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惩罚
男人们的重罪,
神给了我
这光滑的肌肤,
这黝黑的长发。
后理帆醒来时,身旁躺的不是杜雪薇,而是铺著她那袭性感的NinaRicci礼服,像婀娜女体摆了个S形,底裤更是大剌刺丢在枕畔。他探手抓过,纯丝的布料,有种舒眼的柔滑感,最引男人遐想的地带,写了几句与谢野晶子的诗——明显是不久前写的——用他的Dunhill钢笔写的,他认得那晕染得乱七八槽的色泽。
很典型的杜雪薇风格。
后理帆看了好一会儿,伸展四肢,顺手将女性底裤放回礼服旁,翻身下床,将放在床尾凳的夹裤一件一件穿上身,长指扒了扒凌乱的发丝,旋足移往窗台前。
拉开遮光帘,外面漫著雾。这个寒冷的地区,不是雾就是雪,少见妍暖,莫怪这旅店叫“等待太阳”。
天空像少年苍白的脸,从旅店十三楼眺望下方街道,感觉是荆棘海淹上了陆地,一片淼茫、浑沌。
海雾流窜,行人浑身厚重的御寒衣物,有的连脸都蒙了起来。只有那名穿著男性风衣的女子,衣摆下露出—双鲜红细跟鞋和白皙的脚踝,她的模样很性感,长发乱乱的,站在街边,不时回首仰望后方高楼建物,红唇意味深长又神秘地弯了弯。
真好。后理帆投宿的旅店就在无国界慈善组织行政中心对面,与她住的宿舍隔一条街,她有时间回去换个制服,赶上开会时间。
迈著不疾不徐的步子,杜雪薇穿越八米宽的街道。车辆零零星星,安全得很。
一台彩绘怪异的辐斯T2以极缓的速度行至路旁,对著正走过行政中心门前广场的杜雪薇按喇叭。
“雪薇——”T2的驾驶,摇下车窗,唤著她的名。
他已经好久没这么唤她了,她想多听一会儿他的声音。
杜雪薇放慢行走速度,但不回首,眼睛看著广场上巨大的绿色羽毛——那是一座以组织徽帜为造型的建物,由特殊陶瓦、钢塑搭筑,从半空斜倾至地面,有人说立在广场中央像遮挡冰雪的屋顶,她倒觉得是朝地面搁浅的空中船艇。
“neverdowntoearth——”几个字不由自主地流泻出来。
那是加汀岛著名的夜潜俱乐部——
他与她初遇那晚,她跟著他回家。他并没有意思要跟她一夜,但她一开始,就不打算放过他。
他们——几乎是——手牵手,一起定过海边。
幽蓝的夜海镶了一弧银白,漫过他们的脚板,鞋都湿了。月辉中,她的头发闪著栗色光芒,两只手拉著他的左掌,脚步拖慢。“不要走那么快——”
“放开我的手,你自然可以慢慢走。”他回答她。
年轻脸庞掠过一抹恶作剧的笑,她两手用力一捏,故意抓得更紧。“没人能命令我。”
就是这样,他们相遇不到三小时,根本称不上认识。她已在他面前,把叛逆的人格特质展露无遗。
“嘿,我们来果泳吧!”
他顿住脚步,回身看她。
她在微笑,眉梢挑得高高地,一副自认为想到妙点的表情。
他也笑了,可那俊逸飞扬的神情很短暂,教人不及欣赏,只听到他的嗓音传出:“你说你叫‘杜雪薇’?”
一双灵动的栗色瞳眸眨了眨。“后理帆。”她对著他叫道,嗓音清亮得如飞旋的泡泡,有那么点俏皮、那么点柔美与娇腻。
他审视著她,发现她的眼睛与发色相同。他慢慢举起手,模她的发,她没闪避。
“你多大?”他问她。
她握住他的手,笑著。“够大了。”她将他的手往自己颈项移,抚过锁骨,停在胸前。
他俊脸深暗,下说话,等著她继续动作。也许,他以为她应该有点害怕,并且懂得收敛,偏偏,她说:“neverdowntoearth——”美眸看丁看他的脸,又扫视他身上的T恤,银铃笑声自弯抿的唇角逸出。“一直在高潮之上、一直在高潮之上……”她跳起舞来,在沙滩上轻盈跃动、转圈。
他追她,将她抓住。两人站在沙滩上,眼对眼。
潮来潮退,夜风镰刀刮落长在悬崖岬角的野花,鲜红落办随海涛翻卷,涌起一阵浪泡街上沙滩,留下雪白细沫。
他垂眸,看著她脚边湿润冒泡的贝壳沙地,挑挑唇。“要果泳,还是跟我回家?”
