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好多的雾,湿湿的,而且有股令人恼火的腥臭味道不断骚扰着自己的鼻子。冬天很想停下来打个喷嚏,但是潜意识里却又似乎了解到自己正处在做梦的状态,一举一动其实不是自己完全可以控制的。
朦朦胧胧,前面似乎出现了一个人,看不清楚面目,隐约头上长了小笼包——呃,如果是身处古代的话那么就应该是梳了一个发臀,身上一件宽宽落落的长袍子,这个人举着一支蜡烛正在一条狭窄至极的路上走着。
然后——“吱嘎”一声,一道木门被推开,浓烈的血腥臭一下子涌出来。
“哟,你又来啦?”一个腻人的柔媚声音响起,乍听见这样的声音,冬天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拿把锯子过去把说话人的舌头给割掉算了,这样雌雄莫辨的变态声音简直是侮辱那些被吐出来的中国文字。
“你这样每年都来看我,呵呵,若不是知道你我都是男人,我还以为你爱上了我。”完全不在乎她的感觉,那个声音在继续,空气中的血腥气因此渗入了油腻的感觉。
咦咦?冬天大为兴奋,BL,BL!她最喜欢这样的情节了,正想再听仔细一点,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梦境突然整个扭曲起来,好像一个没有底的漩涡一直把她吸了进去——她醒了!
然而睁开眼睛的时候;看不见熟悉的房间和熟悉的场景,反而有一种落入了梦境的迷惘。
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虽然每天每天都是斗志高昂地修炼,简直是用一种鄙视的眼光在看着这个陈旧的时代,但是如果要说实话,她其实很怕啊!
怕自己真的回不去,怕自己终究注定要呆在这个没有弟兄们、没有电、没有瓦斯和熟悉的一切的世界里,更怕其实可以回去的路就在眼前,但是自己怎么都找不到,反而因为耽误了回去的时机而一切成空……
这不仅仅是牵挂的问题。
黑街上的兄弟本来就来自五湖四海,何况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这个问题当年她就想通了,她罩得了他们一时罩不了他们一世。但是,就这么突然地消失,叫她怎么面对那些弟兄们?
况且,这条命是她的!如果身为孤儿是老天给她的命,那么她无法掌控的也就应该只有这么一桩。她一路打过来,杀过来,骗过来——她宁可信自己也不会再去相信老天会保佑她,她不要任何人左右她。
所以要回去,一定要回去。这种错误既然不是自己的责任,自己就没有必要承担这样的后果。
只是——
掐着手指,冬天瞪着眼前简陋至极的家具,来到这里已经半个月了,半个月的话地球都可以毁灭很多次了。而回去的希望却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小……
冬天从床上翻身起来,不行!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问清楚那个该死的神棍,她究竟要修炼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回去。
而且那个什么鬼宝典,想起来就一肚子气。是啊!她就是识字不多,她就是流氓混大的怎么样,没道理要她认识那些歪歪扭扭的古代字好不好。还说什么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连用两个成语了不起啊,让她厚着脸皮去问了宁采臣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说完这句话的人丢下一本烂书就消失了好几天,算什么“倾囊相授”啊!
啊啊,她也会用成浯了说!欺负书生果然是有成就的啊!就好像那时候欺负大呆一样,哈!不是她说,读书人大约都是有点傻兮兮的……
不知道大呆现在好不好,啊啊,她忘了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他!怎么办怎么办,他读大学要钱的,她准备好了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啊!
还有还有小三、玫瑰……还有还有街西的大麻张早就盯住她的地盘很久了,她这么一消失,谁来给各弟兄们做主?啊——
“香蕉你个芭乐,菠菜你个冬瓜……我再也受不了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啦——”号叫,或者说是充满了朝气的怒吼声音从左侧厢房传出来,响彻了整座破烂溜丢的兰若寺,预告了又一个美好日子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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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她又在叫了!”与此同时,在兰若寺另一头的西厢房里,有两个男人正在对话。
“是啊,根据惯例,应该还会持续半炷香的时间。不过,你不是已经习惯了吗?这几乎就是每天地例行公事了啊。”
“说的是没错,老实说我很感谢每天早上她的哭声,激励了我读书的斗志,提醒我黎明即起,赶考就在眼前了——不过,每天听见她这样的哭声,或多或少总是有点替她感到悲伤的吧?
