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妃的举动,引起全朝哗然。
支持解英的大臣们不是辞官引退,就是连夜出城逃跑;支柱倒了,大家都作鸟兽散,京城的势力,顿时只剩下森妃与其手下的。
当然,也有耿直之士,冒死留下来为肃能亲王辩解。
任职枢密院的副院士,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他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不要命的,向刚即位的小皇帝与森妃进奏。
“敢问陛下,抄灭亲王府,可有任何事因?”
小皇帝看着母亲;森妃已经不再垂帘听政,而是与小皇帝同坐龙位,将自己提升到与皇帝同样高高在上的位置。
“谋逆大罪。”森妃答得轻松容易。
“敢问娘娘,有何证据?”
森妃依旧答得自若。“就凭亲王在先皇在世时,便目中无人的阻扰本宫与众大臣的施政,甚至僭越自己的权利,去干涉地方州政。您想,先皇过世了,若本宫不为陛下铲除这跋扈势力,您说,这朝政能安心运作吗?”
老臣却无动于衷。“亲王会干涉州政,是因为和州发大水啊!娘娘,数十万难民无家可归,若不是亲王实时出手,那些──”
“住口!”森妃的口气忽然硬了。“你为了维护亲王的政权,不息诬蔑本宫!本朝怎会有你这种败类?先皇真是用人不当!”
老臣也不怕死的与她对杠。“请让老臣见亲王一面!见过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用你见过亲王!”森妃挥袖,使了眼色,一旁卫士便上前捉住了这老臣。“本宫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就这样,唯一为解英辩解的老臣,被拖下去斩首了。
但森妃退朝后,神色并不如方才与老臣对抗那样信誓旦旦、强势有力,她反而有些焦躁不安,来服侍她的宫女,每个都被骂得臭头。
她把茶水泼到一个宫女脸上,烫得那宫女哀哀叫。
她却哼着气说:“哼,妳也知道烫,那还敢端来给我喝?”
一旁的宫女全低下头,怕得安静无声。
“全都给我退下!”森妃大喝,大家赶紧照作。
她之所以如此忐忑不安,是因为……
这次对亲王府的抄家灭族,竟然没有抓到解英本人!
明明门口都已堵住了,还搜遍了全府上下;一个这么大的人,会逃到哪里?
“该死!”森妃气得摔下杯子。将亲王势力全数铲除,是先皇死后她做过的最大赌注;可如果本人没抓到,那她这个行动不但毫无意义,甚至会给她招来极为危险的处境,因为她很明白,解英从来不是个她可以正面迎战的对手。
她站起来,匆匆来到位于东宫地底下的地牢,这是以前专门关犯错的太监和宫女的牢狱。
她来到一间牢房前,以鄙视的眼光,看着被关在里头的人。“好久不见了,相恩美。”
那人蜷缩在角落,没有应答。
森妃叫来狱卒,朝那人泼了冷水。
但那身影只是更畏惧的紧缩着,想要为自己冰冷的身子取暖。
森妃只好叫两个大汉,把她给架出来,摊成大字,让自己可以好好看看对方。
恩美满脸脏污,嘴角、额角,都是惨不人睹的血丝与瘀青。
“我说啊,恩美。”森妃冷笑。“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肃能亲王太英俊、太有为,让妳这品格卑下的女人,不自觉的又想要换主人了?我告诉妳,可能连狗都比妳忠诚呢!”
恩美瞪着森妃,没有说话。
“妳说,解英在哪里?”森妃也不绕弯了,直截了当的问。
“我真的不知道。”恩美还是同样的一句话。
“真的不说?”
“我真的不知道。”
“即便用妳家人的安危再次要挟妳?妳也不说吗?”
恩美动怒了。“不要再拿我家人开刀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即使妳杀了我爹娘,我还是不知道啊!吧嘛浪费妳的力气呢?!”
森妃瞇起眼来。“妳啊……真是一看就很明显。”
“什么?”
“妳爱上了肃能亲王,甚过自己的家人。”森妃啧啧了几声。“真是可悲,妳这家伙,就算要多情,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
恩美紧紧咬着牙,忍着愤恨。
“本以为拿家人的安危要挟妳,就可以控制妳这单纯的家伙,去为我做事。”森妃笑得自嘲。“我真是养狗咬自己。没想到妳就像只发情的母狗,看到男人就被迷得神魂颠倒,妳爹娘养到妳这不肖女儿,也真是够倒霉了。”
“够了!”恩美忍无可忍。“妳要杀我,就快杀吧!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杀了我,就可以灭口。不要伤害我的家人,要出气,就出在我身上!”
“不可能。”森妃说:“妳不想想我是谁,杀了妳,就可以消除我怨气的话,我也不配做这个皇太后了!等杀了妳之后,我还要拉妳的家人下去陪葬!”
恩美睁大眼,激动的想挣开箝制她的大汉,好像即使拉断自己的手,也在所不惜。“妳这个恶魔!不要动我的家人!不要动我的家人──”
“哼,妳在乎家人,那怎么不把我交代给妳的事一次办妥?”森妃说:“杀了解英,有那么难吗?供出解英在哪里,有那么难吗?”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恩美月兑口而出。“他比妳还要厉害,区区一个我怎么杀得了他!”
森妃不笑了,因为她最讨厌听到这种话。“是啊,肃能亲王,怎是我一个弱女子就能除掉的?”
森妃挥手,要大汉们把恩美锁回大牢。“所以,我要动员全国的力量,把他给揪出来,再安上谋逆的罪名,好好凌迟他!”
