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的月色与中秋节当晚一般圆满明亮,只是今晚的云层厚了些,随着阵阵秋风吹来,不时遮住明月。
必宁沐浴饼后,换上一袭深蓝色的袍服,准备前往冰心苑。皇帝一整天的行程都很忙碌,无暇到冰心苑探访,使得关宁也无法沾光见到冰心。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他一整日心神不宁,好不容易等到皇帝回寝宫歇下,他才得空返回住处清洗。
踏出房门,关宁听见黑夜里传来的破风声,有人来了。
“关兄!”
戴月人一到,见关宁在门口相迎,有些受宠若惊。“呵呵,劳关兄迎接,不敢当呀。”
“有事?”
他愀然攒眉,摆明不欢迎不速之客。
“进屋里谈好吗?”戴月不以为忤地笑了笑,发现他穿着外出服,不由讶然,“关兄要外出?”
必宁没有回答,自顾自的转身进屋,大略猜到戴月的来意。“请坐。”宾主就位后,他沉默地等着戴月开口。
“昨晚的事,劭杰告诉我了!”
必宁眼光一沉,虽说唐劭杰是无辜的,但一回想起昨晚的事,心中仍有些不舒服。
“发生这种事,他只能找我商量。”戴月瞧出他眼中浮起的薄怒,忍不住为妹婿辩护。“这不是劭杰的错。”
“我没怪他。”他看他一眼。
对喔,人家是没这么说,何况关宁凭什么怪劭杰?
戴月很怀疑地瞅着表情阴郁的关宁,这种表情是容易让人误会的呀。
这使得他的语气带点质疑,漂亮的眉宇挑了起来,“你没将此事禀告皇上。”
必宁看他一眼,很快转开眸,淡淡道:“你认为皇上会很高兴听到唐劭杰定力过人,拒绝了冰心郡主吗?”
戴月觉得他的口气不太对,一时间却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你认为皇上若知道此事会怎么样?”他小心翼翼的探询。
“皇上仍记挂着朝阳公主。”
这点戴月是知道的,可是——
“即使如此,皇上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妃子来……”教他怎么说呢?他伤着脑筋。
“我也不清楚皇上在想什么。只是他提过,想借此测试唐劭杰。”
“他真的这么说?”戴月瞪大眼。
“你不相信我?”关宁攒眉不乐。
“没的事。”戴月赶紧陪笑脸,眸光一动,“对了,劭杰走了后,你怎么应付何莲卿?”
不是他敏感,不过他真的看见关宁的耳根子发红了起来。
“戴兄若信得过我,待此事告一段落,我再做说明如何?”关宁突兀的起身。
“什么意思?”戴月也跟着站起来。
“以一个月为限,到时关某自会交代。”他说得斩钉截铁,表情带着不容人质疑的正气。
“现在不能交代吗?”
必宁瞪他。
戴月模了模鼻子,显然他问了蠢话。若可以现在交代,关宁何必要提出一个月的期限嘛。
只是……他太好奇了。
叹了口气,他看出主人显然不太愿意继续留客,只好道:“我该走了,对吧?”
必宁犹豫了一下,“戴兄可以帮我忙吗?”
“什么忙?”他精神一振。
“我想请你利用关系,帮我送封信给莽国太后,并代为打探她的情形,以及查坦尔家属的近况。”
这个要求完全超出戴月的理解范围之内,兹事体大,就算关宁不想回答,他也非问个清楚明白不可。
“这下子我可等不及一个月,再听你的解释了!”
必宁也无意让他等一个月,“莽国太后是先母的亲大姐。冰心告诉我,她近来身体欠安,我想确认这点,再做计较。”
戴月吃惊极了,万万没想到关宁与莽国太后有这样的渊源。
“戴兄愿意帮忙吗?”
他赶紧闭上嘴巴,目光深沉的注视关宁良久,方慎重的点头。
“我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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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膳还不到一个时辰,皇帝显得无精打采。他不是肚子饿,只是眼睛有些张不开,头有点昏。
戴月指着御书桌上的一卷行军布阵图,正说得口沫横飞,瞧他意气飞扬的样子,皇帝实在不忍心坏他兴致,不过他真的……有点……困呀!
