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端着花盆,神情紧张地走进石中御的书房,但当她进入时,却讶异地盯着满桌的书和一地的器材。奇怪了,这些东西不是都在山庄的石屋里吗?怎么这会儿全出现在这儿?
“这是我昨天吩咐管家办的。”石中御解开她心中的疑惑。
他手中正拿着一只酒杯,这是他以前设计的,不管是水或酒倒人,永远都不会溢出来。
他觉得在这儿待上一个月会闷了点,所以带些器材过来,有空的时候便设计一些新东西。
初雪颔首表示明白。
“为什么一直捧着盆栽?”石中御问道。“我……我想拿出去卖。”她怯懦的说。
他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
初雪垂下头,没有说话。
石中御自椅上起身,绕过一堆器材,来到她面前,瞄了一眼手中的兰花,抬起她的下巴。“回答我。”“我要赚钱。”她吐出四个字。
石中御沉下脸。“你要钱干嘛?”她没有说话。
石中御旷着眉头,想了一下。“你想把钱拿去救济抛弃你的父母?"他的声音有着怒气。而在见到她点头后,怒火更炽了。
在昨天瞧见她……的父亲的脚后,她更是放心不下。她一定要帮助他们,至于相不相认,对她而言并不是很重要的问题。而这株兰花是她先前从花圃移过来的。
虽然不是很满意,但她想应该还是能卖些钱,只是她不知道该卖多少才好,原本想去问小少爷,但他早就出去了。
所以她才硬着头皮来找二少爷。
石中御压下怒气。“为什么要去卖花?若要银两,直接向我拿就行了。”
初雪轻咬下唇。“我想用少爷的钱不好。”她比着,毕竟这是她个人的私事。
他的火气愈来愈大,他已经受够了她为那些人劳心劳力。他今天非得把这件事解决不可。“你说过只要你的家人过得好,你就不再管,是不是?”他冷声道。
她点头,不晓得他说这些的用意,她知道他不喜欢她管这些事。但她真的没办法视而不见。
“那就记住你的话.’
石中御接着道:“今天我会叫人送一百两银子过去给他们,以后不许你再提这些,也不许再想他们。”
他一脸寒霜地说完这些话。
初雪张大眼。一百两?虽然她对钱没概念,但上次阿鸿拿到一两便高兴成那样。那一百两的话,他不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她放下盆栽,激动地抱住他。“谢谢。”他对她真好。
他不喜欢她为这些事烦心,如果能让她快乐一点,那么……就这样吧!
初雪抬起小脸。“可是……那是府里的钱。”她觉得这样甚是不好。
"一百两对府里来讲只是小钱,没什么。”他无所谓地说。
"我还是可以卖些盆栽,慢慢还少爷。”她打定主意。
“我说不用了,别让我再说一次。”他厉声道。
初雪迟疑了一下,”这才点点头。
“中午之前,我会派人送去――”
她拉拉他胸前的衣服,打断他的话。“我可不可以去看他们,就当是最后一次。”她恳求地看着他。
‘不行。”他拒绝。他不要她见他们,毕竟见了又怎么样,只是徒增伤感。
“为什么?”她不解,有些激动地摇头。
“不行就是不行。”他的表情显示出没得商量。
她难过地看着他,比道:“我知道少爷不喜欢他们,也不喜欢我见他们。但他们毕竟是我的亲生父母,虽然我很伤心他们抛下我,但他们这么做我可以理解。因为我只会拖累他们――”
他按住她的手,打断她的话语。“不需要为他们辩护."
她摇头。”我没有,我只是说出实情。我听不见毕竟是事实。”
“你很在意这个事实?”他盯着她。
她露出一抹哀伤的笑容。“我是一个没有耳朵的人,我……不喜欢这样,但又能如何?”她吸吸鼻子,双手比划着:“我……常在想,声音是什么?我想听少爷的声音,一次就好……”她落下泪来。“……一次就好。”
石中御叹口气,以拇指抹去她成串的泪珠。
这十几年来,他不知做了多少个仪器想让初雪听到声音,但却都失败。他虽有些生气,但并不以为意可现在他才知道他每做一次实验,就打碎了初雪一份希望。阿桃曾经向他提过,可不可以别再做这种实验,但他一直没听进去,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但如今
看来……他一直在伤她的心。每次实验失败,最难过的是初雪。他叹了一口气拥着她,以前他从没在意过她的想法,但现在思及,心里却不痛快了起来。这样的改变倒是值得深思.
