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落雅南度,北风江上寒,
我家里水曲,遥隔楚云端。
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
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
唐代宗便德元年“西元七六三年”
溼涼的冬雨稀稀疏疏的飘落,穿过破碎的屋瓦,在地上形成一摊摊的小水漬。
破庙里窝着一群脏乱的游民,他们围在火旁,想驅走寒意,历经八年的安史之乱已平定,大夥儿不胜欷吁地聊着这八年是如何在战火中求生存,有些人甚至差丧了命。
正当大夥儿说得起劲时,一个人走进破庙內,可大家都不以为意,心想,大概是来避雨的路人或是乞民。
但当大夥儿抬头不经意地瞥向来人时,所有的话语全戛然而止,庙內除了迆火啪声外,听不见其他声响。
他们全瞪视着眼前的男子,他一身黑衣打扮,五官虽俊美,可透露着阴寒之气,凜冽的眼神正注视着他们,左手握着一把长剑,剑鞘上还淌着鲜血,像扭曲的蛇一般蜿蜒而下,而后滴至地上的水摊,一抹鲜红在水中散开,让人看了不寒而慄。
他环视破庙一眼,而后走到角落,背倚樑柱,閤上只眼,像是这庙中只有他一人存在。
其他人面面相覷,没有人敢开口攀谈,大夥儿无声地动着嘴巴,可眼珠直往黑衣人那儿瞟去。
时间缓缓流逝,众人由沉默转为耳语,进而恢复先前的谈话,黑衣人逐渐被遗忘。
他一动也不动地靠着柱子,直到天色暗下。
他睁开眼,望了一眼外面灰濛濛的天空,眉头皱了起来,忽然,他感觉到灼热的目光,偏头看向左处,只见一个脏污乞丐正盯着他看。
乞丐有些尴尬地抓抓头,壯了壯胆子后才道:“公子……要不要过来……烤个火?”
他并未应声,只是动了子,活络筋骨。外头的雨丝未有缓和之意,甚至下得比之前更急,更大,可他竟举步往,前踏出破庙。
“外头还在下雨哩!”游民叫道。
他听而未闻,就这样消失在幕夜色中。
“这人真是奇怪,不是来的吗?”一中年男子大摇其头。
“管这些干嘛!这年头闲事管,免得惹来杀身之祸。”另一人说道。“而且那男子阴森森的,还是离他远一点得好。”
乞丐搔了搔头。“我只是觉得似乎见过他。”
这句话引起大家的注意。“见过他?”
“是啊!好像也是去年这个时候,他也是这样闷不吭声地杵着。”乞丐模模下巴,肯定的道:“对,就是他!”
“不只去年,我见过他好多次了。”角落盖着稻草的它人忽地伸个懒腰,打个呵欠道。
“老人家也见过他?”有人好奇的问。
老人露出一排黄牙。“我在这破庙可也住了好几年,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他都会来。”
大夥儿更好奇了。“每年都来?”
“嗯。”他又伸个懒腰。
“老人家曾问过他来这儿做什么吗?”
“问了,不过他没说。”老人摇头,心里猜想,或许他同人有约吧!
只是那人从未赴约过,而他,不曾死心地每年都来。
这战争一打就是八年,弄得家园残破,老百姓顛沛流离、居无定所,若是现在家人还能平安在一块儿,就该谢天谢地了。
“好了,别管人家的闲事了。”一游民说道。“现在天都黑了,咱们的晚餐还没有着落呢!饿得快要前胸帖后背了……”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开始讨论起如何填饱肚子。
雨依旧下着,渐渐掩盖了话语声……
***
入夜后,山间飘起雪来,无瑕站在崖边,仰头凝视片片雪花,冰涼的雪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不禁闭上眼,感受这冻人的寒意。
“进去吧!”
