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多少兴亡事,不值青山一笑看!
花如雪一案总算水落石出,夏居正受到最严酷的打击,作梦也想不到他一手养大的施佛娃会恨到不惜陷害他,想他一生在女人堆里左右逢源,到头来却毁在极亲近的两个女人手上,思之不免万念俱灰。
他错手误杀老帮主的遗孀,又通奸在前,刑法堂定了他死罪,却因为有许多元老干部为他求情免去一死,王之铁决定废去他的武功,逐出“天龙帮”。
夏居正不肯苟活,自碎心脉而亡。
夏银秋的伤势并无大碍,养伤数日便可下床,得知父亲动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哭著要施佛娃偿命,狠狠诅咒施佛娃不得好死……
雷恒一由她哭骂著,发泄出来总比憋著好,他忙著料理岳父的后事,到了出殡那一天,夏银秋嚎哭:“爹,是我害了你!我万万想不到佛娃会因为恨我而加害於你。爹,是我们错了吗?”骄纵任性的大小姐心态,终於也感到悔意了。
施佛娃呢?王之铁派人将她送往“寄啸山庄”交由司徒家管束。
一场风波,逐渐平复下来。
女人大著肚子有什么好看的?
王之铁就觉得老婆大肚子的模样美得紧,找一位高明的画工为清清作画,当然,这位画工必须是女的,也就内举不避亲的央请沈拜金出马。
清清第一次眼对眼、鼻对鼻的正面打量沈拜金,还活月兑月兑是位美人胚子,年约二十,有一张精致的小脸和一双理智的眼眸。
“我只晓得你是刑法堂堂主,不知道你还会作画。”她佩服道。一位多才多艺的美丽姑娘,自是君子好逑。她好奇的是,宋迟有几成的希望?
“聊作消遣而已,登不上大雅之堂。”沈拜金看人精准,下笔也快,不到两个时辰,帮主夫人大月复便便的模样便活灵活现的呈现纸上。
“天哪!你画得也太像了。”清清感觉像是照镜子。
“夫人谬赞了。”沈拜金不疾不徐道。
“别跟我客气,女堂主,坐下,坐下,我们喝碗茶聊一聊,可怜我哪儿都不能去,闷得发慌。”不容人拒绝的拉住对方的手与她同座,清清好奇道:“你如此年轻貌美,怎么肯当刑法堂堂主呢?”这问题憋在她肚子里不吐不快。
“那是帮主抬爱……”
“我不是那意思,我听铁哥说了,你十分胜任。我的意思是,印象中『刑法堂堂主』该是五十岁以上的长者,生得好一副威严相貌,教人见了便打心底发颤,自然老老实实的把不该瞒的全招了。但,你不像啊!”
“夫人说的是宋朝的包青天吧!”沈拜金忍不住好笑。
“不对吗?”
“对,先父就很像你形容的那种人。”沈拜金细声呢喃,好一会儿,突然又道:“我会当刑法堂堂主,全因帮主救了我一命。”
“铁哥救过你?”清清惊讶低呼。
“帮主顾全我的面子,所以不曾提起。”她回想一下,续道:“我由大孤岛回到中原,便听说王之铁继任帮主之位,心想爹爹去世,不管我要不要留在帮中效命,都必须拜见新帮主,於是便往总舵而来。”
“途中经过一处荒山野岭,听见女子惨叫的声音,我赶过去一看,胸中大怒,有四个男人将一名女子捆绑在树上,那女子身上已有多处伤痕,正遭受极惨的酷刑,我上前阻止,却引发了一段公案。”
“又是命案发生?”