但他现在得解决这件事,他抬起她带泪的脸庞。“我不想去见你的家人。”他皱一下眉头,让她知道他的想法。“但算了,就只一次吧。”他终于道。
初雪惊呼出声,又哭又笑地抱着他。
他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心想,她高兴就好,他抚着她的发,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最近你让我的话愈来愈没有权威了。”他蹙着眉头有些无奈,但就是说不出禁止她去的话语。因为他发觉她的笑容对他来讲……似乎愈来愈重要了。
初雪不知道他在跟她说话,只是带着笑容抱着他。他对她的好,她会永远收藏在心中,如果她也能为他做什么能让他快乐,她一定会竭尽所能的为他达成,只是除了伺候他的起居。她不晓得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但她相信终有一天,她会有机会做到的。
***
初雪来到大街上时,发现阿鸿和妇人今天没出现。
她有些疑惑。“或许在隔壁的大街。”石中御说道。初雪颔首,跟着他往另一条大街走去。
但当他们从头走到尾后,却仍是没有发现。
“或许他们今天没有出来。”初雪比着手语。
石中御颔首。“你想到城外破庙看看?"她点头。“可以吗?”她望向他。他再次点个头,今日事今日毕,他最好今天就把事情解决。
“哎呀呀!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石家二公子,这么巧。”石中御转向说话者,就见万胜夫正朝他们走来.手里拿着一把白扇子,身边还跟了几名公子哥儿。他见到其中一名时,眉头便皱了起来――是庞财麟。
“石公子。”庞财麟向他点个头,而后转向初雪,原本忧郁的脸庞顿时亮了起来。自昨天被石中御拒绝之后,他的心情便一直处于低潮。一伙儿朋友见他意志消沉,便约他出来喝酒散心。不过,他为了怕有损及初雪姑娘,因此始终没有对任何人提及“求婚”一事。他一上前,石中御立刻往前一步,将初雪挡在身后,庞财麟碰了个钉子,表情有些讪然。“没想到石二公子这么保护奴婢,还真是世间少有。”万胜夫语带调侃地说。
石中御懒得理他们这些人,转身拉着初雪便走。
“等一下,石公子,我话还没说完。”万胜夫拦下他的去路。
“是这样的,关于城南那块地,我想庞员外不会卖给你们石府了。”
石中御扬起眉宇,没有说什么。
“其实家父还没有决定。”庞财麟立刻上前解释。
“等我到庞兄府上提亲,一切就决定了。”万胜夫说道.
昨天见到庞家的小女儿后,他们所有人全都大吃一惊。因为与他们预期的完全不同,他们原本以为她会是个丑八怪兼胖子,但结果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石中御上下打量他一眼。“那我可要对庞府千金致上最高的敬意。”万胜夫立刻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石中御懒得理他,拉着初雪往一边走去,可是万胜夫却又堵住他们。“你把话说清楚。”万胜夫怒道。
庞财以和另外两名公子哥儿上前说道:“别这样。这里是大街。”
“我要他把话说清楚。”万胜夫指着他。
这时,大街上的人全好奇地往这儿看来,初雪抓着石中御的衣袖,有些无所适从。
“你没种是不是?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万胜夫上前扯住他的衣领。
石中御冷冷地看着他。“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愚蠢吗?”
“你――”万胜夫扬起拳头挥向他,但手却僵在半空中。因为他感觉到有个尖锐的东西抵着他的腰月复。
“我手上的利刃可是不长眼的."他冷然道。
“你……”万胜夫只得放下拳后,后退了儿步,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立刻朗声道:“本少爷今天就放过你,不跟你计较。
石中御懒得理他,真是蠢蛋一个。就会在那儿装腔作势,其实他衣袖内藏的不过是他设计用来射靶的飞缥罢了,根本不是什么匕首刀刃。
石中御二话不说,拉着初雪就走,只留下宠财麟仍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万胜夫心中有气,心里想着,那块地他是要定了。他绝不会让它落在姓石的小子身上。就当是为他出口气吧!
