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呼……”曲折的回廊底,只见一抹飞烟似的小影子,正以极快速的步伐朝着前方奔跑着。
跑啊跑的,突然地,一个失速,扎着两丛小辫子的这抹小影子骤失重心的猛然扑倒在地上。“唉——唉唷!好、好疼呀!”两边的辫垂在小女孩的耳朵旁,她皱起眉看自己的手腕以及膝盖骨,小女孩名叫巧巧,是乔府三小姐房里的丫环。
巧巧会在曲折的回廊间跑得那样飞快,当然是因为乔府里出了天大的事情了呀!喔……大事情、大事情……一想到这件关乎到乔府全家人的大事情,丫环巧巧也顾不得自个儿的这点儿小伤小痛了,得赶紧先回三小姐房里去才是。
于是她立即站起身,再度迈开脚步飞奔了起来……
“嫱嬷嬷、嫱嬷嬷……”
巧巧人影还未至,她那拔尖儿高的嗓间早已经贯穿厢房里了。不一会儿功夫,就瞧见她已穿过一片桂花林,正急匆匆地预备伸手推开房门呢。
只不过,她的手还没够到门,那门便已经更先一步,开了。
“嫱——啊!”重心再度不稳的巧巧很不甘心地又跌一跤,不过这次,她可找着垫底的啦,因为,她的身子跌在先一步开了门的嫱嬷嬷圆润的身躯上了。好险,这样至少就不会太疼了。
“唉唷!搅什么乱呀?替你开个门,还硬生生地撞到嬷嬷的身上……”被压在巧巧底下的嫱嬷嬷蹙眉叨念着,还不忘用手指头敲敲小丫环的脑袋。
“嘿嘿……嘻嘻……”巧巧轻吐着舌头,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对不起,嫱嬷嬷,巧巧是有要紧的天大事情要赶着回来告诉您嘛!所以才……”瞧她又一脸无辜的吐了吐小红舌。
“好了好了,别尽趴在嬷嬷的身上,先把我给扶起来再说吧,若让其他人瞧见,又会被笑是跟咱家小姐的一样没规没矩了。”
“喔,是。”巧巧一听,连忙避嫌似的赶紧爬起身,然后再弯身扶起被她压着的这位中年妇人——嫱嬷嬷。
嫱嬷嬷年轻时本是乔夫人的陪嫁,后来,等乔府三小姐呱呱坠地后,因为乔夫人气虚体弱,就由嫱嬷嬷帮着喂哺。等乔夫人辞世后,乔老爷一个大男人得拉拔三个女娃儿也着实辛苦,于是乎渐渐地,嫱嬷嬷也就成了乔府三小姐——乔求儿的专属乳娘了。
嫱嬷嬷拂了拂衣服上的灰尘后,向着站在身畔的巧巧呶呶嘴,问道:
“好了,有什么要紧的天大事情要说给嫱嬷嬷听哪?快说吧。”其实,嫱嬷嬷也并非这么急着想听的,这小丫头片子说的大事情呀,十次有九次都只是些其他人的琐碎私事罢了。唉,但看在她这般着急的神情,就按捺着听听吧。
一提到这事情上,只瞧巧巧的脸庞上漾起一抹奇异的绯红,一种既紧张又亢奋的神情。“嫱嬷嬷,您猜我刚才在前厅听到了什么消息?”
“……”嫱嬷嬷摇摇头。唉,果然,一开口就是废话。
巧巧一点儿也不以为意,继续接续着她的亢奋。“刚才,街坊邻居都赶来向咱家老爷报喜呢,因为呀,听说当今圣上降旨赐婚,要将咱们家的某一位小姐许配给镇守边关的一位大将军耶!”
“皇上赐婚?”
“是呀是呀,是当今的皇上呢!”
嫱嬷嬷无奈地抛出一记淡淡的白眼,现今降圣旨的当然是当朝的皇上呀,这……真拿这个怪怪的小丫头没辄。
不过,再如何怪,丫环巧巧顶多只是少根筋罢了,真要比起她那较一般女子多出好几根筋的三小姐呀,已经是很好应付的了。
一想起乔三小姐,再想想巧巧刚才通报的消息,一时间,也不晓得应该先操烦哪件事儿了!
