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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的爱人 第七章

雹信涤走在回家的路上,步子轻缓,神思飘忽。

昨天常朗回家了。他没说去哪里,可是她知道他一定是回家了。因为他回来的时候,脸色难看极了,一进门,他就把她搂在怀里,把头垂在了她的肩上。高大的身材竟然像是要垮掉似的。

模模糊糊地,她听见他说:“我只剩下你了,杏儿。我只剩下你了!”

就在那时间,她知道,她完了。

拖着步子,她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尽避今天的课很少,也不用去打工,她却感到很累,精神萎顿。

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站在巷口,也就是她家的门口。一身裁剪得体的衣裤,朴素、大方,静静地看着过往的行人。

雹信涤走过去:“夫人,请问您找谁?”她模糊地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那女人转过身来。

雹信涤顿感血液凝在了血管中,瞬间便丧失了语言功能。她看到那妇人脸上一双恬静的眼睛正仔细地打量着她,那双眼睛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你好。”美妇人开口了,唇边一个微笑,这微笑她更熟悉,在过去的暗淡日子中,正是那双眼睛和这个笑容指引她走出迷途。耿信涤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想,我正是找你。”

好不容易,她困难地出声:“请问您是……”

美妇人神色不改,微笑依然:“我是常朗的母亲,常淑青。”

雹信涤默默地冲了一杯茶,端给常淑青:“沈夫人。”

美妇人马上打断她:“叫我伯母。”接过茶,她轻闻了一下,笑了,“哦,好香!”

雹信涤想着,常朗有个很美丽的母亲,而且还是一个很平易近人的母亲。但是她仍没有抱任何幻想,可以指望常淑青能够接纳常朗和她“同居”的事实。

她垂着双手,无言地坐在常淑青的对面,默默地打量着她。

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女!弯弯的眉毛如梦如幻,双瞳似翦如月,小巧的鼻子和总是翘翘地挂着微笑的嘴唇。难怪常朗会那么出众,他遗传了她母亲明亮的眼睛和动人的笑容。

现在,那双清澈又明亮的眼睛正悄悄地注视着她。察觉到了常淑青的目光,耿信涤立刻低下了头。她不敢看,她怕那双类似常朗的眼睛会流露出责备和怨恨,她只是默默等待着审判。

常淑青呷了一口茶,开始环视四周。

雹信涤更是惭愧万分。她会怎么想呢?她娇生惯养、宝贝万分的儿子,如今寄宿在一间破旧的十平方小屋里,并且,还是同一个落魄的女大学生?

“你把他照顾得很好,看来他离开家后的日子过得很快乐。”

雹信涤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她在说什么?

“以前的朗朗太单纯了,我总是担心他会受人欺负。现在他成长了许多,我该谢谢你。”常淑青放下茶杯,诚恳地说。

“伯母,你……不怪我?”她嗫嚅着说。

“哦,”常淑青笑了笑,“我该怪你什么?”

“是我让他离开家的,也是我让他和家人不愉快……”她内疚的心中充满了罪恶感。她忽然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她正在毁掉一个青年的大好前途!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常淑青从不是不讲理的人,“朗朗的父亲、我、盈盈和他自己都有错,不能把责任全推在你身上。”

“可是,可是……”罪恶感的负重让她感到喘不上气来。常朗母亲的宽容,和沈常盈当初的气急败坏形成极大的反差。

“是不是常朗和你们又发生不愉快的事了?”她猛然想起,“为了我?”既然事情已经如此明显地摆在面前,她也就坦率地问了。

常淑青显然为她的直接稍感吃惊,但是唇边恬静的笑容并未消失:“他很执着,可是他爸爸也很固执,会有些争执是难免的。况且朗朗也不小了,他们意见不合而已……”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耿信涤打断了:“对不起,伯母,请听我说。”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咬了咬牙,“我会离开他。”

不想常淑青摇了摇头,说:“不,耿小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她把耿信涤的双手合拢起来,轻轻握住,“我很喜欢你。朗朗的爸爸虽然很固执,但我会说服他的。”