“正是。”
清清眼睛一亮,暗忖:果然天生要吃这行饭的,走到哪儿都能碰上命案。
“总不会那女人是杀人凶手吧?!快告诉我。”
“我从头说吧!”沈拜金道:“那四名男子原是五兄弟,外号叫做『金刀五郎君』,是武林中的纨袴子弟,仗著『金刀门』的势力在徐州一带很吃得开,其中老五石玉舟更是自命风流,四处拈花惹草。夜路走多了终也遇见鬼,他最后和一名人称『蛇心娘子』的妖艳女子在一起同居半年,结果死在她手上,四位兄长自然要为他报仇,四人围攻捉住了蛇心娘子,预备一寸一寸的报复她。”
“真残忍,天大的仇恨也该一刀了结,我看姓石的也不是好人。然而,既是同居人,蛇心娘子为何要杀石玉舟?”清清喝一口茶顺顺气。
“姓石的说他们是名门正派,家里知道石玉舟迷恋上声名狼藉的坏女人,著急得不得了,於是打算釜底抽薪,为石玉舟订了一门亲,自然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谁知蛇心娘子不肯放过石玉舟,纠缠不放,而石玉舟已决心迷途知返,与蛇心娘子一刀两断,就在下聘的前一日,下毒手杀了石玉舟。”
清清眨眨眼。“这个倒也平常,愈是自以为名门正派,愈是不能容忍家中子弟自作主张,娶媳嫁女全由长辈作主。蛇心娘子既然名声不好,正常家庭都不会要她当媳妇!可是,这些道理规矩照说石玉舟全懂,他又干么去招惹人家?”
“姓石的自然说,是蛇心娘子勾引石玉舟,而石玉舟年轻识浅,受了诱惑,一时失足,错在蛇心娘子不该勾引他。”沈拜金秀眉一挑。
“名门正派的嘴脸真教人吃不消。”清清觉得恶心的直摇头。“你以为呢?”
“我听姓石的说完了,体会出『金刀门』上下恨死了蛇心娘子,认为是她邪恶歹毒的心肠毁了一位青年才俊。”沈拜金气定神闲地道:“一般人若听见石家兄弟的描述,当会以为他们报复蛇心娘子并不过分。帮主夫人,你觉得夏银秋很美吧!你若见到蛇心娘子,即使被施予酷刑,处於极狼狈的状况下,她依然一照眼便吸引住众人的目光,那种美是妖娆邪气的,令人联想到祸国殃民的妲己之流。”
“石玉舟不论是主动或被动,受她迷惑一点都不奇怪。江湖人传说她面首无数,只可以她主动抛弃男人,若有男人先离她而去,必遭杀害,所以人称蛇心娘子。”
清清微皱眉。“这样的女人,可拿不到同情票。你还插手去管?”
“夫人,洗脸总不能洗一半吧?”沈拜金语调不变的道:“或许受到先父的影响,我从不听信一面之辞。我希望听听蛇心娘子的说法,姓石的大声鼓噪,说对我已是容忍之至,叫我快滚云云。我只有搬出『天龙帮』的威名,他们才没有立即对我动手。夫人,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想要主持公道,必须拥有强大的武力做后盾,才不会出师末捷身先死。”
“你本来就是『天龙帮』的一份子,这么做并没错。”
“他们勉强让蛇心娘子开口,她却是恨恨不已的说她不怕没有男人,是石玉舟那小白脸使出浑身解数追求她,花招百出,连她这情场老将都动了心,终於和他在一起,并付出了生平第一次的真情真爱,两人海誓山盟,石玉舟发誓说要娶她,但因为和她在一起,家人断绝他的花销,所以吃穿花用全是蛇心娘子拿出来的,甚至还怀了他的孩子,因为她打算从此收心从良,与石玉舟白首偕老。”沈拜金叹息一声,又道:“好景不长,石玉舟露出了狐狸面貌,在蛇心娘子的碗里下药,幸运则落胎,不幸则丧命……石玉舟丢下痛苦挣扎的她,临走前还洋洋得意的告诉她,他是与朋友打赌,看能不能收服蛇心娘子,也算为武林除害,如今他赌赢了,等著收取一千两黄金的采头。”
“郎心如铁,该杀!杀无赦!”清清十分气愤。
沈拜金心想这位夫人不太理智,月兑不去女人的情绪化,幸而不在刑法室供职,表面上则不动声色的往下说:“蛇心娘子侥幸不死,月复中的胎儿不但保不住,而且也无法再受孕,再加上受人愚弄后由爱转恨,愤而杀了石玉舟。”
“但石家兄弟不作如此想,他们要为『浪子回头』的石玉舟报仇,此乃天公地道,谁敢阻止,他们就连谁一起教训,即使我有『天龙帮』做后盾也一样,在荒山野岭杀人埋尸,谁会找上『金刀门』?”
