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公演季到,纽约突然下了第一场雪,飘忽忽地如棉絮,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然后又恢复阳光的晴朗。
杜弗舞团的练习大半都搬到林肯中心,那是他们正式表演的地方。紫恩几个星期来都沉浸在爱里,所以,脸蛋显得更娇美有光泽,肢体也更柔软富变化了。
李奥察觉到她的不同,也给她舞技上更多的挑战,他们一遍遍修正彼此的所思所想,想将吉赛儿跳出更新的意义来。
有几次,李奥及他的男伴,甚至邀请紫恩和维恺一块吃饭,三男一女,两对情侣,还谈得十分热络。
两个男生有着情人的眼神及动作,令紫恩大开眼界,也让她对爱情的无限有更新的感动。
“紫恩是天生的舞者!”李奥当众赞赏她说。
紫恩还没高兴完,维恺就埋怨道:“当她的爱人就倒霉啦!她跳起舞来,是绝对六亲不认的。”
“老兄是华尔街金童,赚起钱来,不也是来六亲不认吗?”李奥调侃他说。
离舞季愈近,紫恩的爱情与事业就愈得心应手。
于家夫妇也在公演前一个礼拜,由台北搭机到纽约,跟女儿就住在维恺处,占着近浅紫屋的青绿屋。
这样一来,紫恩和维恺自然不能夜夜相拥而眠,他们只有趁上下班时在车子里温存一番。
有一晚,维恺偷偷溜到紫恩的卧房,天快亮时,又蹑手蹑脚出来,此时,于慎亚刚好要到厨房找水喝,维恺立刻趴藏在沙发后面等待危机解除,过程好笑得有如一出通俗的肥皂剧。
这封小情侣不知道,他们的举手投足及言行交谈,早透露出端倪,根本骗不过于简两家过来人的父母,而父母们都有默契地襟声,准备乐观其成。
鲍演那日,天气极冷,叶已落光,但天空仍像蓝水晶似的透明晴朗;一入夜,就是水晶杯加了红葡萄酒的颜色,吸引人到百老汇来观舞剧及听音乐。
两家父母都被安排在最好的位置,维恺则在后台替紫恩打气,更准备了一大束一大束的玫瑰花,装点着她的化妆室及舞台。
第一幕最紧张,她在生死之界,走向坟地的幽灵。
等出过一次场,也算热过身,肢体放开,足以跳欢愉的第二幕。
吉赛儿用凄冷的语调叙述着生前的种种,她如何貌美受众人宠爱,又如何邂逅阿尔伯特,和他热恋,到非卿莫娶、非君莫嫁的地步。
然后,妒忌得眼红的希拉瑞,发现了阿尔伯特王子的真实身分。
第三幕,村庄人来人往的广场,吉赛儿和阿尔伯特走过,毫不掩饰彼此的爱意。希拉瑞出现,阴险地说出其相,并带来王子的未婚妻贝西蒂公主。
贝西蒂公主绕着王子舞动,欣赏属于自己的东西,以占有的姿态宣称者一切。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吉赛儿失去理智,跳出死亡之舞,幽灵们牵引着她走向恨,那阴暗没有光的森林,永远饮着痛苦的汁,对人对己毫无宽悯,一个极端恐怖的鬼界呀!
第五幕开始之前,紫恩坐在后台任人化妆,犹沉溺在吉赛儿的情绪中,突然,有人拍拍她的肩,回头一看,竟是一个多月不见的露芭娃,除去了拐杖,穿着黑色礼服,一头金发侧绾,十分美丽。
“我要由衷地说,紫恩,妳太棒啦!”露芭娃很诚心地赞美。
“谢谢妳,这个角色本来应该是妳的呢!”紫恩笑说。
“不!这个吉赛儿根本就是为妳而设计的。”露芭娃转头面向总监蒙妮卡问:“妳说对不对?”
“你们两个各有特色,不过,我想紫恩就要成为百老汇今年最闪亮的新星了。”
“我可妒忌死啰!”露芭娃扮着哭脸,很戏剧化地说。
“别操心,妳很快就会回来跳吉赛儿的。”紫恩鼓励道。
“才怪!现在蒙妮卡绝对不会放弃和妳续约的。”露芭娃再拍拍她的肩,然后就挽着新男朋友朝外走去。
之后,紫恩努力稳住自己的状况,准备跳这最困难的最后一幕。
吉赛儿一身无形无状的白色长衫,发是丝丝雪白,环着僵白的花环,脸则是死白。她想,我一定是死了!当我年幼时,妈妈曾告诉我湖畔幽灵的故事,我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其中一个。哦!不!苍天助我呵!
幽灵之后马莎吹过狂怒的风说:“来我处是幸运的,远离那些用情不专的男人!这是美好快乐的天地,没有人会打扰妳跳舞,若有误闯禁地者,必见不着明日的阳光!”
幽灵们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包围着吉赛儿。
这时,森林边缘有走动声。幽灵们闻到生人的味道,纷纷随着马莎,藏在暗处。
吉赛儿则在另一处,看见阿尔伯特带着一束花来到她新砌的坟墓。
“原谅我,吉赛儿!”阿尔伯特跪下,哀痛的说着,“原谅我的谎言和伪装,我是真的爱妳呀!贝西蒂是我父母所选,但我遇见妳,如何还能再爱别人?
我一生所要的,只是娶妳呀!”
在那一剎那,爱又胜过了恨。吉寮儿轻轻地走到他身后,蒙住他的眼睛低语着:“猜猜是谁?”