雹信涤立刻感到了一阵暖流,从手掌心一直上传达到她的身心深处。在这亲昵的一瞬间,她竟有着被人疼爱的感觉,就像是被她早逝的母亲疼爱着。不同的是,一种凝重又关切的情愫伴着温暖也传达给了她。

常淑青凝望着她迷茫的眼睛,轻柔地说:“请你,让我的儿子幸福吧。”

她心中顿时一震。在这句情深意切的恳求中,她听出了太多的情感。她可以感受到常朗的母亲有多么爱他!为了让儿子的情感圆满,她甚至毫无保留、毫无条件地把同样的爱也给予了常朗所爱的人!决心为她的存在与常朗的父亲据理力争……

雹信涤一动不动地呆坐在渐渐暗下来的小房里,内心却风起云变波涛汹涌。她默默地将眼睛闭上,仍然陷在常淑青突然来访所带来的震撼中。

“请你让我的儿子幸福吧。”

她轻触自己的指尖,那位华而不雍的美妇人正是这样握着自己的手,用充满了感情的口吻恳求她。她是那样郑重又信任地把常朗交给了她啊!

她不禁苦笑了一声。一阵晕眩和难以形容的悲伤袭向她,一下子将她击倒了。

“杏儿,快点!要晚了!”常朗已经是忙得人仰马翻,“你怎么还穿着校服?”他冲过来,欣喜和紧张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你忘了今天要回家吃饭吗?”

她无意识地站起身,配合他收拾东西。

突然,她望着桌上的苹果自言自语:“好漂亮的苹果!你知道吗?苹果的保鲜是很困难的,只有将它贮存在零摄氏度的气温下,才可以保持几个月的芬芳香甜。要不要吃?”

他一愣:“不吃了。”

“噢。”她应着,漠然。

换好了衣服,拿着常朗的东西,他们一起走出家。常朗回身去锁门。不知怎么的,钥匙插进去却转不动。

雹信涤看看他:“这是因为天气的变化造成热涨冷缩的不匀称,钥匙和钥匙孔就不相配了。你知道在工业上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吗?”她侧着头,好像在思索,“把汽轴和轴孔一起放在零下119度的低温冷冻室里冻上几个小时,再拿出来时它们就好了。”

她说话的时候,常朗奋力旋转着钥匙,终于把门锁上了。她的话让他不太放心地转过身:“你在说什么呢?”她一直在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好像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那种表情、那种样子,已经不止是简单的忧郁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要不然,我们不要去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她挽起常朗的臂膀,昂着头,一步一步地走向沈家,走向她一直在逃避、恐惧和不安的命运。

常朗兴高采烈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在他单纯的心里,他最爱的家人和最心爱的爱人终于尽弃前嫌坐在了一起,这对他来说是最幸福的事。

但是在餐桌上流动着的是一阵不安的气氛。它游荡在耿信涤沉默的面庞里,游荡在沈远征长久以来隐怒的心中,游荡在窗外阴沉的天色里。

但是常朗未曾发现。

“耿小姐,我有话想要跟你说。”沈远征站起身来,示意耿信涤和他到书房单独谈话。

“爸!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吧!”常朗紧张地也站起来,下意识地想要拦阻。他不想让父亲破坏现在的气氛,也怕一向刚烈的耿信涤再受到伤害。在经历了将近一年的分分合合之后,他不要再有什么外力将他和她分开。

“我想单独和她谈谈。”沈远征憋着气说。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就为了一个女孩,亲生的儿子要和他反目!

“妈——”常朗求助地转向常淑青。

雹信涤默默地看着常朗,把他的急切、爱意尽收眼底。深吸了一口气,她幽然的眼眸投向他,里面隐然露出一丝不可见的绝望。

她何其幸运地被他所爱,她又何其不幸地被他所爱!在反复的分分合合之后,她要作出一个决定,一个将会让他们——陌路的决定!

她掩藏起心中的悲痛,站起来:“伯父,请。”

常朗只得紧张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楼上的书房里。

顿时寂静的客厅里,常淑青和沈常盈无言又无奈地相视浮出一个担心的神情。

一关上门,沈远征犀利的眼神再不掩饰。

“请坐,耿小姐。”他紧紧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雹信涤垂下眼睛,谦卑地说:“长辈在场,不敢入座。”

沈远征冷冷地打量着她,他是在被常淑青极力的劝导和盈盈的游说下,才勉强同意见她一面,谁知惟一一次两人面对面的交谈,竟是要触及到长久以来困扰所有人的问题焦点!