这时,她才迟疑了一下,鬈翘的睫毛低敛著,蒙胧的眼神也往下瞅。“好像有点冷……”她慢悠悠地仰起脸庞对上他,说:“Lightmyfire——”
点燃火,后理帆叼著烟,离开窗边。站在床畔抽了几口,把烟搁在夜灯桌的烟灰缸,他拿起床上的女性衣物,收进衣帽间。
币大衣的架子上,她的长外套还在,倒是他的风衣不见了。
后理帆将杜雪薇的NinaRicci礼服挂好,找了件防水短夹克,定出衣物问。门铃正好响起,音节很规律,每一声都间隔三秒,不急不躁,训练有素。他穿好外套,取回搁在烟灰缸的半截烟,慢条斯理走出卧室,行经起居客厅,去开启房门。
两名旅店的女员工推著工作车,站在门前,说:“早,先生——”
“今天下用整理。”后理帆关上房门,吐了口烟,将烟蒂丢人工作车的清洁箱,照例给了小费,才离开。
两名女员工帼视一笑。整理这位黑发帅哥的房间,原本就轻松。他不像其他男住客一样,每天带“O边境”的小姐回来开派对,弄得房间又乱又脏。他住在这儿几星期了,生活作息很规律,根本是个模范客人。今天,什么事都不用做,又赚到他给的优渥小费,真是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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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唇噙著笑,杜雪薇听著男人声声呼唤的嗓音逼近。
“雪薇、雪薇……”
明明不是后理帆,她却想起那一年在加汀岛的事。昨夜如梦般的重逢,真是美好,狂喜的余韵直到现在仍包围她。她好久下曾这么快乐了,男人的呼喊传进她心底,昨夜的愉悦在她身体延续著。
一只大掌抓住她的手腕,伯她消失般地紧紧车握她。
“雪薇,我在叫你,你没听见吗?”
杜雪薇转过身。穿著制服的男人拉著她柔荑,与她站在绿色羽毛的遮荫下。看见男人皱眉的俊颜,她有些得意。“怎么是你,流远?!”故作惊喜。
松流远额心更加深折。“你昨晚去哪儿了?”
杜雪薇美眸轻眨,歪著头,一脸不可思议的恍神表情。松流远居然会问她去哪儿——他从来觉得她这么大一个人了,不需要被关心的。
“雪薇?”他唤她。
她沉定思绪,问:“你找我吗?!”这次,是真的惊讶并带欣忭之情。
松流远抿直唇,一会儿,才道:“我昨晚去了饭店——你订的房间……”
杜雪薇又愣住了,美眸圆睁,呆望他的脸。
“我去了,”松流远放开她的右手,继续说:“等了一整夜,你始终没出现,去哪儿了——”
“呵……”杜雪薇忽然笑了起来。
忪流远止住嗓音,不明白杜雪薇在笑什么,竟然笑得抱腰,眼角沁出泪来,使得他揽眉下舒。“你怎么了?雪薇——”
“我怎么了……”杜雪薇挺起胸膛,抬眸对住松流远,素手拨拨长发,模模脸。“我看起来生病了吗?”她往前一步,踮脚,浅浅的吻落在男人唇上。
“我看起来生病了吗?”语气轻快,又问一次。“你觉得我怎么了?”
松流远一时无语,想说话时,她已回身,像风一样,掠过广场边的另一条街道转角,消失了。
浓雾不散,广场对街旅店的旋转门外,后理帆站在那儿,将杜雪薇与松流远的一举一动看得明白。
浓雾不散。
潜水专家总是拥有一对异于常人的双眼,不但视力好——尤其从事不亚于探测外太空的深海沉船打捞工作——更能在模糊的环境中分辨实虚。
想必那名戴白色贝雷帽的男人,就是雪薇的现任情人。后理帆斜挑唇角。与十年前一样,她有固定对象,却和他最亲密。
真是讽刺,也合适——
人们说她是雪中蔷薇,没有哪儿比这个终年漫雾飘雪的荆棘海适合她,这儿是她的游戏场。
她好得很,愉快得要命。昨晚,与他重逢,两人热烈缠绵,彻夜温存,重新回忆彼此带给对方的刺激、冲击与满足。他美妙的器官在她体内游栘,滚烫的液体,甜蜜地浸润她腿间,她最柔女敕而灼热的时刻,老是不赴约的男人,竞在等她!