一出城,初雪立刻比道:“那位万公子为什么每次都要找你吵架?”她实在不解。
“不用理他。”石中御觉得连想都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但那块地怎么办?”她有些忧心仲仲。“若生意没谈妥,
大少爷……”“你担心大哥怪罪于我?"她颔首。虽然石中御不急,但初雪却忍不住为他忧心,她知道大少爷很重视这笔生意。所以,若
最后没有谈妥,说不定他会怪罪二少爷,这可怎么办才好?她好希望自己能帮得上忙。还没走到破庙,石中御便隐约听见空气中所传来的怒吼声和争吵声,他不由得皱一下眉头:“你再不放手,就有你苦头吃了。”曲华拿起拐杖,青筋暴露。“我不放,打死我我都不放。”只见阿贵跪在他面前,抓着他的右腿。“你听我一句吧,别去."“我是她的亲生父亲,我为什么不能去!"曲华挥下棍子,重重地打在她的背上。阿贵闷哼一声,原本缩在墙角的阿鸿立刻爬了过来。“别打娘,别打娘。”
“你放不放手?你再不放手我打死你。”曲华勃然大怒。
“你拉不下脸去没关系。我要阿鸿带我去指认."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说了很多次了,咱们的女儿不在石府,她早在十八年前死了,你何苦上人家府里闹?”阿贵哭得泪流满面。
“我本来是不信。但你愈阻止我,我就愈相信这是真的。”曲华又盯了她一下。“你高贵,你不要钱。但我要,这是那丫头欠我的,她欠我一条腿。”他大吼。
初雪从没想到自己看到的会是这副景象,她的父亲竟拿着拐杖在揍她的母亲,而她唯一瞧见父亲说的一句话是――这是那丫头欠我的,她欠我一条腿……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丫头”是指她吗?而她欠了她父亲一条腿……当她又看到那支拐杖要挥下时,她立刻飞奔上前。却让石中御给抓住。
“早啊!"石中御开口道。
曲华一听见声音,手上的拐杖在空中停了下来。他抬头望向来人时,吃了一惊。”石公子……”而跪在地上的阿贵也转过身子,她一瞧见石中御和初雪,嘴巴更是张大了。“石公子……”她无法置信地呢喃。
曲华立刻换上一副嘴脸。“石公子……你怎么会到这几来?”他低头瞪了妻子一眼。“还不起来。”阿贵这才狼狈地爬起。她瞥一眼初雪,瞧见她眼底的茫然与痛苦,不由得心头惊了一下。
石中御直视曲华,不带感情地道:“我们似乎来得不凑巧。”“不……哪里的事,让石公子见笑了。”他显得有些困窘。“不知您……”
“我们只路过此地。”石中御改变主意说道,一百两若是给这种人,只是浪费。
“是吗?石公子真是好兴致。”他转向一旁的初雪。“这位是……”
他昨天也见过她。“她是我的婢女。”他的口气有些冷。”既然你们有些事要解决,那就不打扰了。”
曲华见他要走,不由得急了。“石公子,请等一下.有件事想请问你,前天和您在一起的――”
“相公。”阿贵连忙打断他的话。“你闭嘴。”曲华瞪她一眼。“前天和您一起的姑娘,我能不能跟她见上一面?”“为什么?”他扬眉。“因为――”
“相公,别再问了。我求求你,而且这位公子也不是施银两给咱们的那位。”阿贵急急的向石中御使个眼色,希望他快带初雪离开。“啊?”曲华愣了一下。“可是他自己承认――”“这些都不重要了。”阿贵再次打断他的话。
初雪见他们如此,突然觉得好疲倦好累。她揉揉眉心,好想休息。
石中御瞥向曲华,冷道:“若你只懂得怨天尤人,自暴自弃,为什么不去死?这样一来,至少你的家人会快乐一点。”曲华愣在当场。
石中御则拉着初雪离开,再让他多待一秒,他可能会直接把飞镖射人曲华的喉咙里。
曲华一回神,立刻老羞成怒,就要追上去破大口骂,却被阿贵给抓住手臂。“你够了吧!"