他开门见山地说:“你可知我今天为什么要邀请你?”

审判来了!雹信涤敏感地接收到了这样的讯号。她没有什么反应,依然低垂着眼帘,让一向擅长目视谈判手段的沈远征,无从观察她现在的情绪。

“相信你也知道,朗朗今年就要毕业了,可是他的学期成绩居然出现了一些从未有过的分数。昨天他的老师告诉我,他本是学校内定的直升研究生,但是由于他大四的成绩滑坡,现在想要直升研究生,已经不可能了。”他停了下来,盯了她半晌。

她默默不语。

“我一向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无论是学业或是品行。可是他最近一年令我非常失望。”沈远征想起几次与常朗的冲突,一股对儿子不争气的失望迅速升了上来,而这个导致爱子走上歧途的罪魁祸首正站在面前。

“我想你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改变。”

他毫不留情地说:“我不会要求你们分手,因为朗朗爱你,那样做会破坏我们的家庭。我也不屑于用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他又想起上次常朗对他用的形容词,怒气化作了冷冽,“我只是要提醒你,不要耽误了朗朗的前程。”

雹信涤抬起脸庞,她被他口气中的冷冽伤到了。她一贯愤世嫉俗的偏激从来不允许自己被人如此地教训!可是,她根本无法反驳一句。因为那全部是事实!

她低低地说:“沈先生,”他对这陌生的称呼微微一愣,似乎这拉远了人与人之间距离的称谓倒激起了他一丝好感。

“沈先生,”她顿了一顿,强忍住让她痛楚的波动,抬起眼睛,勇敢地望着沈家家长,“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吗?”

什么?沈远征略微有些吃惊,他研判地看着她:“怎么说?”

“是——我和常朗的故事。”

沈远征用锐利又敏感的目光巡视她的表情,默许了她。

雹信涤黑黑的眼眸中透出的倔强和独立,像是要对抗他尖锐的目光一般,她笔直地站在沈远征面前,毫不畏惧地迎着他。

这个举动让沈远征的心中隐约升起了一丝赞赏,敢用这样的眼神对视他的人实在不多。

“常朗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事实上,他对于这种经验是相当生疏的。”

她开始慢慢向沈远征讲述两人间的感情,一向淡漠的表情出现了她所不熟悉的悲哀。

“他一向是自由又单纯的,随和又热情。像个发光体般随时吸引着众人的注意和倾慕。他也一向不吝给予别人热情和关爱,所以,在他周围的人总会感受和接收到一种他散发出的由衷的、纯善的光芒,就像是——”她的喉咙发紧,话语哽住了,死命地抑制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咬咬牙又接着说:“天使的光芒!”

“不错,惟我沈家才教养出这样的孩子。”他傲然说。

雹信涤无视他语气中的高傲,口气复杂地说:“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我是那样的落魄!只身一人仅带着几件衣物就在世人冰冷的目光中踏上了求学的路程。我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家人都没有!有的只是一颗饱受世人冷落和鄙视,却又好强不认命的心。所以,他一见到我,就急于将自己的爱心用在我身上。”

沈远征入神地听着,他从不知道儿子和这个女孩是如何恋爱的。

“如果那时我和其他人一样,愉快地接受了他的好意,从此和他成为好朋友,我想,我们生活将不会再有交集了。”

她回忆起那段时间里常朗的体贴和热情,心中漾起又痛又涩的感觉:“可是我没有,我冷冷地将他的好心又掷了回去。在我偏激的心中,才不会相信一个陌生人会凭白无故地关心我。

所以我用尽了一切办法摆月兑他。我冷冷地对待他每一次的好意,总是对他严声厉色。不但经常出言讽刺,还一味伤害他。因为我痛恨他这样的人,痛恨他用他的财富和假惺惺的关心去收买人心,让我有被施舍的自卑。我一向自傲自己有着永不折服的傲骨,可是他却用他无私的关爱彻底打碎了我的尊严。我也痛恨他有着我所没有的一切,亲爱的家人、知心的朋友和所有人的喜爱。”

雹信涤的语气充满矛盾,她的眼睛则充满了挑战和坚毅。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她曾经那样无情地伤害过他,可是他永远对她和颜悦色,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她有何德何能可以拥有这样无私的爱?