欣羡的眼光投向太师椅子上的关宁,一只粉白的小蝶,似雪,如絮,翩翩然的飞了进来,绕着静定不动的身影打转,最后停在他袖口上一枝栩栩如生的海棠上。
咦?
必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花稍?
但与其说花稍,还不如说是闷骚。
那枝海棠是绣在袖子内侧,若不是关宁打坐时,手心朝上放在腿上,泄漏出一抹粉艳,小蝶儿只怕还寻不着这似要从布面上活起来的海棠花呢!
皇帝一双眼骨碌碌转动,纳闷着是谁为关宁绣上这枝海棠的。绣得这么精细,却也如此隐密,如不可为人知的心事。莫非有什么隐情?
皇帝料想得没错。
这枝海棠是冰心为关宁绣上的。
深深的夜晚里,关宁悄无声息的潜进冰心苑,聆赏完她的琴声后,进入冰心的房间与她相会。
默默的情意在彼此眼间交流,冰心偎依着他,说着一天以来发生的事,说着心中对他的思念。关宁也将三年来的见闻与经历说给她听。然后,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情意转动间,立时就是一场翻天覆地的美丽陷落。
冰心体内的情蛊一逮到机会便要扇风点火,她原本就美得让圣人也要折腰,在情蛊的作用下,更是娇媚得令人难以抗拒。
那双闪烁着火焰的眸子,诱惑着他沉沦。清甜的气息,令他沉迷。
吻越发灼热,越发激切,正如心跳和呼吸像月兑缰的野马不受控制。
好几次他们差点就逾越了分际,双手留恋在对方半果的身躯上,而唇齿间还缭绕着心上人的气息,他们痴痴相望,心里都很明白继续下去,将走向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所以冰心提议,“宫里流传着四季应景的图案,中秋节刚过,让我为你绣一枝秋海棠。”
她花了几个晚上,在月白的襦衫袖口上,各绣了一枝海棠花,双袖合在一块时,犹如互相依偎的情人。
当她刺绣时,关宁就在一旁讲述道家的经典,避免泛滥。
只是那一针一线俱都是不能让人知晓的情愫,海棠花藏在袖子里侧,关宁唯有在相思难耐时,方举起袖子睹花恩人。
这段曲折暧昧的情事,皇帝自然无从知晓,他只是很好奇,非常的好奇,好奇到忍不住问了出来。
“那个海棠花是怎么回事?”
戴月一脸莫名其妙的瞪着桌上的行军阵图,上面没有海棠呀。
必宁则全身一震,吓跑了停在海棠花上的粉蝶,同时感觉到皇帝的眼光热切的投来,他缓缓收起双掌,放下双腿,目光慢幽幽的转去。
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洋溢着的清澈无邪,让他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眼神一动,待要追问,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花朝脸色沉重地请谒。
“朝表哥,你今天不是休假吗?”皇帝诧异。
“启奏皇上,微臣刚收到消息,兵部尚书唐庆龄遇刺了。”
“什么?”皇帝惊得从御座上跳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戴月表情凝重的询问。
“大约是巳、午交替时的事了。”
“那不是快两个时辰了吗?”戴月盘算。
“唐大人出城巡视水师演练,返城途中,突遇一群蒙面刺客,对方还用上火雷弹,他闪躲不及,受到重伤。因为距离水师营较近,先送至水师营急救,才派人回城里通知,等到兵部上报丞相,再由臣进宫禀报,已经是这会儿的事了!”
