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家大宅盖在属于高级地段的山区,那是平凡人物远不可及的境地,占地十分庞大。
当祈约珥的车子经过门口的守卫室后,还得行经一段绿色隧道,而后看见草皮、花园、游泳池,最后才是那栋占地上百坪、设计独树一格且贵气万分的主屋别墅,
左岚音不发一语地盯着眼前的景致,她的心情是复杂的、紧张的。
老实说,方才行经那段绿色隧道时,除了紧张之外,更多的是兴奋,因为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但激情过后,兴奋感冷却,此时她的心中反倒生出一丝畏怯和惆怅,虚荣与自卑矛盾地交杂。在见祈约珥父亲之前,她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到了。”祈约珥熄了火,转向左岚音微笑。
“瞧妳,紧张的。”他疼爱地伸手模模她的脸颊,又将她的手包裹在他的双掌问,凝着她玩笑地说:“有我在,没什么好担心的。等会要是有人真敢欺负妳,看我怎么帮妳出头。”
“什么呀,说得好像一副要和人拚命的样子。”左岚音噗哧一声笑出来,“那里面住的可是你的家人耶!”
“家人又怎么样?老婆比较重要!”
“你别胡说八道!”左岚音笑得又腼腆又窝心。
“我哪是胡说,我可很认真的。”说着,出其不意就往左岚音的脸颊偷一个吻。“来吧!”
“嗯。”左岚音用力点头。心里一边感到自卑不安,一边又感到兴奋不已,在祈约珥宠爱的目光下,彷佛自己真成了这个优雅瑰丽不凡的世界中的一分子。
祈约珥紧牵着左岚音的手,每遇到佣人喊:“少爷好。”的时候,他总会再加一句:“这是左小姐。”然后佣人就会跟着喊:“左小姐好。”喊得左岚音逐渐有轻飘飘的感觉。
“爸!”祈约珥突然喊了一声。
坐在客厅沙发上,显得有些福态的男人,放下报纸回头道:“回来啦。”打了招呼后,接着对左岚音点了点头。
“董事长,好。”左岚音赶紧点头行礼。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见到董事长,以前总是在百货公司周年庆时,遥望在台上演讲的男人,如今就坐在她的面前,让她感觉很不可思议。
祈约珥牵着她走过去,站在祈翰面前,一开口就正式介绍道:“爸,这位就是我的结婚对象,左岚音小姐。”
左岚音吓了一大跳,直觉扯着祈约珥的袖子,眼睛瞪得好大。祈约珥回了一个充满自信且满足的眼神,然后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怎么样,很漂亮吧?是不是觉得你儿子眼光还不错?”
祈翰祥和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既不冷淡也不热情,一副平常心的坦然态度。
“听说左小姐是公司的职员?”祈翰问。
“是,我在西区百货服务。”
祈翰指了指沙发,“坐,用不着站着,”
“对啊,岚音过来坐。不用紧张,以后都是一家人了。”祈约珥故意又加了句,分明是说给父亲听的。
左岚音又尴尬又局促,非常不适应这种场合,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才对。祈约珥见了,故意挤靠着左岚音坐。
祈翰咳了两声,清清喉咙。
“嗯、嗯--”他扫了祈约珥一眼,才转向左岚音,用稍微亲切一点的口吻问:“听说左小姐能力不错,最近几个代理的案子都是由妳谈成的?”
“爸。”祈约珥喊了一声,牵起左岚音的手,连同她的手心一并包裹住。“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别提公事。”他蹙眉,极不悦父亲一直提有关公司的事情,这只会让左岚音更加局促。
祈翰又看了祈约珥一眼,父子俩彼此交换了眼神。然后祈翰再度问左岚音:
“妳叫岚音是吧?”
“是……是的,董事长。”
“既然不谈公事,那也别董事长、董事长的叫着,我只要听到有人这么叫,就很难不板着脸。”祈翰说。
“是,董--伯父。”左岚音微笑,终于稍稍安了心,看来祈约珥的父亲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
“家里有些什么人?”祈翰问。
左岚音还没开口回答,这时厨房走出来一位温柔婉约的中年女人,手里端了满满的一盘水果,脸上有着亲切雍容的笑容,她柔声说:
“来,一起用水果。”
左岚音僵住身子,一双眼睛像受到极度惊吓般,直勾勾地看向中年女人,她顿时心跳狂乱。
“约珥,见了阿姨不喊人?”祈翰用半命令式的口吻说,这是他们父子俩方才眼神交会间互换的条件。
“不--不用了。老爷,我没关系,不要强迫少爷--”显得窘迫的左明绢想抬头为祈约珥说话,然,她震住了,她看见左岚音坐在那里,一时间忘了有所反应。
当左明绢稍微恢复过来时,祈约珥已经喊了她阿姨,并拥着左岚音介绍:“这位是我的女朋友,岚音。”
“……哦,妳--妳好。”
左明绢迅速低下头去,脑中轰地一声,什么意识都没了,只有反复不断地喃念:“怎么会是岚音?!”