一抹忧心的话语响起,一年约十五的少年张开手上的外袍披在她的肩上,
无瑕缓缓睁开眼,望着星空轻声道:“我想一人静一下。”
少年蹙眉。“你别灰心,咱们还能再找别的大夫--”
“不用了。”她微转头看着他,眼神平静。“大夫都说了,治不好了。”
“无瑕--”
她忽地露出一抹笑容,他顿时止住话语。
“别替我担心。”她对他微笑。“不过就是跛脚嘛!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无瑕--”
“让我静一下,好不好?”她转回头,望着崖下一片漆黑的树林。
少年叹口气。“好吧!你若想进木屋,就喊一声,我过来抱你,但别在外头待太久,天冷,你的脚会受不住的。”
“嗯。”瑕轻应了声,心头紊乱不已。
在感觉他已离去后,她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白雾般的热气瞬间消失在冰涼的空气里。无瑕伸出只手,注视着飘落于掌心的细雪,见它化为雪水,冰冻了她的肌肤。
她蹣跚地往前一步,眉心因腿上传来的疼痛而蹙起,愈接近悬崖,她的一颗心就跳得愈快,她望着崖下漆黑不见底的深谷,眉头锁得更紧。
如果……如果她失足落下,一切便……结束了……
她深吸一口气,谷底窜升上来的风吹起她乌黑的青丝,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个冷顫,左腿的疼痛蓦地加剧,差点让她瘫跪在地。
她嗚咽一声,泪水夺眶而出,好疼哪!
无瑕顫巍巍地吸口冰涼的空气,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缓缓地转过身子,背对山谷,她不能再站在这里了,因为她怕自己真会不顾一切地往下跳。
当她正打算开口唤人时,一阵嘈杂声引起她的注意,藉月光,她瞧见四、五个男子就在不远处围攻一名黑衣人。
她心头一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木屋里的少年莫踪焉在听见打斗声时立刻奔出,身后紧跟着四名家不,而后是一名小女孩和一位老者。
只见被围攻的黑衣人以凌厉的剑法刺中一个人的月复部,那人哀嚎一声,在黑衣人抽出剑时,立刻倒了下来。
“啊--”小女孩尖叫一声,双手捂住脸。
“抱无双进屋。”莫踪焉低声喝道。
家丁立刻抱起小女孩急忙进屋。
“大小姐--”另外三名家丁急道,这群人就挡在她们和无瑕小姐之间,怎么办才好?怎么会碰上这种事呢?
莫踪焉正欲开口时,就见黑衣人以他未曾见过的快速剑法相继杀死另外三名穿着青衣的汉子,他暗暗一惊,右手本能地搭上左手的剑,一脸弁备的注视着黑衣人。
黑衣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手上的剑沾着鲜红的血,左手臂则被划开了一道伤口。
无瑕站在原地,震惊于躺在地上的四具尸体,一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突然,“咻!”地一声,一支箭矢划过空中,黑衣人眼也不眨地举剑将之挥开。
于是那箭以飞快的速度朝无瑕飞去,莫踪焉大惊叫道:“{足八}下。”他踪焉身就要朝她冲去,却让随之而来的箭雨阻挡了去路。
无瑕瞪大眼,直觉地往后退,脚下却因地上溼滑的雪而站不稳,整个人往后跌倒在,而那把流箭则正好自她头上掠过,坠入崖下。
黑衣人这才注意到差一点伤了无辜的人。他瞇瞇眼,瞥见前方有四个弓箭手不停朝这儿攻击,他足下一点,便往无瑕的方向掠去,长剑格开飞来的箭矢。左手则自腰中掏出镖刀,直往弓箭手射去,哀嚎声立即响起。
此时无瑕已挣扎着站起,一抬头,就见黑衣人佇立在她面,前她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黑衣人伸手抓住她,阻止她往后退,因为只要再一步,她就掉下山崖了。