“那……有没有派御医去瞧?”皇帝焦急的询问。
“丞相传讯定国公爵府,定国公已经偕同夫人赶去了。”
皇帝和戴月闻言都松了口气。
定国公叶智阳的夫人颜绫医术精湛,不逊于宫里的御医。
加上定国公武功高强,有他在,千军万马也不足惧,只要唐庆龄在两人赶去前还没死,总应该救得回来吧。
“哪来的贼子竟敢行刺朝廷命官?”皇帝坐了下来,震怒的拍击着桌面。
“有没有抓到嫌犯,或是任何线索?”戴月镇静的向花朝询问。
“目前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丞相集合兵、刑二部调查此事,一有结论,即会进宫向皇上禀报。当时,臣就在相府里,紧急联络值勤的御林军副统领要他们加强戒备,随即面禀皇上。”
当今丞相赵政道是花朝的岳父,怪不得他消息灵通,得以当机决断。
“爱卿做得好。”皇帝脸色沉重,脑中一团混乱。
唐庆龄出城巡视水师的事,连他都不知道,刺客却能埋伏在途中袭击,显见对方消息灵通。这绝对是内神通外鬼!问题是,内鬼是出自兵部,还是水师?
不仅皇帝一个人在思忖这事,御书房里的其他人也各自在心里盘算,一时间,屋里显得静默。
“皇上……”
这时候传来沉重、低哑的嗓音,着实教众人吓一跳,定睛一瞧,竟是关宁。
他不知何时站在皇帝面前,两人中间虽然隔着厚实宽敞的御书桌,但自他身上传来的逼人气息,却使得御书桌仿佛不曾存在,皇帝为之呼吸一窒。
“微臣必须立即赶到冰心苑,请皇上允许。”
“咦?”皇帝模不着头绪,不明白关宁怎会突然提出这个请求。
“再迟可能来不及,请皇上允许!”
听起来、看起来都好像很紧急的样子……
“微臣也去。”戴月立刻从关宁的神情看出端倪,跟着道。
“你们两个……”皇帝拧起两道眉,但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微臣稍后解释,微臣告退。”
眼睛一花,关宁已不见踪影,也不知是从哪个方向离开的。
皇帝还来不及赞叹,便听见戴月向花朝道:“我先追上去。你带着御林军随后赶来包围冰心苑,别让任何人逃掉。”
说完,他迅速朝皇帝做了个完美的告退礼,人一溜烟的跑不见。
“这两个家伙在搞什么!”皇帝不是滋味的埋怨,“冰心苑可是朕的昭仪住的地方,容得他们说去就去,说包围就包围吗?”
“皇上……”
为了避免花朝效法他们丢下他跑掉,皇帝抢先道:“朝表哥,朕跟你一块去!”
想赛跑吗?他也会轻功耶,谁怕谁!
于是皇帝在花朝的保护下,化作飞鸟紧追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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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带着轻微寒意的秋天下午,躲在暖被里沉入睡眠,最是舒服。午膳过后,冰心便困倦的窝在眠床上,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人重重摇醒。
“郡主,郡主……”
她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看见好音,忍不住埋怨,“别吵,我还要睡……”
“没时间让你睡了。快起来,我们得尽快离开……”
“离开?”这下子她真的醒了,揉着眼睛,觑着好音。“你说离开是什么意思?”
“就是离开皇宫。”好音扶她坐起,解着她身上的盘扣。
“你这是做什么?”她惶恐又困惑的推开她的手,“一个早上不见人影,突然跑来吵醒我,却急着月兑我衣服?”
“我是要服侍你换另一件衣服。”她拿起放置在一旁的蓝色袍服。
冰心认出那是宫里太监的服色,表情震惊。
“为什么要我穿那个?”
好音眼中充满容忍,“穿上它才方便离开皇宫。我的好郡主,你就别再为难我了!”
“我不明白……”身上的袍子被好音灵巧的扯落,畏寒的娇躯随即披上太监穿的衣服,冰心的态度转硬,“你不说清楚,我不会跟你走!”
好音深深看她一眼,边替她扣上衣扣,边道:“我刺杀了唐庆龄!”
冰心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耳边轰轰作响。
好音接着说:“关宁何等精明,消息传回皇宫,他立刻会想到我们身上。就算没有证据,也会加紧监视,我们想逃走就没这么容易了。倒不如趁他还不知道时,及早闪人。”
“你……干嘛刺杀唐……”她总算找回声音。
“没死个人,国主哪里肯相信我们有在做事?”好音瞪进她眼里,“元帅府里的老少,全倚仗着我们。郡主心里只想着谈情说爱,把他们都给忘了吗?”
