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
“为什么是我?”
“因为震先生是唯一能拯救你的人。”
“代价是什么?”
“震先生要你以性命保证你的忠诚与服从。”
樋口洋介望着眼前的男人,他不会日文,所有的对话都经由一旁另外一名男人翻译。
“震先生会收留你,协助处理你父母的后事,条件是你必须和我们回台湾,远离你的故乡。震先生会教育你,让你衣食无缺,从今而后,你只为震先生而活,你愿意吗?”
一场堡厂爆炸粉碎了樋口洋介的人生。他的父母在这场意外中双双身亡,独留当时在学校上课而逃过一劫、年仅十五岁的独生子,但因为已过了社会福利制度规定的养育年龄,只能暂时将他安置在收容所,等待其他的亲戚办理收养的手续……
可两个月的等待,并没有亲戚愿意收留一无所有的他,甚至连父母的后事他都无力处理。
在他最彷徨无助的时候,来自台湾的企业家震天雄,成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道曙光。
震天雄赴日参展,公余的观光行程安排参观日本的社会福利设施。来到这个收容所,他看到了他,进而提出收留的意愿。
『董事长,您确定要收留这个孩子?』
『我一直都有这个想法,静芳去世多年,我无意续弦,也舍不得我唯一的女儿长大后还得面对商场上的豺狼虎豹,培养一个助理是势在必行的事。』
『可是毫无血缘关系……这样好吗?』
『有血缘关系又如何?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他对父母双亡却无法处理后事的悔恨,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男孩,你只要给他一把弓、一支箭,他必定可以成为最好的射手。我会全力栽培这个男孩,只要求他的忠诚与服从。』
『忠诚和服从?』
『老友,就像你,你也是日本人,就算在我穷途末路的时候,你还是陪在我身旁不是吗?哈,我相信你们的忠诚。』
他听不懂他们谈话的内容,但震先生看他的眼神,一直给他安定和保护的感觉。从事件发生至今,父母双亡,他除了心痛欲裂,不曾流下一滴眼泪,而现在,一位陌生人的关怀,却让他好想放声大哭一场。
“我愿意,我愿意付出一辈子的忠诚和服从,绝对不后悔。”
“很好,要怎么称呼你?”
“我叫樋口洋介,但从今而后,我只是樋口。洋介这个名字将陪同我父母留在日本。”
于是,震天雄以最快的时间、动用所有的日方人脉,办理手续。三天后,他随同参展团回到台湾,并住入位于阳明山的震家。
只是等待他的却是生命的第一个考验。
一个扎着可爱麻花辫的三岁小女孩,看到父亲返家,开心地由大宅冲了出来……
“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女孩的大笑与大叫声惊吓到一旁的狗,一只体型巨大的黑色挪威拿突然咆哮着冲向小女孩。
“哇!”
大狗咬住她的肩膀,小女孩像只破碎的洋女圭女圭,任由黑色的恶魔啃噬她……
“来人啊!”
大人们不断喊叫,然而血腥的画面却吓阻人们的救助。
在生命危急之际,樋口勇敢地冲向前,赤手空拳攻击那只椰威拿,试图从野兽口中救回受伤的小女孩。受惊扰的大狗将攻击目标移向男孩,它的大掌却始终没离开原本的猎物,大狗的眼睛变得更加凶恶,攻击的力量愈发疯狂……
满地的血,有小女孩的,也有来自于男孩身上的伤口。等大人带着棍棒将疯狂的大狗拖走时,人们看到的是男孩怀抱着小女孩,以自己的身体不顾一切地保护着……
“樋口,她是我的女儿,震净悠,谢谢你救了她。”
男孩浅笑。皮肉的疼痛都无所谓了,在他身体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诉他:震先生是他的恩人,没有震先生,他敬爱的父母也无法入土为安,因此,他必须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小女孩茫然的大眼看到一旁的父亲,和拥抱自己的陌生男孩,所有的记忆因痛觉而苏醒,她想起了那可怕的大狗,她想起好痛好痛的肩膀,她想起是谁第一个冲出来保护她。
震净悠扑进男孩的怀里,放声大哭。
“哇,好痛好痛,净悠好痛好痛……”
震天雄握住男孩的手臂,那代表信任与托付。“她是震家最珍贵的公主,从今而后,你的责任就是保护她,让她只有快乐,免于所有痛苦。”
男孩怀抱着痛哭的小女孩,女孩身上的女圭女圭香,不知为何让他感到异常的平静……
“不哭不哭……”
他听见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而近,看着恩人信赖的眼光。
“我会保护她。”
这是樋口洋介这辈子最重要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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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宴约定的地点是一家很有中国宫廷风味的餐厅,庄严的八角楼巧妙地搭配别具风情的四方阁,这般建筑艺术更突显了其磅礴的气势,十足古典,仿佛将明朝苏州富豪宅第搬到了现代,加上大厨精湛的手艺,颇受政商名流的欢迎,自然贵客如云。
震家依约出现于预约的包厢,刚好是晚间六点。
樋口洋介横过她娇小的身子,帮震净悠拉开座椅,服侍她入座。一股熟悉的刮胡水味袭来,同样的味道,那日缠绵之际,她的身上也似乎沾染着他的味道……
天啊,本应是快乐的回忆,为什么回忆时,却那么地让人心痛?