“好一个名门正派,如此威胁你也配叫英雄好汉?”
“只要不被世人揭穿,谁说不配?”沈拜金冷笑道:“我告诉姓石的,石玉舟罪有应得,蛇心娘子往昔声名再坏,并不曾害过他,他与人打赌,主动来招惹人家,即使要行侠仗义也用错了方法,一点也称不上光明磊落,传说出去,谁能心服?他又用药使蛇心娘子落胎,亲手杀死自己未成形的孩儿,禽兽也不如!石玉舟私德有亏,用心卑劣,手段狠辣,论『蛇心』他才是当之无愧。蛇心娘子已遭他们酷刑一番,即使有错也已补过,理该放了她,才算公道。”
“他们肯定不遵。”
“四个人打一个,我逐渐感到吃力,右手臂也被划了一刀,正当危急之际,帮主翩临而至,那四兄弟反而被打得东倒西歪。”沈拜金虽然轻描淡写,但回想当时的危急,也有点后悔自己太过强出头。
“铁哥怎么那么刚好救了你?”
“后来听帮主说,他预备往南京迎接未婚妻回总舵,途中经过,也听见蛇心娘子的惨叫,只是他没有马上现身,留在暗处观察,他发现我思路清楚,很适合待在刑法堂,交代我一定要回总舵,然后便走了。”
清清了然於心,那时她人还在南京,只是说“迎接”也太客气了吧,分明是一手逮住她,从此不得洒月兑。
“蛇心娘子还活著吗?”
“嗯,我照顾她直到伤口结痂,她也想通了她在中原已难立足,想往西域而去,化名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真教人羡慕,我也好想去西域诸国参观。”清清突然好郁卒。
沈拜金只觉得她有毛病,人在福中不知福,又不好明说,便告辞而去。
清清又忘了问她与宋迟之间到底算什么?心想来日方长,也不须急在一时。
“无聊哇……”她大声吟叹。
“什么事无聊?”
天黑了,王之铁回到居处,就听妻子在埋怨。
“画像完成了?”
“早完成了,又听说沈拜金讲她行侠江湖的故事,更觉得自己过日子好无聊。”
“等孩子生下来,你就有得忙了。”
清清细瞧夫君神色与往日不同,关心的问:“铁哥有烦心的事?”
王之铁点点头。“雷恒一夫妇扶灵回故里,居然留书挂冠求去,说他本是江湖浪子,一直不习惯帮规束缚,已与妻子取得共识,日后将效比翼双飞,邀游五湖四海,逍遥终生。他恳求我成全他的心愿,并发誓这一生绝不会做出有辱『天龙帮』的丑事。你想想,左、右护法同时出缺,继任者是谁,够我烦的!”
老实说,王之铁私心颇为羡慕雷恒一,索性成全了他。
清清则是大大的、极端的不满。
“这不公平!”她大叫。
“什么事不公平?”王之铁吓一跳,纳闷的问。
她捉住丈夫的手,眼里闪著精光,“我一心一意想行遍五湖四海,却当了帮主夫人而行不得也。夏银秋则一心三思想当帮主夫人,却便宜了她五湖四海逍遥去!这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她尖叫,愈想愈气。
“好、好、好,你别激动,小心动了胎气。”他叹气,把她抱在膝上,就像抱一个小孩。真要命,怀孕的女人都这么任性吗?
“铁哥你说,这是不是很不公平?”
“不公平又如何?难道你想和夏银秋交换丈夫?”
“当然不是。”她悻悻地道:“我是觉得老天爷太会捉弄人了,根本是在开我们的玩笑嘛!可恶,我一定要想办法反击。”
“反击老天爷?”王之铁的眉头皱到了一块儿,爱妻没发烧吧?
“我要老天爷明白,小小一名凡间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一定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反将老天爷一军!”清清信誓旦旦地说。
“你不是认真的吧?”
“小女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看她意志如此坚决,王之铁倒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将她放回椅子上,若有所悟的道:“那好,你慢慢想,想清楚再告诉我。”他没说的是,最好想久一点,想到孩子生下来更好,到那时,她总该恢复正常了吧?!