无瑕的惊恐地瞪视着眼前杀人不眨眼的男子,无法炾制心中的害怕,他有张严厉冷峻的脸,令她心生胆战,还未弄清他为何抓着她,他已拉着她往前走。
无瑕脚上传来疼痛,随即脚一软,整个人往前跌,摔跪在地上,黑衣男子回头看,不懂她为何摔倒?正当他打算拉起她时,忽地感觉杀意已逼近。
他立刻转头,只见一柄曲刀向他挥来,快如闪电,他凌厉地扬剑化开,而后发现更多的敌人朝山崖逼近。
“这下你插翅也难飞了。”拿着曲刀的壯硕男子厉声道,猛地又向着黑衣人一阵砍杀。
“无瑕--”莫踪焉大叫,他一面与青衣人过招,一面往山崖上跑,可因为围困他的人有五人之多,一时之间他匽本无法月兑困。
他明白这群人定是以为他同黑衣人是一夥的,所以才向他进攻,可他方才已不知说了多少遍他与这件事无关,他们找错对象了,但这些人像是没听到一般,仍是纠缠不清,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山崖上又多了三、四个人,他们一致朝黑衣人逼近,无瑕一手让他抓着,被他拖过来拉过去,以闪避刀剑,半点都由不得自己。
她攢紧眉心,她的脚好痛,像是抽筋了……
“放开我。”她呻呤道,脸色发白,双腿无力的跪在地上。
突地,一把大刀砍向她,无瑕惊骇地瞪大只眼,只听“噹!”一声,大刀让黑衣人截下,他反手一挑,利剑直入对手的胸膛。
无瑕一抬头就见那人大叫一声,胸口的血应声喷了出来,她失声尖叫,瞧见那人倒了下来,四肢抽搐,无瑕赶紧闭上眼,不敢再看。
黑衣人运劲拉起跪在地上的她,在众人挥剑向他时,踪焉身掠上半空;无瑕感觉到自己似乎腾空时,不由得睁开眼,当她发现自己离地时,无法抑制地再次放声尖叫。
此时,敌人在互看一眼后,也跃上半空,吼道:“納命来--”
但他们忽然改变目,标全对准了无瑕,心想如此一来,黑衣人为顾及少女,定会露出破绽,到那时,就是他们取他性命的好时机。
“无瑕--”莫踪焉瞧得惊声大叫,可他被敌人拖住而抽不了身,只能干着急。
“大小姐--”其他家丁也喊道。
黑衣人冷哼一声,踢飞一名壯汉,落地时又杀伤了另一人,他松开无瑕,一个跨步上前,逼退利下的两名敌人。
无瑕瘫在地上,脚疼得她根本无法站起来,可一看到地上的尸体,又让她想吐,她捂住嘴,费力地移到一旁,再也忍不住的开始呕吐。
这时,在地上的壯汉突然动了一下,他翻过身子,按住胸口上流着血的伤口,右手抓起掉在一旁的大刀,朝无瑕爬去。
无瑕将胃中的东西如数吐出,左手紧抓着大腿,试着止住脚上的抽痛,眼眶中泛出泪水,当她嗚咽着抹去颊上泪时,眼角瞥见似乎有东西朝她而来。
一抬头,就见原本该躺在地上的尸体竟向她爬来,她尖叫出声,连忙向后退。
黑衣人在划开敌人喉嚨的同时,听到她的尖叫声,他转头,就见大刀正朝她砍去,他下一点,急速飞身过去。
无瑕惊死地往后移,想躲开大刀,攸地--
“啊--”她惊觉身后一空,整个人失速下,坠淒厉的叫声在山谷迴漾。
黑衣人扑向前,整个人几乎探出崖边,在千鈞一发久际扣住她的手。
“抓繄。”他厉声道。
无瑕抽噎着紧抓住他的手腕,双眸直盯着他冷硬的脸孔,不敢往下瞟,她现在整个人挂在崖下,只要他一松手,她就会坠入无边的地狱。
***
一落入山崖,黑衣人立刻揽住无瑕的腰,他伸手抓住一根突出的树枝,阻止下坠之势。
无瑕惊喘着紧闭双眸,泪水却已溼了双颊。
正当他打算借力跃上山崖时,树枝却突然折断,两人再次以疾速下坠,他低头瞄了一眼深谷,在听到溪流声时,他不再试图攀住树枝,因为他知道两人己无性命之忧。
“闭气。”他突然道。
无瑕还听不清他讲了伙么,整个人便被拉进冰水中,河水灌进她的口鼻,两人直往河里沉去,她惊慌地挥舞双手,痛苦地几乎要死去。
他在下一瞬间提气冲出水面,立刻听见她猛烈的咳嗽声,当两人落地时,她全身打冷顫,小腿传来一阵刻烈抽痛,让她无力的瘫滑在地上。
他皱眉看着她抓着小腿哭泣,随即蹲拉开她的手,撩高她的裙襬,露出白皙的小腿肚。
无瑕大惊失色。“你做甚么?”