“我……”冰心被她说得一阵心虚,脸色惨白。“关宁说他会想办法……”
“你别傻了!”好音抓着她的肩膀用力晃动了几下,似乎想借此把她摇醒,却摇得她头晕。“一晃眼都过了十来天,关宁有想到什么办法吗?既没有解去你体内的蛊毒,也没有提出办法保全你的家人,继续等下去,我们只有等死的份!你没有时间了,郡主。再过半个月,要是情蛊不解,你只有死路一条!”
“我……”
这些她都明白,可是……“我相信关宁,他一定能在期限内,想出办法……”
“我不能让郡主拿自己的性命,和元帅府里一百多口人命冒险!”好音利落的把她长垂至背心、乌黑如云似瀑的秀发绑成发髻,独断的说:“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我们能去哪里?”冰心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待在关宁身边。“好音,你不要这么冲动。这里是皇宫,我们一票人,难道都能扮成太监离开吗?”
“只有我们两人要走,其他人……你不必担心她们,在进宫之前,她们就有随时牺牲的准备。我都安排好了,有人会接应我们。只要进了孝亲王府……”
“孝亲王府?”
冰心恍然大悟,“他不是去娶亲了吗?”
“他已经回来了。如果不是他出人又出力,我哪能轻易刺杀得了唐庆龄?”好音为她穿上预先准备好的靴子,扶她站起来。“我已经跟他说好了。孝亲王答应掩护我们逃离皇宫,只要你献上自己……”
“什么?”
冰心大惊失色,好音不可能是那个意思!
“这不是一举两得吗?”好音目光阴沉的飘向她,“既可以解你身上的情蛊,又可以保我们安全。孝亲王自从在花月宴上见你一面,便对你倾心,索性让他做只在牡丹花下死的鬼!反正碰你的男人都得死。我看他的体能不怎么样,你只需委屈几日,便能让他一命呜呼。到时我便带着你逃到没人知道我们的地方,你以后就不必受男人威胁了!”
“不,我不要!”冰心激烈的摇着头,“我宁愿一死……”
“拉着元帅府一家子一块死吗?”好音阴恻恻地说,“你可真伟大!”
“不,我……”她凄恻的摇头再摇头,无意让任何人陪着她死呀。
“不要再磨蹭了!时候不早,我们得赶快!”
“不,好音,我不要……”
“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喔!”她眼里的寒意一下子就镇住了冰心,讶异自幼与她一块长大的好音有这么可怕的眼神,一个恍神,便被好音拉着离开寝室。
然而,她们还来不及离开冰心苑,前院即传来宫女的喝斥声。好音带着不情愿的冰心想要逃走,被及时赶到的关宁拦住。
他武功过人,一路点倒拦住去路的莽国宫女,与好音对峙在冰心苑的水阁附近。
“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她!”她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在冰心细致的颈项上,吓得后者不敢动弹。
必宁投鼠忌器,一反先前的威猛,不敢上前。
“你别伤害她!”他大喝。
“退开。不然我跟她同归于尽!”她表情阴狠。
“你不要冲动,好,我退开……”
稍后赶来的戴月看见这一幕,眼中杀机陡现。他不动声色的接着手中剑,悄悄接近两人,猛一用力,剑光乍现,刺向冰心。
这下子可吓得关宁肝胆俱裂,他出手救援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戴月一剑刺杀冰心,好音却在情急之下,本能地以自己的身体为冰心挡住这一剑,双手将冰心推开。
必宁抱稳冰心,好音不敢置信地瞪视着随着剑身拔起、不断渗出血液的胸口,脸色惨白的软倒。
“好音!”冰心发出凄厉的叫喊声,在关宁怀里挣扎着。
必宁警戒地瞪视戴月,在确定他不会再出手杀人,方扶着冰心来到好音身边。
“好音,为什么?”冰心抱住好音,湿蒙的视线下,好音全身都是血。
“冰心……”她摇头,失血的嘴唇哆嗦着,过往的人生在脑中电光石火的闪过,全是没有意义的,除了跟她在一起的日子……
“好音,你振作点,你不要死……”
“我……我……”
她急促的喘着气,有太多话想说,却没有时间了。“我不是好音,我叫好意……”
“好意?”