“可是他根本不在乎,因为他发现了我的孤单我的脆弱,他该死的善心又出来作祟。在受到了我无情的嘲弄之后,他反而更加用心地给予我关怀和照顾。”她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不住地奔泄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沈远征的心中此时充满了疑惑,以他在商海沉浮多年、阅人无数的眼光,他可以清楚地透析出,她正强忍着悲伤,心绪正在起伏跌宕着。然而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没有出声。

“我要说是的,我们的相识根本就是个错误!我们也根本就没有相爱!我只是因为他是世上惟一一个肯关心我的人而待他好;而他对我,完全是一种可怜,一种同情。所以,”她的泪水止住了,声音依然沙哑,“我不爱常朗!常朗也不爱我!”

这是怎么回事?沈远征有些困惑了,他发现他无法了解耿信涤的思路,她似乎是个另类,有着与众不同的原则和逻辑。

“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他?”他冷静地问。

“是的。”耿信涤咬咬牙,困难却又毅然决然地说,“离开他。”

沈远征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一直以来憋闷在他心中的对常朗一意孤行的愤怒,抗争到底的不值,荒废学业的痛心……引起了这些沈家家庭内部矛盾的根源,就这样——解决了?

耳边传来她清楚的声音:“今天将会是我们分手的日子。我要将沈常朗还给你们。”

她已经得到了太多的幸福,而这些快乐这些温馨是她从常朗的家人那里偷来的!为了她,常朗不惜与家人反目,不惜离家出走,不惜一切地争取要和她在一起的机会。然而,这毕竟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啊,云是云,泥是泥,他们终究是不能相爱的。

“很好。”沈远征简单地说,“你有什么条件?”

在那一瞬间,耿信涤脑海闪过无数知觉。有被污辱的尊严,出卖爱情的耻辱,被贬低的羞辱……她想要大声喊出来,她想要狠狠地叫嚷出声,她想要严词拒绝并且斥责他的贬低行为……然而,她只是死死盯着沈远征,半张着嘴,什么也没有说。

恍惚中,她听到了一个不像自己的声音在冷静地说着:“我相信沈先生不会亏待我的。”

沈远征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拧开钢笔,填了一张支票。

他站起来,将支票递给她:“我想,它可以补偿你一些。要适应没有朗朗的日子很困难。”

雹信涤呆呆看着他的手悬在半空,然后,她凄楚地笑了:“沈先生,你知不知道?我多想用力地把它丢回给你,然后高傲地跟你说,‘用它来买常朗的自由太便宜了!’或者将它撕个粉碎,扔在地上,再趾高气扬地甩头走掉?”

沈远征严峻的脸庞上浮起了冷冷的神情,盯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低哑地说:“可是我不能,我要彻底离开他就要退学。而我还需要生活。若是在以前,我一定会这么做的,但是现在我不能。”

她慢慢伸出手去接过了那张轻飘飘的纸片,看见了尾数的几个零,她抬起头,有些迷茫,慢吞吞地说:“沈先生,你真的很大方。难怪报纸上说,和沈先生做生意从不会吃亏。”

沈远征望着她已变得苍白透明的脸庞,正在颤抖着的瘦削的身体:“我知道你的愿望。你一直梦想开一家自己的电脑公司,这算是我给你的第一笔投资。”

雹信涤的眼睛重新浮起一层雾,任她怎样挥也赶不走,何况她也疲惫得没有力气将它们赶走了。

一种彻底的痛楚和绝望紧紧袭向了她,让她的脸色苍白,嘴唇无色。

“我还有一个要求,”她努力维持最后的坚强。

“是什么?”沈远征说。

她凄切地说:“请您,好好——照顾他!”喃喃低吟出声,“他会受不了的。”泪珠纷纷落下。

沈远征陷进了迷惑的境况里,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她哀婉的神情所打动。是因为洞悉了在她强装出来的坚强外表下,有一颗受创的心呢,还是因为怕常朗会因此受到打击?