“吉赛儿!”他想抓住她。
但她的动作极快,飘忽不定,又是闪又是跳的,像个顽皮的精灵,有如风的笑、有诱惑的叹息。看到生前至爱的人,他的痛苦已逝,唯一想的,就是带她走出还可怕的林子。
在马莎处,他们抓到了也是潜到湖边,想祭拜吉赛儿的希拉瑞。她们的长发连成密密的网,手是牢牢的钩,将他沉在深水中。
“我从未背叛一个女人啊”””希拉瑞的话化为一颗颗泡沫,消失在漆黑的夜里与水面。
只要是男人,好或坏,皆不可赦。
又一阵冷风,她们闻到另一个陌生人的味道,迅速地包围住吉赛儿和阿尔伯特。
“不!不要!可怜可怜他吧!”吉赛儿恳求着。
马莎的双眸放出邪恶的光芒,愤怒的大喊:“背叛者!我诅咒,命令妳以舞跳到他死为止!”
这是最高潮的部分,李奥和紫恩需要不断的跳,像被强迫的人,纷乱的、没有脚步章法的另一场走向死亡的舞。
阿尔伯特无法呼吸,倒下来又被迫起来,继续跳,直到心脏血管都负荷不了。
吉赛儿防着幽灵们靠近,叫唤着,“可怜他,赦免他,我仍然爱他呀!”
“让他死!”马莎怒嚎。
“我毫不在乎!”阿尔伯特的脚已麻痹,肌肉僵死,“这没有吉赛儿的世界,我也不想活了!”
突然,农庄传来鸡叫,晨星隐去,教堂的钟声响起,一天又开始,幽灵们纷纷奔向墓地。
吉赛儿以舞蹈跳出自己的死亡,也跳出至爱之人的生。
湖畔又安静如常了,晨雾轻漫,露珠唤醒花朵。阿尔伯特明白,即使幽冥两隔,他和吉赛儿仍然彼此相爱着。
他跪在她的墓前哭着,直到太阳高高地升起。
幕合。
在狂热的鼓掌中,紫恩和团员们出来谢幕许多次,最后是她一个人,献给她的花抱都抱不动。紫恩不断地对观众飞吻着,说着被群众淹没的话,“再见了!
我最后的吉赛儿。”
幕又再合,紫恩看向后台,父母和好友都到了,但她泪眼所见只有维恺,因为他,她才能跳完吉赛儿。想也没想的,她就飞奔到他的怀里,把眼泪鼻涕全都涂到他衣服上,然后他深深地吻住她。
“呵!为维恺和紫恩喝采!”李奥开着香槟说。
看着舞团人人疯狂,王佩欣悄悄地附在吴菲丽的耳旁说:“瞧!你家维恺已经做得太明显了,他可要对紫恩负责喔!”
“维恺一向就是个负责的孩子,不是吗?”吴菲丽笑着说:“我连婚礼请客的方式和地点都想到了咧!”
两个妈妈受现场兴奋情绪的感染,干脆就躲到安静处好好的商量起来,舞团的庆功宴才刚开始呢!
***
“吉赛儿”连演十场,在报章杂志士都有极好的评价,在十二月中算是秋季表演结束。
妮卡准备和紫恩签春季的约,包括“吉养儿”到别的城市巡回演出的事宜,价码提高了三倍之多。
“很抱歉,我不能接受,回伦敦是我早就有的计划。”紫恩委婉地拒绝。
“如果妳是烦恼芭蕾舞学院的课程或公演,我可以亲自跑欧洲一趟,去和妳的指导老师谈谈。”蒙妮卡说。
“谈也没用,回伦敦是我的选择。”紫恩仍是很坚持。
.“紫恩,妳这一走,可要失掉成名的机会了,下次想要再打下这样的一片江山,就不见得那么容易了。”蒙妮卡可惜的说。
“我真的很高兴和“杜弗”合作,妳绝对想象不到这经验对我而言有多珍贵。”紫恩说:“对于我未来的动向,我心意已决,是很难改变了。”
“既然如此,我只有觉得遗憾了。”蒙妮卡轻拥住她。
紫恩内心有的何只是遗憾?伦敦医生的手术通知单已在背包里,幸好这四个月来,成功地表演了吉赛儿,让她逐渐接受那不得不面对的命运。
她不想告诉任何人,怕的是人多怜悯及同情的目光,她要学吉赛儿,即使走到最坏的结局,也不怨天尤人。
走出办公室,李奥已等在那儿,看见她便说:“蒙妮卡没有留住妳,对不对?”
“没有。”紫恩歉疚地说。
李奥耸耸肩,“妳回伦敦,妳的金童同意吗?”
“这不关你的事吧?”她说。
“我有种感觉,妳的离开有着不寻常的理由,那位帅哥恐怕还不知道吧?”
