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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人请赐教 第六章

翌日。

“我一直没机会好好向大人致谢。”郭大杰弯身行礼。“谢大人鼎力相助。”

翟炯仪浅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令妹已经不碍事了吧?”

“就是头痛。”郭大杰咧嘴笑。“应该不碍事了。”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令妹怎么会随身携带匕首?”

冰大杰的表情立刻沉下。“还不是那个畜生,他搞得井阳鸡犬不宁,是我要她带着防身的。”

他点点头。“可为什么要削树皮?”

“是雀儿教她的,若是出了事一定要想办法留下记号,才能让人找到。”他紧皱眉头。“她们以前感情很好,小梅……”他叹口气。“小梅喜欢过那畜生,雀儿警告过她,她不当一回事,后来翠莲被杀,小梅还是不相信是那禽兽做的,跟雀儿吵了一架,后来真相大白,小梅却把所有的事都怪在雀儿身上……”

他再次长叹一声。“其实小梅不是真的恨雀儿,她只是……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自己。”

“我明白。”翟炯仪颔首,有时怪别人是容易些,这是人性。

他瞧了几呎外的雀儿一眼,吞吐地说道:“有件事……小人想请托大人……”

“你说。”

“请大人一定要保护雀儿跟明基的安全。”他的粗眉纠结在一起。“前天大人的堂弟来打探一些消息,那时我正想着过几天要去找雀儿,要她小心,没想到大人主动插手了这件事,希望大人能劝劝她,让她离开这儿,愈远愈好。”

“她好像一直没办法下定决心。”翟炯仪说道,虽然之前雀儿曾提过三月初就要离开,甚至说过等王海的案子一结束就走,但他能从她眼中瞧见犹豫的神色。

冰大杰点了点头。“我希望她能走远一点,但她一直说再看看,虽然离开了井阳,可也只是到余洪县,并没有走远,我想她大概是担心我们,小梅失踪的事真不应该告诉她的,让她也跟着操心。”他懊恼地抓了下额头。“可我那时候真急了,以为是那个禽兽把小梅绑走了。”

他的话让翟炯仪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你曾问她有没有收到什么讯息,这话是什么意思?”

“之前那个狗娘养的抓走翠莲时,有给雀儿留下讯息。”想到以前的事,让郭大杰沉下脸来。“那时他还假好心的帮忙找人,真他妈的呸!”他气得吐了口口水,随即发现到自己失礼了。“大人,不好意思。”

“没关系。”他正想再问时,雀儿喊了一声--

“大人,该走了。”

“她大概不想我从你这儿打听到太多事。”他可没遗漏她脸上的不悦,而且她已经坐在马上,准备出发了。

瞧着雀儿一脸倦容与忧愁,郭大杰心有所感地叹口气。“她以前可比现在开朗多了,翠莲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她们就像姊妹一样,谁晓得会……那狗东西把她害惨了,早知道就让他死在牢里。”郭大杰愤恨地说着。

“大人……”

见雀儿又催促一声,翟炯仪只好道:“我们也该走了。”他走向雀儿。

冰大杰跟着来到雀儿面前。“好像又要下雨了,妳小心。”

“我知道,你刚说了。”雀儿颔首,其实方才已经要走了,是郭大哥说要私底下与大人讲几句话,她才会在一旁等的。“你回去照顾小梅吧!”

“我知道。”郭大杰点头。

翟炯仪翻身上马,与郭大杰点头告别后,两人骑马离开书院。

“妳确定不与郭姑娘打声招呼?”翟炯仪问道,至今郭小梅都还不知道是雀儿救了她,她一直以为是郭大杰找到她的。

“大人问过很多次了。”

他瞥她一眼,没试图说服她,只是转个话题。“昨晚没睡?”她的眼下有些暗影,气色看来也不好。

“有睡一些,多谢大人关心。”就算睡了,又让噩梦惊醒,让她更感疲惫。

“回去之后,先补个眠。”

“是。”她深吸口气,振作精神。

骑了一段路后,翟炯仪发现她的眼皮一直垂下,于是说道:“想睡了?”