可是他真的有些不明白,既然她达到了目的,收了他的钱,也承诺不再骚扰常朗,为什么她还会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又为什么自己心中更泛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呢?就好像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隐约中,他有了一丝后悔,好像不该如此草率地处理儿子的事。可是他不想常朗再和家里反目。如今既然耿信涤先屈服,他必须当机立断。

“当然!他是我儿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何况,”他无意识地加了一句,“他原来的生活一直很好。”

雹信涤茫然地看着他,眼中原来的好强和倔强全部消失了。现在的她,只是个身心俱疲、一无所有的二十岁女孩。

她喃喃地说:“我本就不应该出现的。”她反复重复着,“他原来的生活一直很好……他原来的生活一直很好……”

沈远征深深地看着她几近崩溃的泪水和萧索颤抖的身子,几乎要同情起她来了。

这是怎么了?他立刻警觉起来,她伤害了朗朗的感情,骗取了沈家的钱财,此时应该正受到良心与道德的惩罚,为什么自己竟会对她有一丝怜悯?是因为她从此一无所有了吗?

“耿小姐,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再和我商议。我很乐意投资你未来的电脑公司。”他说。

“不用了!”她从悲楚的迷境里悍然醒来,打断了他的话,“我再也不会麻烦沈先生。”她吸着气,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骄傲,“我想,沈先生一贯的作风不会是如此不果不断、藕断丝连吧?”

“你?!”沈远征瞪着她红肿的眼睛,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她。或许在自己的心中,他也对她怀有一丝歉疚吧,毕竟是他自私地为了常朗而切断了他们间的情缘。

“不管怎么说,你好自为之。”他语重心长地说,同时向她伸出右手。

不料,耿信涤踉跄退后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她有些不稳地站住:“沈先生,谢谢你的支票。我会谨守我的诺言。再见!”

狠心地一扭头,两颗大大的饱泪被甩在了空中,划了一个凄美的弧度,无声地消失在了地毯上。转过身,她头也不回地,踏着有些飘忽的步子,打开门出去了。

沈远征知道,他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孩了。不知为何,那两颗飞舞的泪,在灯光的反射下竟然迸发出了一种奇特的光彩,闪晃着他的眼睛,令他的瞳仁都灼热起来了。

常朗不安地在大厅里踱着步子,一圈又一圈,时不时地抬眼看看楼上的书房。可是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了,那扇红木做成的牢固的雕花房门始终紧闭,里面悄无声息。

“朗朗,你不要这样。爸只是和她说几句话,你干什么这么紧张?”沈常盈终于受不了地开口。

“朗朗,坐下吧。”常淑青也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常朗只好坐下来,可是他依然是坐立不安:“妈,你说爸会不会——”他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可是又不敢去想。

常淑青宽容地笑笑:“如果你爸会怎么样,今天就不会让她来家里吃饭了。”

沈常盈坐过来,不由分说先给了他一记板栗:“就说你笨死了嘛!真枉费妈大老远专门跑去看她,还请她来家里吃便饭。然后为了怕她难为情,特意把恺恺和悦悦也轰了出去。你居然信不过老爸和老妈?”

常朗模着痛处,有些不好意思:“我当然不是……”沈常盈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大笑了起来。

他当然不是信不过他最爱的家人,只是这一切的转变太过迅速,令他有些应接不暇。他想,大概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他的思维都陷入混乱中了。他摇摇头,又把眼光投在了那扇门上。

“待会儿一定要看看那扇红木门有没有被盯出两个洞来。人家是‘望穿秋水’,可是我们家这只呆头鹅,居然就想‘望穿房门’!”沈常盈调侃着,试图放松他紧张的情绪,“不知道会不会破世界记录?”

“我不过是想看看他们什么时候谈完。”他结结巴巴地说,他还不太习惯姐姐拿杏儿来嘲笑他。

就在这时,门被突然打开,耿信涤走了出来。

常朗立刻跳了起来,扑过去:“杏儿,你怎么样?”猛然看见她的泪眼婆娑,面无血色,他惊呆了,“你这是怎么了?爸对你说了什么?”他几步蹿上楼梯,试图握住她瘦弱的肩头。

雹信涤却一扭身,闪过了他关切的双手。闭了闭眼睛,她斩钉截铁地说:“沈常朗,我们之间结束了!”