李奥见紫恩一副不愿意谈的样子,笑两声说:“没办法,一起跳过吉赛儿,由妳的肢体语言,就可以读出妳有沉重的心事。”
“我会恨好的,谢谢关心。”紫恩感动地说。
“再会啦!我的女孩,祝好运!”李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接下来,紫恩又是一连串的告别,走出剧院时,天色已全黑,地上覆着薄薄的一层雪,映着远近的霓虹闪灿,更加深她曲终人散的苍凉感。
她还会再回来的,不是芭蕾舞伶,而是做其它幕后的相关工作,在舞团里,她仍将有一席之地的。
她缓缓地走向地铁,搭车去中国城,维恺特别安排了一个晚宴,两家父母都在座,算是正式给紫恩的家庭庆功宴。
紫恩到达预定的海鲜酒楼时,全部的人都已等在分隔的小房间内。
维恺过来替她月兑外套说:“妳来晚了,我们都很担心,我妈还怪我没有去接妳。”
“接什么?几站就到了。”紫恩和每个人打招呼完说:“我来晚是因为舞团的人都依依不舍,毕竟是最后一天了。”
“你们以后不表演了吗?”王佩欣问女儿。
““杜弗”一向冬天休假,春天再开始另一季,但我没有签约。”紫恩回答。
“这是明智的做法,我看妳的脚常常痛,的确需要休息,而且,妳也可乘机回大学修课。”
点完菜的维恺说。
“你呀!别又指着紫恩的鼻子叫人往东往西的。”吴菲丽给儿子使眼色说。
“我没有,这是我们共同的计划的,对不对,紫恩?”维恺给她一个充满爱意的笑容。
紫恩外表尴尬、内心矛盾,幸好两家谈股票热络的老爸们,把维恺拉入话题,才化解了她的危机。
菜一道道上来,于慎亚夹了一个炸虾说:“吃来吃去还是咱们中国菜好吃,别的都不合胃口。”
“没想到美国也有道地的江浙菜,瞧这南乳扣肉做得多香呀!”王佩欣说。
“在美国,除了洛杉机外,就是纽约唐人街的中国食物最好吃了。”吴菲丽点头应和。
一餐丰盛的晚宴,就在愉快的心情下进行着。
侍者放了碗盘,送上点心时,吴菲丽问儿子,“圣诞假期快到了,趁着简伯伯和简妈妈难得来访,我们正好一起去度假划雪,怎么样?”
“纽约上州不就有几个不错的划雪场吗?”简定邦说出几个英文名字。
紫恩正想表示旅行计划行不通时,维恺就敲敲杯沿说:“各位,我有比划雪更好的点子。”
“有就快说,我们都等急啦!”吴菲丽笑着说。
维恺由口袋里拿出一个精美的深紫色绒盒,放在紫恩的面前说:“紫恩,妳应该明白我长久不变的心,在世间寻寻觅觅,回首仍是妳,妳愿意嫁给我吗?”
维恺是在跟她求婚吗?紫恩无措地呆愣着。
“紫恩,打开看看呀!”王佩欣兴奋地催促着。
绒盒内浅紫红的宝石戒指闪着瑰丽耀眼的光芒,紫恩像忽然梦醒般地惊跳起“不!我不能嫁给你!”
此话一出,现场的人表情不一,但同样都有着无法置信的错愕,尤其是维恺,脸色极为僵硬,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般,令紫恩心痛不已。
“紫恩,现在不是玩孩子游戏或任性的时候,妳有什么话就要说清楚呀!”
毕竟是母亲,王佩欣最先回复镇定。
“我不能结婚,因为下个星期我要回伦敦了……”紫恩被迫地说。
“回伦敦?我还以为是什么问题呢!”吴菲丽呼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说:“我们又不是马上就行婚礼,伦敦的事妳尽尽量去办,办好再回纽约结婚不就得了?”
“不!”四个大人渐缓的脸色,又被维恺这一喝给吓白了,他说:“妳讲好不回伦敦的!我答应……帮妳忙的时候,妳说会留在纽约,妳怎能出尔反尔呢?”
“我……”紫恩咬着下唇,痛到没有感觉,只能细声的说:“我……我是要留下,但不是现在……我在伦敦有事……”
“妳明明说跳完吉赛儿的……”维恺的面色呈现铁青。
“维恺,紫恩有事,你就别强扣留。”吴菲丽试着打圆场,又对紫恩说:“维恺是心急了,口不择言。妳说说看,妳哪个时候会回来呢?”
“呃!最快两年,两年后我就会永远留下……”紫恩支吾地说。
这一下,连吴菲丽也张大了嘴,哑口无言。
维恺的声音变得极冷极冷,“妳永远都是舞蹈第一是不是?六年前,妳叫我等妳到二十岁;如今,你要我再等两年;那么两年后呢?妳又要拿什么理由来拒绝我?”
“维恺……”紫恩有满月复难言的苦衷。
“弄了半天,妳仍然是在“利用”我,而且以那种方式,那样纯稚的外表下竟是可怕的心思。”维恺不顾母亲的阻止又说:“我不会再当一次傻子了。”
“维恺,两年就两年,反正伦敦和纽约又不远,飞机四、五个小时就到了,况且,你和紫恩都还年轻,也不差那两年嘛!”简定邦说话了。
“没错,两年后你的事业更稳固,那时再结婚说不定更好。”于慎亚也帮腔道。
“不!”维恺顽固的脾气也发作了,“她连小小的承诺都不能遵守,我又如何娶她呢?要结婚,就现在,她不回伦敦,否则,别说是两年后,此刻她只要一离开纽约的土地,我们就一拍两散,再也没有未来了!”
“维恺!”四个长辈以不同的声量喊着。
维恺一手拿过紫绒盒子,眼睛盯着紫恩。
但她只是低垂着头,指头在桌上画呀画的,像个无辜的孩子般,不明白自己造成了多大的杀伤力。
维恺再也忍受不住地抄起外套,如旋风般冲了出去,还差点扫掉一盘糕点。
“维恺!”吴菲丽叫不回他,便转头对丈夫说:“你还不快追?以他的情况,绝不能让他开车!”
“我立刻去!”简定邦匆匆地走出小房间。
吴菲丽皱着眉头,强忍着心中的不平,“紫恩,虽说简妈妈将妳从小看到大,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妳呀!难道维恺的痴心,就只换来妳的冷漠和不屑吗?