走前,她对恩美回眸一笑。“然后,我就让妳,和妳的家人,一起下地狱去陪他。如何?我挺好心的吧?呵呵。”
恩美发着抖,努力的瞪视对方,不愿示弱。
即使森妃离开了,她毫无感情的笑声,依然回荡在阴森森的地牢里。
恩美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不会有人来救她的,也不会有人来救她的家人……
她起初想保护家人的私心,却害众人落到这样的地步。
她根本怨不了任何人,只能用微薄的心力,祈祷着,那不知何时已存在于她心中的男人,可以平安无事──
必在这看不到阳光的地牢里,时间是如何走过的,让人一点知觉都没有。
恩美像一只被人玩坏的布女圭女圭,静静的、无声的窝在角落,毫无生气。
她能不能活下来,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被森妃胁迫,作为人质的家人,可能已经惨遭毒手;就算她回到了罗州的家乡,也没有人会迎接她了。
她一直不敢告诉解英的真相,就是这个。
因为家贫,她上京好不容易选入宫女,进了东宫服侍妃子──她的主子就是森妃。
一日,森妃和颜悦色的告诉她,要她出外替她做件事,因为她极信任她、看重她,恩美本来半信半疑。但不可否认,心里因为受主子的认同,稍稍高兴了一下。
然而,当她知道这件主子要她做的事有多恶毒后,她便心生了怯意。
可森妃却在这时变了脸色,要挟她,要是没办成,她罗州的家人就会被灭口;相反的,办得好,就有大笔赏金可以拿。
所以,她潜入了肃能亲王府、她遇到了解英。
她本来想用那毒林檎麻痹他的,然后任他在杀手的乱刀下死去。
可她做不到。
她以为他是个不知道民间疾苦、苛薄狠毒的人,就像森妃一样,死不足惜。
但她错了,他其实是个时时都挂念着老百姓的好人。
所以她救了他,更因为他偶尔展现的亲近与温柔,心在不知不觉间……
因此,当他知道了事实,晓得她是森妃派来的奸细后,他看她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刃,在她的心头上乱劈。
她不敢告诉他实话,就怕那些实话,只会让她在他眼里更显得不堪。
然而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解英也因为她的关系,如今生死未卜。
其实他根本不用理她的,他大可赶紧逃跑,可最后他还是用他的身体,替她挡下了那些攻击。
恩美紧紧的抱住自己,以抗拒那通彻全身的心寒。
“解英……”恩美紧咬牙关,忍着泪水。“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此时,楼上忽然传来凄厉的女子哭声,惊起了这地窖的所有人。
“走开!放开我!求求你饶了──”话还没说完,又突然没声了。
“怎么回事啊?”狱卒彼此看了一眼,纷纷离开地牢,上去一探究竟。
紧接着,又是两声短促的男子闷哼,就没有动静了。
恩美惊恐的看着那通往上面的入口,心想,一会儿下来的,会是索命的鬼吗?
不久后,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缓缓下到了地牢。
他的眼睛敏锐的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便盯住恩美不放。
“妳是相恩美吗?”男子问。
这声音很陌生,但恩美还是答了。“我、我是。”
“我是亲王派来的。”男子沉稳的说,一点都没有独自潜入的紧张感,莫名的就是让人想相信、想安心。
“亲、亲王?”恩美一愣,随即有些激动。“解英!解英他、他没事吧?”
“托妳的福,王爷现在非常安全,并已在外州集结军队,往京城过来。”男子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包用白巾裹起的东西,交给恩美。
“这是亲王要交给妳的。请看。”
恩美接过,摊了开来,又是一怔,视线跟着被泪水模糊了。
那是解英戴在手上不离身的玉石扳指,还有……
还有他变小的那段期间,她亲手为他缝制的小衣服。
“亲王还要我转告妳。”男子又说:“妳在罗州的家人,都已经被我们的军队保护起来,大家都安全了,请妳不要担心。”
“爹、娘,和弟弟妹妹们……都平安无事了?”这些消息来得太快,刚被绝望惨忍对待过一回的恩美,有些消化不了。
如果男人只是口说无凭,或只出示扳指的话,或许恩美还不太敢相信;她会怕是森妃那恶毒狡诈的女人,为了让她松口说出解英的下落,而安排这场戏来套她的话。
但如今,这件只有解英和她知道的小衣服,就这样真实的躺在她的手里,她要不信也难。
解英他,果然比她聪明,也比她想得还要多、还要周全……
只是,才过了几天,缩小的解英,怎么能这么快就和这些手下会合,甚至集结了军队,来京城推翻森妃?
恩美不解的又问:“解英他……现在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男子回答得很镇定。“亲王急切的挂念妳,所以缩短了缩小的时辰,很快就变回了原样。”
恩美惊讶得说不出话。“你、你知道?”
“我们是誓死护卫亲王的死士,这种事,我们也必须掌控。”
恩美大开眼界,原来解英在府外还布了这些人,让他一有状况就可随时应变。
男子似乎听到了什么,站了起来。“今日不能带妳出去,十分抱歉。”
“不,你能带来这么好的消息,已经很感谢了。”恩美吸了吸鼻子。“你带我,也只是拖个累赘,反而害了你。”
男子敬重的向她作了一揖。“妳果然不愧是亲王极为重视的人。”
“什么?”
“亲王还要我转告妳。”他说:“不要放弃,一定会救妳出来的。妳出来后,就绝对不会再让妳离开他眼前。”
恩美的眼泪掉了下来。“……谢谢你,你快走吧!”
恩美看着那男子,在眨眼间就消失在通道口。
她的心情截然不同了。
她紧紧的握住那件小衣服还有那扳指,高兴的哭着。
即使一辈子都出不了这牢狱,或是无法活着走出这里,也无所谓了。
只要家人和解英都平安,要她现在就死去,她也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