他说他等了一整夜、一整夜、一整夜……
杜雪薇拉紧身上的风衣,冰冷气流随著她迈动的长腿灌人,她心里想著昨晚的事,一点也不觉得冷,反倒血液奔腾,浑身有股焦躁之气。
爆裂的花苞团簇在人行道的花圃中,这些花花草草全是无疆界学园农学研究部改良出来的,就算天寒地冻,还是吐长鲜艳的花蕊,等待受粉。
越冷越春意盎然,雾中花海,闪匆迷离,恰如其分地掩映著街边建筑。十五层楼高的组织师长宿舍藏匿其中,杜雪薇一走入,清脆的高跟鞋声响汇入打蜡机发出的噪音中。
“你还真是毫不掩饰呀……雪薇——”一阵语带调侃的嗓音,从大门右侧书报阅览区传来。
杜雪薇驻足回首。她的前辈同事——安朵放下手中的生态期刊,自贵妃沙发站起,朝她走来,
“真好看,”安朵美颜盈笑,眸光凝定在杜雪薇身上的男性风衣,说:“流远的——”
“他压根儿没发现我穿的是男人风衣。”杜雪薇打断安朵,红唇微挑,神态冷艳:“这不是他的衣服。”
“是吗……”安朵下怎么惊讶地应声,转个话题提醒道:“会议别迟到——”纤指扬向中庭花园入口上方的大钟。
还有十五分钟。
杜雪薇一瞥安朵身上整齐的师长制服,旋身走向电梯,“我上去换衣服,等会儿见。”
安朵对著杜雪薇背影挥挥手。清洁工推著打蜡机还在轰隆隆地吵闹著,所经之处,大理石地砖无不被磨得亮铮铮,光可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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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朗的会议室像间日光茶厅,羽毛造型壁灯一盏盏,释放与太阳色泽相同的光芒,三十人座大会议桌中央摆了盆小岛似的花,蔷薇、百合、雏菊、紫光殿、荣冠花……看似乱插一通,毫无主题,却奔放殊美,完全彰显“无”国界组织之精神。
“真难得各位都乖乖穿上制服来开会……”
除了—身笔挺制服,—颗灵光脑袋,今天的会议依循往常——不讲规矩与程序。座位没分主客大小,主持会议的高阶师长——松亚杰——混在十位中低阶师长里,如果不是他头上的白色贝雷帽别了许多勋章徽饰,像颗贴满膏药的秃头,还真看不出谁是师长的师长。
“我以为某人又要穿著性感礼服来……”松亚杰刻意地住杜雪薇瞟了一眼,然后指示:“安朵,这次会议记录由你作——”
安朵颔首,打开桌上的笔记型电脑。
“刚刚那句可别记上。”忪亚杰曲指点桌面,又看向杜雪薇。“没迟到——奇迹,嗯?”
杜雪薇回瞪他一眼,迳自端取桌上的热咖啡啜饮。
松亚杰微笑。“难得早来,不选蚌好位子坐我旁边?门在你背后五公尺不到,我怕你偷溜——”
“这会议再不开,我真要溜了,松老师——”杜雪薇哼笑,娇声嗲气往下说:
“或者,趁早散会,放我跟你儿子回去——上昨晚没上的床……”她站起身,绕过三个空位,定到松流远椅后,故意亲热地抱住他的颈项。
不知道谁在吹口哨,吹得有韵有调,听起来像英文老歌〈Ireallydon\'twanttoknow〉。
“雪薇,别闹了。”松流远握住她的手腕。在广场见到她时,她身上有淡淡酒味,他隐约觉得她宿醉未醒,有起床气,现在更加确定。“我请外面的人帮你送颗解酒锭进来。”他说著,拉扯她缠人的柔荑,欲挣月兑。
“什么解酒锭,”杜雪薇冷嗤,自动放开手。“我才不需要。”宁愿走回原位,也下落坐他身旁的空位。三十人座大桌,室内开著暖气,用不著靠体生热,坐松点,才宽敞舒服!