他到底是哪里配不上妳?”
怕再待下去会口出恶言,伤了两家的颜面,吴菲丽叹口气说:“我最好还是去看看他们父子,餐厅的帐维恺已事先付过了,你们不必操心。”
房间内只剩于家三口。一脸猪肝色的于慎亚,用未曾对紫恩凶过的声音说:“妳这丫头究竟在搞什么鬼?”
这句话引来了紫恩哗啦啦的泪水,委屈和痛苦狠狠直贯她的心。她一边哭、一边用颤抖的手由背包拿出医生的信,哽咽地说:“你们看了就知道。”
于慎亚和王佩欣很快地把那封英文信看了一遍,半迷惑、半焦虑地对女儿说:“这是什么病呀?”
“慢性骨髓炎。”紫恩拭着泪水说:严重者骨头会变形,是一种老化疾病,若没有治疗好,有可能一辈子坐轮椅。”
“天!妳怎么会得这种病呢?”王佩欣深受打击说。
“是不是舞蹈职业病呢?”于慎亚颓然地说。
“和舞蹈无关,任何人都可能会得病。”见父母如此伤心,紫恩反而冷静下来说:“我和医生约好在圣诞假期前动手术,这其间我也吃药按摩,情况控制得很好。只是手术后,脚不能着地,可能要柱拐杖或坐轮椅两、三年。”
“手术是百分之百成功吗?有没有任何风险?”于慎亚很快的就面对现实。
“医生说成功的机率很高,当然,还要配合良好的复建和照顾了。”紫恩尽量朝乐观的方向说:“到时可能要麻烦爸妈的照顾了。”
“这是什么话呢?”王佩欣红着眼眶说:“妳是我们的宝贝女儿,得到这种病,我们比任何人都心痛呀!”
于慎亚将信折好,“这是不是妳不嫁给维恺的原因呢?”
紫恩点点头,“结婚是一桩喜事,我怎么能成为他的负担呢?”
“维恺不怕负担的。”王佩欣立刻说:“他一向爱妳,愿意为妳做任何事,一定不会在意妳生病的,我觉得妳应该告诉他真相。”
“不!我从小到大已经牵累维恺太多,好像我们老是在『利用』他,以前是免费保母,现在是更月兑不了身的免费看护,我不要因为这个病而折磨彼此,成为他以后恨我、怨我的理由。”
“维恺不会的”””于慎亚想讲些公道话。
“爸,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要对他公平一次吗?”紫恩带着哀伤及坚决的语调说:“明知道女儿有可能成为残废,却要她嫁人,维恺现在或许不在乎,但以后呢?还有简伯伯和简妈妈,他们能不埋怨吗?”
房间内陷入一阵沉默,最后王佩欣说:“其实,可以告诉维恺妳的病……“我就是怕他更坚持要娶我、照顾我,才刻意隐瞒的。”紫恩说。
“但不能就这样让他误会吧?”王佩欣说。
“妈,我都想过了。”紫恩叹口气说:“等我病好了,我会回纽约,如果那时维恺还爱我,才算是真正的良缘,若是我的病没有好,或他另有所爱,也正好免去一段孽缘,你们说是不是?”
王佩欣听了不禁落泪,“我真不懂,妳和维恺打小就认识,也比别人都投缘,怎么要结个姻缘却老是一波三折呢?”
“好,别哭啦!女儿的病要紧。”于慎亚站起来说:“我们得快去订到伦敦的机票了。”
紫恩随父母走出餐馆,心和脚都如铅块般重。点点的白雪洒在脸上,她生命中最亮丽的秋天已过,跳完了吉赛儿,告别了维恺,她要静静地度过那最低潮的冬季。
***
二月,伦敦。
由医院的窗户可见到教堂的一角,每次钟声响起,紫恩总想着那口大钟很悠哉地摇来晃去的模样,送走了一年又一年的岁月。
有奔跑丢雪球的玩闹声传来,紫恩坐着轮椅来到窗口,看见胖墩墩的几个孩子,不禁微笑出来。
去年底的手术相当成功,加上父母悉心的照顾和朋友的欢颜笑语,令紫恩的心境还算愉快,只是,时时念及纽约愤怒的维恺,就有始终无法平复的心酸。
那晚,他们从餐馆回苏荷区的公寓,心中满足是尴尬,因为决裂后又要叨扰,总是不妥,等到了家,维恺不在,只有简家夫妇,紫恩的眼睛一直避开他们。
“实在很抱歉,闹成这样。”于慎亚基于礼数说。
“抱歉什么呢?婚姻之事总不能勉强。”简定邦嘴巴上如此说,但脸上并无笑意。
注定要不欢而散了!于家三口一夜都没有睡,迅速地收拾行李,订机票、排行程,准备第二天中午就直飞伦敦。
在他人眼里,他们大概像是做贼心虚般的逃难吧!
在他们叫好出租车时,一直失踪的维恺突然出现,王佩欣第一反应便是护住女儿,怕她受到更多的压力及指责。
维恺的外表还算冷静,衣服换过,头发梳齐,一如平日的精明内敛,没有任何失恋的樵悴样,见状,紫恩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
“于伯伯,没必要那么急着走吧?”他一贯有礼地说。
“也打扰够久了,尤其是紫恩……”于慎亚欲言又止地说:“谢谢你的招待,也遗憾有这种结果。”
“谢谢或遗憾都不需要,以后仍欢迎你们到纽约来玩。”维恺停一会儿又说:“我可以和紫恩说句话吗?”