左岚音承受不住突来的惊吓,胸口痉挛着。但是她还是努力压抑情绪,唯恐一不小心露了馅,毁了母亲的幸福。
“阿--阿姨。”喉中像梗了块巨石,左岚音的这声阿姨喊得万般艰难。
左明娟猛抬头,对上左岚音那双黑魅深邃的眼睛,那里头有的只是谅解与包容,就像以前一样,她也是用这么一双眼睛,包容所有加诸于她身上的不公平待遇,愈是冷漠、镇定,就表示她受的伤也愈深……
左明绢脸上的光采黯了下去,对这样的情景无言以对。
“难得全家人都到齐了,我看今晚就到晶华酒店用餐好了。”祈翰大悦,兴致高昂地提议。
“爸说晶华是吗?我打个电话订餐。”祈约珥一边打电话一边问:“喜欢法式料理还是中国菜?”
“都好、都好。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吃什么都开心!”祈翰爽声笑答。
左明绢紧张的捏握拳头,那紧皱的眉头看进左岚音的眼里让她很痛,她不忍见母亲为难,于是编了借口。
“等一下。”她喊了一声,“真对不起,我太糊涂了,其实我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约会,结果却忘了。真的很对不起,现在才想起来,所以……所以用餐可不可以改下次?”
“什么约会?”祈约珥放下电话,询问着她。
“那个……就是……对了,早上你不是也看见了,庾曼翎来找我?我们约好了一起用餐,结果我竟然忘了。”左岚音避开祈约珥质疑的眼神,直接向祈翰行礼,“伯父,真对不起,”
“哦--这样啊!那好吧,既然已经事先和人家约好了,就不好爽约。下次吧,下次再好好的聚一聚。”祈翰说着,看来他对左岚音还蛮满意的。
“好的,伯父。”她抬抬眼皮,看着妈妈。
祈约珥虽然心底觉得奇怪,不过他还是配合地说要护送左岚音回家,左明绢一路跟到了屋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左岚音看了好不舍,她想扑上去拥抱住母亲,安慰她别担心,真的……真的不用担心……
一整天,左岚音一直托腮望窗外的天,看着窗外的阴暗和灰沉,将下雨的天空,像一张泫然欲泣的脸。
行动电话已经响了好一会,此时才引起左岚音的注意。
她并没有马上起身去接听,只是微微侧过头,盯着搁在桌上的行动电话看,看着它的震动,揪得她的心更痛--
棒了好一会,铃声戛然而止,她却狠狠震了一下。
室内再次恢复死寂,缓缓地,她又去望外面那一片灰沉。
不一会,灰沉的天空开始下雨了,雨势一开始就来得凶猛,豆大的水珠斜打进窗还会刺痛皮肤,接着雨就劈里啪啦地下着,伴着闪电雷声,还有种鬼魅的气息。
必上窗户,她慢慢的站起来,隔着玻璃窗继续看着窗外,也看着自己的倒影,倒影中的自己,是那样没有生气。
幽幽叹了一声。
命运总喜欢跟毫无反抗能力的人们,开着恶劣的玩笑,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玩弄着人类的遭遇。天下之大,人类何其多,为何偏偏--母亲是约珥父亲的对象?
她苦笑两声。这一来,她和约珥不就成了一对兄妹?!
多有趣是不是?这么戏剧性的情节竟然发生在她身上!仰头对天,她真的很想问,上辈子她究竟造了多少孽?
低下头,又是幽幽一声长叹。
接着,门铃被按得叮咚响,彷佛像催魂似的。
似乎早猜到了门外的人是谁,她慢条斯理的起身,慢条斯理的前去开门,
如意料中,门外站着的是那个人,但他此时浑身却被雨淋得湿透,脸色苍白,发梢还悬挂着雨珠。
“你怎么--”左岚音怔住了。“淋成这样?”心揪得一阵阵疼。
“原来妳在啊!”祈约珥松了一口气,笑了。
“我找妳了一整天,一早听说妳请假,还以为妳病了,电话又打不通,急得我……”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突然看见躺在桌上的行动电话。他一愣,走过去拿起来一看,上面显示二、三十通的未接电话。
他惊疑,回过头去。
“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看了他手中的行动电话一眼,没有马上回答,径自往浴室走去,一会儿拿了条毛巾出来,递给他。
他接过毛巾,擦拭头发。“为什么不接电话?妳知道我紧张得……”
“我们分手吧!”