拉很远呢。口哨声停下停,又断断续续吹长调,十几只眼睛瞧著杜雪薇与松流远,气氛怪异,不难察觉。吵架了吗?应该不可能。这对男女长期远距离恋爱,分多合少,若不把握相聚时光,还要浪费时间吵架,可真会成为过去的春梦……
“好了,都给我集中精神,专心开会,男女之事随便你们私下怎么搞,别搬上台面。”果然是没规没矩的无疆界学园师长中的师长,松亚杰讲起话来毫不修饰,气魄十足。“等会儿,菜鸟队伍会进来,请各位仔细观察,看看哪一个适合担当领队总召——”
组织传统——刚月兑离学园的制服生有其义务,背负慈善之名,征拔贫苦战乱疾病乡壤。行前,师长们会出考题,选出最能胜任领队的精英。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推开门,进入会议室,填满二十个空座位,还余两抹站立人影斜靠在门边,像戏院守门的验票人。
“你们两个不靠近一点吗?”松亚杰遥控关灯,敔动讲台那方的大萤幕,对著门边的潇洒人影喊道。
人影摇手致意,依旧站在门边。
松亚杰随他们意,宣布会议开始。
大萤幕上影像飞掠,从战争景象、贫民、病童……到饥荒,然后,出现一栋用棕榈叶和铁皮搭盖的建筑,画面停住。
“这是你们首次任务要去的地方。”松亚杰对菜鸟们说明。“都看清楚了吧,这个国家内战方休、贫穷破败……不过,这些不需要你们管。”总是这样——
有人在黑暗中翻白眼吐舌头。忪老师老爱在酝酿“任重道远”气氛后,来上一句“这些不需要你们管”。
“你们这些菜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终于要进入正题,松亚杰清清喉咙,模模下颚性格的短须,说:“驻守这家医院。”他站起身来,手指向萤幕中的棕榈叶铁皮建筑。
“那是医院?!”有人惊讶质疑。
松亚杰挑唇。“菜鸟就是菜鸟……”哼笑说道,他绕著会议桌走动,掏出口袋里的烟斗、烟丝盒,敲了敲、填了填,点火,吞云吐雾起来。“我说你们啊,就算没见过世面,也别急著表现出来,别忘了你们可是穿著制服的——处变不惊,懂吗?你们的学长姊——在座的这些年轻师长们——”
“别罗唆。”有人不耐烦了。
松亚杰看向那个可能昨夜欲求不满的家伙。“我正要提起你的丰功伟业——”
“不要随便浪费他人的时间。”松流远迎视父亲的目光。
杜雪薇听见松流远说的,不禁眯细眼眸,偏首瞅过去。他还知道不要随便浪费他人的时间啊……
“请回到正题。”安朵停下在键盘上移动的双手,严正地道。她可不想记录父子问的对话。
“好吧。”松亚杰闲适地叼著烟斗,走来走去,说:“你们这些菜鸟的任务就是去接管那家医院。那个地方距离国家首都大概八百公里,没有机场,交通不便,道路颠簸,周遭有数百个村落,难民营,热带疾病横行……你们都研读过热带病学,却没去过热带区域——这点可能很有问题,不过,很多事都是从有问题开始,我相信各位一定能圆满完成首次出队的任务,是吧?”拍拍某位坐在杜雪薇邻座的菜鸟肩膀。
菜鸟受教地点头称是。
松亚杰笑笑定离。这批菜鸟有点无趣,不像某个谎报年龄进入组织的叛逆家伙……
“很好。”烟斗往会议桌缘敲一下,松亚杰说:“散会后,雪薇老师会把这个国家的资料印傍你们——”
神游太虚突遭点名,杜雪蔽掹地昂起脸庞。为什么是她做这种鸡毛蒜皮事?
接受到她悱愤似的视线,松亚杰不以为意地一笑。“师长里,你资历最浅,记忆最新。”先拿阶级压她,再吩咐:“你今天不用到学园教小表,就顺便把第一次出队该注意的事告诉这些菜鸟,嗯?”
杜雪薇蹙了蹙眉头。这不是存心占用她一天没课的悠闲时间吗?可恶的老狐狸!
“就这么决定了。”松亚杰接著说:“现在,我们直接来评选领队总召吧。各位年轻师长有没有什么话要先说?”