王佩欣看似不太愿意,但于慎亚则期待有转机,推着紫恩过去。
他们就在公寓楼底大厅的角落,在决裂后初次相对。
他看着她略微红肿的眸子和苍白的脸色,平静的说:“妳从来没有爱过我吧?”
当然爱!但她无法说实话,也狠不下心来撒谎,只有沉默以对。
“妳将处女之身给我,总有一点特殊的感觉吧?”他内心的情绪又开始起伏。
明知她再无言,又将会是另一场冲突,所以,紫恩只得硬挤出一句话,“也许我爱舞蹈胜过一切。”
“所以为了吉赛儿,妳才和我玩那场游戏,对不对?”他不甘心地问。
“我从不想玩游戏……”紫恩再也受不了他的语调说:“维恺,给我两年,就两年,到时候,我会完完全全放弃舞蹈,专心一意地跟你……”
“两年后我就不要你了!”他打断她的话,“我不认为我简维恺只配在一个女人的生命中屈居第二位。”
“那么做朋友呢?”紫恩像在水中抓浮木似的恳求着。
“在经过那些事后,我们怎么可能再当朋友呢?”他毫不留情地说。
在一旁看女儿快哭出来的王佩欣,连忙过来说:“紫恩,快走吧!否则会赶不上飞机起飞的时间。”
维恺努力控制住情绪,很有礼貌地祝他们一路顺风。虽不像六年前在中正机场的不告而别,但也一样令人揪心断肠呀!
他好吗?紫恩所能做的,就是日夜思念,不断绝那股情脉之源,时时流向他;也祈祷他能除去内心的怨恨,终于体会到她的用心良苦。
她要在最美丽时遇见他,也在最美丽时回到他的身边……开门声惊醒她的沉思,她在伦敦的好朋友凯丝和索菲亚走进来,手里还抱着礼物说:“恭喜你要出院了!”
“咦!你爸妈呢?”凯丝问。
“他们和医院部门开会,讨论我回台北复建工作的转移。”紫恩回答。
“妳真的要回台北呀?大家都会拾不得妳的。”索菲亚递上袋子,“看看我送妳什么?见到它,妳就能想起我喔!”
那是一只很可爱的维尼熊,英国人最喜欢的卡通角色。紫恩抱着毛绒绒的玩具,高兴的说:“我保证会照顾好它,每天陪它一起睡觉。”
“我的礼物更有意思呢!”凯丝拿过一本大册子。
原来她将紫恩由纽约带回来有关吉赛儿的报纸杂志,全仔细整理剪贴过,变成极精美的专辑。紫恩边翻阅,边喜极而泣的说:“太美了,我要替它取蚌名字,就叫『紫恩最后的吉赛儿』。”
“最可惜的是妳来不及拿回照片及海报。”凯丝说:“我已经打电话给蒙妮卡,而了解妳的情形后,她极为关心,并答应把底片及印刷底稿送一份过来给妳做纪念。”
“凯丝,妳真是我最好的导师和朋友!”紫恩激动地拥住她。
“还有我呢?”索菲亚假装抗议地说。
“妳也是!”
紫恩圈住索菲亚,三个女人抱成一团。
王佩欣走进来,看到这景象,用英文说:“外面就听见吵闹声,我以为又开派对了。”
她们又给王佩欣一个亲爱的吻,王佩欣说:“好啦!事情谈妥,我们终于可以回台北了。”
台北,曾经伤心,也曾经快乐,现在又要回去由婴儿学步开始,希望等她能到纽约时,心中的梦仍留在原处。
***
三月的纽约老是阴晴不定,一会儿暖得以为可以月兑大衣,一会儿却夹冰带雪的雨又淋头而下。
安迪冻得一身狼狈,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向蓝星酒馆,并扬起手中的票说:“为了女王想看“歌剧魅影”,我命都丢半条了。”
乔安妮抽过票,做个因得意而笑的第一夫人表情。
没赏也没谢,安迪无趣地四处打转,一眼看到角落在忙个人计算机的维恺。这位金童最近瘦了一点,从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肌肉消掉一半,人显得也很无精打采。
安迪过去拍拍他的肩说:“你一副就是很久不见阳光的样子,上回叫你和我们去加勒比海度假,你偏偏不去,自己跑去长岛别墅海钓,冬天耶!我们都以为你打算卖掉公司退休,去当个冰岛渔夫了!”
乔安妮听到后面的几个字,不禁笑了出来。
“我忙死了,别呱呱叫。”维恺说着,拿起桌上一根短镖射过来。
“接招!”安迪摆个自武侠片学来的姿势说:“但愿这次到法国参观葡卜酒温泉浴,可以洗回你的英俊潇洒。对了!如果看到凯瑟琳丽塔琼丝和玛丹娜,别忘了向她们要张签名照。”
“这两个才生了孩子的女人,有什么看头?”乔安妮冷哼一声说。
“我们到法国是为生意,又不是去享受。”维恺不耐烦的说。
“才怪!这不是你们两个的蜜月之旅吗?”安迪怪声怪调地说。
“欠揍!”乔安妮去了一个小酒瓶过来说。
安迪又伶俐地接住说:“今天页倒霉,为何每个人都要攻击我呢?”
“我到后面的办公室去,没事别叫我。”维恺起身说。
当高高长脚的背影消失后,乔安妮说:“谁让你胡说八道?”
“我可是为妳好的!”安迪说。
“才不要你鸡婆!”乔安妮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维恺将门关好,揉揉额头,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烦乱。突然,手机响起,吴菲丽在那头说:“喂!维恺,你留话说要到法国去一趟,是什么时候动身呢?”