她难过地流下泪来。
“你是什么意思?竟帮起外人来了。”他怒气冲冲他说。想起初雪迷悯又痛苦的表情,她猜想她是知道了。而他们竟然在她面前上演了这出难堪的戏码……她望向丈夫,只觉得心正一寸寸地冷透。“你不是要见咱们的女儿吗?你方才已经见到了。”
曲华愣住,方才……“你少随便搪塞个人来唬我。”曲华不相信。
“你可以问阿鸿。”她抹去泪水。曲华立刻转向儿子,只见他点了点头。
令曲华僵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他一直以为女儿是被人收养为千金小姐,但是她竟然只是个婢女!“这是事实,难道你看不出来她受的苦不比咱们少吗?她听不见,咱们就抛弃了她,她若是想到此,又怎会不伤心、不讨厌自己?可你却还说得出她欠你一条腿这种话,你叫她情何以堪?那年我怀孕时,你欢天喜地,她出生时,你笑得合不拢嘴。甚至她生病时,你曾告诉我的话你全忘了吗?你说就算拼了你的老命,你也要救咱们的女儿,可你不过断了条腿。一切却全都变了。”她掩面哭泣。“你直说她对不起你,那咱们…又对得起她了吗?你究竟要怎么样你才甘心?你倒是告诉我啊!"
曲华愕然地站在原地,脑中倏地闪过女儿刚出生躺在他怀中的那一幕。他记得他那时笑得好开心,也记得她第一次对着他笑,而他竟傻得红了眼眶的情景。当时的回忆,突然全涌进了他的脑海里,他那时甚至觉得就算用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他的心肝宝贝他也会视之如粪土,因为她就是他的一切,他的命……
老天!他一脸茫然地望着远处,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而他刚刚又说了什么?只瞧见他们两人的背影愈走愈远,内心却不知怎地酸了起来。
而这时,石中御握着初雪的手臂走了一段路,
两人都不发一语。他转头看着她,只见她低垂臻首,双肩垮了下来。于是他停下脚步,伸手托起她的下颚。初雪一脸茫然,眼神空洞,就像是迷了路的小孩一样,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叹口气。”若是想哭就哭吧!”初雪没有反应,觉得心里有些空空的,好像模不着边际,也靠不到岸。
“把方才看到的都忘掉。”他皱一下眉头。曲华凶狠、愤世嫉俗的话和脸孔最好都别搁在心上,那只会有害身心罢了。
初雪点点头,猛然想起一件事。“银两?”
“他没资格拿到这笔钱。”他冷声说道。“他若不知奋发图强,再多的钱到了他手上一样会败光。”
“但是……”“别再想这些了。”他摇头,手指抚上她略显苍白的脸颊。
她抬手比道:“我不懂我为什么欠我父亲一条腿?是不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他变成这样的吗?”她的表情有着哀戚。
“不要胡思乱想。”他摇头。”你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害任何人。”
“可是……”他抓住她想比划的手。“不要钻牛角尖,陷进死胡同里。你父亲只想把事情怪在别人身上,好让他可以逃避现实,所以别把他的话当真。”她凝视着他,眼眶含着泪水。
“我真的没害人?"“当然."他拥她入怀,听见她慢慢哭出声。初雪抱紧他,手指
紧紧抓住他背后的衣裳,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对。而且,她无法理解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跪在地上让父亲打,难道他们没看见阿
鸿害怕的表情吗?这一切的事都让她觉得一头雾水。她在他怀中静静地靠了一会儿后,才离开他的怀抱.
"回去吧!"他抚过她额边的几缕发丝.她点点头,回头往破庙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再出现?她原意是想帮助他们,但她的……父亲似乎不喜欢她。若真是如此,她就不该在他们面前出现,增加他们一家人的痛苦。她叹口气,随即摇摇头,摆月兑自己低落的心情。她要打起精神才是,不能让少爷再为她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