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墨染拧紧眉,听见寅辰的声音。
“小姐,该吃药了。”
她勉强睁开双眼,环顾了四周一眼,发觉自己回到家中。
“我……我睡多久了?”她感觉喉咙有些疼痛。
寅辰扶她半坐在床头。“快一天了。”
“这么久。”墨染难掩讶异。
寅辰坐在床畔的椅子上服侍主子进药。“您睡了好久,可把大伙儿都吓坏了。”
“父亲与隋公子……”
寅辰瑟缩一下。“小姐,您别提这事了,奴婢差点被吓破胆呢!老爷……老爷发了好大的火……”
墨染吞口汤药,苦得她皱一下眉头。
“您本来在椅子上坐得好好的,可不知怎地,却突然摔下来,幸好隋公子动作快,一下子就把您抱起来,可老爷见了,差点没从头上喷出火来,若不是表少爷与屈公子拦着,可能要出人命了。”一想到此事,让她不由得打个寒颤.“那场面说有多乱就有多乱。”
“是吗?”墨染沉思着,原来她后来晕过去了,怪不得她没印象。
“奴婢实在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要气成这样,隋公子得罪老爷了吗?”寅辰不解地摇头。
“父亲气消了吗?”墨染又问。
寅辰摇头。“老爷的脸色还是好难看,连对二娘也不理不睬,还凶了小少爷一顿。”
“为什么?”她蹙起眉又喝了口汤药。
“不知道。”寅辰再次摇首。“对了,老爷说,等小姐喝完汤药后要来探望小姐。”
她又喝了几口后,便难受地推开药。“够了。”这药实在太苦了。
“小姐,得喝完才行。”寅辰劝道。
她摇头,转了个话题。“父亲可有为难隋公子?”
“那倒没有,表少爷要隋公子先离开,说生意的上的事他会登门再议。”
墨染叹口气,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寅辰,小姐醒了吗?”
是老爷!寅辰急忙起身。“小姐醒了。”她跑出内室,为老爷开门。
墨染注视父亲入内,见其眉头纠结,神色严厉,她努力地振作精神面对即将来到的硬仗。
“父亲请坐。”墨染软声道。
“你在什么地方跟那隋家人见的面?”文宽泽冷声询问。
这开头的第一句话让墨染右手握紧。
“前些日子在城外偕天寺见过一面。”她尽量维持平和的语气。“没说上话,只是打了个照面。”
文宽泽逼问道:“再没其他?”
“前几日在街上说了些话。”她说得模糊。
“说什么?”
他严厉的口气让墨染闭上眼睛。“女儿做错事了吗?”她睁开眸子,定定的看着父亲。
文宽择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以后不许你再同他来往!”他咬牙切齿的说。
“为什么?”墨染轻声问。
“不为什么。”文宽泽怒道。
“昨日女儿身子不适,隋公子只是好意帮忙——”
“我不想听这些。”文宽泽打断她的话。
墨染沉默以对。
见状,文宽泽缓下语气,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怒火让女儿模不着头绪,于是换了话题。“屈公子昨日来提亲,你的意思如何?”
墨染眨了下眼,一时之间因为这个话题而怔住。“女儿现在无心于嫁娶之事——”
“什么叫做无心于嫁娶之事?”文宽泽严厉地打断她的话语。“你今年也十八了,还要拖到几时?”
墨染低下头,并未应声。
“屈问同文质彬彬,待人谦和有礼,没有官宦人士的矫情之气,你若嫁他为妻,他定会好好待你,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他自作决定。
墨染颦额抬起头。“父亲曾答应女儿,婚事得女儿首肯后才算数,如今为何出尔反尔?”
“你……”文宽泽气结,但随即缓下怒火。“你对屈公子到底有何不满意?”
墨染喟叹一声。“女儿不是对屈公子有意见,而是现今不想谈论婚嫁之事——”
“你以为成亲是你『想』就能成的吗?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你没法再挑个比屈公子更好的人了,论家世背景、人品学问、才气性格,他哪一样入不了你的眼?”文宽泽的语气依旧严厉。
“父亲……”她拧紧眉心。“您说的那些女儿都懂,女儿不是说那些不重要,可那些并非女儿想嫁人的原因,而且,您答应过,女儿的夫婿由自个儿选——”
“自答应你到现在也三年了,来说亲的人只差没踏坏咱们家的门槛,可你没一个满意,你到底想怎么样?”文宽泽皱紧眉头。“你知不知道外边的人悦瘁说你?”