“可以借些您的烟丝吗?”天外飞来一句。
背对门口座位的人头纷纷转动。一个男人挡住另一个,冒冒失失地定过来。
“打扰了。我是潘恩·威尔森——”自己报上名。“来旁听的。你好。”莫名其妙与杜雪薇握手。
杜雪薇藉著来自大萤幕的光辨识男人——有点眼熟,但不认识,金发也不是她喜欢的型——红唇淡淡一勾。“我今晚没空喔……”优雅抽回白皙玉手,她执起会议桌上的马克杯,喝著冷掉的咖啡。
“不是说要借烟丝吗?”松亚杰走来。“来者是客,请用——”拿出烟丝盒,大方递给潘恩·威尔森。
潘恩,威尔森一笑。“那我下客气了。”从口袋拿出卷烟纸,三两下动作,沉醉地享受起上等烟单的滋味。
“你很识货,年轻人——”松亚杰说。
“当然。谢谢您。”潘恩·威尔森握握松亚杰的手,踅回门边。“请继续会议。”
处变不惊,无为所动。菜鸟们没再回头转身。什么会议旁听?太怪了吧!般不好刚刚的一切都计算在领队总召评选上,测试他们的专心度,不可再上当……
“好了,我们继续。”松亚杰开口,悠然抽著烟斗,边定边沉吟地说:“我这里有一个问题……嗯……是这样的——我在画面上那家物资贫乏的医院诊断出一名肺结核病人,情况相当严重,但医院里没有治疗结核病的资源,只有八百公里外的首都医院有,我该怎么做比较恰当?”停住步伐,他站在讲台,视线流睇每一位菜鸟。
“当然是尽快把人送到首都医院接受治疗!”菜鸟们几乎异口同声,充满热忱。这还用问,他们可是秉持慈善宗旨的,救人为首要目的。
松亚杰没吭声,烟雾缭绕他的脸,仿佛陷入深思。会议室安静了好一会儿,有人垂眸挑唇笑著。杜雪薇看见了——松流远嘴角上扬,笑著。
“你们都是猪脑袋吗?”杜雪薇陡地站超,犀利的言词冒出口。“你们知道肺结核一旦接受治疗,至少要多久疗程?你们知道在那种战乱后的穷乡僻壤有多少人每天吃都吃不饱?”两个问题,一串怒气。
菜鸟们一头雾水,不明白哪里犯错。
“雪薇……”安朵抬眸,敏感她反应太过。
“他们还是新人,想得不够深……”有人缓颊。
松流远也开口:“你太严厉了,雪薇——”俊颜带著宽厚似的笑容。
就她最尖酸刻薄、爱找新人麻烦!
杜雪薇愤盈,美颜冷凝。“我以前是新人,脑袋也没这么迟钝。不是要我这个资历最浅、记忆最新的师长提醒他们该注意的事吗——”她嗔睨众人,针对菜鸟们继续道:“把一个每天吃饱都成问题的人送到八百公里外接受治疗,你们觉得他会乖乖待六个月吗?如果两个月,他的病情好转,首都医院就会请他出院,接下来的四个月,你们觉得一个吃都吃不饱的人会定期到医院拿药服用吗?告诉你们,他不会。当他的基本生活都成问题时,就算药是免费的,也不像有饭吃那么吸引人,然后他会回八百公里外他所熟悉的地方谋生,并且带回有抗药性的结核菌。等到有一天,你们有资源治疗结核病,菌种都已经有抗药性了,你们就只能束手无策,真是可喜可贺——”
“可以了,雪薇老师。”松亚杰沈声打断杜雪薇的嗓音。“可喜可贺就不必了。”身形移至她背后,大掌往她肩头一放,将她压回椅座上。“你喝口咖啡解渴,接下来,由我说明就行。”
静默像黝黑的鸟在空气中展翅,遮掩了会议桌周围每张尴尬的年轻脸庞。
好长一段时间,松亚杰才开口:“刚刚的问题,雪薇老师点出的不仅是抗药性,当然还包含一个内战国家的社会现况。你们这些菜鸟看了那么多我刚才放的照片,显然无所通悟,各位的心思都不够缜密——”顿住语气,他取了遥控器,把大萤幕关闭。
没了光源,又是一片鸦雀无声,隐约只剩手指敲打键盘的细响一点一滴在会议桌上匍匐开来。
“这些都要记录吗?”安朵出声。
“都要记录。”松亚杰吐了口烟。“也许——你们这第一次出队,还是得有个随队指导暂代领队总召……”一堆人仰起脸庞,他接著道:“我看——由雪薇老师跟这趟任务吧——”
“什么?!”有人惊呼。
松亚杰迳自往下说:“就这么决定,散会。”语毕,飞快走向门口,不管背后爆出的意见。
“你真要派她带领新手?”门边的男人出声。
忪亚杰看了看男人——不是借烟丝的潘恩·威尔森。“怎么今天净是生面孔?”
