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一盏微弱的灯火仍亮着,在暗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一抹人影翻高跃低地朝着亮光处掠去。
来到门前,他整顿了下仪容,打开扇子潇洒翩翩地推门而入。
他要把最好的一面呈现在沅彧面前,然而就有人那么不解风情,连施舍他一眼都不肯,亏他今天还特别穿了套新衣裳。
但他也只能撇撇嘴,正在看书的沅彧可吵不得。
有一次,他把正埋首书中的沅彧给吵火,惹得她连着两天把他当成隐形人,对他不理不睬,还把他锁在门外,不让他进去。
他无奈地收起扇子,安静地坐在沅彧对面,双掌托腮,手指不停在颊面上弹动,慢慢地好动的手指静下来。
昏黄烛光下,沅彧垂下半湿的如云秀发,受书里内容吸引而唇角微勾,专注的脸庞掩去了一半,目光不由自主胶着在她身上,怎么也移不开。
将发丝拢到耳后,沅彧无意识的举动触动宋尔儒,他眼一亮,有事可以让他打发时间啰。
他起身找来一柄木梳,走至她身后,为她梳头。
沅彧仅是轻轻的一颤,但因读至精彩之处不舍移开目光,也就任由他去。
梳着梳着,他梳上瘾了,沅彧一头如墨如绸柔滑的青丝,让他爱不释手。
这种亲昵的动作,带给他的除了悸动外,还有种幸福的感觉,在他的心湖泛开一波波的涟漪。
他知道自个儿是怎么也放不开她了。
唉,他一个俊美无俦的贵公子败在这样平凡的女子手上了。
他再不甘心,也没法子挽回了。
沅彧看完最后一个字,缓缀合上书,仍回味无穷。
回到现实之中,她注意到宋尔儒的举动,抬手将秀发拨到身前,淡淡地制止他,“别梳了。”
宋尔儒放下梳子,走到她面前,“书终于看完了,有空注意到我啰。”
好哀怨的语气,沅彧噗哧一笑。“你明知道我一看起书来,会……”
“忘了其他的人事物。”他接口道,脸上是不赞同的神色。“我不在意你看书看得入迷,谁教我没有吸引力。”
在她面前他那万人迷的风采压根无用武之地,若不是只有她不把他看在眼里,他还以为自己失去魅力了。
沅彧忍住想笑的冲动。
那酸溜溜的口气,说不在意谁相信呀。
“我是不赞成你每次一沉迷,总是一本接着一本,看到天快亮才休息,有时早膳也没吃,就开店做生意。都没几两肉了,再瘦下去会变成皮包骨,再强壮的身体也不堪你这样折腾。”
她皱皱眉,小声地顶回道:“近来我已很少这样了。”
“那是有我在一旁盯着。”
沅彧无法反驳,因为他说得对。
他每晚都来盯梢,盯到她上床才肯离开;硬是要纠正她不正常的生活习惯。知他管她是为了自己着想,所以她也不好意思拂逆。
“还有,你常忙起来就有一餐没一餐的,这个习惯也得改。”
沅彧的眉头越锁越紧,“怎么……我不要。”
“从明天起,用膳时间我会来陪你。”见她想反对,他一句话就把她堵得无言以对,“早膳常没吃,午膳待寅时才记得吃的人,没资格说不。”
炳哈,难得可以让沅彧乖乖听他训话,真是大快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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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行磊专心地替沅彧诊脉,双眉逐渐皱起。
把完脉后,他在心里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沅彧平静地等待,心里多少有个底。
身体上的不适,三个月没来的癸水,所有征兆都指向怀孕的可能。
不过曾有大夫说过,她由母体带出来的毒虽然解了,却留下了后遗症,不仅影响了面貌,连带影响了体质不容易受孕。
她来就诊不过想确定自己的猜测。
简行磊深吸口气,终于开口了,“蓝姑娘,你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真的有了!