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把祈约珥整个人震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
“妳刚才说什么?”他笑得有点僵硬,认为是自己听错了。
左岚音凝视他,屏住呼息。
“听起来有点突然,不过,我真的考虑了很久。”她强迫自己看着他说,这样说起话来会比较有说服力。
“你的条件不管在任何方面都很好,和你在一起应该会很幸福。看,我们才交往多久,整屋子的家电全都有了,我相信以后一定还会得到比这些更多、更多的物质享受。而我是向来哪里有钱就往哪儿窜,能够交到像你这么体面的男朋友,家世又那么好,这辈子是不愁吃穿了!”她拨拨头发,一副妩媚、世故的模样。“但是后来我发现--实在撑不下去了,因为我不爱你,我一点都不爱你,硬要把自己和一个不爱的人绑在一起,实在太累人了!”她背着想了一整天的台词,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又冷酷又无情。
祈约珥瞅着她。
“妳说什么?”
在他逼视的眼眸下,左岚音几近崩溃,然,想到母亲,她硬是咽下苦涩,狠心地说:
“你还听不懂吗?我说,我们分手!”
他瞇起俊辟,用怀疑的、不信的语气问说:“妳现在说的都是真心话?”
“当然。”她甚至对他冷笑,“这几天我受够了!你把我盯得那么紧,都快把我逼疯了,我喜欢自由,不喜欢受约束,本来我以为反正你有钱,我可以为了这个忍耐,可是后来才发现,太难了!我受不了了,所以我要分手。”
她一鼓作气的吼了出来,心却在淌血,而她感觉到了……那黏稠的液体从心脏淌流了出来。
两人眼眸相对,陷入一片难堪的沉默,气压低到会闷死人。
“分手吧!”她幽幽的再说一次。
他的表情阴寒得吓人,瞪视着她的眼神那样陌生,彷佛到今天才认清她的模样,教她心痛不已。
“我再问一次,那真的是妳的真心话?”
她沉默了,眼底浮掠过一抹为难,但很快又被狠心取代。
“这是做什么呢?何必非要撕破脸,我们好聚好散不行吗?我看你也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人啊!”
实在压抑不住胸口翻涌的酸楚,她只能别开脸,硬把悬在眼眶的泪珠逼回去。
缓缓的,他的唇畔漾起了嘲讽,表情冷硬起来。
“也就是说这阵子妳很『勉强』的和我交往,只是因为我有钱?而妳其实一点也没有喜欢我,甚至很厌烦和我在一起?”
“对,没错。就是这样!”
结束吧,赶快结束吧!她撑不了了,泪水怎么也关不住……
他绷着脸,眉眼一沉,像死了心般,将手中的毛巾用力一甩,随即转身离去。
砰--巨大的关门声震动她的灵魂,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淹没过她的眼、她的脸……
她挫败地跌坐,全身虚弱的连呜咽声都挤不出来,满目的泪模糊掉她的视线,无声的道着无奈的悲语……
祈约珥踩下油门,在川流不息的车阵中狂飙,让仪表板上甚少超过七十的时速飞飙至一百五十。
我不爱你,我一点都不爱你,硬要把自己和一个不爱的人绑在一起,实在大累人了!.
砰!
他用拳头猛搥方向盘,造成车子一阵左右摇晃,险些波及其他无辜车辆,引来隔壁车道车主的漫骂--
“神经病!”
他忽而发出一连串狂放的笑声。接着,在一个危险的紧急煞车后,他的车惊险地停在路旁。
他乏力的倒向椅背,一只手顺着高额抚向发顶。
可悲啊!祈约珥,你竟然这样子给女人甩了!
充满怒火的眼竟然蒙上一层不可思议的水雾,直至此刻他才领悟,原来他用情已经这么深--深到即使刚才他好想掐断她那纤细的颈项,但最后却连甩她一巴掌都舍不得。
他高声咆哮--
“左岚音--左--岚--音--”
左岚音拨弄着咖啡杯盘上的汤匙,盯着对桌的一对情侣发呆。
“岚音。”
左岚音抬头,“妈,妳来了?”发现母亲的到来,赶紧站起来拉开对面的椅子。
左明娟握住左岚音的手,“岚音,妈--”
“急什么啊,先坐下再说嘛!”她用撒娇的口吻笑说,推了母亲入座。
左明绢忐忑不安,视线不离左岚音。
“妈,想吃什么?牛排好吗?”