“你在说什么?!”常朗根本不明就理。

“我是说,我们之间玩完了。”她扬起头,傲慢地说,“我不想再花时间和你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了。”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什么‘玩完了’?什么‘小孩子的游戏’?”常朗的心中升起了可怕的感觉。他急切地想抓住她,想要借助身体的碰触来安抚自己。

可是她再一次冷冷地闪开,一字一顿、清楚地说:“沈常朗,你看着,”她展开手中那张薄纸,“这是我这一年来的报酬。现在我玩腻了,不想再继续这种无聊的游戏了。”

她盯着他紧皱的眉头,故意不去在意他的茫然又着急的神情和不知所措被打到一边的双手,接着说:“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沈常朗。”

常朗整个人都惊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最心爱的女孩刚才说了——什么?!

雹信涤却趁他怔愣的时候,躲开他,快步冲下了楼梯。

她冲到常淑青面前,摇晃着不稳的身子鞠了一躬:“对不起,沈夫人,”她垂着眼帘,低声又简短地说,“我还是令您失望了!”直起身子,她不顾常淑青和沈常盈的一脸惊愕,迅速穿过大厅,消失了。

“杏儿,杏儿!”常朗顿时清醒了一些,他大喊着她的名字,追下楼梯。

这时,沈远征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他厉声喝道:“朗朗,回来!”

可是常朗仿佛没有听见父亲严厉的喝止,他脑海里只回响着一个声音——“沈常朗,我们之间结束了!”他一心只想追耿信涤回来,将事情问个清醒!

沈常盈最先反应过来,一把将乱跑的他拉住,揪住他的衣领,大叫着说:“朗朗!不许去!你还没看出来吗?她拿了支票,她把你们的感情卖了!”

常朗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他跳起来拨开沈常盈的手:“不可能!你瞎说!”

沈常盈生气了:“朗朗,你明智一点好不好?今天你该明白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这是她头一次冲心爱的弟弟发这么大的火,为什么他这么糊涂?

常朗红着眼大吼:“不可能!一定是爸跟她说了什么!不然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可是她明明是拿你们的感情做交易,她根本不爱你!她爱的是咱们沈家的钱!”沈常盈站到他面前,说出的话一字一句都在凌迟着他。

常朗挥舞着双手,大叫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咄咄逼人,“今天的一切都是你们安排好的是不是?你们故意叫她来吃饭,再趁机让她离开我?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你们看不起她的出身,看不起她是个乡下姑娘,是不是?是不是?”

这屋子里面惟一一个保持着缄默的就是常淑青,可是她已经被这预期之外的变化弄糊涂了。

“远征,”她喊着,“你到底对耿信涤说了什么?我们不是说好只是让她来吃饭吗?”

沈远征绷着严厉的脸庞,对于妻子的询问不予回答。

“‘说好’?”常朗逼问,“你们究竟还说好了些什么?是拿钱来侮辱她,还是强迫她离开我?”他跳着脚,神经压迫着他的理智,让他口不择言起来。

他露出了悲哀的表情:“爸!妈!为什么你们不能承认她呢?为什么你们不能看到她身上的亮点呢?为什么你们不能像我一样去爱她呢?难道——”他咬着牙,眼睛迸出了痛楚,“难道你们真的要逼走我吗?”

常淑青被他口吻中的绝望吓到了!她站起来,向儿子走过去:“朗朗,我一直很喜欢那个女孩的。今天的事一定是场误会……”

“够了!”沈远征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终于迸发了出来,“我不能再让你再这样胡闹下去了!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们要逼走你?究竟是谁先跑去跟一个爱慕钱财、一心想做人上人的拜金女同居的?难道这也是我和你妈逼你的吗?”常朗狂喊着:“杏儿不是拜金女!我不许你这样说她!”

“不许?”沈远征肺快气炸了。儿子敢教训老子?

他冷言道:“难道她不是吗?她为了五十万便可以和你分手,她还不是拜金女吗?”