“后理帆。”男人报上名。
“你好啊,年轻人。”松亚杰握握后理帆的手。两人的另一只手同时推开隔音门,往会议室外的长廊走。
像出了戏院一样,长廊明亮刺眼。
松亚杰微眯双眼,问:“来参观无国界慈善组织总部吗?”脚下一停,拿著烟斗往靠墙的立式烟灰缸敲了敲。
后理帆看著墙上的挂画,重复道:“你真要派她带领新手?”
松亚杰回眸。“她很凶,对吧?”这年轻人“旁听”他们开会,看了一场戏,大概是对雪薇留下深刻印象,怜悯起那群菜鸟了。他笑了笑。“那是我儿子的女人。”加了句,收起烟斗。
后理帆眸光沉了沈。“你未来的儿媳妇?”撇唇,又道:“恭喜你。”
松亚杰哈哈大笑。“年轻人——这听起来有点恐怖……”挥挥衣袖上的一点烟灰,他迈动长腿往前行。
后理帆跟随松亚杰拐过廊弯,一面说:“我是涅普图水下与航海组织——”
“NUVO呀!”还没听完,松亚杰便略显惊讶地插话。“你们最近不是在荆棘海搭了—座打捞平台,像要探勘海底石油似的……”他进电梯,看著后理帆。“来我们组织有什么事?”
后理帆也走进电梯,按下关门键。“我想捐一笔钱给你们——”
“喔!”好惊讶。
“你们的行政单位说现在你主事——”
“所以你要给我一笔钱?”松亚杰按了楼层键。
电梯开始爬升,一片海连天镶入背后的透明墙面。
后理帆沈声开口。“虽说‘无国界’,但是根据我方收集的资料,你们的组织对那一片海洋有管辖权——”
“百分之五十。”松亚杰悠然盯著楼层显示板里的数字变换。
后理帆挑唇,转身看著远方的荆棘海,长指在透明墙面上写下松亚杰说的数字。“您的要求,对我方不会太严苛吗?”刻意用起敬语来,他说:“打捞沉船里的财宝不是容易的事。我的人员长时间工作,可能颗粒无收,努力与结果不成正比,有时还得赔上健康——”
“健康是吧?”松亚杰打断后理帆,豪爽地说:“没问题,我可以借你医疗人员。”
涅普图水下与航海组织,长期以来,专采寻一些海事管辖模糊的地方,打捞不少古代沉船,全数获利,从没有颗粒无收,努力与结果不成正比的情形——他们一向是很有把握才出手,斩护甚丰。今日挑上荆棘海,原本大概也是图著“海事管辖模糊”这点,搭了海上平台,才发现无国界慈善组织拥有管辖权,为避免打捞大批财宝上岸后衍生麻烦、徒劳无功,因此说要“捐钱”——果然很会做无本生意!
“总之,为了答谢你这笔‘捐款’,”松亚杰也不是省油的灯,十分清楚该怎么利用这支配备精良、经验丰富的水下组织。“在你们停留荆棘海这一段期间,我可以派人当你们的医疗顾问,让你的人员时时刻刻保持最佳状态,早日捞起海里的沉船骨董财宝。”
后理帆垂眸,眺望码头——雾锁船艇的景象。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这个无国界慈善组织现任主事者,是个深藏不露的麻烦人物。
“那么……”后理帆嗓音沉吟地传出:“我要你儿子的女人来当我方的医疗顾问——”
电梯叮地发出声响,门滑开。
“老家伙,你什么意思?”忿忿地质问冲耳而来。
后理帆回身,忪亚杰同时朝声音来源投以目光。
杜雪薇喘著气,美颜胀红,额鬓沁汗,杵在电梯外。看见门里不只松亚杰一人,她顿了顿,眼睛对上后理帆。“你——”嗓音末完全发出。
“真巧!”松亚杰抢先说,眼睛盯著杜雪薇。“好吧,就决定是你了。”大掌抚抚下巴,走出电梯,掠过杜雪薇身旁,又转头,对著电梯里的后理帆说:“别忘了——百分之五十。”他离开,留下一脸愣然的杜雪薇。
“什……什么啊——”
后理帆手一伸,在两道门完全关合前,将杜雪薇拉进电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