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我可以先见见她吗?”男人说着,同时摘下脸上深褐色的太阳眼镜,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
短发的他,面貌并不平凡,特别是他那一双眼眸,深邃而自信;当他注视着你的时候,彷佛这世间只有你一个人存在。
马佳瑞迎着他的注视,有些犹豫。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打电话到这里。”男人递过一张烫金的名片。
马佳瑞接过名片,只见上面印着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地址与电话。
“求证一下吧!”
男人拿起一旁的电话,英俊的脸上泛起一抹魔魅的笑,有种难以形容、足以打动人心的力量。
“不必了。”马佳瑞回以一笑,“请跟我来吧!”说的是一口标准的国语。
男人起身,随着马佳瑞修女离开了办公室。
当两人经过大厅的时候,男人停下脚步,透过玻璃窗注视着白色大厅里的男男女女。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个样子吗?”他开口,深邃的双眸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玻璃窗内的人们。
苍白是他们的特色,或嬉笑、或咒骂着;也有人呆坐着,如一尊塑像,还有一个甚至面壁而坐,不住地以头撞着已铺上厚垫的墙壁……
那彷佛是另外一个世界——悲惨的世界。
“他们全是受苦的人。”马佳瑞以悲悯的眼神望着他。“不过,她很特别,与他们不同。”她补充道。
男人回过头望向马佳瑞。
“是吗?她有什么不同?”俊魅的容颜上既无喜也无忧。
有那么一瞬间,马佳瑞几乎要认为自己在他脸上看见的是冷酷。
“见了她之后,你很快会知道。”语毕,马佳瑞再次迈步前行。
也许是她眼花了吧!她想。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长廊来到花园里。
“这个时间她通常会在这里。”马佳瑞说着,立刻在玫瑰花丛边的石椅上瞥见芳踪。“我们过去吧!”
“玉璃!”
这一声叫唤让女孩原本木然的神情起了变化,脸上泛开一抹孩子般羞涩的笑。
“马佳瑞修女。”她怯怯地叫了声。
两人走近姜玉璃。
苍白,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今天你过得好不好啊?”马佳瑞亲切地问。
姜玉璃点点头,却不再开口。
“知道吗?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一件你期待很久的事喔!你一定会很高兴。”马佳瑞柔声道,眼神充满了慈爱。
他注意到修女和这女孩说话的方式就像是对待一个孩子,令他觉得有些可笑。
姜玉璃对马佳瑞的话并未有太大的反应。
这一点令马佳瑞微感奇怪。“孩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姜玉璃摇摇头。“没有。”声音比刚才更小。
马佳瑞稍稍放心,并在姜玉璃身边坐了下来。
“你不是常常问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
“我可以吗?”姜玉璃神情起了变化,却让人看不出那样的变化是代表快乐与否。
马佳瑞微微一笑。“你当然可以。”早在十天前她便已通知她的家属将她带回去了。
尽避她十分喜爱玉璃这个孩子,但这里不收容十八岁以上的病患,所以玉璃必须回家。
原以为姜家十天来没有回应,是打算遗弃这孩子,想不到今早却派了律师事务所的人前来办理出院手续,真教她又欢欣、又不舍。
言毕竟她陪这孩子已经有八年了,那算是一段漫长的岁月。
情隔了好一会儿,姜玉璃突然小声地回了句:“我喜欢这里。”
小“我知道,但是,能和亲人一起住,那不是一件更美好的事吗?”马佳瑞回道。
说这一次,姜玉璃静静地没有回覆,唯小脸上那一贯的平静似乎起了微微的苦恼。
独一切全落在男人那一双微现阴鸷的眼眸。
家“是他来带我走,对吗?”姜玉璃轻问。
“你……知道?”马佳瑞微微一怔,随即接口又道:“他是律师楼的金先生,来为你办出院手续的。”
“你好,姜小姐。”他朝她伸出手。
姜玉璃却没有回应。
“金先生,玉璃她看不见,难道你没发现?”马佳瑞小声地提点。
什么?她竟是个瞎子!
黑沉的眼眸在电光石火间凌厉地审视了女孩一遍。终于,他察觉出她那一双漆黑的眼瞳里净是木然,那是一双失焦的凝眸!
天!他一向引以为傲的洞察力居然被她给蒙蔽。
懊死!
他在心念电转间并未撤回手,反倒直接倾身握住她苍白的手,细致而异常柔润的小手。
姜玉璃被他突如其来的碰触所惊,整个人站了起来,并且挣扎地抽回被紧握的手。
“金先生,玉璃一向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马佳瑞立即上前安抚姜玉璃。
“即使是失明,与人握手依旧是一种礼仪。”他淡淡地表示,同时燃起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不可以抽烟!”姜玉璃怯怯地道,声音不大,却足够教人听清楚。
“你听见了,金先生。”马佳瑞含笑望住他。
“她看不见东西,怎知我抽烟?”他随口回应。
“是声音与气味。”马佳瑞顿了下,又补充道:“她虽然失明,感觉却比常人更敏锐。”
他浓眉微微上扬,抬头喷出一口烟,而后将香烟丢在泥地上踩熄。
“现在我可以带她离开了吗?”
“不行!”马佳瑞一口拒绝。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冻结。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他问,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阴暗的神色,但很快便隐没,回复初时那种混和着精明与世故的笑意。
“玉璃需要时间来适应将离开的事实。”马佳瑞以肯定的口吻回答。
“要多久?”他问。
“三天。”
“不可能!我明天一早来带她走。”语毕,他转身就走。
“为什么这样急着带她走?”马佳瑞在他身后开口。
他转过身,说:“因为她继承了一笔遗产。”然后,他缓缓取出褐色太阳眼镜戴上,适时遮去他眼底不欲人知的心绪。
马佳瑞叹了口气。“姜先生为什么不亲自来带她回去?”看来,她的猜测离实情不远。
姜玉璃在疗养院的这些年,姜家的人连一次也不曾来看过她。
如今要她回去,是为了庞大的家产吧!
马佳瑞心底不由得更怜惜这个无助的孩子。
“马佳瑞修女没看新闻吗?姜先生与夫人到南美洲去访问了,最快也要三天后才会回国。”
没有人在乎这孩子!马佳瑞心底再一次叹息。
“那么,明天见了,马佳瑞修女。”这一次,他迅速转身,很快便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半晌后——
“我……我真的要回……回家去吗?”姜玉璃轻问。
“恐怕是的,孩子。”马佳瑞怜惜地握住她的手。
“玉璃不走!”
“你害怕,是吗?”
姜玉璃垂首,没有回答。
“孩子,听我说,无论你在什么地方,上帝总会在你身旁;不要害怕,要试着坚强起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照顾自己。”马佳瑞慈爱的鼓励着。
与疗养院中其他人不同的是,姜玉璃并非精神疾病患者,只是自幼因病而失明,再加上恬静的性情,常使人认为她的智力低微。
事实上,马佳瑞认为那是因为姜玉璃长期与外界隔离,而导致思考步调与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不同而已。
正因如此,姜玉璃如同孩子般的纯真显得更加可贵。
马佳瑞担心这一份纯真也许将会在劣币驱逐良币的环境里被扼杀。
但是,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为她祷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