“我与好音本是孪生子,我……自幼被母亲留在杀手组织,交换她与妹妹的自由。后来……好音怀了你大弟的孩子,她想要报仇却……没能力,央求我……”
敝不得她觉得眼前的“好音”跟她所认识的好音不同,原来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我见到你……你有着我向往的美好……冰心,我……我……”
“你别说了,我都明白。好意,你不要死,不要死呀!”
“我……”她叫了她真实的名字,她好幸福,黑暗吞没得好快……
“好意……”
冰心凄厉的叫喊,却唤不回飘走的魂魄。她哭得心碎肠断,哭得全身无力,哭得软倒在关宁的怀抱,紧紧揪住他。
皇帝赶到时,见到的便是这悲凄的一幕,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只看见他的铁面护卫抱住他的爱妃。
看起来怪怪的,他登时有种绿云罩顶的不好预感。
事后,花朝忍不住问戴月:“你怎么知道那个叫好意的,会为何莲卿挡下那一剑?”
“我不知道。”他无辜的耸着肩,闪闪发亮的眼眸里带着冷酷的笑意,“我只知道她留下来是个祸害。这女人太美了,连关宁都抵挡不住,让她活下来,关宁会很惨。”
原来……
花朝顿时感到寒意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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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是到了掌灯的时候了。
御书房里很静很静。
虽然站着许多人。
但当然皇帝是坐着的,托着美丽的下巴,浓密有致的两道修眉紧紧的朝眉心蹙拢,两弯秀丽如弦月的长睫毛下掩映着的那对俊目,不复以往的开朗灵动,有若寂寞而深沉的井水,藏着费解的情绪,坐在他的宝座上。
被戴月紧急找来的朝阳公主,在兄长示意下,硬着头皮走上前。
“皇上……”如铃的嗓音一向有打动他心的魅力,这次也不例外。
皇帝的心魂仿佛自深井里被人唤回地面,忧郁的眸光对上续日眼里的关怀,心中一暖。
“啊,续日……”
“你还好吧?”
“朕……”正待回答,忽然瞥见陪她进宫的唐劭杰,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们不是应该守在唐庆龄身边吗?他情况怎么样?”
“幸好抢救得及时,伤势虽重,却没有性命之忧。”续日说。
“喔。”他没精打采的应了声。
“皇上。”续日语带娇嗔,“大哥说你发呆也有大半个时辰了,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想怎么样?”
“就是冰心苑的事呀。”她对他装蒜的本领懊恼地攒起眉,有些辛苦的扶着疲软的腰。“皇上,人家站得好辛苦,可不可以坐一下?”
咦?怎么大家都站着?
皇帝很意外,想叫大伙坐下来说话,但一看到场中的碍目对象,便改口道:“你坐呀。”
续日欢天喜地的坐下来,同时感觉几双哀怨的眼瞧来,她很无辜的耸着肩,表示自己的爱莫能助。
“要不要喝点什么?吃点什么?”皇帝殷勤的询问。
“好呀。”
“福星,你叫人预备着。”
“是。”
炳哈,有坐又有吃喝,她真是太幸福了!
续日心满意足的沐浴在皇帝的柔情下,但独乐乐不做事,是会被众目谴责的,她赶紧进入话题。
“关师兄从莲卿那里问出事情始末。原来我公公之所以遇刺,是好音……不,她其实叫好意才是,是她联合孝亲王筹划的。”
“如今好意已死。光凭何莲卿的话,很难定天仲谋的罪。”皇帝提不起兴致的说。“赵丞相不是召集了兵、刑二部吗?可有查到什么?”
“目前没有进展。”花朝回答。“当时的情况很混乱,刺客一得手便做鸟兽散,从现场被格毙的刺客身上找不到任何线索,擒获的两人也服毒自杀。明日早朝,丞相会汇整调查结果,向皇上禀报。”
“那就没法子了。”
“那不是给天仲谋逃过一劫吗?那家伙很可恶……”续日懊恼地噘起嘴。
“根本是罪无可恕、罪该万死,朕恨不得把他给五马分尸,以消心头之恨!”皇帝咬牙切齿、眼冒凶光的附和。
这激动的样子,好像跟天仲谋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虽然对那家伙的印象很恶劣,续日仍不由替天仲谋暗暗捏把冷汗。
“若不是他最近才娶了嘉行公主,朕担心在缺乏实证的情况下定他的罪,会引起西里国的反弹,一定杀了他!”