“一个女孩子莫名其妙就从自己生活的世界来到了这个地方,啊对了,说起来——真的是莫名其妙,完全找不到理由的吗?”书生看着眼前束着道士髻的男人,笑眯眯地,“燕兄可是一位了不起的法师哪!”
“你到底想说什么?”
“呵呵——说起来我大明朝自洪武十七年,太祖正式敕令朝廷设置阴阳学官以来,除钦天监外另设有司天监一司,而上一任监正大人,据我所知似乎就是姓燕吧?”
“……宁兄、采臣兄!你不是正要准备上京赶考了吗?明年就是四年一届的秋季应试期了,啊,‘之乎者也’可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啊!”
“啊呀燕兄,原来你对我还是报有着这样的期望的啊,难怪人家要说出门靠朋友,认识你真是小生生命中的一大幸事。哎,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就此结拜为兄弟如何?”
燕赤霞看着眼前一脸笑意盎然的宁采臣,也跟着笑眯眯地,“月兑线——”于是转身出去。
宁采臣站在他的身后,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他一身的道袍在萧瑟的冬风里尤显淡薄,但是他那完美的男性的身材和几乎可以撑起天地的气势,不是自己这样一个书生可以比拟的。
“燕赤霞,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呢?唉,这可果真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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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究竟要练到什么样的程度才可以回家?”冬天练了一套阵法,自觉如行云流水一样,颇为得意,于是就转向燕赤霞问道。
燕赤霞冷睨了得意洋洋地冬天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就你这样的水准的话,这辈子是没有希望了!”
冬天本来还在微笑的脸顿时僵住,“你又想打架了是吧?”这是个什么破人啊,每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她的心情都会从很好变成很坏。明明长了一张那么帅的脸却有这么烂的性格,难怪要做道士,是女人都会不嫁他的啦!
“你究竟有没有好好练功?”燕赤霞摇摇头,叹了口气问道。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没有更充裕的时间浪费在怎么教她入门上面。上次的交手他看得很情趣,这个女孩子的资质极佳,法力也很深厚,只要好好修炼,一天可以抵上普通人一个月修炼的成果。但是为什么,今天看起来她反而退步了呢?”
“我以为我上次说得很清楚了,你要回家,首先要借助天门——也就是俗称的鬼门洞开的机会,那么一年间,只有清明节、盂兰节、冬节这三个日子。但你若是法力不够,只怕届时没有回到家,反而被群鬼吞噬了。”燕赤霞看着冬天,“事关你自己的性命,你为什么就一点功都不用呢?”再叹一口气,燕赤霞决定激激她,“若你真的不想活了,可不可以不要死在我的地盘上?就算下了地府,可不可以也不要对阎罗王说你认识我,看你既笨又懒成这样……”
“燕赤霞!你够了没有?!”如他所愿,冬天立刻就跳了起来。好歹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做一件事情,虽然那什么奎华宝典上的字十个有八个都是她不认识的,但是她就是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一半猜一半描下来,然后去问宁采臣才苦练下来。
好吧,就算她练得不对,那么都说了要把毕生所学教给她的他来指点一下就是了,为什么还要讽刺,打击一起来?
“我说错了吗?”燕赤霞冷笑道,“八卦游龙阵你没有一步踩对方位,你七天前就可以祭出三阴火,今天反而连这么基础的阵势都全部用错,你当道术真的只是神棍耍着好看的吗?”
“我去你香蕉个芭乐!”冬天咆哮起来,“我怎么知道那天我会祭出三阴火?我怎么知道这个狗屁道术是不是神棍耍着好看的?”一把掏出《奎华宝典》往燕赤霞身上砸过去,“还给你,什么狗屁东西,大姐头我还不屑这种鬼画符咧!”鼻子很奇怪地有点酸,冬季早晨的风真的很冷,连眼睛都痛起来了!