震净悠低着头,颤抖地闭上双眼,苦涩沙哑地说:“谢谢。”
“别客气。”他宽阔的肩膀在此刻显得分外僵硬。
两人先后入座,而神情紧张的吉原管家焦虑地在包厢里来回走动。今天的他身兼“介绍人”,除了让男方在最短的时间内喜欢大小姐(这点当然无庸置疑),也要让大小姐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男方。
只是……吉原管家看看在座的人,也只有叹气的分。
这哪有相亲的气氛?小姐眉宇之间淡淡的惆怅,特助的沉默冷淡,两人持续之前诡异的气氛,并没有交谈,整间包厢安静得仿佛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小姐,喝茶。”
老管家替宝贝小姐的茶杯添满茶水,顺便找话化解沈闷。“您可别紧张哦,听说利先生是很风趣的人,绝对和之前那位李先生不同。”
还记得那位“李天才”先生,震净悠将垂颊的发挑到耳后,淡淡扬开笑。“吉原伯伯,我真的不紧张,倒是你,你要不要先坐下来休息一下?”
“休息?”老人家还是很忙碌地来回走动。“我停不了啊,说有多紧张就有多紧张!哎呀,怎么利先生他们迟到了?不是说好六点的吗?我要不要打个电话问一下呢?”
震净悠端着白玉瓷杯,冰凉的手熨着温暖的杯子,感觉很舒服。“吉原伯伯,没关系的,我们在这里喝茶也不错。”
她的视线只在自己周围二十公分左右的范围内游走,不曾挪向其他地方。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呼吸,她必须控制自己,不看不听。她无法想像和他四目交接时,她的眼泪是不是还会流个不停……
樋口洋介知道她的躲避和疏远,她不像过去总是腻在他身旁,偎在他怀里轻轻地和他说话、甜美娇柔地微笑。现在的距离是他陌生而难以忍受的,不过,这对他也许是另一种彻底遗忘的方式。
他必须彻底遗忘她的告白和那日失控的一切。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创建开发”利执行长走进包厢,他的到来,彻底瓦解原本安静的气氛。
吉原管家开心地迎上前。“大小姐,这位是利执行长。”老管家恭敬地介绍。
震净悠震惊地看向来者,他的狂傲、他的霸气不羁、他嘲讽揶揄的目光,她立即认出眼前这高大的男子,即是那天宣称柏家大宅所有权属于他的男子!
他怎么会是她相亲的对象?
震净悠询问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樋口洋介,他正起身,有礼地向利执行长握手致意。
“晚安。”
“唷唷唷,樋口特助,真舍得把你的震家小鲍主嫁给我?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啊!”
利世珩扯扯嘴角,吊儿郎当的模样和严肃谨慎的樋口洋介完全不同。
两人体型、气势相当,只是一狂放一内敛。
“先恭喜利先生收购柏家土地成功。”樋口洋介道贺,这消息在日前已于各大产经新闻上公开。
利世珩耸肩,将身后的女人扯进自己怀里,轻率地挑起柏皑倩精巧的下颚,揶揄地挤眉弄眼。“樋口特助,你说的是她家的土地吗?哦,我亲爱的小倩,告诉他们收购你家的土地会很困难吗?”