“早知道会让他因此逃过一劫,当初我就不建议他娶嘉行公主了!”续日懊恼道。
“他不入地狱,不是要害别人入地狱吗?”戴月咕哝。
这倒说得是!众人深有同感的点头,皇帝一双眼有意无意的瞄着唐劭杰,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当初就让唐劭杰去娶嘉行公主,也省了这些麻烦事。
续日光从他的眼神,便晓得他心里打什么主意,不由好气复好笑。
可是现在没空跟他理论这些。
入宫时,兄长已将大致的情形告知。她望向始终沉默着的关宁,后者不久前才从冰心苑来到御书房,他眉头深锁,昔日冷静沉着的神情竟不复见,替代的是一抹浓浓的忧虑。
“关师兄,御医诊断的结果如何?”她柔声询问。
“寒热交迫,命不长久。”他低哑的语音充满沉痛。
“怎会这么严重?”续日吓了一跳。
据她大哥说,在好意挟持下,莲卿目睹好意为了救她而死在剑下,情绪冲击太大,昏了过去,怎么就变成“寒热交迫,命不长久”?
续日还以为此趟进宫最棘手的是安抚皇帝的情绪,没想到莲卿的身体才是最教人担心的。
戴月告诉她,何莲卿紧紧抓着关宁的手不放,于是关宁将她抱回房间,在御医诊断时,守在床边照顾,皇帝在一旁看着没作声,最后表情沉痛的转身离开冰心苑,回到御书房发呆。
这世上光从一个人的表情,便能猜出他心里所想的人,可说是凤毛麟角,眼前的戴月便是其中的翘楚。
他脑筋一转,已将整桩事件理得差不多,并发现一个大难题。
他看出何莲卿与关宁之间有私情,糟糕的是,皇帝显然也看出来了。瞧他眉头深锁,神情不乐,分明是察觉到自己绿云罩顶,在那里生闷气呀。
这种情形下,他唯有找来皇帝的心中至爱——续日出面暖颊,免得皇帝一怒之下,铸成遗憾。
“命不长久是什么意思?是无药可医,还是只要找对法子救治,便可以撑下去?”说话的人是皇帝,神情露出一丝焦急。
必宁眼神复杂的注视皇帝,欲言又止。
“事到如今,关兄若有救人的办法,就不要隐瞒了。”戴月从他的表情中瞧出端倪。
必宁看着他,显然是想到他不久前刺向冰心的那一剑,锐利的眼光似想钻进戴月的脑子里,瞧清楚他那一剑是有心还是无意。
戴月回以一脸无辜,低声催促:“关兄直说吧。这件事不仅关系到何莲卿的性命,也关系到莽国的阴谋。关兄显然是除了何莲卿外,对整桩事件最了解的人,有义务禀报皇上知晓,让圣意做最后裁夺。”
这顶帽子扣下来,关宁只好先把自己知道的部分简要说明一遍,听得众人皆呼不可思议。
“莲卿的母亲也太狠毒了,不但把女儿推入火坑,还用这种歹毒的办法害人!”续日忿忿不平道,“幸好皇上还在练金童神功。”
皇帝闻言,不由暗呼侥幸,一颗心怦怦直跳。尽避不确定百日情蛊是否真那么歹毒。
“据好意的说法,百日情蛊越近百日,毒性越强。冰心近日来情绪起伏颇大,今日又目睹好意之死,受到极大的刺激,可能是因此而引发情蛊提早反噬,否则情蛊隐伏体内是难以诊察的。我数次诊脉,也只能觉察出她脉象有异,冷热失调,却对情蛊束手无策。”关宁的语音沉重。
“依照关兄所言,何莲卿不就没有救了吗?除非……”戴月看向皇帝,后者赶紧把头别开,心里嘀咕着,就算我想救,满朝文武百官肯让我救吗?