她立刻振作精神。“没有。”

又骑了一段后,翟炯仪转头发现她又开始打盹,于是拉住缰绳停住马匹,雀儿起先没有留意,直到超越他后才发现不对劲,她连忙拉住马匹,打个呵欠后,才回头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翟炯仪翻身下马。“下来走一段,醒醒脑。”

“为什么?”她一脸疑惑。

“免得妳摔断脖子。”

“我不要紧--”

“不要做无意义的逞强。”他打断她的话。“要是受了伤,得不偿失。”

雀儿不发一语,沉默地下了马,两人牵着马匹,静静的走在黄土路上。雀儿深吸几口气,想让头脑清醒些,可眼皮还是有些沉重。

“回去后,我叫季大娘到药房帮妳抓些安神安眠的药。”再这样下去,她的身子会出问题的。

她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不用计较这些小事--”

“这不是小事。”她望着路的尽头和远山,感觉微风拂过脸颊。“昨晚我们在外头住了一宿已经失礼,大人若再特别关照,怕会有人说话。”

“不需要操心这些。”他仰望阴沉的天空,瞧着一群飞鸟远去。

她瞟他一眼。“大人,女孩儿家的心思您留意过吗?”

他不解地挑眉。

“有个人一直在等您有所表示。”她含蓄地说道。

她意有所指的话语让他恍然大悟,却也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感情之事无法勉强。”

“不是大人眼界太高?”她反射地回了句。

他的目光与她交会,一抹笑意浮现在他眼角。“倒不知妳还关心我的婚姻大事。”

他促狭的眼神与笑容让她脸颊燥红的转开头。“我不关心,只是随口问问。”

她的困窘让他笑意加深。“这阵子我也在烦恼这事,乐乐也快四岁了,是该给她找个爹,妳有什么建议吗?”

她惊讶地看他一眼。“这事我不能插手。”

“我没要妳插手。”他抚了下马鬃。“我只是希望能把伤害减到最低,所以想听听妳的意见。”

“我不知道。”她绕过一摊泥水。“若她不愿意,大人会强迫她嫁人吗?”

“不会。”他摇首,这件事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那就反过来想。”她瞧他一眼。“大人该为自己找个妻子,如此一来对方只能死心。”

“这可麻烦了。”他呢喃一声。

她低头浅笑。“依大人的相貌才情,这事一点儿都不麻烦,容易得很。”

他瞄她一眼。“妳在幸灾乐祸吗?”

“小的不敢。”她一脸正经地回答。

他莞尔一笑。“本官倒想知道有什么是妳不敢的?”

她露出笑意,扬起眼来,可一遇上他的眼眸,下意识地便低下头,笑容自她唇畔隐去,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她必须当着他的面将话说清楚。

“大人你……你……”

见她欲言又止,他立刻道:“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她整理了下思绪后才又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与大人说,可实在不知怎么开口,所以……”她顿了下,冷静自己的思绪。“我很感谢大人的关心与照顾,但我毕竟是有夫之妇,大人……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吗?”她让他搅得心烦意乱,无所适从,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明白也不明白。”他含糊地说道。

她望向他。“大人此话何意?”

“雀儿……”他的视线一触及她的双眸,她立刻低下头。“我不给妳压力,也不会强迫妳,有些事我知道妳也知道,可现在说出来对谁都不好,妳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借用他的话。“明白也不明白。”

他勾起笑。

“大人……”她顿了下,前两句是在告诉她,他现在不会给她情感上的压力吗?至于后半句……她听得一知半解,似懂非懂。“您让我无所适从,也让我烦心。”她低头瞧着地上的泥泞,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说话,听她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明白了。”他简单说道。“妳希望我怎么做?”

希望他怎么做,这问题让她拧下眉心。“大人……把我当妹子吧!”话毕,她不由地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答。

他低头瞧着她紧绷的侧脸,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如果这是妳要的,我答应。”

她眨了下眼,有些讶异于自己听到他的话语,她还以为他不会答应。她惊讶得正欲开口时,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后而来。

“快让开--”

翟炯仪转头见一辆马车急驶而来,他立即拉着缰绳,将马带到雀儿前头,两人一前一后的站在路旁,剎那间马车已奔到眼前急驰而过,溅起地上的泥水,雀儿惊呼一声,急忙抬手挡住脸,可还是迟了一步,泥污已泼溅到身上,从马车上还传来快意的大笑声。

雀儿不由恼了起来,正想骂人,就听见后头又传来一辆奔驰的马蹄声与男子的讪笑声。她正打算背过身避开第二趟泥污水时,一抹身影护在她身前,她的眼睛对上一片衣衫,近得她看不清衣上的纹路。

“没事吧?”