《奎华宝典》一落到燕赤霞的手里,他就觉得不对。那原本陈旧得书页月兑落,书线都有些绷断的秘笈如今已经被重新装订过了,翻看起来再不用像以前那样必须要小心翼翼。只是每一页都夹了一叠棉纸,上面歪歪扭扭写满了丑得不能看的字。
“这是什么?”
“你他妈的管我?!”冬天一甩手,扭头就走。
燕赤霞猛地恍然大悟,“你不识字,描下来去问书生,又怕这秘笈外传,所以东描一段西描一段,是不是?”
冬天本来已经又气又窘了,被他这么一说出来,更加火上浇油。一把月兑下鞋子就往他身上砸过去,“去死!”
燕赤霞没来由地心情大好,轻轻抓住飞过来的鞋子,“你不识字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他走过去把鞋递给她,“我可以教你的!”
他香蕉个芭乐的,又来了!他那个温温柔柔斯斯文文的表情又出来了。冬天觉得自己又开始昏眩起来,“谁,谁要你教?”
“真的不要吗?”微倾,眼睛与她的眼睛相对。那么生动活泼,充满着生机的一双眼睛啊!燕赤霞的心微微荡起来,“你真的不要我教?”
“诛,诛邪……退魔……急急……如……律令!”他绝对是一个妖怪,变脸比什么都快,而且只要一做出这个表情她就会晕,所以他绝对是一个妖怪!
“扑哧!”燕赤霞看见她的手势,再也忍不住地笑出来,“除魔法令不是这么使的!”他以袖遮手指导她。
冬天却猛地又后退一步,“我的身上有毒吗?为什么你每一次都那么龟毛得连碰我一下都不行?”
燕赤霞一愕,半晌苦笑道:“你是女孩子,我是出家人,自然,自然有很多不方便。”
出家人?!这个概念一下子打进冬天的脑海里,她就像被电电了一下。对啊,他是出家人!他是跟她隔开了千年的这个时代的出家人!那么,那么心还在怦怦乱跳的自己又算什么?
束发的夹子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卡拉”声,然后在她咬牙切齿的目光里面坠落下地,分成了两截。
“香蕉你个芭乐,连你也来刺激我!”冬天一脚踩上去,“我踩,我踩,我踩死你个忘恩负义背叛主子的王八蛋——”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怒火,颈后的长发也一下子飞扬起来。
燕赤霞叹了口气,摇摇头弯腰打算替怒火中的少女捡起那看来精巧得不可思议的发夹。所料不及的是冬天突然改变了主意,也正打算把这个多少还称得上是纪念品的发夹捡回来。于是同时弯腰的两个人在额与额几乎就要相触的刹那才猛地惊醒过来自己正在做一件什么事情。
身形的猛然晃动是无法避免的,但是至少避免了跟女子肌肤相触——虽然说那天晚上在救他们的时候因为事急他抱了她,已经不小心地触碰了她的肌肤,那火烧一样的炙痛一直到现在还烙在他的心上,但是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啊。
冬天则是因为被他吓了一跳,所以被动地身形往后一摇。
那时候,冬天是坏了发夹散着发,燕赤霞则是因为练功散了发髻披落着发;那时候,是冬季的清晨,也就总有一些大过春夏秋的风在一直吹;那时候,两个人晃动的身形都让自己的长发在风里划出完美的弧度;那时候,两个人的心都不在乎日的宁静里沉淀……
就这样,冬天张牙舞爪的长发一下纠缠住燕赤霞的发。
“啊!”
“啊啊!”
一道紫气忽地就从冬天头上冒出来,印染了两张同样茫然失措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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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终于知道你的法力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了!”燕赤震僵直着身体,没有话都企图找些话来讲。
稍前他刚刚练完了功,所以虽然是寒冷的冬天,燕赤霞身上的热气依旧不断熏染着靠近身边的人——冬天。但是看着眼前昂藏七尺的躯体,自始至终因为从来没有这么近地靠近过女孩子而全身发抖,明明刚才还是沮丧而且恼火的心情却突然变得好起来。
“不要抖!”冬天呵斥,“你一直这么抖啊抖啊抖啊抖的,我怎么把头发解开啊?”