“女儿没想到父亲在意那些个查短流长、说长道短之语.”
“放肆!”文宽泽气得站起身。
“女儿没有冒犯之意。”她仍是蹙着眉。
他长叹一声,在椅子上坐下。“你也任性三年了。”
“父亲——”
“好了好了。”他微举手,示意她缄口。“这婚事就这么定了。”
墨染虽立持镇定,可双手却仍微微颤抖。“女儿斗胆请问一句,父亲是因为隋公子,才想将女儿草率的嫁出去吗?”
“你说什么?!”文宽泽涨红脸,显然有些老羞成怒了。
“女儿说错了吗?”
文宽泽脖子上的青筋跳动,双拳握紧。
墨染垂下眸子。“父亲真要女儿嫁给屈公子?”
文宽泽坚决地颔首。“没有转圈的余地!”
“好。”她深吸口气。“女儿嫁,可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文宽泽皱眉问。
“如果屈公子能答对女儿出的题目,女儿便嫁。”
闻言,文宽泽首次露出微笑。之适容易,你要出诗词歌赋、经史子籍都行。”他相信以屈问同的学问,应该不是问题,再说,历史上也有不少未嫁新娘出试题考验准新郎的文采学问而流传千古的,他觉得此法甚好。
“父亲答应了?”墨染这才缓下心情。
“就依你。”文宽泽抚了下胡子。“出题吧,”
“为免屈公子答不出来而遭人取笑,女儿想公开招亲——”
“什么?”文宽泽吃惊的站起来。
“如果父亲只想屈公子一人参加,女儿也无所谓,只是担心屈公子的脸面会因为挂不住而遭人讥笑,所以才想公开招亲。”墨染缓慢地说道。
文宽泽狐疑的说:“你就这么有自信屈公子解不出你的题?”
她摇头。“女儿没这个意思。”
“该怎么办我自会评量,你出题吧!”他得先知道题目的难易度。
墨染微微一笑。“题目很简单,只要谁能掀了女儿的盖头,女儿就嫁谁。”
文宽泽瞠大双眸。“你说什么?”
“女儿打算找九个身材相仿的姑娘一起出这道题。”她不疾不徐地说:“我们会穿着一样的衣服鞋袜,缸砒一样的盖头,若有人能知道哪个是女儿,女儿便嫁——”
“荒唐!”文宽泽气得再次站起身打断她的话,手指着她。“这不是耍猴戏——”
“父亲若觉得不妥,便回了屈公子的婚事吧!女儿不想见他出糗。”墨染放软声调。
“你——”文宽择上前,气得脸上青筋直跳,他扬起右手就想甩她一耳光。
墨染望着父亲高举的右手,一言不发。
“你……”他望着女儿坦荡清澈、毫无愧色的双眸,怎么样就是掴不下手。“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他气愤地放下高举的手。
“女儿至今未嫁真的让父亲蒙羞吗?”墨染轻声问。
突然,一声细微的声响引起两人的注意,文宽泽回头,只见祝婉青站在内室的穿堂处,顿时,一抹难堪之色浮上他的脸。
“你……你什么时后来的?”文宽泽声音粗哑的问。
“刚进来。”祝婉青淡然地回答。
文宽泽涨红脸,无措地张望了一下后,粗声道:“我……你们母女聊聊,我先出去了。”
见祝婉青颔首,文宽泽立刻急步往前,有些慌张地走了出去。
墨染注视着双亲陌生而尴尬的相处情形,忍不住在心中喟叹一声。
祝婉青上前来在她床边坐下。“身体好些了吗?”她温柔地抚过女儿颊边的发丝。
墨染点头。“让娘操心了。”
祝婉青微笑着说:“没事就好,是娘太粗心了,你那天有些不对劲——”
“娘。”她握住母亲的手。“孩儿没事,您别自责,孩儿自个都不晓得病了,您又怎会晓得。”
“你不用安慰娘,娘知道这几年来没好好照顾过你。”祝婉青长叹一声,这些年为了疗伤止痛,她疏忽了许多事,自然也懈怠了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望着母亲温柔神情,墨染忽然觉得有些悲伤。
“你别烦恼,安心养病吧!婚事我自会同你父亲说。”
“父亲没错,是孩儿太任性了。”她蹙眉。“可孩儿愿意这么任性一回。”