他没说话,只是扯下她的鞋袜,慢慢拉直她的腿,无瑕疼痛地叫出声,他将手掌帖于她的脚底,而后小心地往前施压,无瑕痛得直掉泪。
“只是抽筋。”他瞄了她一眼,发现她咬着唇不住发抖,脸色苍白。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雪仍在下,当务之急是得先取暖才行。
“好点了吗?”他问。
无瑕睁开双眼,缓缓地点个头。
他立刻抱起她,这才注意到她轻得像羽毛般。她看来很小,大概只有十二、三岁,但重量却和十岁孩童差不多。
“你……要带去哪?”无瑕顫声道,试着压抑心中的害怕。
她亲眼见他杀人,对他自然心存畏惧,可是……从方才至今,他似乎对她没有恶意,而且还救了她的姓命,其实,他可以不教她的,这样,他也不会跟着掉下来。
他望一眼四周的环境,而后跃上一处地势较高的平台,那儿有棵橫生的树木正巧挡住了一片天空,也挡住了雪。他将她放下,转身要离开时,却让她抓住了衣裳。
“你要去哪?”她惊慌的道,不敢相信他竟要丟下她独自离去。
他回头瞧见她惊慌的眸子,心头闪一对也曾这样望着他双眼。
“我去砍一些树枝生火。”他勉强开口说道。
无瑕这才发觉自己抓着他,于是连忙松手,轻轻地点个头,微垂眼脸,直盯着自己的膝盖看。
他踪焉身跃下,顺势抽出靴里的匕首,削下一些树枝。
无瑕冷得直打哆嗦,左腿又开始抽痛,她咬牙揉着腿,发上的水一滴一滴的落下,让她打了个喷嚏,觉得自己快要冻死了。
饼了一会儿,他拿了树枝回到平台上,在瞧见她双唇发紫时,立刻升火;无瑕月兑下另一只溼漉漉的鞋子,让火烤着她的双腿。
“把衣服月兑了烘干,我会在下面。”他说完话,未待她回应,便踪焉身跃下。
无瑕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始解衣裳,虽然觉得不妥,可她实在快冻僵了,无法再想太多。
半晌后,她瞧见下头升起了火光,明白他也在烤衣裳,让她有些尴尬,虽然他们看不见彼此,可却都知晓对方现在必是赤身,一思及此,两朵红云浮上她的双颊。
她甩甩头,不许自己胡思乱想,专心地烘烤衣裳,过了半晌,她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是谁?”
他没有反应。无瑕心想,可能自己说得不够大声,于是加大音量又问了一次。
他背靠山壁说道:“我只是个路过的人。”
“为何……有人要杀你?”她又问。
他沉默,并未回答。
无瑕也沉默了,了一会儿才又道:“为什么……要救我?”
他没有出声。就在无瑕以为他不想开口时,他突然问道:“你几岁?”