“啊,噢——”燕赤霞立刻浑身僵硬,呆若木鸡。
“你刚才说你知道什么了?”微微抿着唇,冬天继续跟彼此的头发搏斗,“靠,香蕉你个烂头发!竟然连开叉的都没有,平时你怎么保养的啊?”
忽略掉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燕赤霞把答案告诉冬天,“道术中有种天生媒介的说法,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就是这样的媒介。也就是说只要通过我,你就可以……啊啊,轻点……”
冬天怒道:“又不是我故意要拉你的头发,都叫你不要动了,你一直退一直退,解头发的难度很高的。”
“这,这样啊!”燕赤霞尴尬地顿住挣扎的企图。
冬天看他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喂,你这么锉,是不是因为从来没有接近过美女啊?哦,呵呵呵呵……”美少女就是美少女,就算跨越了时空一样魅力不减。冬天得意洋洋,却浑然忘了自己发夹断裂,长发飞散,美少女就不必了,兰若寺出女鬼的江湖传言倒是得到了印证。
看着道士一脸瞠目结舌的样子,冬天感觉大好,松手放开解开的长发,“算啦!”她挥挥手把自己的头发往后拨,“我就勉勉强强地接受你的仰慕好啦!”
不能怪她,燕赤霞揪着自己终于得到解放的头发,毕竟这个女孩子识字不多,所以即便说出这样恶心的话来,也不能怪她。
“你刚才说什么媒介,那是什么东西?”
燕赤霞张了张嘴,却又突然闭上。冬天的法力来自于他,而且通过他,她可以源源不断地吸取天地间的灵气转化为自己的法力——不过这件事还是自己知道就可以了,万一她知道了从此天天黏住自己吸取灵气倒也麻烦。
“我的法力怎么了?哪!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说我偷懒不用功什么什么冬瓜皮的烂话,我扁到你变成人皮哦。”冬天瞪着他,“到底怎么样?”
燕赤霞点点头,“很好!”他说,“你很有潜力!真的!”他开始向后退,“明天开始,我教你捉妖!”
“捉妖?”冬天愣一愣,“那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可以回去的法子?”
道士滞一滞,半晌道:“其实,你看这两者是相通的,那个,可以提高,你的法力……那个开天门穿越时空的法术,没有强大的法力是办不到的!”他一面说一面又不由自主地挂上了那个笑眯眯的面具,“我怎么会骗你呢?”
冬天半眯着眼,“但是为什么,我一看见你这张脸,我就觉得你在骗我咧?”
“你看错了!”燕赤霞连忙说,“一定你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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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做梦了,冬天对于自己的做梦能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大约是因为最近一直呆在古代吧,所以梦里出现的人物普遍都会在头上多一个或者两个小笼包。
还是那股令人恼火的腥臭味道,依旧仍是那个拿着蜡烛、穿着宽宽袍子的男人,一样烛火明灭,归根结底,她依然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脸。
被绑住的那个家伙就要说到什么什么“以为你会爱上我”之流,弄的酷爱BL的她心痒痒的好难受,然后就该要醒了!真是香蕉他个混账梦!
但是等等,梦也会有延续的吗?这一次故事竟然有了进展——
“你想太多了,”举着蜡烛的那个小笼包显然在安慰被绑着的那个家伙,“我只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哦,呵呵呵呵呵呵!”可惜对方不领情,猛然发出恐怖之极的大笑,即便是自己也笑得很疯狂的冬天都忍不住想塞住耳朵。
足足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冬天重又听见人类可以接受的声音:“你只有二十五年的命,等你一死,这世上还有谁制得住我?嘿嘿,你莫要忘了,即便是你,也需用所有的法力才能封印我,更不用说杀死我了——呵呵,既然你今年已经二十有四,我又有什么不好过呢?”