她的话让祝婉青微笑。“你这性子……难怪你父亲拿你没办法。”
“女儿不想在婚事上犯错。”她深吸一口气。“犯了错,赔的是一生,这代价太大了……”她不想经历母亲所经历的苦。
祝婉青沉默着,妥砒她的眼神闪过一丝哀伤,良久后才叹口气道:“染儿。”她覆上女儿的手。“女人太过聪明有时不是一件好事。”
她垂下眼眸。“聪明女人的痛是愚蠢男人造成的。”
闻言,祝婉青一怔,猛地笑出声。“你……”她掩住嘴,却仍是止不住笑。
墨染瞧着母亲笑靥,心底的喜悦无法言语,她已好多年不曾见母亲开怀过,她握紧母亲的手,眼眶纷砒湿意。
“你这孩子……”祝婉青勉强止住笑。“母亲没注意的这些年,你上哪儿磨了这口利牙?”
“孩儿是向一位老婆婆学的。”墨染正经地回答。
“老婆婆?什么老婆婆?”祝婉青不解。
“有天女儿上街,在巷口遇见了一位老婆婆,她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根这么粗的铁杵,不停地磨牙磨的.”
墨染话未说完,就听见祝婉青再次笑出声。
墨染微笑。“女儿好奇地上前问了,『婆婆,你在做什么呀!』;婆婆抬起头对女儿说:『我要把铁杵磨成绣花针。』”
祝婉青的笑声更加开朗了。
“女儿当时真的被感动了,心想,铁杵都能磨成绣花针,那女儿磨个牙该没这么难吧?”
祝婉青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墨染陪着母亲凶砒,不着痕迹地将喜悦的泪水拭去,她想念母亲的笑声,还有父亲的……他们以前是那么快乐……
半晌后,祝婉青才停住笑。“你这孩子……”她的语气带着宠溺。
墨染盈盈一笑,未发一语。
祝婉育整理思绪后才道:“染儿。”她拍拍她的手。
“嗯!”
“娘想见一个人。”
“谁?”墨染询问。
“隋公子。”
闻言,墨染讶异地睁大双眸。“娘为何……”
“就算娘好奇吧!”她温柔地笑着。
“父亲会不高兴的。”墨染蹙着眉思索。
祝婉青轻扯嘴角。“娘不需要看你父亲的脸色做事。”她话语虽轻,可却带着坚决之意。
“母亲……”墨染颦额。
“这些事你不用担心。”她轻拍她的手。“你对隋公子的印象如何?”
印象?墨染眨了眨眸子。“刚开始觉得他并不好相处,他跟大表哥有些相似,只是大表哥温和些,隋公子比较冷硬,但他们的眼神都很犀利,喜欢掌控事情,感情比较内敛……对了!隋公子不喜欢谈他父母亲的事。”
“为什么?”祝婉青不解地皱眉。
“女儿不清楚。他第一次见到二娘时,神情很激动,女儿感觉得出来他非常敬爱他的母亲,可却不喜欢提及她。”墨染深思地垂下眸子,她一直觉得不明白,却没好好思考过这件事。
“他说他父母很恩爱,不对……他还用了『非常』两个字,可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眉头是皱的。”
“这倒是不寻常。”祝婉青附和着点头。
墨染忽然忆及他父亲几个月前才病逝。“或许他还在难过亲人的离开吧!”她脑中忽然浮现隋曜权冷漠的脸孔,不知他难过时是不是还是这样冷静?
她想起两人在柳树下,他曾怒声对她说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悲伤!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比她清楚悲伤是拭瘁?
“那你现在还觉得他难相处吗?”
母亲的话将她的思绪拉回。“不。”她摇首。
“娘现在更想见他了。”祝婉青微笑。
隋曜权心不在焉地听着南宫觉报告这三天来店铺的营业情形,那些数字不断掠过耳际,他却没一个听入心。
“头儿,咱们店里每天可说是络绎不绝。”南宫觉审视着隋曜权的神情。
“嗯!”