“指婚,也不会指到咱小姐的头上来吧?论长幼顺序,她顶上可还有两位待字闺中的姐姐。再说,再怎么选,老爷也不会选到如今都还不见影踪的三小姐呀!”嫱嬷嬷自顾自的分析了起来。
“唉唷……咱们的三小姐呀……”这会儿,连丫环巧巧也叹起了气。
这一叹,可就得从她们乔三小姐的身上说起了。话说本玩、爱闹的乔求儿,从小就野疯了的,不管乔老爷或师傅怎么教怎么劝,她都还是依着自个儿的性子,喜欢随处去玩耍。
幼时在自家附近、乡里之间游游走走也就算了,如今年龄长了些,胆子跟玩劲儿也更是强了。半月前,乔求儿索性话也不想多说几句,就自个儿离开乔府、离开温州,只说是出去玩玩。
这一玩,就玩去了大半个月,若再不回来的话……嫱嬷嬷和巧巧同时间有默契的相望了一眼,再,一同哀怨地叹着气。
三小姐若再如此玩下去的话,怕只怕,她们俩这一老一小的命,迟早都会陪着她玩完的呀!
南宋
临安城,街市
“唉唷!你别挤嘛,过去点儿啦!”
“去去去,你才不要挡着我瞧热闹的好位置呢!”
“喂喂喂!来了,来了,花鼓队到这儿来喽!”
此刻,杵在街市两旁的人潮又再聚拢了些,却都不再吵闹了,大伙儿都等着看这远从外地而来、难得一见的花鼓队。
远远地,已经可以的听到清脆的吟唱歌声悠悠飘了过来,大伙儿引领翘望,不多久,终于瞧见一群身桃红色衫裙的女孩们,个个手持锣或鼓,敲敲打打、边唱边跳,迎着街市的渐渐地舞进了聚集的人潮之中。
这群女孩儿的样貌不见得都是最美丽的,但她们唱着歌、打着锣鼓、跳着舞的精神,却个个兴致昂扬的欢乐着。
不沙说,光就这样就已教临安城街市里这些百姓们的心情转好了些。谁让自个儿的国家常年处在混战中呢?打不完的仗、逃不完的难,打完了大辽还有西夏,西夏的后面紧跟着金。唉,可怜的小老百姓也只有叫苦的份儿了。
这会儿,瞧瞧这群从江淮一路歌舞行过各乡镇城市的年轻女孩们,她们大都是受战争迫害的百姓。战火蔓延,摧毁了她们的家乡、牺牲了她们的亲人,为了能继续生存下去,她们只得藏住忧伤,结起了花鼓阵队,一城城的歌舞下去,赚取一些些足以活口的银两。
这,就是传说中的凤阳花鼓队。光鲜欢乐的身影之后,其实也只是一个个凄凉的战争故事……
“嘿,你们瞧,那女孩的歌儿唱的可真好哇!”
“唉,长得还挺讨人喜欢的嘛!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眨呀的,皮肤也比其他的小泵娘都要红润光泽呢!”
随着你一言我一语的,众人的目光全都瞄向他们所指的那个女孩的身上。
位在花鼓阵队里的这个女孩儿,看上去年纪似乎还很轻,由于十分清新娇秀的脸蛋和五官,使她看起来比起其他女孩要小了好几岁。
瞧她的歌声既清亮,舞起来的姿势也特别灵巧,即使随便站在一群人之中,也绝对会是最抢眼的那一个。不见得全因着她样貌的美妙,而是,这女孩举手投足间那份认真的欢乐感觉吧!
是啊,这娇俏生姿的可人儿——乔求儿的确是乐在其中的欢乐着。嗯,她正是温州乔府,莫名失踪了大半个月的乔府三小姐是也!
离家半个月,好不容易才让她遇上了这支花鼓阵队,还是在她半撒娇半央求了许久之后,她们才破例让她这个外行人加入的。
兴许是她向来便聪明伶俐,稍稍学了点儿歌舞技巧就能自个儿灵活运用了。好奇心特强的她,学习时可是疯了似的投入一股脑儿的认真劲儿,等此刻验收成果时,想当然尔,必定会是个受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
没错,乔求儿的人生哲学便是——凡事定得认认真真、不辱使命的玩!