她因他的问题而愣了一下。“十四。”
他轻锁眉宇,他还以为她只有十二,不过,不管是十二或十四,她都不是他要找的人,毕竟她看起来是这小,而他要寻找的人今年已十六了。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她轻声问。
“烈焰。”
烈焰?无瑕咀嚼着这两个字。“我没听过有人姓烈的?”她揉揉又开始发疼的左腿。
他只是以树枝拨了拨火堆,让火烧得更旺,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无瑕抖抖溼衣,希望它能快些干。她觉得很冷,她想家。
烈焰背靠山壁,正打算闭目养神时,听见了她的啜泣声,他试着忽略,却在半晌后无法坐视不管,因为她突然大叫来。
“啊--”
他立刻一跃而上,跳至平台,以为是有野兽或她还上了什么麻烦,却见她尖叫着以衣物拍打地面。
原来,她的裙子烧了起来。
他虽诧异,不过仍立即夺下她手中的长裙,将火滅掉。当他将白裙递给她时,见到她脸上挂着泪水,身上只着了件鵝黄的肚兜,衣裳盖在腰月复上,露出苍白的双腿和臂膀。
无瑕正要接过白裙时,猛地察觉自己的赤果,惊呼一声后,连忙拿起腰上的衣裳遮住自己,整个人缩成一团。
“你……”
他立刻背过身子,将手上的白裙递给她。
无瑕伸手接过。当她瞧见裙襬上被烧黑、烧破的部分时,泪水又掉了下来。她吸吸鼻子,试着自挫折感中振作起来。
“烤衣裳时别太靠近火。”他开口提醒她。
“我……只想它快些干……”她打着牙顫,全身发抖,双手紧抓着仍溼透的衣裙。
他未置一词地跃下平台。
无瑕抹去泪水,抽噎摊开被烧破的裙子继续烤着,听见他似乎又在削树枝,过了一会儿,他毫预警地又上来,无瑕惊慌地再次以衣物遮住自己。
他背对她,在原有的火堆旁又升起另一处火苗。
“你在做什么?”她问,当她发现自己的视线正对着他赤果的背时,立即垂下视线,不敢乱瞟。
“两个火堆会让你暖和些。”他冷冷的回答,见她冻成这样,他若不管,不到明天她就冻死了。
无瑕感激地看他一眼。
“烤好衣裳后,我们就离开。”他折断一截树枝丟进火中。
“嗯。”她頜首,明白他们不能待在这儿,雪仍在下,他们又没个藏匿之所,若露宿在外,恐怕会冻死。
他将火升起后,便跳下平台。
无瑕将溼衣拿离自己的身子,在两个火堆的包围下,觉得温暖许多,身子也不再像方才那般抖个不停。
约莫半个时辰后,无瑕出声唤他,此刻她已烘干衣裳,而且穿戴整齐,只是她的裙襬下烧焦了一块,露出一截小腿。
当他站在她面前时,她不自觉的扯着长裙,试图遮住脚踝,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走吧!”烈焰毫无预警地抱起她,跳下平台。
无瑕惊叫一声,还在愕然之际,他已放下她,往前走去。
她愣了一下,他做什事似都非常“迅速”,而且不多话,难道他不能在抱她之前先告诉她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吗?
烈焰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納闷地转头看向她。
无瑕连忙拋开思绪跟上去。他瞄一眼她走路步伐,发现她的左腿似乎有些不适,因为她的重心全放在右腿上。
她感觉到他的注视,遂抬头望向他,他的表情仍是一貫的冷静,他并未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子继续往前走。
但无瑕感觉他放慢了步伐,明白他注意到她的跛脚,她不禁咬着下唇,蹣跚地向前进。
两人沿着河岸走,雪不停的飘落,己在地面积了一层残雪,过了半晌,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
原本低头行进的无瑕走了几步后,才发现他挡在她身前,她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为甚么不走了?”她问道,发现他黑与肩上覆着雪花。
“这样的速度出不了山谷。”
她蹙起眉心,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左腿,传来的抽痛让她无言以对。
“上来。”他背转过身,蹲子。
无瑕一怔,眨了下睫毛。“不……”
“我没时间耗在这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严厉。
他的话语刺伤她的自尊心,她反击道:“那你可以先走啊!”