“我可以救她。”关宁却无此困扰。
“怎么救?”戴月明知故问。
“承受情蛊之毒。”
“你疯了呀!”皇帝大大不以为然,“你刚才不是说,她体内的情蛊会释放出毒素,在过程中,侵入男体的经脉,累积一段期间,便足以夺人性命,你还要……”
“金童神功有百毒不侵的功效。情蛊之毒虽然歹毒,但我自信只要每次之后,运用神功排毒,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关宁镇静的说。
“你说的是……”皇帝脸色铁青,“那怎么可以!何莲卿是朕的昭仪,朕不许你跟她做那种事!”
“皇上,救人要紧呀。”续日劝道。
“可用这种方法,朕岂不是绿云罩顶了!”
“皇上又不是第一次……”
“什么!”
“没啦。”续日陪笑脸,“我是说,皇上大仁大义,有天下人所不及的宽广胸襟,必然不忍心见一名身世凄凉的无辜弱女子香消玉殒吧?与其留着个死昭仪,倒不如见她活蹦乱跳地得到幸福。何况你又不可能像关师兄那么爱她,愿意为救她冒生命危险……”
“话不能这么说。朕不想她死,但朕也不想吃亏呀!”
“吃亏就是占便宜嘛。”续日柔声劝道,“你都肯成全朝哥哥、翕哥哥了,为何这次不肯帮关师兄呢?”
“这怎么可以混为一谈!”皇帝气恼的说,恨恨的瞪视关宁,“你太过分了,嘴上劝朕不得迷恋,私底下却对朕的昭仪……”
“我与冰心相识在三年之前。”关宁一脸愧色,“我以为可以忘了她,祝福她与皇上白头偕老,可是冰心……她不是能轻易让人忘记的人。皇上若以此责怪臣,臣无话可说,但冰心是无辜的。”
到了这地步,关宁仍要护着心上人,皇帝不禁心软。
瞧出这点的续日,暗暗偷笑,表情却很严肃。
“皇上心肠最好了,一定不忍心怪他们的。我看这样好了,关师兄不如带莲卿住进定国公府。家母医术超群,说不定对蛊毒会有其他办法可解。即使不能,也能在关师兄驱毒之时,予以照料。加上家父这样的绝世高手护法,关师兄更不可能有性命之忧了。”
“不会太打扰了吗?”
“关兄这么说就不对了!”戴月热情的道,“国师与家父乃是至交,金童神功还是两人合力创出来的,关兄既习了金童神功,家父等于是你半个师父,师徒之间,岂说得上打扰!”
“戴兄……”关宁向来平静的眼神泄漏出罕见的激动,戴月肯在这紧要关头出手相挺,他是感激的。
“关兄就别跟我们客气了。”戴月心里真正想说的是,别给他来个秋后算账,他就阿弥陀佛了。
“我明白了。”关宁若有所悟地点着头。
“就这么决定了。”续日开朗的说。
可有人却开朗不起来,气得颊鼓鼓的。
“朕都还没有答应,你们就谈了起来,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吧!”
续日无辜的睁着明眸,“我以为皇上大人大量,应该没问题才是。”
“哼哼!”
“皇上。”
她只得嗲起嗓音哄他。“莲卿真的好可怜的。算来,她的不幸,我们都要负责任的。当年她的亲爹若没有为了救我婆婆而死,她与她娘就不会被查坦尔掳去,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不幸了……”
“那是唐夫人该负的责任,跟朕没关系吧?”皇帝眼露质疑。
“话不能这么说呀。”续日圆滑道,“其实查坦尔一直都善待她们母女,如果查坦尔现在还活着,莲卿如今还贵为冰心郡主,被人捧在掌心里疼着,又何需变成何莲卿,惨遭亲娘出卖呢?所以她今日的不幸,是因为失去了查坦尔这么疼宠她的父亲呀。而查坦尔之所以会死,是皇上派了家父为帅,到石林关指挥唐家父子作战,所以归根究柢,皇上也该为她的不幸负责呀!”