他回书房去,烦人的帮务突然不再那么烦人了。
清清却很认真的思考“月兑困”之道,既可拐了铁哥去遨游天下,又不至於对不起“天龙帮”和义父寒不英。
想得肚子一天一天大,由秋至冬,由冬至春,月复前顶起一个大西瓜,她忽然福至心灵,盯著自己的大肚子看了好久好久,蓦然大叫一声——
“我想到了!”
这真是天下无双、两全其美的妙招。
好消息要赶紧跟好丈夫分享,忙将铁哥请来,她清了清喉咙,慎重宣布道:“铁哥,你听好哦,我终於想到一个好办法了。”
“愿闻其详。”其实早忘了是哪件事,却聪明的不露声色,以免节外生枝。
她比著肚子,得意洋洋道:“我决定了,生一个儿子,交由你训练加磨练,最好二十年……不,十八年就能出师,接任你的帮主大位,到那时,我们便可无事一身轻的游走天下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还没忘啊?王之铁恍然大悟。
“果真是美好的远景,对不?”清清的脸上不觉漾起了梦幻般的笑容。“『有事儿子服其劳』,把帮主这倒楣位子交由他去坐,也是天经地义之事。『百善孝为先』嘛,当儿子的自该一肩挑起双亲所卸下的重担,好成全父母多年的心愿。帮主换他当,父母出去玩,太棒了!”
幸好我不是你儿子!这是王之铁唯一想说的话。
清清一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聪明,想出这么棒的点子,便很高兴的期待儿子降临。
可是,二十年的等待好漫长哪!十八年也够长了。
又万一,生下的不是儿子怎么办?
“女儿不行吗?”她开始另一阶段的苦思。至於婴儿出生要用到的小衣服、小被子、小鞋子……粉抱歉,不在她烦恼之列,各位主事的夫人们早已送得堆满一间房。
“铁哥!铁哥!”找来丈夫,她重新宣布道:“我改变主意了,生女儿比较好。你想想看,生女儿只须养到十五岁,自可为她招一个丈夫进来做帮主,比生儿子好多了,可以提早三、五年出去玩。嗯,还是女儿比儿子管用!”
王之铁除了点头,还是点头。天大地大,孕妇最大!要骂人,等生完再骂。
临盆之日。
清清疼得死去活来,还不忘交代产婆:“我要生女儿,你可不要抱错了……”产婆当她痛胡涂了,“是是是”的乱应一通。
生下来是个带棒子的,“天龙帮”的少主诞生了,立即放鞭炮庆祝。
在一片欢声雷动中,产妇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有史以来,女人头胎生儿子,不是喜极而泣,而是失望的哭了,就只有清清一人。不过,大家都当她是喜极而泣,还跟著湿了眼眶呢!
夏去秋来,很快又过了一年。
满周岁的娃儿已能满地乱走,他的天才老娘觉得教育要趁早,开始有计画的给他洗脑,告诉他“人子”之道。
“儿子啊!男儿立志要趁早,十八岁当帮主会不会太老了?十六岁你看如何?”欺负儿子还不会讲话,否则非骂出“死没良心的老娘”不可!清清可不管儿子愿不愿意,天天给他洗脑:“十六岁就当帮主很帅哦!保证迷死一票女孩子,加油啊!以后全看你了。”
王之铁看在眼里,好气又好笑,这个娘是怎样当的?想游走江湖想疯了?
半个月后,王之铁拐了妻子远走山西玩了一个月,玩到心满意足,开始良心发现的念起儿子为止。
往后每年均如此办理,清清终於不再对儿子碎碎念,还他一个正常的童年。
只有一年是例外的,因为清清又怀孕了。
王之铁倒喜欢多一个孩子,好减轻清清对长子的期许,即使她怀孕期间的异想天开使人有些吃不消,他依然甘之如饴。
月儿悬天,绝妙娇妻又福至心灵了。
“铁哥!铁哥!我又想到了。”
“什么?”
“你听我说,这回生下的孩子……”
“好,我听你说。”他抱住她,柔情地注视著。
她永远令他惊叹!
多么美好的未来哪!可不是?
王之铁绽开了难得一见的独特、灿烂的笑容。
全书完
编注:欲知小笨妹郭甜甜的故事,请看银子家族033《莽汉的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