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不该逞口舌之快,可是是他先出言伤人的……
烈焰直起身子,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无瑕不可置信地瞪视着他的背,他真的丟下她,一个人先走?泪水顿时湧上她的眼眶,她吸吸鼻子,不甘示弱地移动步伐。
哼!她可以自己一个人走出这儿。
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她的视线內,无瑕的信心顿时化为乌有,她停下脚步,伸手抹去泪水,抚着疼痛左脚,不服轮地继续往前走。
天气愈来愈冷,无瑕将只手放在嘴边,呵出热气,希望能暖和冻僵的双手,脸上的泪水己结成冰,她望一眼前面永无止尽的路,有些心灰意冷,看来,她真的走不出这儿了。
她又往前迈了几步,脚下一个踉蹌,跌倒在地,左腿忽地抽紧,痛得她出声,挣扎着爬起坐在地上,委屈地抱着左腿。
“嗚……”她哭个不停,恨不得现在就死掉。
突然,一双黑靴子出现在她眼前,她飞快地抬起头,就见他矗立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月光。
他蹲子,伸手握住她的左脚踝慢慢拉直,无瑕啜泣地叫了一声。
“好痛!”她哽咽地咬紧下唇。
烈焰抚上她紧绷的小腿肚,轻揉了几下,手上的温度传至她冰冷的脚上,舒缓揪紧的脚筋。
他看她一眼,而后扣住她的手腕,一反手,使劲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无瑕猛地撞上他的背,还搞不清況时,他已起身背着她往前走。
无瑕一怔。“你……”她的脸上浮现红晕。“你放我下来。”
“你已经任性过了,难道真的想冻死在这里吗?”他严厉的道。
无瑕咬着下唇,冲口而出道:“冻死就冻死,那样我再也不会受苦了。”
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她真不该说这种任性的话,她向来不喜抱怨,怎么在他面前却三番两次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烈焰并未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无瑕敛起眉心。“我……”她支吾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什么,最后由唇边逸出一抹叹息。
当她瞥见他肩上的细雪时,不禁伸手为他抹去,她手指早因寒意而冻僵,可他背上传来的热力却让她觉得温暖。
原本挺直背脊的她,慢慢地挨近他的背,可当她察觉自己这么没有骨气时,立刻又僵直身子,双手轻搭在他的背上,试维持自己直挺的背。
不到半晌,她便觉得腰痠,发现自己的坚持有些好笑。
又过片,刻寒意和倦怠让无瑕向前倾,她牙齿不禁喀喀地打顫。
“好冷……”她冷得直打哆嗦,雪白的小脸不由自主的靠向他温暖的背。
或许是因为疾行的关系,他的体温持续加温,浑身散发着热力,滲进她的肌肤,带来一丝丝的暖意,可她的背与四肢因为受风雪直接吹拂,仍是冷得她直发顫。
如果这时候能喝碗热汤不知该有多好!
她叹了口气,望着似乎永远走不出的深谷与苍茫的白雪,心想,现在踪焉必定很着急,还有无双,这会儿恐怕已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
她抬眼望向险峻的山壁,忖道:若不是有他在,她早命丧黄泉了。
她见过他杀人时阴狠无情的模样,本以为他是坏人,可他却救了她的性命,她已不能确定他究竟该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真的叫烈焰吗?”她禁不住好奇地开口问。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了一眼山壁,前面已没有路,若要过去,除非涉水而行,或是干脆爬上悬崖……
无瑕納闷着他怎么停了下来,她探头向前看去,才发前方已无小径,右手边则是一大片山壁。
“没路了。”她咬住下唇。
烈焰先评估陡峭且无着力点可施的山壁后,決定涉水而过,幸好这里的深度比他们落水的地方浅多了,不然恐怕还得多费功夫。
“抓稳。”他开口叮咛,而后直接踏入河水,膝盖以下整个没入水中,河水的冲力让他险些站不住脚,他顿时定下心神,一步一步往河中走去。
无瑕不假思索地用四肢牢牢的勾住他的颈项与腰际,那冰冷的河水她己尝过一次,可不想再来一次。
河水一吋吋向上爬升,到达他的腰部,无瑕的脚踝才一浸入冰冷的水中,她便惊叫一声,身子更往上移。
他顛了一下,厉声道:“别动!”