“这个周末。”维恺说:“妳有没有要我带的东西呢?”
吴菲丽顿一下说:“你只要把魂带回来就好了。”
维恺清清喉咙说:“妈,妳真爱说笑。”
“呃!中国新年时,我打电话回台湾拜年,你于伯伯家没人,前几天他们打来说回家了。”
吴菲丽试着说:“现在紫恩一个人在伦敦,或许顺道去看看她吧?”
“妈,我终于明白自己的傻气是从哪里来的了。”维恺长叹道:“这灾难由台北到纽约不够,还要制造到伦敦吗?”
横跨亚、美、欧三洲?吴菲丽有些歉疚地说:“对不起,是老妈胡涂了。”
老妈胡涂,他又何尝清楚?望着手机,紫恩的号码仍在心头,只是线路已经不通了。
法国的酒庄之旅整整一个星期,维恺和乔安妮参观了著名的酒疗中心和葡萄酒温泉,不但和各地的企业家谈,也看到类似资生堂及蜜丝佛陀的业者到此见习。
乔安妮在过程中比他积极许多,在一些宴会里,大家远视他们为一对。
乔安妮是很明显地想与他重修旧好,对外,她绝对是个有帮夫运的妻子,但维恺就是始终无法对她产生像对紫恩一样的感情。
看着法国的天空,他想,那些云多久会讽到紫恩的眼前呢?在紫恩的生命中,打败他的只有舞蹈,和舞蹈又有什么好争的?她总有跳不动的一天吧!
虽然她是紫恩心中的第二,但紫恩却是他的第一,这才是真正的重点所在,就如老爸说的,纽约距离伦敦不远,两地此刻在法国,不就只有一峡之隔吗?
不管两年后她是否专心一意,但这是他们两个能长相厮守仅有的机会,不是值得他再试一次吗?
于是,在法国机场,维恺将飞机改成去伦敦,丢下乔安妮孤伶伶地一个人回纽约,还带着一肚子的委屈,泪洒大西洋上空。
伦敦春雪已溶,地面楼宇都湿淋淋的,潮气十足。维恺来到皇家剧院,由询问员查到芭蕾学院的住址。
“紫恩.于?计算机里没有她的数据。”学校的人说。
千里迢迢来到此地,竟是这种结果?!维恺发挥他独特的魅力恳求着,总算有一位职员指点他说:“你到歌剧院附近看看,很多舞者都住在那里,或许可以打听到你要的消息。”
维恺以锲而不舍的毅力,终于在第三天要到了一个叫索菲亚女孩的电话。
“你是中国人吗?”索菲亚听见他找紫恩,劈头就问:“我正等着你呢!”
正等着他?维恺手拿话筒,一头露水,难道紫恩知道他会出现在伦敦吗?
带着好奇心与期待,他来到索非亚那位于灰砖楼的公寓,远处钟声叮当作响,一群鸟扑翅飞过。按了电铃,一个金发的年轻女孩来应门,看见他便说:“我是索菲亚。”
“我叫维恺。”维恺握着她伸出的手说。
“幸好你来得早,不然我就准备要去度假了。”索菲亚从里头搬出一个纸箱,“这是紫恩来不及带走,先寄放在这儿的东西,有她的书和蒙妮卡寄来的底片,谢谢你特意跑来一趟。对了,你什么时候去台北呢?”
“台北?”维恺愈来愈觉得迷惑。
“是呀!不是你要回台北,紫恩才托你来的吗?”索菲亚说:说我们祝福她,希望她能早日康复。”
“早日康复?”维恺抓住她的话尾,“紫恩生病了吗?”
“你会不知道吗?”索非亚有些怀疑了,“紫恩去年圣诞节就为了慢性骨髓炎动手术,双脚不能行动,回台北复建了。”
紫恩的双脚不能动?维恺无法想象那画面及接受这事实,整个人怔忡慌乱,为套出更多的内情,他模糊地说:“我晓得她病了,但不清楚有多严重……妳说她双脚不能行动,是暂时的吗?”
“如果复健情况良好,两年后就不必里轮椅或拐杖了。”索菲亚照实说。
轮椅?拐杖?两年?这些词句像闪电般击中他的心,他记起紫恩哀求他等两年时悲伤的表情……维恺低哑地说:“她怎么会突然得这种病呢?我……我上次看到她的时候,……她还很健康呀?”
“你一定很久没见她了。”索菲亚说:“紫恩去年七月就知道自己得这种怪病了。”
去年七月?那么紫恩在纽约时,从头到尾都明白要动手术的命运,她还努力地完成吉赛儿的表演,这期间不但要忍受疾病的折磨,还要面对他带来的爱与恨的困扰。
维恺必须强烈克制,才能不让情绪崩溃。他内心有无数的痛苦及愤怒,痛苦的是,热爱舞蹈的紫恩,如今连走都有困难,她将情何以堪?愤怒的是,她居然没有告诉他,将他排斥在她的苦难之外,这比拒婚还要伤他的心呀!
幸好他来了,没有空空的等待,让彼此再度错失。不!他应该更早来的,在紫恩一到伦敦时就追随她而来,但只怪他太顽固,光顾着自尊,不曾感受到她身心都说不出口的煎熬,他愈想,就愈多一层悔恨……索菲亚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志,“维恺,你会把箱子拿给紫恩吧?”