封印?哈!最近收妖捉鬼的书看多了,连梦里都会发生这种情节了。
“噢,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呢,如果只有十之八九就已经很好了,”小笼包倒还是一贯的轻柔口吻,“所以,你还是不要想太多好。其实,如果你愿意好好地修炼,说不定也有得道成仙的一日……”
“少啰嗦!”柔媚的声音突然变得凶狠,“我修炼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幻成人形还来不及享受红尘的快乐,你就要我再去修炼,我呸,门都没有!你等着吧,等你死了,我一定要让这个世间变成阿鼻地狱,修罗煞场,那时你的鬼魂可不要忘记,这都是你的功劳。”
有个性哦!冬天看得津津有味,然后呢?然后呢?
梦境猛地一阵扭曲起来,就如往常一样出现一个漩涡把她吸了进去——他香蕉个僵尸的,她又醒了!
“啊——”
兰若寺的一天于是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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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我教你的六十四卦次序歌背出来了吗?”燕赤霞站在风里,有意无意拦在了冬天的上风口,为她挡住了冬季呼啸而来的寒风。
一股松香的味道悠悠地窜进了少女的鼻腔当中,哎!明明是个大男人,那么香干吗啊?
“怎么了?还没有背出来吗?”燕赤霞看着神情有点恍惚的冬天,眉头微徽蹙起,却奇异地依旧口气温和,“还是记不住那些字吗?”道家的入门功夫本来就单调枯燥至极,更何况冬天识字不多,非要她囫囵吞枣地一口气咽下去的确有些为难。可是,他的时间也不多了啊。
“啊,背了!”冬天一下子清醒过来,急急忙忙答道,“不过还不太熟。”
“那么,背一遍怎么样?”燕赤霞轻笑着问道。
“背一遍?”冬天吞一口唾沫,“我昨天真的背了!”她挣扎着,“可不可以不要现在背?”靠,长这么大还要被人逼着读书,这滋味果然不太好受。
“六十四卦是道术的基本入门,假如连这个都不熟悉的话,我怎么教你法术呢?”燕赤霞摇摇头,“何况,就算你背不出来,我也不会笑你——”
“哪!说出真心话了吧!”冬天顿时跳起来,“你果然是打算偷偷地笑我!”
这个判断是怎么成立的?燕赤霞简直莫名其妙。“我没有要笑你的意思!”
“你说谎!”冬天又后退一步,“因为如果是你背书背不出来,我一定会笑你的,所以你也一定会笑我!”
现在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了,但是,他们的话题好像也逐渐有点不对方向的趋势。
燕赤霞咳了一声,“那么你现在怎么办呢?”他叹息道,“你连最基本的六十四卦方位都记不熟,我怎么教你稍微难一点的道术呢?更不用说像开天门送你回家这种……”
“好啦好啦,我背啦!”冬天受不了地翻翻白眼。这个道士的性格还真是复杂,一会儿严肃,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嬉皮笑脸,一会儿又啰嗦得像个老太婆。
“乾、坤……屯,那个蒙,需……讼……师……”
一段小小的六十四卦次序歌,冬天足足背了半个多小时。越到后来越自觉丢脸,头也就越来越低,一直到视线垂直于脚尖,该背的到底也算是背出来了。
没有声音,冬天忐忑不安地倾听着气流的变动,可是没有任何声音。难道燕赤霞被她这个笨蛋给气死了?想也是吧,一百来字的小短文可以背成这样,是人都会丢脸的啦,更何况是燕赤霞这种向来对什么东西要求都特别高的家伙。
但是,不识字也不是她的错,是吧?更何况这些东西莫名其妙得可以,完全是一堆天字天书,死记硬背也就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大约的确没有学道术的天赋吧,就连最基础的东西也搞不明白。
“你打算要我教你的头顶练法术吗?”蓦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冬天错愕地抬起头来,看见的正是燕赤霞微笑的,甚而可以说是带了一点宠溺的笑容。
“教,教,教——”冬天舌头打着结,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哎,虽然你背的那六十四卦次序歌,实在是我听过的里面最生涩、差劲的,不过你到底是背出来了不是吗?”燕赤霞微笑着,“所以我教你道术啊!”