那么微乎其微的机率下,她还是怀了孩子。
沅彧轻抚月复部,在这里有个小小的生命成长着,本来欣喜若狂的心情,在思及若这孩子像她的话,全都消失无踪了。
“简大夫,我的脸会不会传给孩子?”她怯怯地问出口。
若答案是肯定的,她会毫不犹豫地打掉他。因为爱他,她宁可一辈子活在扼杀自己骨肉的内疚下,也不要孩子有跟她一样的命运。
那样太苦、太委屈,也太残忍了。
毕竟他没有错,何苦让他来人世间受苦。
“不会。你的脸是受毒药所致,既已解了毒,自然不会影响孩子。不过,因为你的体质较一般人阴寒许多,要保住孩子必须多加注意,不可太过劳累,也不要吃太过燥热的补品,母体会受不了的。”
还好不会……还好不会……
欣慰的泪无声落下,她可以留下这个孩子,她一定要保住她的孩子。
爹娘死了,月复中的孩子是她惟—的亲人。
原以为将孤单地过完一生,然而因月复中的小生命,她才知自己对温情的渴盼,止不住珠泪成串。
沅彧的泪水让简行磊慌然无措,“蓝姑娘……”
惊觉自己流露脆弱,她连忙伸手抹去泪水。
简行磊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蓝姑娘,我了解你的处境,若你不嫌弃我是个鳏夫,我愿意照顾你们母子俩,给孩子一个名分,我会把孩子当成亲生的一样疼。”
他的妻子早在数年前过世,他非常喜欢孩子,遗憾的是他元配没留下任何子嗣。
沅彧的情况他早有所耳闻,解除了婚约却怀了孩子,若没有个正式的名分,对她、对孩子将是无止境的伤害,世俗的眼光容不得女人未婚生子。
可预想他们母子未来的路会走得多艰辛,众人鄙夷的目光,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简大夫……”沅彧震惊不已。
竟然有人肯要她?
“你不用急着回答,仔细考虑后再答复我。”他一脸真挚地微笑着,“我先开帖安胎养气的方子,等会拿给阿茂抓。”
沅彧愣愣地看着简行磊提笔写下药方,心中的震撼无法平抚。
他是这样好的人,不在乎她这人见人厌的容貌,也不介意她怀着别人的孩子说要娶她……不,她不能拖他蹚这浑水。
简行磊吹干墨汁才将药方递给她,“两碗水煎成一碗,早晚服用。”
“简大夫,你人太好了,可我这张招惹闲言闲语的脸,必会为你惹来无谓的麻烦,我不能拖你下水。”
“我不怕。”
外人看见的只是她丑陋的外表,可他不同,他看见的是她的美好,她孝顺、温雅、真诚待人。娶妻当娶贤,除去所谓的妇容,她是好妻子的人选,而他也不在意她的面貌。
“谢谢你,可我……却不能这么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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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彧披上披风,推开门走到沐浴在月色下的院子里。
她爱夜的静谧,爱月的迷离,比起夏月,她更爱孤清的冬月。
以往她总是喜欢走到映着月光的庭院,寻求慰藉,心想孤独的她还有明月做伴。
如今,她不再是孤独一人。
轻抚月复部,她感到幸福而满足。
老天够眷顾她了!
带走了娘,赐给她孩子。
孩子,我们找个地方,过着平静无忧的日子。
她曾对自己的容貌感到失望,从不以为会有识情的可能,而今心版上烙印下一个人,一个不是她能拥有的人。
她亦不强求,但必须为未来打算。
“等我吗?”低柔的嗓音传来的同时,一条粗壮的手臂已缠绕在她腰间。沅彧也不挣扎,是该说她放弃挣扎了。
“是。”她不否认。
他的付出终于有收获,他好感动呢。
不枉他每晚来陪她,宋尔儒乘胜追击要套出沅彧对他的心,温热的唇贴住她圆润的耳轻问:“想我吗?”
酥麻的感觉迅速地传遍全身,教她浑身一颤,“没有……”
她的话教他愣了下,好没感情的答案喔。
“那你在想谁?”他走到她面前,正视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那么幸福的表情!他吃味。
“我有谁可想?”她反问。
宋尔儒笑嘻嘻地指指自己,“我啊!”
不知谦虚的家伙。
沅彧白了他一眼,切入正题。“我有个久未联络的表姨娘,来信要我去陪陪她。”
这就是她的计划,假借探亲的名目,先离开一阵子,等生下孩子后再回来,到时孩子的身世便可任由她编造。
不告知事实是因怕他为难,或许她还有些害怕和自私,怕他只要孩子不要她,而她能拥有的也只有孩子。
“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表姨娘?”
“我是不是该拿出家谱一一为你介绍?”沅彧没好气地回了句。
他点点头,很认真地回答:“是有这个必要。”
反正他早有了和沅彧相伴一生的决定。
宋尔儒握住她的小手,“怎么这样冰?”他将她搂人怀里,“这样会温暖多。”
沅彧为他贴心的举动感到窒息,几乎快无法呼吸。“我天生体质寒,常会手脚冰冷。”心沉重了下来,她有些舍不得离开,只因贪图他的温柔。
只是她很明了他这样的贵公子不可能属于自己,即使他近来言行举止看似有些在意着她。
“改天要厨子熬点补汤替你补补身子,老金的手艺可是城里数一数二的。”
沅彧光想到那股药味,眉头就不禁深锁,小时候为了解毒她吃药吃怕了。“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女孩子有肉才好,你太瘦了,多吃一点长些肉,身体也比较健康呀。”况且他抱起来才舒服嘛。
“真的不必了。”见他要再开口,她赶紧道:“过几天我就要起程去拜访表姨娘了。”
“那表姨娘住哪?”