她勾紧他的脖子。“好冷。”她的声音带着委屈。
河水强劲的冲力让他几乎要倾倒,他努力稳住身子,一步步迈至对岸。无瑕不自觉的动动双脚,她的鞋子溼了,寒意让她的左腿又开始抽痛。
烈焰一踏上岸,水流便沿着他的裤管直滴,让他皱起眉。
“你要不要找个地方先烤火?”无瑕说道,他涉水而过一定比她更冷。
他藉着月光望了一眼四周,除了些树木外一片空漾漾的,没有任何隐蔽之所,他紧拢眉心,继续往前走。
无瑕见他没有回应,于是又道:“你不冷吗?”她动动抽痛的左腿。“如果不弄干衣裳会冻死的。”
他仍是闷不吭声。她抿抿唇,也不说话了,她可是好心替他着想,他却不领情。
饼了一会儿,她皱一下眉头,双臂不自觉的缩紧,神情有些痛苦。
“脚又痛了?”他忽地出声。
无瑕一怔,倔强道:“没……没有……”
他抬手微微拉开她环着他颈项的手臂,大概是她的脚又不舒服了,痛得她一直勒紧他的脖子。
他放眼望去,仍不见有任何住家,在这荒山野嶺,就算再走上半个时辰,怕也是见不到人烟。如果只有他一人,即使彻夜赶路也不礙事,可现在带着她,恐怕再走一个时辰,她就会受不住这寒冷的天气而冻死了。
他加快脚步,试着走出这片树林,如果运气不错的话,或许能找到过夜的地方。
约莫过了一刻钟,就在无瑕已受不住寒冷与脚痛而要落泪时,突然瞧见不远处似乎有间屋子。
“有房子!”她喊道,几乎要喜极而泣。
烈焰朝着屋子走去,方才他就已经注意到这间房舍,原以为有人住,现在走近一瞧,发现表有些破旧,应该是一处被弃置的房子,不过门上还加了锁炼。
他挥掌击去,木门应声打开,他瞄一眼屋內的情形后才走进屋里,里头到处都是蜘蛛网与灰尘,除了一些废桌椅堆角落外,空无一物。
他放下她。
无瑕的双脚一碰到地,便传来一阵剧痛,她哀叫一声,身子往下滑,幸亏烈焰眼明手快的抓住她,让她缓缓地坐在地上。
无瑕全身僵冷,顫抖着想月兑下溼冷的鞋,却在倾身时,因左腿抽筋又哀叫了一声。
他想也不想的蹲子,动手月兑下她溼漉漉的鞋,发现她的肌肤已冻得泛紫,他皱起眉为她按摩小腿,试着活络她的血液。
无瑕抽噎着抹去泪水,牙齿像在打仗似的喀喀作响。“好……冷……”
他起身关上木门,挡去了风雪,而后将废弃的桌椅移至屋子中央,再走进厨房搜出一些干草与废弃的柴薪,当他出来时,就见她缩在墙角不住的发抖。
他快速地升起柴火后,直接走到角落抱起她,让她坐在火堆前。
当她试着更往前移时,他制止道:“你如果再靠近,就会跟你的裙子一样烧焦。”
那景象让无瑕心中一凜,急忙退了一步。“可……可是我……好冷……”她已经冻得连讲个话都断断续续,无法一口气说完。
他不发一语的往另一个房间而去。
无瑕望着他的背影,想问他要去哪儿?不过后来却住了口,因为他并没有要离开屋子,她不需要这样紧张不安。
她开始搓揉自己僵硬的双腿,希望能带来一些暖意,可除了疼痛外,她感觉不出任何暖意,反倒觉得地皮上的冷意不断钻入她的体內,让她的五脏六腑都要冻僵了。
忽然,她听见他的脚步声,抬头就见他手上拿了些破布,他将布平铺在地上,然后抱起她坐在上头。
“谢谢。”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一直未向他道谢。
他看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只是月兑下溼透的靴子拿至火边烤。
无瑕一见他开始月兑上衣,连忙将目光移开,只敢盯着火堆瞧。她想开口要他别卸衣裤,可话却卡在喉嚨无法出声,毕竟她不能不顾他的性命,他若是穿着溼衣裤,会在这种天气冻死的。
只是……只是这实在不合礼法,他们两人独处一室已是灴对,偏偏他又衣衫不整……
烈焰完全没有发觉她內心的挣扎,他将上衣系在腰间,然后把冰溼的长裤摊在一张摇晃的长凳上烘干。
当他的手碰上她冰冷的腿时,她突然尖叫一声,惊慌地望向他,却瞧见他赤果的胸膛。
“啊--”她大叫一声,双手反射性地遮住双眼。
一抹极淡的笑在他唇边扬起,软化了他脸上冰冷的表情。他握住她发青的脚踝,轻轻搓揉,试着回复她的温度。
“我对小孩没兴趣。”他淡然地开口。
“我不是小孩。”她气愤地放下手,却在下一刻又尖叫出声,覆住双眼,因为她又瞧见他不着一缕的胸膛。
她想缩回脚,可他手上的暖意让她下不了決心,她真的好冷,体內的寒意让她直打哆嗦,就连坐在火边也无法止住顫抖。