又来了,又来了,这种温柔的微笑!冬天觉得晕晕的,一个失神,脚就在布满了星星点点般漂亮光芒的薄冰路面上滑了一下,几乎还来不及控制自己,已经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冷意顿时蹿上四肢百骸,那感觉其实跟火烧的感觉差不多,冬天就是在这样的刺骨灼烧中弹跳起来的。
“哇啊!”又丢脸了。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每次只要燕赤霞露出这样的笑脸,她就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做蠢事的,难道自己真的是一个笨蛋?
“噗——啊炳哈哈哈哈哈哈哈!”完全不了解自怨自艾中的女性有多么可怕,刚才还温柔斯文的燕赤霞立刻就转变了形象,捧月复大笑起来。
“你竟然胆敢笑我?我耶,大姐头我耶!啊,啊,啊——啊啊?!”暴龙的吼声从她的口中,不,应该是整个躯体里爆发出来,紧接着一个拳头就好像以往每一次不良少女发火时都会登场的那样猛然向燕赤霞的脸上挥过去。
但是不同以往,这一次燕赤霞不避不逃只是猛然收住了笑声,一脸温柔,或许还有些做作的哀怨,“你,你真的要打?”
是啊,真的要打这么一张温柔的脸?被那双桃花眼一扫,冬天立刻又忘记了自己的屈辱,明明已经挥出去的拳头竟然就这样停在半空当中,恍恍惚惚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噗——啊炳哈哈哈哈哈!”恶质的道士再也忍不住地笑场了。
回过神来的冬天气得满面通红,索性双眼一闭对准燕赤霞撞过去,于是惊呼声里跌倒过的冬天再一次跌倒,而笑得很嚣张的燕赤霞也一坐在了冰天雪地里。
“嘿,哈哈,噗,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风水轮流转,这次不良少女笑得风生水起,只是她并不知道她的笑容,就在那一霎,竟然让燕赤霞已经修炼得如同古井死水的心猛然间地颤了一颤,闪烁得就好像那映着路上霜冻的薄冰,晶莹剔透……
“冬天!”这是燕赤霞第一次正正式式地叫她的名字。不同刚才作弄那样的做作,轻柔的口吻当中不祥地隐藏着一些乞求的颤抖,“如果,如果有一天,你要恨我,可不可以也想想,现在——我们曾这样笑得开心过?”
因为那个时候也许我已经不在了,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注定要呆在这个年代了,那么承袭了我的寂寞和悲伤的你,可不可以偶尔也不要恨我?
闻言冬天诧异地望向他,然而在看见那张俊美的脸的时候,“轰!”香蕉他个芭乐,她好像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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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唐书》载:元正岁之始;冬至,阳之复,二节并重。也就是说一年从春节开始,及至冬节便是结束,这两个节日其实是并重的。那么从我们道家来看呢,春节就是阳气尽溢,冬节就是阴气俱足的日子。所以若要提升自己的法力,这阴阳两日是最最重要的。”
“原来节气跟道术的关系这么密切!”冬天装出恍然大悟一样,从燕赤霞授课的朗朗清音当中醒过来,“唉,有没有人说你的声音很好听?”
燕赤霞微微怔了怔,最近一段日子以来,这个丫头不知道哪里不对,动不动就说这种让即使身为清心寡欲的道士的他也要胡思乱想的话来。
“我是说真的!”冬天看着他。她以为自己对他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那天当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心意,从来就不懂含蓄的她就决定主动出击了,“我喜欢你!”
燕赤霞摇摇头,当做没有听见,“我再跟你解释一下,所谓——”
“那么你呢?”冬天打断他的说话,“你怎么样?”
燕赤霞低下头去,半晌才苦笑着耸耸肩,“谢谢。”
“谢谢?”冬天几乎暴跳起来,“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么样?”燕赤霞隐隐听见自己心里的龟裂,“你不是下定了决心要回你的时代去吗?”
“是啊!”冬天振振有词,“那又怎么样?”