他叫得很顺口,沅彧也懒得纠正,免得话题又扯起了。“泉州。”
“这么远啊……”他咕哝,从这到泉州要月余的路程耶。“不好,我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顺便认识一下表姨娘。”嗯,好办法。
“我不要。”
“为什么?有我陪你不好吗?我不放心你一人上路。”有他的陪伴不好吗?就这样直接地拒绝,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讨人厌了?
“我没财也没色,会有什么危险?”
难保不会有人像他有如此特别的眼光啊,可沅彧那极不赞同的神色让他说不出口,只好改口问:“那你会去多久?”
“不一定。”
“那就是有可能一个月,也有可以一两年啰。不行,让我陪你去,要不,你写信请表姨娘过来好了。”
“表姨娘年岁大不宜奔波劳累,我最多去八个月。”她会在父母祭日前赶回来。
“相思煎熬,很难受的。”宋尔儒很委屈、很可怜地说。
“家业不好置之不理。”她相信过不了几天,不缺女伴的他便会将她遗忘。
“有姑姑和水漓在,我想表姨娘会欢迎我的。”
“我不欢迎,别逼我。”
沅彧的固执他领教过,她决定的事没人说服得了,那牛脾气一上来,十个人也拉她不动。宋尔儒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要补偿,以慰藉相思之苦。”
不等沅彧反应,他已吻上她的唇索讨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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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尔儒穿过“羿陵园”的拱门,通过一片桂竹林,顺着小径走到宽敞的庭园中。
“凛!”宋尔儒在石椅上坐下,跷起二郎腿,扬声叫唤:“凛!凛!凛!凛——”
“你叫鬼啊!”夜凛不耐烦地从房里步出。
“你承认自己是恶鬼,我是不会反对。”
“去!”夜凛没好气地啐了声,“你才是鬼,粘人鬼。”
昔无初跟在夜凛之后出现,温雅地朝宋尔儒打了声招呼,“宋大哥,你来了。我去替你们准备酒菜,让你们好好聊聊。”接着,她转头交代夫婿,“我会吩咐人送酒菜过来,我就不打扰你们,我去小屋看飞龙他们。”
“嗯,等我打发走那家伙就去找你。”夜凛语气温柔的说。
待妻子离去后,回头面对宋尔儒则换成凶神恶煞的表情。“你又来干什么?”
“凛,不好喔。常生气容易长皱纹,恐会有秋扇见捐之虑,小心小初把你踢到一旁。”宋尔儒很好心地提醒他。
夜凛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我们夫妻的事,不劳阁下来烦恼。”原本可以与爱妻甜蜜恩爱一番,却杀出个不识相的人,任谁也没有那般的好度量。
“凛,你好过分,我是好言相劝,何况你们夫妻俩可是因为我才会重逢,算来我可是你的贵人啊。”
老咬着这点对他予取予求,他总有一天会回以颜色的。
“你怎么不去找你那群莺莺燕燕?”宋尔儒这家伙数月来,三天两头往这跑,剥夺他和无初相处的时光,再不想个法子不行。
“我提不起劲去嘛。”他也很无奈。
自从沅彧离开后,他的心好像缺了一角,无论是开怀时,或是烦躁时,他总希望回头会有个熟悉的人儿在那。
这时,仆人送来了精致小菜及香醇美酒。
夜凛品尝了下醇酒,“看来蓝沅彧对你的影响颇大。”
“嗯。”直到她离去,他才知自己放了多少真心,超乎他的想象啊。
当初避之惟恐不及的人,如今竟思思念念起来,惟一可以解释这种反复无常的心情,只有——
“你爱上她了。”
“我想是的,我是爱上她。”他是栽了,栽得挺窝囊的。
她丑,他知道;她固执,他了解;她没情趣,他也明白——但他还是老话一句,就是心甘情愿啊。
夜凛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我们来打赌。”
“怎样赌法?”
“拼酒,你若输了,没先预约不准来这里。”
“凛,你这摆明了想整我嘛。”
“没错。”语音方落,一只茶杯朝他飞来,夜凛轻易闪过,继续道:“我输的话,帮你做一件事。”
“成交。”
可惜两人喝到最后谁也不肯认输,干脆让拳头来论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