维恺直视她好一会儿才说:“会的,我必须去见她。”
抱着箱子走出灰砖楼,再走回旅馆,伦敦的三月尽是无法承受的凄楚雨丝,也扰乱了他向来笃定自信的心。在等待往台北的机票时,他翻着一张张底片,想起紫恩说,她希望能有一张放大的芭蕾舞剧照做纪念,芭蕾是她的梦,而她或许再也穿不了舞鞋了。
维恺把箱子里的书再重新排列,其中有一本是吉赛儿,紫思曾一遍又一遍叙述其中的故事,他试着读了几个片段,同时回恺紫恩那美丽又清灵的舞姿。
突然,有一页折迭的字片掉出来,像是一封信。他一眼就看到起头的“维恺”两个字,既是给他的,他就忍不住要读下去。
维恺:很奇怪,由医院出来,第一个想到就是你。我刚由医生那儿得知,我得了慢性骨髓炎……维恺读着对他而写的信,反复再反复,直到心在淌血,人被掏空,再也看不到眼前的事物为止。
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不知道你,但那至少是我……也许该庆幸你六年前没有娶我,否则,此刻你就要有个缠绵病榻的妻,那是多重的负担呵…………太年轻而相爱,只能用“浑浑噩噩”四个字来形容,如今清楚了,一切也都太迟了……的确是浑浑噩噩、如梦初醒,而他这场梦也作得太久太久了。
维恺将信熨贴在胸前,终于,他走进了紫恩的心,也走进了自己的心,一切皆清澈澄明,再也没有怀疑了。
所以,不会太迟!紫恩,只要是我对妳的爱,永远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因为,在我们心底的火花,一直都燃烧着,从未有熄灭或减弱的一日。
***
三月,台北。
王佩欣刚送走工人,为了紫恩出入方便,他们打掉一堵墙,加宽几个门,浴室也增装新栏杆。
“妈,我两年后就好了,或许更快,你们干嘛费这些功夫呢?”紫恩曾经反对。
“嘿!不只为妳,爸妈年纪大了,也可以未雨绸缪一番呀!”于慎亚开玩笑的说。
“呸呸呸!乌鸦嘴。”王佩欣说着,但并没有真的生气,因为看到了紫恩极开心的笑容。
紫恩就是紫恩,一向是个快快乐乐的孩子,静时不吵不闹,高兴时一张嘴甜
得似蜜,即使是生这么大的痛,也很少听她喊痛;拄拐杖或坐轮椅时,也不曾抱怨,天天都说两年就会好,彷佛两年只是两天似的,一眨眼就会晃过去。
王佩欣为女儿心疼到常暗自哭泣,有时也希望紫恩能哭闹一场,好发泄出内心的许多不甘及不平。
但紫恩却反过来安慰她说:“有什么好不甘或不平的呢?我已经跳过吉赛儿,得了名气,也真正爱过,有一段快乐的日子,人生算好丰富好丰富了。而换个角度来看,若没有这场病,我或许不会跳吉赛儿,也不会再遇见维恺,那才是不幸咧!妈,生命之美不在长短,那种如火燃烬后的闪亮感觉更好!”
避他什么闪亮不闪亮的,做母亲的不过是要儿女健康平安而已,不是吗?
她又忍不住拿纸巾拭泪,一旁的电话响起,是于慎亚:“喂!堡人走了吗?
我只是提醒妳,十一点半别忘了去医院接紫恩。”
“我会啦!”王佩欣把声音放正常说。
才和丈夫说完话,电话声又铃铃的直叫,接起来后,竟是在纽约的吴菲丽,他们在农历年互道恭喜时,已尽释前嫌了。
“喂!佩欣呀!我们上回说的澳洲旅行团已组得差不多了,妳和慎亚到底有没有兴趣呀?”吴菲丽说。
“我……呃!台北的事情太多,恐怕走不开。”王佩欣不敢说出女儿的事。
“你们不都退休了吗?还忙什么呢?”吴菲丽不以为然。
“慎亚朋友多,杂事也多,我呢!做义工,又才从欧洲回来,实在分不开身。”王佩欣找借口说。
“说到欧洲,维恺才去法国,我在猜他会不会顺道到伦敦去看紫恩呢!”吴菲丽说。
“不会吧?”王佩欣紧张地说:“他不是还在气紫恩吗?”
“谁也弄不清楚他。”吴菲丽说:“不过,他一切正常,一样工作、一样作息,也一样交女朋友,看似没事啦!”
“交女朋友”四个字揪住王佩欣的心,看来,她家紫恩妄想两年后的纽约之梦,恐怕不太乐观呢!
又闲聊几句,挂了电话,王佩欣正想换外出服,偏偏门铃又响起。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忙得人一点空闲都没有?
她自锁孔向外看,整个人陡地吓得往后退两步,再一看,没错呀!那的确是真真实实、如假包换的维恺,但他人明明在法国,怎么一下子就蹦到眼前来呢?
匆忙之中打开门,她惊魂未定地说:“你……你怎么来了?”
“我到伦敦去找紫恩,有位英国小姐索菲亚托我带些东西过来。”维恺的神情倒是很轻松愉快,带着一大一小的行李,进门就说:“紫恩呢?”
“你……你知道她动手术的事了?”王佩欣结巴地问。
“索菲亚都告诉我了。”维恺的表情转为凝重说:“你们不该瞒着我。”
“那是紫恩的意思。”王佩欣说着,墙上的咕咕钟响了十一下,她着急了,“我得去医院接紫恩了。”
“我也一起去!”维恺立刻说。
王佩欣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好吧!看情形,你和她都等不及两年啰!”