“不!不是!一定是你对杏儿说了什么?她受不了才会跟我分手的!一定是……”

“住口,朗朗!”沈常盈痛心疾首,“怎么你还不明白呢?如果她真是爱你,她是无论如何不会离开你的!为什么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都不相信爸爸和妈妈呢?”

这句话击倒了常朗,他回想起这段时间耿信涤不同寻常的举动,异于平时的热情,心中的疑虑不断扩大。

一时间喧嚣愤懑的争吵声消失殆尽,谁也没有开口。

“她当然是爱我的……”常朗抱着头,眼神慌乱,神情恍惚,“我们已经如此亲密……”

一道闪电忽而闪过,映出常朗的面色苍白如雪,健硕的身体摇摇欲坠。

窗外雷霆大作,阵阵闷雷撞击在他的胸腔里,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沉闷的气流充斥着沈家偌大的客厅,像是最后终曲前的一幕短剧,阴沉逼人,却又在无声地提示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突然一声暴雷响起,像是击垮了常朗最后一线理智的壁垒,又像是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他跳起来,狂乱地喊着:“我不信!我不信!我要当面向她问清楚!”他迅速冲出了家门,奔进了大雨中。只留下常淑青和沈常盈的呼声,被闪电和暴雷撕扯得断断续续。

雹信涤静静地坐着,她好像是累了,累到连听见门“咚”一声被撞开,常朗带着满身的雨珠,和尾随着他的呼啸的风和凉雨闯进门来,都没有动一下。

他扑到她脚下,一下抱住了她的膝,把头埋在她叠在一起的手掌上:“杏儿,杏儿,不要在意爸爸的话,他说的都是气话。告诉我,你刚才说的也是气话,是不是?”

他仰起头,带着渴望和祈求看着她。

她沉默了一下,与他的眼光对接了。那里面没有冷冰,也没有愤怒,更没有轻视,而是一片虚无。

“你该知道,刚才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她抽出手,慢慢拿起桌上那张支票,在他眼前展开,“仔细看看吧。”

他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开始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在哪里:“你?不会的!不会的!”

“哈!”她居然笑了,“我怎么不会?不要自欺欺人了。”自顾自地,她往下说,“你不该来的,今晚以后,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颤声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缄口不答。

她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加伤人。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不敢置信地问:“难道你曾说过的话都是假的?难道你从来都没爱过我?难道你接受我的感情,只因为我姓沈,可以给你带来金钱?”

她仍旧不答。这反应刺激了他。他开始摇着她的肩膀,不停地摇,逼她讲话。她被摇得头都昏了,大喊道:“没错!没错!你到现在才明白吗?”

他霍地停下来,眼神狂乱,挥舞着双手,他大叫:“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决定放弃家庭来赢得的,却是为了一个根本不爱我的人!”他痛极反笑,“哈哈哈!你真是名符其实的‘电脑女人’!钟涛让我离开你,姐姐说你很危险,爸爸……爸爸的眼光最高明,他一下子就看出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原来……原来大家都知道。只有我,只有我像个傻瓜!”

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神情更是骇人。踉踉跄跄地,他扑到门边,用力地拉开门,一心只想逃开这间屋子。

“等等!”她突然叫住他。

他欣喜地回过头。

她刚刚一定是在气他,就像上次一样。现在她又原谅他了。

她奔过来,把一个硬硬的东西塞在他手里:“这个还给你。”

他一愣,低头看,原来是那个刻有“杏”字的戒指!她竟然如此绝情,连定情的信物也不要了!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说:“你太狠了!断得真是干净利落、毫无牵挂!不过,这东西对我,也是没用了的!”手狠狠地向门外挥去,那戒指一下就消失在夜色和雨帘里了。

他心魂俱碎,凄厉地狂喊:“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奔入了门外瓢泼大雨中。

她怔怔地看着他跌跌撞撞地跑着,突然一跤摔在雨地里,但是他很快地弹跳起身,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心中的泪,丝毫不减于这大雨。

她轻声地说:“别了,爱人!”

快回去吧!你的家人在等着你,他们会很好地照顾你,帮助你来忘记我。你,从始至终都是属于他们的,只是你自己迷失了而已。

天使走了。有谁听说过天使可以永驻人间呢?现在,天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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