那么我又算什么?燕赤霞很想这么问,但心里面颤颤的,这句话终于没有问出口,只好说:“我是出家人,是道士。”
“对啊!”冬天还是那副样子,“那又怎么样?”
“……算了!”燕赤霞终于意识到跟她讨论这种问题是根本不会有结果的。
“为什么算了?”冬天睁大着眼睛,“我是问你喜不喜欢我,跟那些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燕赤霞突然感觉一阵无力,“话不是这么说的……”他扭过头去。
冬天下意识地伸手,企图捧着他的脸转过来,“说话的时候要对着……”燕赤霞猛地一避,她伸出的手于是只好僵硬地顿在半空当中,“对方!”
一时间,气氛只剩下了尴尬。
半晌后,冬天忽而笑了一下,“好了,我知道了!”她说,“其实你并不喜欢我吧。也是啊,我这样大字也不认识几个,又凶又倔,很多时候都不像个女孩子……你说对了,冬至是阴气俱足的日子,所以冬至生下来的冬天,我啊!又阴又邪,不要说你了,如果换做我是你,我也不会喜欢哪!”
不是不是不是!燕赤霞很想这样大声地告诉她,不是这样。但是到了嘴边的话,却变成了,“其实冬至的含义也不是全都如此,古人说:冬至阳生,万物苏醒,这就是说虽然还处于寒冷季节,人们却已闻到了春的气息。另外,每当这个时节出门在外的人都要回家过冬节,表示年终有所归宿……”就好像我,也是在冬至这一天生的啊!
“你究竟有没有搞清楚我们在讨论什么问题啊?”冬天摇着头问他。
“……就是说,一年到头了……”燕赤霞喃喃着道。
冬天低下头猛吸一口气,下一刻抬起头来又是阳光灿烂一样的笑容,“算了,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她微笑着说,“我以后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
顿了一顿,她又说,“你还真是傻瓜!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那么紧张做什么?真是傻瓜!”
——没有错,他的确是傻瓜,傻得有时候就算自己,也忍不住想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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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这个年代的第二个月的第三日,冬天姑娘正处于埋头苦读当中。
“‘焦’者,‘示’也……正字通云:凡僧道设坛祈祷‘日’‘焦’……‘焦’者,一‘想’灾、清福、‘酒’心愿,务宜心丹苦志,以希感通……道藏洞神部云:诸世人以‘康’运未利,尾缠凌逼,恐生‘包’难,遂有祈祷逆星之科,盖‘示’‘焦’逆凶恶星辰,祈恩、请福耳……”
“……”正走过来的宁采臣很难不对燕赤霞生出崇拜的心情,“年,年姑娘,你,还是不要读了!”短短一篇小文章就可以读错那么多字,也亏得燕赤霞愿意教她。
“耶!”冬天看见书生,昏昏欲睡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哈哈,书生你来得正好。我正读得连鸟蛋都要孵出来了,快点过来快点过来让我欺负一顿。”
宁采臣当时就哀号出来了,“年姑娘,年姑娘……”
冬天吓得一把掐住他,“作死啊!非要把道士叫过来训人吗?”谁知道手劲才稍微大了一点点,那个书生已经开始翻白眼了,慌得她连忙又放下手来,“你还是不是男人啊,真是!”
宁采臣喘了半天气,越想越觉得这个女人恐怖,决定一把来事交待清楚就闪人,因此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把手中拿了半天的东西往冬天手里一塞道:“这里是你那条金链子的当票,小生为姑娘你当了一年的期限,唉,说起来这条链子他们还死活不肯收,到底是一个上年纪的掌柜识货,再加上小生我口齿伶俐,喏,一共当了二两三钱银子……啊!”
冬天的脸猛地扩大在他面前,书生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正被某个暴力女抓住了衣领,“你说,当,了,多少?”那声音才是更加恐怖的根源!
“二,二两,三,三钱啊!”好可怕的脸!
“你敢耍我?”冬天整个人都毛了,“虽然我不看书,可我小妹玫瑰却是言情小说的最佳拥护者,她告诉我人家书上都说女主角穿越了时空,随便一条金链子都可以当上几万两黄金,你香蕉他个芭乐的,你现在告诉我,你贪了我多少?”