听,她红润的唇口里唱的什么歌儿呀——
“左擒锣,右响鼓,手舞着锣鼓来唱歌,别的歌儿奴也不会唱,只会唱个凤阳歌。得儿隆咚飘一飘,得儿隆咚飘一飘,得儿飘,得儿飘得儿飘得飘飘一得儿飘飘,飘一飘……”
清灵的目光婉转地流动着,每一瞥,都让人觉得她是在瞅望着自己似的。
许多汉子更是捧场的对着她又吹口哨又鼓掌的,热闹欢乐的气氛早把街市给堵得水泄不通。
忽地,一阵急促的马啼声自人群后方踩了过来——
“大胆!是谁在这儿聚众生事,围扰盱眙军班师回朝的?”一名军装打扮的骑士举着宝剑对着人群里发问。
在他身后的,是一支绵延了十数里长的军队。
“盱眙军回朝?难不成是咱们大宋又打了败仗了吗?”百姓们敏感地感到困惑,似乎,对于战败的经验已经逐渐趋于无奈……
“住口!是谁说盱眙军打败仗的啊?国家大事岂是你们这群游手好闲的老百姓所能了解的!是谁?还不快招认?”骑士调转马头,朝着人群里一个个的搜索。
此时,军队里再度踱出了一位骑在黑鬃骏马上的男子,他的身形雄伟昂扬、高挺炯然,样貌虽然斯文,却煞是严肃。神情锐利中含着英气,抿紧的唇型透露了他有极严谨的性格。
“发生了什么事儿?”一开口,沉沉的稳定即由他的唇齿中散溢而出。
立刻,跟在这名男子身旁的另一位纤弱斯文的侍从随即靠近着向他回报道,男子听了后,先是不耐的皱了皱眉,正欲开口说话时,骏马前,却已然先响起了一阵铃?般的清脆说话声。
“喂!我说你们这盱眙军呀——”只惊见乔求儿一个人挡在那匹黑鬃骏马前,她知晓,驾驭这匹马的主人应该就是这一大队人马的将领了。
“住口!大将军说话哪有你这小丫头插嘴的份儿?”那个脾气一直很不好的卫士又再破口大骂,眼睛里仿佛还冒着火光呢。
盱眙军统领大将军——石天野,端坐黑鬃骏马上倒是显得气神自若,脸上并没露出太大的不悦。他知道,这趟被皇上临时召回朝的举动,已经让整支盱眙军的火气几乎都快升起来了,也难怪那个刚直火爆的前卫兵萧莽会这样乱发脾气……
“萧莽,你让她说。”石天野沉沉地发出了第一道命令。
“……”萧莽干瞪她一眼,旋即住了口。
得到了允许,乔求儿亦不甘示弱的回敬萧莽一记胜利的眼色。大伙儿全教她这举给吓傻了,这小女娃怎敢在大官人的面前顶撞呀?可乔求儿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她说,她就接着说了:
“大将军,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哪会不懂得国家大事呢?你们这些做官当将的,不就是该保护咱们平民百姓的吗?老百姓也有老百姓的作息生活呀,是你们这一大队人马闯入街市惊扰了众人,怎好还又凶又骂的呢?”
“你……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萧莽憋不住气,又吼了起来。
“怎么?人家有说错什么吗?”乔求儿顶起下颏,仰着脸面问道,双眸的方向对的是大将军。
石天野不作声,冷静的眸子瞅视着这名开口说话的小女孩。她看起来年纪似乎不大,但很明显的,她的胆量与聪慧已远远地超出了她的表相。思忖一番之后,他反而问她。“那小泵娘你倒说说,本将军该如何处置呢?”
乔求儿的双眸滑溜地转了转,浅浅的绽开一笑,简直迷煞了每一双眼睛。
“其实,也的确是你们这队盱眙军惊扰了大伙儿的呀,”她边说,边嘟着小嘴,感觉上又更娇小了些。“不过,这些百姓可都是很善良的,你们就当面向大家道个歉吧!”
“道歉?”石天野刚毅挺削的眉宇间不很明显地扬了扬,对于她月兑口而出的话有着一丝尴尬的怀疑。
“石将军,咱们可是骁勇善的盱眙军呢,就别浪费功夫跟这臭未干的小毛丫头计较了吧!”不服输的萧莽来个先下手为强。平常要他战死沙场他肯定大气儿也不多吭一声,但若要他向个小娘们儿认错……那还不如先了他了事些!
“嘻嘻!就因是素有威名的盱眙军,才更该谦逊温良、知错即改呀!”这回,乔求儿的笑大可就更灿烂了,浅勾的唇畔边仿佛随时都能开出一朵朵香气迎人的花儿似的。
她对上石天野的视线,朝他眨眨自个儿不喜受缚的顽皮眸子。
“咳咳咳!”拙于表达情绪的石天野被她一捉弄,险险怔忡了片刻,一回神,连忙补充说道:
“小泵娘所言甚是,盱眙军向来亲民爱民,怎会存心与百姓为敌呢?”于是,他抱起双拳,转望向现场围观的人群中。“那么,就由本将军向诸位乡父老告个罪,若盱眙军所经之处造成惊扰,还请诸位乡亲见谅了。”
语罢,场中干干地顿了一会儿。
没想到,紧接着竟然就响起了一阵欢欣雷动的鼓掌与赞好声——
“哇!盱眙军果然名不虚传,的确是咱们大宋的好样儿!”
“盱眙军!盱眙军!盱眙军!盱眙军……”
在接受群众热情回礼的当下,石天野再次将视线望进人潮中,企图想寻找刚刚还杵在他眼前,但此刻却已不见踪影的那个花儿般的小泵娘。
才转瞬间,她的身影便在人潮的暗流里,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