柏皑倩愤然地推开钳制她的男人,拉开座椅就坐,愤怒的容颜高傲、绝艳得彷佛冰中的火焰,美丽极了。
“我拒绝回答!”柏皑倩气翻天了。
眼前的场面比家里年轻人的冷战更让吉原管家皱眉头。有人来相亲还携伴参加的吗?而且还这样暧昧地拥抱?
利世珩晃到震家美丽公主的身旁,他躬身,掬起她细致的小手,绅士地在她手背上烙下一个亲密的吻。
“野猫难驯,娶老婆当然要娶像净悠小姐这般温柔又迷人的女性才合适。”
震净悠收回手,有礼地回应。“利先生客气了。”
“这当然不是客气。”利世珩敞开双臂。“来吧,美人儿,在茫茫人海里,咱们就无须费心寻找,反正你选择了我,我选择了你,这是我们的选择~~”
他说着说着竟哼起了歌,作势要拥抱震净悠,却硬是让樋口洋介挡开。利世珩在没有准备之下,差点跌个狗吃屎。
某种来自于樋口的敌意弥漫在包厢内。
面对他不礼貌甚至粗鲁的行为,震净悠眯起双眼。你在乎?
樋口洋介别过头,避开她无言的询问。
“失礼了,利先生。”他直挺挺地站在震家公主身侧,蓄势待发的模样仿佛正在护卫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藏。
利世珩耸肩。“无所谓,只是特助你的保护欲未免太过头了吧。”
“言重了,利先生。”
一旁的柏皑倩痛快大笑。“活该!”
狼狈的利世珩潇洒依然地拨弄头发,嘴角依旧挂着俊俏的弧度,但是听到一旁柏皑倩火上加油的话之后,他盛满怒火的眼眸中没半点笑意。
“你笑?呵,等我们回家之后,我看你还能不能笑。”
吉原管家眉头拢得高高的。利先生言下之意是这位柏小姐就住在利家……这让老管家很不开心,任谁都不能让他的宝贝小姐吃亏!
“这位是利执行长的女伴?”管家有礼询问。
利世珩暧昧地眨眨眼。“当然不是,她是我的奖品。”
不等吉原管家抓狂,神色阴沈的樋口洋介随即开口表明态度。“净悠小姐不会愿意利先生和其他女士有任何暧昧不清的关系,今天的相亲就到此为止。”
他护卫的心是那么地坚决,在她的眼里,她似乎看到他的在乎和紧张。樋口特助一向以严谨有礼著称,今晚的表现却宛如灌了一大桶的醋和千斤炸药。
震净悠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心情,看着他心焦的模样,会让她幻想他是不是有一点在乎她……
“不用,我不在乎。”她轻轻地说。
吉原管家立刻跳出来,冲到宝贝小姐身旁,轻声低语:“哎呀,怎么可以不在乎呢?小姐,这位利先生可能不太适合您,你问问特助是不是有这种感觉……”
“不用问,他会很高兴终于能把我嫁出去。”
“我没这个意思。”樋口洋介声音冷得仿佛是从地底下窜出来。
“是吗?你不是急着完成爸爸托付的任务?”
吉原管家感受到自家小姐言语里的挑衅。小姐嘴角挂着笑,樋口特助一副想要把小姐打包带走的模样……这两个年轻人似乎在进行某种拉锯战,如果他这把老骨头适时加入战局,效果一定更好。
吉原管家一扫方才的坏气色,笑得好谄媚。“也对啦,利先生家世好,相貌也长得好,以优生学考量,小姐的确可以考虑考虑。”
樋口洋介听到管家的评论,瞠目结舌。
一旁的利世珩懒洋洋地说:“请问你们的小组会议开完了吗?”
吉原管家笑得愈发愉快。“当然、当然,我去叫侍者可以上菜了!”
菜色采每人—套的用餐方式,已由吉原管家先行和利家确认后才做安排。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道接着一道上桌。为了让男女主角沟通方便,所以震净悠和利世珩座位紧连,而吉原管家为了服务自家宝贝小姐,则坐在震净悠另一旁;隔着吉原管家,才是樋口洋介的位置。柏家小姐则让利世珩安排坐在他身旁。
可吉原管家一点都不在意,还很认真地做起介绍人该做的事。
“利执行长平时喜欢什么娱乐?”