这声音近得像在她耳边,雀儿缓缓抬起头,一双深邃的黑眸正与自己对视,她甚至能瞧见映在他眼中的自己,她惊得后退一步,却撞上马肚。

她的惊慌落在他眼底,使他勾起一抹笑。“我怕妳让泥水给淹过。”

她命自己冷静下来,双颊却飘上两朵红云。“谢大人,马车已过了。”她暗示他可以后退了,杵在他与马匹之间所剩无几的空间中,让她倍感压迫。

他嘴角笑容依旧。“没吓着吧?”

他的靠近让她极不自在,她垂下眼,力持镇定地说:“马车没有,大人这样才吓着我。”他真的能将她当成妹子般对待吗?

“我懂了。”他后退一步,脸上笑意更深。

她立刻道:“我的瞌睡虫都让马车驱走了,可以赶路了。”

“那就上路吧!”他往前走到自己的马匹身旁,却听见雀儿惊呼一声。

“大人,您的衣裳都脏了。”他一往前走,她才发现他背后都是污水与泥巴。

“不碍事,回去换过就成了。”他俐落地上马。

“真不知那两辆马车赶这么急做什么!”她踏着马蹬、坐上马鞍。“大人可有听见他们猖狂的笑声?”

“有。”他驱马往前。“大概是在比赛谁的速度快。”

雀儿摇了摇头。“真不知他们在想什么,万一翻了车,可会扭断脖子。”

一回府,门房便通报有客来访,是井阳县新上任的县令骆通之子跟义子。雀儿先回内宅,翟炯仪则到偏厅见客,一进偏厅,原本坐着的两人立刻起身,其中一人面容圆润,身形福态,另一人则较瘦高。

翟炯仪挑了下眉。“原来是你们两个。”

圆润的骆源疑惑道:“大人是什么意思?”

翟炯仪指了上的泥泞。“有印象吗?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莫非……”胡若谆尴尬地立刻赔罪。“失礼了。”

“原来刚刚……”骆源这会儿也一脸尴尬。“希望大人不要见怪,我跟若谆因为无聊,所以才提议赶车,看谁驾车技术最好。”

胡若谆摊开掌心说道:“我们害大人溅了一身泥,我们俩则是差一点翻车,手心都磨破了。”

“是啊!”骆源立刻道:“若谆还摔下马车,扭了腰,那两头畜牲野得很,不好控制。”

翟炯仪瞄了两人一眼。“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骆源堆起笑脸。“我爹过几日想来拜见大人。”他自桌上拿起包着红巾的方盒与一张名帖。“这是一点儿小心意。”

“帖子我收下了。”翟炯仪说道。“这礼就不用了。”他听说骆通这官是买来的,以前是个商人,多得是银子,这盒里的礼物自然不难猜。

“大人千万不要误会。”一旁的胡若谆立刻道:“这盒里的东西您一看就明白了。”

胡若谆的话让翟炯仪挑眉,示意胡若谆将盒子打开,他诧异地发现里头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本册子。

“这是……”

“我爹听郭捕快说您来查几个案子,所以他要胥吏把那几个案子给誊抄下来,希望对大人有帮助。”骆源立刻说道。

翟炯仪微微一笑,没想到这新上任的井阳县令……还有点意思。“那就代我向骆大人说声谢。”

骆源与胡若谆对看一眼,安心地露出笑,总算达成爹交代的任务。

而这头雀儿一进内宅,就见舒绫与季大娘在院中缝制绣鞋,明基与乐乐在踢蹴鞠,明基用力一踢,鞠球飞到她面前。

“雀儿,”明基一见到她,高兴地喊了一声。“妳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带我去?”