“好。”左明绢的眼眶蕴酿着一层水雾,心急着想解释前几天的状况。但是该说什么好呢?其实这几天她一直都很混乱,不晓得该怎么办。
服务生点了餐离去后,左明绢就迫不及待的说着。“岚音,妈对不起妳--”
“妈!”左岚音柔柔的喊了声,抽取面纸为母亲擦拭泪水。“干嘛这个样子?根本就没什么呀!”
“妳放心,妈--妈一定会为妳的幸福着想,妈不会害了妳,妈--”说不下去了,左明绢摀着嘴哭了出来。“老天爷真不公平,真不公平啊!”
左明绢一字一句说得左岚音心好痛,看着母亲悲伤的泪水、抖动的肩膀,想着她这一生受过的伤害,她真的不舍,好不舍……
她伸手握住母亲的手,紧紧的握着。
“妈,我要出国读书。”她说出自己的计画。
“什么?”左明绢猛抬头,颊上还悬挂着斗大的泪珠。“……出国?”
“是啊,出国读书。”左岚音挤了个灿烂的笑容,“这一直是我的梦想,我都没告诉妳是吧?”
她故作俏皮样的说:“因为啊,以前我们家很穷,我根本就不敢说,但是现在我存不少钱了哦!”她顿一下,再笑。“而且,我也不必担心妳了,因为我知道以后妳一定会很幸福,所以我可以放心的去追逐我的梦了!”
“岚音……”
左岚音轻松的叹了一口气,“终于也让我等到这一天了,哎呀,妳都不知道,我等了多久了!”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很难让人怀疑是骗人的。
“岚音……”左明娟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妳……妳不会是为了妈妈,所以才……”
“哎呀,妈妳在说什么呀?我要去实现我的梦想,妈不替我高兴吗?”左岚音噘着嘴撒娇。
“我是高兴,但是约珥呢?妳打算和约珥一起去是不是?”左明绢终于抓到一点头绪。
“喔……啊,牛排来了,我们先吃牛排,”
服务生送餐过来,左岚音低下头去掩藏情绪,等服务生离去后,她已经可以再次微笑了。
“妈,赶快吃啊,这牛排看起来挺好吃的样子。”她将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再和母亲更换盘子,“妈,赶快吃吃看。”
“岚音,如果妳是为了妈妈才要出国读书,那我不答应。”左明绢正视左岚音,难得严肃的说:
“对一个母亲来说,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会比女儿的幸福来得更重要。如果,妳是为了我而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妈不会高兴,妈只会痛苦,会恨自己一辈子,恨我这个做妈的无能、没用,只会害了自己的女儿一生,感觉自己是个罪人!”
坐在啜泣的母亲面前,左岚音眼眶凝满泪,模糊了视线。她努力想将它逼回去,想赶走内心的难过痛苦,不愿在这时候被软弱击倒。
但是,泪水却怎么也关不住--
“妈!”左岚音酸酸的喊了声,泪滚了下来。她伸手紧紧的抓住母亲的手,像无助的小孩一样。
“妳不要想太多了,事实跟妳想的完全不一样。我是真的想去读书,这是计画了好久、好久的事情,我一直对服装设计很有兴趣,但是没喝过洋墨水,拿个洋奖,在这一行想出头还真有点难。”她抹抹眼泪,笑着说:“等哪天我真的成功了,妳就可以很骄傲对人家说,那个某某人正是我左明绢的女儿,你们看,我是不是很会教女儿啊!”
这话把左明娟逗笑了,她破涕为笑地看着面前这个美丽动人的女儿,这个自小就跟着她的苦命女儿,她到底是该赞成还是反对?那真的是她的梦想吗?不是牺牲?
“那约珥怎么办?”左明娟再问。
“就交给时间决定好了,”她淡淡地笑了笑,“我这一去不晓得要几年;总不能叫人家等吧?”
“如果我和祈翰分手,妳是不是就不会出国了?”左明绢再试采。
“又来了,妈!”左岚音叹息,“我都说了,不是妳想的那样。再说,妳和祈伯伯分手的话,那我不是又要担心妳了?拜托,妳女儿也已经老大不小了,妳就放我自由,让我去飞好不好?”
“岚音--”
“好了,好了,别又哭哭啼啼,别人见了,还以为我这做女儿的很不孝呢!”她俏皮的笑着,挤到母亲的身旁,搂着她,“妈,妳放心,我一定会幸福的,妳不用操心,因为我真的好爱、好爱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