住。也因为翻身,离杭悦离远了几步。
她这么做,只是生气。但看在杭悦离眼里,却是另一番解读。
他愣了好一会儿。他知道,稻禾听到他与杭噩的对话。
回了神,他想开口,问稻禾一句话。
你……你是不是怕我?稻禾。
可最后,他苦涩的把这句话吞下。
他仍是温柔的、轻手轻脚的,帮稻禾盖好被子,不希望她冷着了。
“好好睡吧,明天再赶个路,就到令丘了。”他自言自语似的说。
他也不奢求响应,便自己睡下了。
不过那一夜,两人都一夜无眠,各自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