罢刚还吓得魂不附体的宁采臣顿时勃然大怒起来,“年,年,年姑娘,此,此话差,差矣!”心急加上恼怒,宁采臣的伶俐口齿全部变成结巴,“小,小生,我,我,岂是,岂是如此卑,卑鄙小,小人?”
冬天冷冷睨他一眼,“是吗?”
宁采臣气呼呼地摊开双手,“小生,小生我只是贪了两钱而已!”
“靠!我就知道!”拳头终于落在了书生的身上。
“救命哟!出人命啊——”宁采臣慌得大叫起来,顾忌着冬天是女孩子又不敢反抗得太过激烈。好在冬天也不是真的要打死他,两人打着闹着,不片晌就一起笑了起来。
谁知道燕赤霞眉头紧锁,急匆匆地正从外面进来,冬天背对着门一个不查就往他身上撞去。燕赤霞下意识地以袖裹掌就是一推,冬天猝不及防结果反而一头就扎在了宁采臣的怀里。
“哎哟!”发出惨叫的却反而是宁采臣。
“你叫什么?”撞痛了背脊又撞疼了头的冬天大怒,“我这样的美女一头扎在你的怀里不是你的福气吗?”
燕赤霞看清楚原来是这两个人,突然间全没有来由地忘光了刚才还在焦急得不得了的事情,“你们在做什么?”阴沉的话音爆出口,就是神经麻木如宁采臣也知道他动怒了。
冬天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心中却忍不住骂自己没种。想当年在黑街上混的时候,几十个人围住她还不是照样声色不动?如今怎么给个喜欢装笑面虎的道士一瞪眼反而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呢?
“宁先生想必是把符纸都写好了吧?”燕赤霞冷冷扫过宁采臣,“只是我倒是不知道宁先生的颜如玉原来不是在书里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宁采臣揉揉鼻子,“小生,小生……我去读书!”一面说一面脚下使劲,眨眼跑得踪迹皆无。
冬天吐吐舌头连忙跟着转身走,“我,我也去读书!”
“站着!”燕赤霞猛然一声大喝,吓得冬天双腿都抖了两抖,“身为女儿家,竟然跟一个男人嬉闹,甚至投怀送抱,你还有没有廉耻?”
冬天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廉耻是什么东西,我读的书少可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不跟书生投怀送抱,难道要我对着你投啊送啊?你不是出家人吗?你不是不方便吗?”她冷哼一声,“要你狗拿耗子。”
燕赤霞气得脸色发青,“你——”
“我怎么样了?”冬天对着他,流里流气地抖抖脚,“我就是这样的啦,你生气吧?”
燕赤霞一甩袍袖,“不可救药!”
这句话一下子刺到冬天的心里,“我从来就没有要人来救过,救什么救?怎么救?靠!”
从小就被扔在孤儿院门口,因为那是一个冬天所以不负责任的院工就随便起了这么一个名,而后又被领养的家庭抛弃,那还是一个冬天。五岁被走江湖的神棍带在身边,若不是她自己机灵,只怕已经被那个神棍用药变成畸形。而把那个恶棍送进牢里的时候,还是一个冬天。
从此她知道自己跟冬天有仇,可是每一年都会有避免不了的冬天,那些个冷到让人的脊髓都冻结起来的冬天,谁来救过她?
不可救药?什么叫做不可救药?
她的所有,她的命,都是自己捡回来的,没有谁比她自己更加重要。所以,她听不得任何人对她说的——不可救药。
“收回你刚才说的话!”冬天冷睨着他,“谁都没有资格跟我说这句话!”
燕赤霞俊眉一轩,正要反讽,然而眼角扫到西边的天色顿时脸色大变。匆匆忙忙抛下一句:“懒得理你!”就这么跟她擦身而过,直扑自己的禅房,不到片刻又像一阵风似的急匆匆跑了出去。
“你他香蕉的给我回来!”吵架才吵了一半耶,这么溜走算什么啊?冬天一面大怒,一面想也不想地就跟了上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