利世珩佣懒一笑,指指身旁坐得端正的女人。“欺负她喽,看她发脾气是件很痛快的事。”
利世珩,算你狠!柏皑倩恶狠狠地瞪他,并且在心中诅咒他一百回。
她后悔了,她根本不用理会哥哥的死活,她根本不该介入柏家主屋买卖的事,她可以自给自足,不需仰赖家中的任何一分财产,只怪自己亲情作祟多事,这番落得被这变态男人欺压的下场!
她端起酒杯,仰头饮尽一杯红酒。利世珩看她饮酒消怒时,漆黑的眼底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他举起高脚水晶酒杯,魅力十足地向震净悠敬酒。“天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这么对你。恶魔不能欺负天使,这是生物平衡法则。”
震净悠举起酒杯,笑盈盈地说:“利先生真是幽默。”
利世珩指指身旁的女人。“你是指欺负她吗?”
愤怒的柏皑倩再度饮尽一杯红酒。
震净悠不免担心柏皑倩的酒量,她轻轻地说:“当然不是,奖品是需要细心呵护的。”
利世珩朗声大笑。“很好,天使,我爱极了你幽默的方式!”他掬起她的手,欣赏地在她的手背上又烙下一个吻。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震净悠巧笑。“震家事务不是由我决定,我的婚事当然也是由樋口特助决定。”
她美丽的眼眸迎向了樋口洋介,冷静而充满玩味。
他阴沉沉的黑眸燃起两簇愤怒的火焰,浑身蓄满一触即发的怒气。他记得她曾经问过他:“你可以看着我嫁给别人吗?”
答案昭然若揭。不可能,他办不到!
利世珩对樋口洋介的怒火视若无睹,亲昵地环住鲍主的肩膀。或许,他的热情也是蓄意让某人吃味……
“那……樋口特助,利震两家何时办喜事啊?也许柏家土地所有权,我可以当成结婚礼物送给震天集团。”
利世珩一席轻松自在的话,却重重伤害了在场的两位女性。
柏皑倩愤怒极了。“对你而言,柏家就这么卑贱,任由你玩弄股掌之中?!你想给谁就给谁?利世珩,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我这么恨你!”
她抹去颊上的泪水,起身,不顾一切地冲出包厢。
“该死!”利世珩低咒。她哭了?
他再也无法保持玩世不恭的态度,随即起身,如风一般冲出包厢。
原本热闹的包厢再度恢复安静。
震净悠苍白着脸,望着前方的男人。“我知道信义区那块地是你和宋氏建设极力想争取的,只是利先生意外出线,等于浪费了两个月宝贵的时间,让你很难接受。”
她看向一旁如坐针毡的吉原管家。“吉原伯伯,我想知道选择利先生为相亲对象,是您的决定还是樋口特肋?”
吉原管家左右为难。
“是我。”樋口洋介坦然承认。
吉原管家舍不得宝贝小姐万念俱灰的神情。“净悠小姐,没您想的这么复杂,特助只是觉得利先生很合适……”
震净悠哀伤极了。“合适?合适两大集团联姻,并且顺利取得柏家土地,为震天再造霸业?这么一来,爸爸交代的事,『哥哥』全完成了,那……真好。”
樋口洋介无语。
“为什么……”震净悠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落在自己的掌心,温温热热的,却刺心。
她抽泣。“我爱你,我信任你,我只想拥有自己的爱情……”
震净悠起身,走到樋口洋介面前,展开双臂,轻轻环住他宽阔的肩。“你一定没有被爱情伤害过,那种滋味,那种感觉真的好难受,心好像破掉一样,根本无法呼吸。洋介,为什么你可以伤我这么深、这么重……”
她放开了他。“我爱你,所以会完成你的心愿,你要我嫁给谁都好,哪怕只是为了商业利益也可以,这就是我存在的价值,不是吗?”
她挥去泪水。“可是同时,我不会再爱你,因为我知道你不可能爱我,我不想抱着你的名字终老至死。洋介,我对你的爱情,从现在开始正式结束。”
震净悠,震天集团的唯一继承人,最美丽的玻璃公主,她漾开一个无邪、纯真如天使般的笑容。
“两位,辛苦了。”
而后,她转身,缓步离开包厢,仪态宛如真正的公主一样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