这番强词夺理说得皇帝头昏脑胀,一时间想不出其他话来辩驳。
“好啦,皇上人最好了,就成全他们啦。”续日继续发挥魅力,“看在我的分上,拜托嘛!”
“可是……”皇帝仍感犹豫,“这事要是传出去像话吗?”
“皇上不是说过,要天下人怎么想,天下人自会怎么想嘛!”续日甜甜道,以眼神向兄长示意,戴月立即上前进言。
“只要皇上愿意,对外当然有别的说词。冰心苑里的宫女好音突然发疯,何昭仪不堪受此刺激,当夜便香消玉殒,世上便再无何莲卿此人了!”
“这……”
“这个说法好。连御医都说莲卿寒热交迫,命不长久了。皇上,你答应嘛。”续日眨着睫毛撒娇。
皇帝着实难以消受,只好点头。
“我就知道皇上最好了!”她欢喜之余,不吝惜的称赞他。
皇帝叹了口气,他再好,她还不是嫁给别人。目光幽幽的转开,落向关宁。
他还穿着先前的袍子,衣上渲染着暗红色的血渍,那是在抱何莲卿时,染上的好意的血。
这使得皇帝联想到一件事,“你袖子上的海棠,是莲卿绣的吧?”
“是。”关宁不敢隐瞒。
心里有朵忧郁散开,皇帝不满的说:“那她也要帮朕在袖子上绣上海棠喔。”
众人不由诧异,人家活不活得成还不一定,皇帝却斤斤计较这种小事。
续日没好气的道:“我帮你绣行不行?”
“你会吗?”皇帝怀疑的问。
他不知朝阳公主除了拿刀弄枪外,还会拈绣花针呀。
“你!”续日一时气结,不过,她真的不会。
御书房里响起戴月嘲弄的嗤笑,很快引起其他人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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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高烧下,一场隐密却隆重的婚礼在定国公的主持下完成。
一对新人被送进洞房,盖头红巾被掀开,新房里的有情人默默相对。
混合着欣悦、兴奋的柔情充斥在彼此眼里、心上,冰心在夫君热情的眼光注视下头脑发晕,害羞的阻止他伸来解她衣带的手。
“能跟你结为夫妻,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不必冒着危险跟我……”她的声音、神情里,都有着浓浓的忧虑。
“就算再危险,也不会超过我可能失去你而活不下去的危险吧?”他低沉的声音蕴满浓情,听得冰心心头好温暖。
“你……”
“我爱你,冰心。我要你好好活着跟我在一起,不想再有遗憾了。”他抵着她的额,情意款款的眼眸坚定的注视她。“如果三年前我便了解到,未来的人生若没有你同行,生便无可欢,当时我便带你走,就不会害你受这么多苦了。对不起,冰心,你不知道我有多懊悔……”
“嘘!”纤白的小指揉开他眉间的紧蹙,冰心眼中有着对他的疼惜,“只要你在我身边,什么苦我都忘了。何况你为我做的够多了。戴月告诉我,你写了信给太后,请求她照顾我的家人。谢谢你,我……”
“嘘!”
他温柔的拭去她眼睫间渗出的泪。“我们之间还需要谢吗?你放心好了,莽国那边以为你已经死了,桑颜卡邦不至于对查坦尔的家属不利。从今天起,你不是何莲卿,也不再是冰心郡主,是我唯一的至爱——冰心。”
至爱……
那要令人融化的蜜语冉冉在冰心方寸间飘着,她全身虚软的靠着夫君强健的怀抱,湿润的眸光里闪漾着万丈的热情与甜蜜的爱意,樱唇像朵花蕾似的为他开放。
“嗯,我以后只是冰心,为你活着的冰心。”
“冰心……”
他胸口一热,情不自禁的俯身吻住她。
那香软的唇舌里有股清甜,带着全心的信任偎依着他。关宁感到热血沸腾,觉得人生里再没有比此刻更满足了。他拥着他的新娘,即使她身怀情蛊之毒,即使他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但那又如何?
在遇上冰心的那刻,他的心就沉落在她身上了,以一生的柔情,以生命,热烈的爱着她,再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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