“我……不是小孩子了。”她重申。“我……已经十四岁了。”
烈焰搓着她的左小腿,却发现她仍是不住的打顫,肌肤冰冷依旧。
“十四岁还是孩子。”他单脚跪在地上,将她的右脚掌抵在他的膝盖上,一阵冰冷的寒意立刻窜入他的体內,他皱着眉运气于掌,然后帖在她的脚背上。
“有些姑娘十四岁就成亲了……”无瑕蓦地止住话语,她感到一道热气沁入肌肤內,带来刺痛感,她直觉地便要缩起脚,却让他抓住脚踝。
“忍一下。”他试着将手上的热度传给她。
无瑕感觉到脚底彷若万蟻钻动,刺疼得难受,她闭上眼咬牙拼命忍耐,双手抓紧衣裙,小脸全皱在一起,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双脚,想躲避那种痛苦。
他看着她原本冻紫的指甲慢慢恢复红润后才松手。无瑕缓缓睁开眼,视线直盯着已有些暖意的双脚,不敢乱瞟,深怕又瞥见他赤果的模样。
“谢谢。”她小声道。
他没说甚么,只是拿起长裤坐在火边烘烤。
无瑕的视线在扫及也赤果的双腿时,连忙又闭上双眼,紧张得胃都痛了。她伸出双手在火前烘烤,试着让自己的身体更暖和。
虽然她的只腿已有温度,但她体內仍不断有寒意冒出,让她觉得好冷。
她希望他能再升一处火,可现在柴薪不足,根本无法这样做,除非他出去削些树枝回来,但外头已经愈来愈冷,她不能这样要求他,更何況,她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如困他決定丟下她,一去不回,那她怎么办?
“别太靠近火。”他出声道,发现她不直往火堆缩去。
无瑕往后挪了几分。“你为什么要救我?我瞧见你杀人时的模样,犀利而且无情,不像是有妇人之仁的人。”
“救你只是个意外,没有理由。”他面无表情地说。
无瑕睁开双眼,盯着跃动的火焰。“是吗?”
“明天我会送你回山上--”
“我不住在那儿,我只是去那儿看大夫。”她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汪大夫有『妙手回春』之称,颇负盛名,不过有副怪脾气,不轻易见客,透过好多关系才见上他一面,可是……他还是治不好我的脚。”她不自觉地抚着左腿。
他没应声,听她呢喃道:“他说若是前两年来见他,或许还能治好……”
她将脸埋入膝间,双手环抱着腿。
沉默笼罩在室內,无瑕吸吸鼻子,阻止自己落泪,她不懂为何会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对她很好吧!所以她才会告诉他。
还是她就像他所说的不过还是个子,所以心中的委屈就是憋不住……
不!她不是!她摇头否定这个想法,她向来懂事,爹娘曾这样说过,一想到亲人,她的眼眶立即泛出泪水,她好想回家喔!
烈焰听见她传来的抽噎声,开口问道:“脚疼?”
她摇头,但随即又点头,不想让他知道她是因为想家而落泪,不想被他当作长不大的小孩。
“我觉得冷,只要一冷,我的脚就痛。”她为自己的哭泣找了个理由。
他丟了一块迆薪进火堆,让火烧得更旺。无瑕抱着自己的腿,脸颊枕在膝上,肩膀因抽泣而微微顫动。
随着时间流逝,烈焰听到她的呼吸慢慢规律,偶尔掺杂几声抽噎。他起身穿上长裤和上衣,然后抱起她靠坐在他的腿上,替她保暖,他若放任她睡在一旁,只怕她会因为失温而从此长眠不起。
在他眼中,她还只是个孩子,所以无男女之别的顾忌。
他背靠墙,閤上双眼闭目养神。
她顺着他的动作蜷曲在他胸前吸取暖意,整张脸埋入他胸间,蠕动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后才静止不动,沉入梦乡。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照顾一个人了,一思及此,他的眉心不自觉的皱了一下,已经八年了!他至今仍遍寻不着她的踪焉跡。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俊美的脸孔冷硬下来。他盯着屋樑,听着外头的风声与怀中规律的呼吸直到天明,一夜未曾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