“可谓万人空巷。”南宫觉又道。
“嗯!”
“就差没踩坏咱们店里的门槛。”他继续说着。
“嗯!”
“『银川坊』跟『丝云庄』叫苦连天,只差没跪在咱们店前三跪九叩。”
“嗯!”
“头儿上回说每个月要多加一百两俸银给我。”南宫觉屏息以待。
隋曜权望向他,冷冷地道:“你什么时候改行做强盗了?”
南宫觉叹口气。“没想到趁火打劫这么难。”他苦着一张脸。
“客倌。”外头伙计唤了一声。“有您的帖子。”
南宫觉起身,开门接过来,顺便看了下封皮,是女子娟秀的字体。
“头儿,没想到慕你之名的除了那此个肥佬商贾外,还多了姑娘呢!”南宫觉将帖子递给他。
隋曜权拢眉接过,这笔法的确是出自女子之手,他翻开封皮,而后讶异地扬起眉。
“是哪家的姑娘?”南宫觉好奇地在一边探头探脑。
隋曜权阖上帖子,平淡地道:“再把这三天铺里的进帐支出说一遍。”
“啊?”南宫觉愣愣的张开嘴。“你别吊我胃口了吧!”
隋曜权没想过会再次踏上文府,而且是以客人的身分,更没料到邀请他的是文夫人。
文夫人非常纤瘦,青灰色的服饰使她看起来气色黯淡,年约四十上下,据说这些早来茹素参佛,不问府中事。
“公子请坐。”祝婉青语气和善的招呼。
隋曜权礼貌的颔首。
祝婉青打量眼前高大的身影,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咱们可曾在哪儿见过?”
“偕天寺。”
她难掩诧异的神情,那天……她恍然大悟,模糊地记起曾在殿上遇见两位公子,原来……
“这一切……”她望着他。“似乎在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她呢嘧砒。
她的话让隋曜权心中一凛。
察觉到自己失态,祝婉青急忙道:“毋需拘礼,坐。”
隋曜权这才在椅子上坐定。
祝婉青牵起嘴角。“公子在扬州可还适应?”
“一切都好。”
他的回答让她笑了。“公子的扬州话说得很好。”她顿了一下。“听说令堂是扬州人氏。”
“是。”隋曜权简短的回答。
“今日请公子过门作客,是想谢谢公子对小女的照顾。”
她的话让隋曜权讶异。“我没做什么。”他顿了一下才艰难地道:“文姑娘好些了?”
祝氏点头微笑。“好多了。”她停顿一下才又接着道:“桌上的糕点全是扬肿砒名的小吃,公子不用客气。”
隋曜权点点头。
“不知公子以何为业?”
“祖传丝绸业。”隋曜权简单的回答。
“是吗?”隋曜权听见她长叹一声后说:“原来……这就是他讨厌商人的原因……”祝婉青自言自语地呢喃一句。随即,她又抛开自己的思绪,继续问:“不知公子府上还有哪些人?”
隋曜权尽量有礼地回问,“晚辈不明白夫人的用意。”
祝婉青微微一笑。“用意?”她想了一下。“纯粹好奇罢了,公子若不想回答,不用勉强。”
隋曜权一脸深思,眉头拢起。
“公子预计何时回京?”
“未定归期。”他回答。
“公子成家了吗?”
“尚未娶妻。”隋曜权保持耐性地回答。
“是吗?”她又呢喃一句,若有所思。
两人一问一答的持续了片刻,隋曜权终于起身告辞,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入文府大门,在这儿待得愈久,他就愈觉得这是个错误。
他走出偏厅,踏上廊厅,与文夫人告别后,便在仆役的带领下离开。当他绕过回廊之际,文墨染就站在几步开外,望着花园发怔。她衣着单薄地兆砒,甚至没有多被一件外袍,青丝随着微风缓缓波动,他如夜的黑眸锁在她苍白的面容上。
在她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与他相对时,脸上没有讶异之情,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在这儿出现。
“隋公子。”她福身,衣裳在风中微微摆动。
隋曜权望着她动人的双眸,在那一刻,他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文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