雀儿能感觉舒绫与季大娘的目光全往这儿过来,她简短地解释道:“我去办案。”

“为什么没有回来?”明基又问。

“天黑了,所以……”她将球递给他。“昨天晚上有没有睡好?”她转个话题。

“有。”他点头傻笑。“我吃好多糖葫芦,所以睡得好。”

“我买了糕点,你跟乐乐一块儿吃。”她将纸袋递给明基,瞧见他开心的跳起来。

“雀姨……”乐乐跑过来。

雀儿微笑地模模她的头。“来,给妳的糖。”她从袖口拿出两颗糖。

“乐乐!”舒绫坐在廊上,朝女儿喊了声。

“来,拿着糖,去找妳娘。”雀儿弯身将糖放在她的手心。

“好。”乐乐笑得开怀。“糖。”她举高手,跑向母亲。

雀儿站起身,发现明基已经塞了两块糕点在口中。“明基,不要吃这么快,小心噎着。还有,你忘了分给乐乐、绫姊跟大娘。”

“好。”明基塞着满嘴的甜糕,迈步走向乐乐与舒绫。

雀儿走回自己屋里,为自己倒了杯水,正准备换身干净的衣裳时,季大娘在门外喊道:“雀儿,我能不能进来?”

雀儿叹口气。“请进。”

季大娘掀开门帘入内。“妳还好吧?看来很累。”

“我很好,您坐。”她起身。“我煮个茶。”

“不用麻烦了……”季大娘顿了下,讶异地瞧着她的衣裳。“哎呀,怎么衣服上沾了这么多泥?”她指着她的腰月复。

“回来的时候让马车溅的,我一会儿就换下。”雀儿走到一旁的炭炉,将陶壶放上煮水。“您找我有事?”她走回桌旁坐下,为她倒杯水。

“哎呀,也没什么。”季大娘笑了笑。“想说妳也来这儿好几个月了,都没和妳好好聊一聊。”

雀儿牵动嘴角,没有说话。

随口聊了几句后,季大娘慢慢切入正题。“妳昨晚待哪儿?”

“书院。”雀儿老实回答。“我在照顾一位朋友。”

“朋友?”

“对,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我一整个晚上都在照顾她。”雀儿特意强调“一整个晚上”,不想让她以为自己与大人单独相处。

“原来是这样。”季大娘一听,露出安心的表情。“她怎么了?”

雀儿避重就轻地将经过解释一遍,听得季大娘瞠目结舌。

“让落石打中?”她张大嘴。“哎呀,这可严重了。”

“所以我才会留下来照顾她。”雀儿强调地又说一次。

“现在怎么样了?”

“大夫说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季大娘点点头。“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是啊!”她颔首。

“昨晚妳没回来,我可担心了一晚上没睡好。”季大娘说道。

“多谢大娘关心。”

“其实撇开这件事,有些话一直想跟妳说。”她拍拍她的手。“查案这种事,还是交给男人就行了,女人家别蹚这混水。”

雀儿沉默不语。

“我知道妳要养家,嫁了这样的丈夫也是辛苦。”她叹口气。“不过做做鞋、绣些荷包到街上卖也能生活,至少不用跟男人混在一块儿。”

雀儿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道:“水好像滚了。”她起身到炭炉前观看。

“其实我心里真为妳叫屈,这样一个标致的美人儿,竟然嫁了这样的人,真是一朵鲜花插在--”

“我不觉得委屈。”雀儿打断她的话。“请您别这样说。”

“妳能这样认命也好,人啊就是想太多才会烦恼,像明基这样也挺快活的,是不?”

“是啊!”雀儿露出笑,将茶叶放入热水中煮沸。

“可妳与其他男人走得太近,会让人误会,这对妳的名声也不好。”季大娘又道。

雀儿默默的煮着茶,没有应声。

“那是因为明基什么也不懂,所以才没对妳发脾气,否则哪个丈夫能忍受妻子跟别的男人在外头过了一夜,这话……传出来难听。”

“来,喝杯茶。”雀儿将茶碗端到她面前。

“真是麻烦妳了。”季大娘笑了几声。

“哪里,煮个茶而已,不麻烦。”她在椅上坐下。

“我说的话,妳……明白吗?”季大娘瞥她一眼。

“明白。”雀儿垂下眼。

“那就好。”她露出安心的笑容。“说真的我还挺喜欢明基的,他有妳这样的妻子也是他的福气。”

“哪里。”雀儿随口应着。

又聊了几句后,季大娘才离去,雀儿吐口长气,疲累得什么也不想了,她走回房,换下一身泥衣后,在床上躺下,原以为会辗转一阵才入睡,没想到一沾上枕头,不到片刻便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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