***
紫恩在复健室做最后的按摩,护士小姐在她的膝部装回金属环扣,“这是固定妳新长的骨骼,免得将来变形或走路姿势不好看。”
“我会日夜都带着的。”紫恩微笑地说:“谢谢妳。”
紫恩初到复健部门,曾造成不小的轰动,因为她的年轻美丽,跳过芭蕾的优雅身姿,却有双不能动的腿,引起不少人的惋惜。
但她真正让人喜欢的是和善温柔的态度,其它病人动不动就喊痛埋怨,所以,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护士们都抢着要照料她,医生中竟也出现了爱慕者。
堡作人员推来了轮椅,紫恩说:“我自己来。”
一般说来,紫恩在家多拄拐杖,只有在出门,路途较远时,才使用轮椅。她动作轻快地来到走廊,那儿已等着另一个患肌肉萎缩症的七岁男孩。
“于姊姊。”小男孩高兴地喊她。
紫恩立刻从皮包中拿出棒棒糖和漫画说:“今天你好乖,这是我给你的奖品。”
小男孩手足舞蹈,边吃糖,边和她说话,直到他家人来接他为止。
到医院里,紫恩才知道世上有千奇百怪的痛,人是如此的脆弱,一个磕碰,身骨都不堪一击。比起来,她算幸运的,还有自由行走的一天;有些人,却一辈子离不开轮椅,治疗只成一种自我安慰的形式而已。
紫恩望着落地长窗外的花草沉思着,突然,四周有种异常的寂静,像被盯视的感觉。
她猛地回头,长廊那端站的竟是……维恺,那个她常萦绕在心头的人?!
她在作梦吗?或者是因为她太过思念,终于出现了幻像?
望着那头发剪短,依然灵秀楚楚的紫恩,维恺的心涨满了爱,他大步走过来,半跪在她前面说:“我来了,我来找寻属于我的紫恩。”
紫恩抽回被紧握的手,看看在远处站着的母亲,慌乱地说:“是我妈让你来的吗?”
“不!是我的心指引我来的。我从纽约,而巴黎、而伦敦,最后到台北,这一路奔波,都是因为我无法阻挡的爱。”
“但这一直都不是我所想的呀!”紫恩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牢牢地扣住,“我总想着,我要健健康康的在你面前,没有扭曲的腿、没有丑陋的步伐,能够和你美美丽丽地走向结婚礼堂,我不愿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更不愿成为你的责任与负担。”
“紫恩,妳的想法完全大错特错!相爱的人不就是要同甘共苦吗?如果我只爱健康美丽的妳,而不爱生病的妳,那就不是真爱了,而我这个人,也就不值得你托付终生了。”维恺凝视着她说。
“我……我老是带给你麻烦……十六岁如此,二十二岁如此,还愈来愈糟糕,这对你很不公平呀!”她流下眼泪说。
“将我排斥在妳的生活之外才是不公平,十六岁如此,二十二岁如此,以后也永远如此。”
维恺拭净她的泪,衷心地说:“妳问我是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我说是;妳问我生命中谁最重要,我说紫恩;妳说真正的爱不会死,我同意!只有一点是错的,有紫恩当妻子,是快乐幸福,绝不是多重的负担。”
“你……”紫恩抬起泪眼,惊讶地说。
“没错,我看了妳那封﹃由医院出来,第一个想到就是我』的信。”他微笑着说。
那是赴纽约前她动手写给维恺的最后一封信啊!紫恩说:“我……竟然没有撕毁?”
“妳的信上说还不只为了一封,妳为何不寄呢?我可是辛辛苦苦地等了六年呢!”维恺说:“但不管有没有看过信,我都要定妳了,今生今世永不放弃。”
“你……确定吗?”紫恩望着自己的脚说。
“在我的生命里,娶妳是我第一件确定的事,而问题是,妳对我有足够的爱和信任吗?”
紫思不太明白他的问法,她的爱不是很清楚了吗?
“这样说好了,如果今天换成不能走的人是我,妳会不会照顾我到痊愈为止呢?”维恺问。
“当然会呀!”紫恩毫不犹豫地点头。
“所以,妳能了解我现在的心情了,对不对?紫恩,当我的妻子吧?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向妳求婚了,妳忍心再拒绝吗?”
紫恩再看向母亲,却发现长廊上聚集了不少护士和病人,正在那里看热闹呢!本来嘛!按健部的公主,突然有位俊帅的白马王子来访,怎能不一传十、十传百呢?
紫恩蓦地脸红,急着说:“快起来吧!”
“妳不说好,我就不起来。”他笑着说:“我才不要像前两次一样,惨兮兮地独自离去,今天没有我的新娘,我是不会走的。”
紫恩的脸更红了,“好啦、好啦!”
维恺兴奋地站直身,对着围观的人群说:“各位,紫恩答应嫁给我了,请大家做个见证。”
蹦掌及吹口哨声此起彼落,紫思想大方地微笑,但维恺却冷不防的将她横抱起来,她挣扎着说:“快放我下来,我有轮椅……”
“我想抱我最美丽的新娘呀!”他在她的耳旁轻声细语。
紫恩转头一看,轮椅早被频频拭泪的母亲推走了。
来到停车场,紫恩的心渐渐平静,抬头看台北灰蓝色的天空,又看看维恺,有一瞬间,她竟分不出此刻是六年前或六年后。忽然,她秀眉微蹙说:“听听!
好像是雾笛的声音呢!”
“雾笛?”维恺眼观八方,接着若有所悟地说:“妳一定是太怀念我们在长岛海钓的日子,对不对?”
紫恩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有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咯咯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